九 五 这一天是立秋,傍晚的钟声格外悠长,同那个叫细米的缫丝女子一样站在家门 口用右手抚着自己左胸的女人又多了几个。钟声久不停息,那些出于好奇站在门口 张望的男男女女,也半真半假地模仿起细米她们。天黑之后,老人们说:“交秋一 日,水冷三分。再洗冷水澡,年轻时没什么,等到老了,就晓得骨头痛是什么滋味。” 他们是在劝阻那些还在溪水里洗澡的人。老人们的唠叨没有任何效果。有的人 坐在溪边用桶或盆舀水往身上浇,有的人干脆往溪水里跳,并且笑话那些坐在溪边 的人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王参议从上街走到下街,再从下街走到上街。在铁匠 铺外,他听到林大雨骂两个徒弟是花疯,只记得将眼睛挪到街上盯女人,不知收回 来看看铺子里还有哪些事情没做。到了九枫楼,又听见段三国的妻子在数落两个女 儿:做妻子的想丈夫了,孩子没病说有病并不算说谎,反而是为了夫妻间的和睦; 自卫队没有发动清剿,独立大队也不四处袭击,大家都在乎平和和地过日子,杭九 枫在樟树凹,马鹞子在中界岭,都是走走就到的路程,却几个月不回来。丈夫如此 自己就要多个心眼,不要老以为自己的井好,越是井好不生水锈,越要想着别人口 渴了怎么办。有点嘈杂的傍晚反而更显安宁。洗过澡的一镇和一县早早坐在门前的 竹床上,手里没有打架花,只能说话斗狠。一县说一句,一镇答一句:“我的手枪 管你的刀!”“我的步枪管你的手枪!”“我的机枪管你的步枪!”“我的大炮管 你的机枪!”“我的兵舰管你的大炮!”“我的飞机管你的兵舰!”这是一镇和一 县每天都要玩的游戏,以往总是谁先说到飞机谁获胜,这一次一县眨着眼睛突然冒 出一句话:“我的细菌战管你的飞机!”一镇怔了怔,说了一句更狠的话:“我的 癞痢头管你的细菌战!”一县不再说话,瞪着眼睛扑向一镇,在竹床上打了一通, 滚到地上又打了一通。 段三国闻讯跑出来,见到屁股就踢。一场突然爆发的打斗结束后,一县还不服 气:“他说我妈是癞痢头!”不等一镇争辩,段三国就吼起来:“他不说,你妈就 不是癞痢头了?”听到这话的人都在笑,有人打趣说:“广西那边洋人多,阿彩头 上癞痢说不定就是洋人偷偷打细菌战时染上的。,‘同癞痢一样,细菌战已经成了 天门口人日常生活中的笑话。心绪不宁的王参议越来越觉得自己与这样的安宁格格 不入,乘凉时亦如此,瞌睡一来,不管有多热,他都要回屋里睡。 下半夜的露水很重,竹床上全是水,被惊醒的人纷纷爬起来夹着枕头往各自屋 里钻,刚才还满是梦呓的街上,转眼间就变得空无一人。逃过日本人的偷袭侥幸活 下来的几条狗,叫起来也没有早先雄壮,甚至还流露出一种怯弱。王参议没有在外 面乘凉,却被乘凉的人惊醒了。他听到有人蹑手蹑脚地进到白雀园,像是往水井里 丢了什么,脚步声在水井旁稍作停顿,便转身离去了。这样的事太常见了,王参议 躺在床上连问都懒得问。他再次醒来已是天色大亮,走出房间,一眼看见虚掩盖着 的大门被人推开了。自从自卫队和独立大队停战后,这扇大门就没有上过门闩,为 的是夜里有突发事情时更方便。 王参议没有在意,回过头来,他往水井里看了一眼,里面果然吊着半菜篮豆腐。 天气太热时,豆腐店的人会将没卖完的豆腐用菜篮装着,放进这口凉气最重的水井 里,第二天取出来继续卖。这些都是邻里之间与人方便的顺水人情。开始豆腐店的 人还打声招呼,时间长了,豆腐店的人就将白雀园内的水井当成了自己家里的水缸。 王参议也好,不时来天门扣住上一阵子的董重里也好,看到了就像没看到一样, 没看到时更不想过问。