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主子,你在想什么?” 与爱染一块站在石中玉房里陪他进膳的潇洒,在石中玉一反常态,不以饿死 鬼之势将整桌的饭菜扫下肚,反而拿着筷子望着他直发呆时,忍不住想问上一问。 石中玉默然地盯着他,两眼又再次在他身上打量过一回后,百思不解地以筷搔搔 发。 “我在想,你长得既不英俊也不潇洒,为什么偏偏取了个名不副实的名呢?” 这种长相,应该是属于太过抱歉的那类吧? “太过分了……”说时迟,那时快,两泡眼泪当下在潇洒的眼眶中凝聚。 “我说错了什么?”在他的热泪大把大把洒下前,石中玉慌张地看向一旁的 爱染,可她只是一手掩着脸不语。 “当初帮我改名叫潇洒的不就是你吗?”自尊心饱受伤害的潇洒,颤巍巍地 伸出一手指向始作俑者。 “啊?是我?”贵人多忘事的石中玉叫糟地一手掩着嘴。 潇洒含怨地瞪着他,“天底下最不负责任的人就是你……”兴致一来就帮人 改个名取乐,心情一差就唾弃那个名,天晓得他已经被这个主子改过不下十次的 名了。 “呃,嘿嘿……”他讪讪地赔着笑,“其实……其实潇洒这名也不错啊,缺 什么补什么嘛。” “你、你……”再次被踩到颜面痛处的潇洒,哭哭啼啼地转身趴在爱染的肩 上寻求奥援,“爱染……” “你就认了吧,他的记性就跟他的性格一样都有缺陷。”爱染翻了个白眼, 同情地将他往外推,“去擦擦脸,这里交给我来打发。” 合上房门后,桌边明亮的灯火,将石中玉的身影拉长映在门扇上,爱染看着 门扇上那抹熟悉的身影,安静地站在门前不动,不久,在她身后响起了碗筷的声 音,聆听着石中玉狼吞虎咽的进食声,她有种他终于归来的感觉,而这幢宅子, 似乎也因他的存在而变得不再那么冷清。 依恋不舍的目光自门扇上的影子移开,她缓缓转过身,看着坐没坐相的石中 玉,正一脚高踩在旁边的椅上,看似粗鲁地一手拿着碗将它伸进饭桶里,另一手 则执筷在各盘菜肴里穿梭,但吃了一会,他又停止动作,不自觉地再次发起呆。 “石头?”她走至他的身旁,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啊?”举筷不动的石中玉茫然地眨眨眼。 “你在发什么呆?”她边问边替他拿掉脸上的饭粒。“心情不好?”平常这 一桌饭莱,总是没过多久就被有只饿虫住在腹里的他给扫光了,而他今日却破天 荒地吃吃停停……这实在是有违他的本性。 “没有。”他撇撇嘴,将筷子往旁一搁。 “没有的话你就不会损着潇洒哥玩了。”早把他个性摸透的爱染,不相信地 坐在他的身旁,“说吧,今儿个进宫时发生了什么事?” 石中玉兀自挤眉皱脸了一阵,在她那双看透他的眼眸底下不得不吐实。“我 大老远押回来的广乡侯死了。”他两脚才踏进家门,就听携云说广乡侯从紫荆王 府给抬了出去。 “死了?”爱染马上联想到这会是谁干的好事,“又是紫荆王亲审?有问出 什么吗?” 他挫折地以指梳着发,“就是没有我才呕。”干嘛老爱玩严刑那一套?好好 的问不就成了吗? “还有呢?”她伸手摸摸他的脸,总觉得他还是一脸的烦躁。 “只是这样的话,你不会心情差得只吃一桶饭,还发生了什么事?” 石中玉自怀里拿出一根羽毛,“你看过这个吗?” “没有。”她好奇地接过,“这是什么鸟的羽毛?” “谕鸟。”这就是害他晚膳吃不下的主因。 谕鸟两字一进耳,爱染立即惊讶地站起身,有些不置信地再看了看手中的羽 毛。 “难道说……” “果然。”石中玉看了她一眼,把她拉回身畔坐下,“你也听过南风之谕的 传说?谕鸟今日出现了。” “一口气飞来了三只。”他懒洋洋地朝她亮出三根手指头,“第一只谕鸟在 传完神谕后已死,另两只则是在开口前就已被我们给拦下。” 爱染这才明白他为何会一反常态的原因,对三道来说,谕鸟现身,这代表着 神道即将复苏,但对帝国来说,这却是十足十的坏兆头,只因一旦三道重振声势, 那么中土的人子必定会受到莫大的影响,若是情况再坏点,只怕中上百年来的安 宁都会被摧毁。