对他们来说,这口水井完全是多余的,洗漱和喝的水都是雪 家烧好送过来的。梅外婆不许王参议像年轻人一样逞强用冷水喝冷水,为此她将系 在摇把上的绳子和水桶都收走了。这天早上的热水是紫玉送来的。紫玉夜里梦见傅 朗西了,特意找个借口来同王参议说说。王参议不想让漂亮女人发现自己嘴里的破 绽,他将紫玉支走,取出满扣假牙,放进漱口杯里洗净。 突然间,荷边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黄水强回来了!正在我家屙肚子!” 王参议来不及戴上假牙:“细菌战终于来了!” 荷边害怕自己再背罪名,更想在常天亮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她要王参议快去 将黄水强抓起来。催促之中,荷边亭亭玉立地站在王参议身边寸步不肯离开。荷边 虽然没有紫玉漂亮,一颦一笑也不乏可人之处。王参议宁可暂时不戴假牙,也不想 让她看到离开牙床的假牙是多么丑陋。 没戴假牙的王参议说起话来格外简练。在他的指挥下,段三国迅速集合起几十 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一路上,荷边不停地说,黄水强带人趁黑摸进她家时,口口声 声要吃经饿的东西:“我家哪会有能过夏天的糍粑,攒起来的十几只鸡蛋刚刚送给 了常天亮,只有一块腊肉吊在屋梁上,想取下来就得兴师动众去别人家里借梯子! 我在灶前灶后忙着煮饭时,黄水强他们就开始轮番往屋后的厕所里跑。一锅糯 米饭刚做好,刚刚还是活蹦乱跳的三个男人竟然像阊了血的女人,莫说站起来,站 在那里也得弯着腰。“荷边的话让操着各式各样利器的男人少了许多担心,一群人 气势汹汹地杀进荷边家里,三碗糯米饭原封不动地放在桌子上,人却不见了。 盛夏即将过去,山坡上,大片的马尾松被松毛虫咬得像是被野火烧过。一摊比 一摊稀薄的粪便在阳光的直射下散发出阵阵恶臭,这样的搜索并不难,难的是小心 地绕过那些可能沾染了粪便的草木。王参议总在看怀表上的时间,上午十点二十分, 树林中有人喊叫:“这里有一个死人!”一个小时后,第二具尸体也找到了。 黄水强的逃跑路线有些与众不同,他不往没人的地方躲,反而往镇上走,因为 生命力的衰竭,他最终倒在观测室外。正在记录百页箱内气温的雪柠听到动静,气 息微微的黄水强用尽最后力气说了两个字。王参议赶来时,黄水强似乎还想睁开眼 皮,这已经是他一生中最后的动作了。面对一个人最后的挣扎,只有雪柠能够做出 准确的解释。黄水强是想将先前说过的两个字重复一遍:“霍乱!”对三具尸体的 彻底检查是由梅外婆亲手完成的,死亡原因都是由于恶性腹泻导致的脱水。 梅外婆断言:“他们死于霍乱!”这个词像幽灵一样笼罩了西河两岸。 梅外婆伸出食指凭空画了一个圈。没过多久,荷边家矮小的房舍就被焚为灰烬。 由此引发的燎天大火,沿着黄水强他们的足迹烧透了两座山坡。曾经学过的《细菌 学课程》,被梅外婆一点点地从记忆中找回来:在教授霍乱学说的相关篇章里,有 两个病例是在实验室条件下死亡的。黄水强等人的死亡速度只比实验室条件下的理 论死亡速度稍慢一点。王参议将梅外婆所说的每一个字都铭记在心,当他痛心疾首 地通知所有相关人员,并恳请他们伸出援助之手时,早就忘了自己已经没有假牙可 戴。 王参议在楼上打电话,段三国在楼下教训一镇和一县。一镇和一县都不怕段三 国,虽然被罚跪在地上,他们还嬉笑着说,王参议打电话的声音像是嘴里含着一根 蔫巴巴的卵子。王参议的假牙被一镇和一县玩丢了。在同段三国商量抓捕黄水强时, 王参议那副没戴假牙的样子引起一镇的好奇,大人们刚刚出门,一镇就带上一县, 摸进白雀园,轻而易举地拿到泡在漱口杯里的假牙,放在下巴上装怪物吓唬别的孩 子。“这是王参议的,没有它王参议就不能吃饭了!“紫玉牵着雪蓝去饭店买油锞子, 想从他们手里夺回假牙。 一镇不给,一县也不给,还轮流拿在手里吓唬雪蓝。雪蓝说他们像怪物,却没 有像别的孩子那样吓得哇哇乱叫。一气之下,一镇让一县将假牙扔进白雀园内的水 井里。王参议越来越像梅外婆,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责怪别人,失去假牙,吃饭不 方便时,也只是用一种自言自语的口气说:“哪年哪月将日本人赶回太平洋,回武 汉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德国医生配一副最好的假牙。”此时此刻无人料到,假牙的失 去,会造成致命的后果。 万分火急的报告只招来几个人。阿彩只身一人从大樟树下来,第一句话就问: “董先生在吗?”她在天门口街上停留了一夜,看过一县,并将杭九枫在四川省万 源县亲身经历的霍乱转告王参议:“比起种种清剿战法,霍乱算不了什么,屙完几 泡稀屎就会没事。” 马鹞子更绝,只派了两个士兵将段三国家的人接到中界岭。嘴角上急出水泡的 王参议非常愤怒:“谁敢不听命令,就停发谁的军饷!”刚刚露面的董重里说: “三个月前就有命令下来,让停发独立大队的军饷,是我有意拖着没执行。有些事 你没明说,我也晓得一些,这一阵形势一直在变化,细菌战这一仗只能靠我们这些 没有枪的人来打。”至此,王参议终于明白过来:“难怪这里的人口口声声爱说卵 子,你我这样的人确实只是一只卵子。” 由于霍乱的极度恐慌,人们开始一群接一群地往外逃。 几天过去了。又过了几天。绝对应该成暴发性流行的霍乱还没有出现。这种违 反《细菌学课程》中霍乱弧菌肆虐原理的情形,也让梅外婆觉得惊讶。由于惊讶, 梅外婆得出一种超出普通思维的结论:“黄水强并不像别人想像的那么坏,他做了 一件大好事,没有将霍乱弧菌散播开来。”梅外婆的想法直接影响了王参议,他也 认为,也许黄水强突然良心发现,不想帮日本人打细菌战,用自己的死来向天门口 人谢罪。 躲避细菌战的人开始缓慢回归。弥漫在天门口上空的恐惧阴影刚刚消退,新的 愁云又出现了。从黄冈一带亲戚家回来的细米,到家后顾不上擦干汗便到处说: “政府军将独立游击第五大队困在夏家山和回龙山一带,那里的情况比在天门口闹 霍乱还紧张。”在各种坏消息的轮番轰炸下,王参议接受了董重里的建议,不管冯 旅长高兴或不高兴,天天打电话给他。冯旅长到底不是职业政客,几个电话打下来 就不再否认重开围剿之事。王参议后来有意将电话打到冯旅长的指挥部,从耳机里 听到络绎不绝的电话铃声。经验丰富的王参议知道这是重大军事行动的前奏,他冷 冷地告诉冯旅长,自己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应该将消灭别人当成自己的梦想, 梦想消灭别人的人,在别人还没死亡时他已经先死了。冯旅长没有在电话里同王参 议作深入讨论:“等打赢这场战斗,我再专程来天门口同你畅谈。”王参议已不能 被这种充满友情的话语感动,相反,那种时隐时现的滚滚杀机使他彻底心寒了。 时间到了处暑,细菌战的蛛丝马迹被越来越浓的战争气氛淹没得无影无踪。知 道一些内情的人,也都将目光集中到一触即发的手足相残之战上。为了防止自卫队 与独立大队卷入其中,王参议接受了段三国的建议,在与董重里商定后,夸大了细 菌战实情,将所有因秋季到来而导致的普通腹泻者,一律作为霍乱患者对待,要求 自卫队和独立大队将主要兵力派往西河沿线,阻断交通,控制水源,协力防止疫情 往更大范围里扩散。目的是利用霍乱震慑马鹞子和杭九枫,迫使他们呆在原地按兵 不动。怀着最好愿望,又做了最坏打算的王参议,请梅外婆同意紫玉和他们一起去 一趟樟树凹。梅外婆既答应又建议:“让董先生单独去说服阿彩,也许更容易将这 件事办妥。”梅外婆的话简直就是预言。王参议一行在天堂深处的樟树凹受到独立 大队的礼遇,从阿彩待人接物的种种细节中可以看出,之所以这样做,绝非因为紫 玉是傅朗西的妻子。“九枫不在,我阿彩可以做主,除了伤病号,其余人员尽数听 董先生调遣。”又补充一句,“包括我!”在座的人都听懂了这话,王参议赶紧趁 热打铁:“还是过和平日子好,以阿彩今日样子,想招亲的话,只怕人潮要将天门 口挤炸。”阿彩红着脸说:“只要条件成熟,我当然愿意学紫玉,安安静静地安一 个家,哪儿也不去。“夜里,被阿彩挽留在樟树凹的董重里对王参议说:“我觉得 杭九枫是故意躲着不见我们,阿彩说的话也许都得作废!”一觉醒来,那种温情脉 脉的局面真的不见了,王参议他们告辞时也找不到阿彩。紫玉眼尖,下山时,看到 路边的岩石后面有个女人一闪,她认定那就是阿彩。 “局势很严酷!” 八月的最后几天,从中界岭回来的王参议继续制造让马鹞子畏惧的疫情,他在 一头连着中界岭,一头通往樟树凹的王家垸一带每天买通几个人,让他们佯装屙肚 子。心知肚明的镇长段三国与他配合得天衣无缝,每增加一个屙肚子的人,都会及 时向县国民政府报告,并将报告附送给近在咫尺的马鹞子和杭九枫。说过要派兵的 独立大队和从未许诺派兵的自卫队,都没有派一兵一卒前来支援。忧心忡忡的董重 里离开县城回天门口后,就不想走了,像助手一样成天陪着王参议。九月一日上午, 冯旅长突然打电话给王参议:对独立游击第五大队的围剿已经开始了,少则五天, 多则半个月,这场战斗就能结束,到那时一定会将自己的军医全部派来。 代替王参议接电话的段三国,让粗通文墨的女儿记下冯旅长的意思,再将所记 录的内容转给王参议。王参议正在王家垸的王保长家吃饭,看了电话记录,他将手 里的碗狠狠一摔,用脚踩住那些没吃完的豆腐和碎瓷片愤怒地辗轧着,也不管有没 有漂亮女子站在眼前,张口就骂:“这些长了杨梅疮,烂得只有半截的狗卵子!” 太阳下山之前,王参议突然说:“我要屙肚子了!”董重里一直在同王保长议 论,冯旅长带兵攻打独立游击第五大队之举,会不会波及马鹞子和杭九枫。久等之 下不见王参议回来,不免有了疑惑。 董重里正要过去看看,眼前出现一个猛一看不像王参议,细看之后又像王参议 的男人。拉完肚子回来的王参议脸形变了,脸色也变了。王保长悄然说道:“王参 议像是遇到鬼了。” “胡说八道,这是操心过度,累的!”董重里刚说完,还没坐稳的王参议猛地 站起来,拔腿就往外面跑。就像一阵旋风,刚到门口,他又站着不动了,眼睁睁看 着恶臭横飞的排泄物从裤腿里流出来,靠着脚跟汇成让人恶心的一摊。 “不要过来!我染上霍乱了!快请梅外婆来!”王参议老泪纵横,他爱怜地看 着所有人,动情地要求。 黑暗中的王参议不拉肚子时嫌时间过得太慢,拉肚子时又嫌时间过得太快。黎 明之前,王参议生了最后一次气,竭力责骂一镇和一县,不该玩自己的假牙,玩了 也罢,更不该将假牙扔进水井里,害得他没办法将满肚子的想法清清楚楚地说给董 重里。下山的太阳又出山时,能在霍乱面前指挥若定的梅外婆终于来了。 离地三尺的太阳照在一座远离所有房屋的草棚里,王参议安安静静躺在地上, 身边的木桶里还有半桶放了盐的凉开水。梅外婆离开送她来的那些人走向草棚时, 逃到附近山上的人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要她躲远一些,千万不要靠近。一进草棚, 梅外婆便以手加额,称赞王参议做得对。 “你是我见到的第十六个,前十五个都没有你做得好。那些家伙,平时宣传预 防细菌战的方法,他们都嫌哕嗦不肯听,到头来不是赖在家里不动,就是离水源太 近。《细菌学课程》中的做法虽然要求更严格,精髓就是像你这样。王保长说你昨 晚就生病了,有人比你病得还早,中午过后就倒在床上。要不是他们将藤椅绑在竹 杠上抬着我到处跑,我哪有那么大的脚劲,一夜之间能跑遍方圆十里。你莫怪王保 长,上半夜他就找到我了。我心到你这儿来了,身子却来不了。其他的报信人全都 在王保长前面。你的文化知识比他们多,平常的营养也比他们充足,还盼着与我见 面,所以你有抵抗霍乱的优势。”说到这里,梅外婆再也说不下去了。 过了很久,梅外婆才将给黄水强下的结论又重复一遍:“死于霍乱。” 越来越多的人在越来越长的时间里不断地死于霍乱之后,痛苦万分的梅外婆才 发现,王参议的死因缘于假牙。若不是失去假牙,王参议就不会只吃软食;若不是 王参议咽不下那些难以嚼烂的饭菜,王保长就不会追到别的垸里买回一斤豆腐—— 问题就出在豆腐上面。沿途叫卖的豆腐挑子上,一头是当天早上打出来的新鲜豆腐, 一头是隔夜的剩豆腐,剩豆腐只有新鲜豆腐一半的价钱,卖豆腐的人也不隐瞒:“ 你们也清楚,白雀园里面的那口井是狗头托雪大爹帮忙盖房子之前就有的,那年长 毛军在天门口路过,喝的就是这口井里的水。莫说豆腐,就是最爱馊的苦瓜和辣椒, 往那井里放上一夜,再拿起来吃,还是原汤原汁。”与众多死于霍乱的人一样,王 保长把在白雀园水井中过了一夜的豆腐被当成了价廉物美的好东西,他把所买的豆 腐全给王参议吃了。虽然无人目睹,但是所有人都相信梅外婆的推断:那个晚上, 以某种方式携来的霍乱弧菌被黄水强他们倾倒在这口水井里。豆腐店的人外出躲避 多时,前几天才回来,仍按习惯将没有卖掉的豆腐放进水井里,致命的霍乱病患便 在无意之中传播开来,这个规律的发现,让六十一个人死于霍乱。 这天正好是秋分,梅外婆对董重里和段三国说:“你们去找一下林大雨,让他 弄十担生石灰倒在那口水井里。” 听到吩咐,林大雨立即跑来建议:“倒石灰还不行,干脆将水井填实。” 梅外婆说:“这是个好办法,只是那块地上的东西都是阿彩的财产,必须有她 的同意才行。” “先填了再说,阿彩若是追究,由我来承担。” 段三国说:“你可不要到外面去说,让我那二女婿听见了,不怀疑你才怪。” 林大雨的想法没有受到别人的阻拦。从填完水井的那天黄昏开始,林大雨还将 上钟楼敲钟的事主动担当起来。林大雨敲出来的钟声别有一种感觉,像是做错事的 孩子想回家又怕进门,只好站在门外怯生生地找个理由叫着父亲和母亲。别人都听 不习惯,梅外婆却说:“我喜欢听这样的钟声!” 梅外婆还喜欢董重里写给鄂东行署的报告里的一句话:王参议用自己完美的死, 宣告了一种罪恶的暂时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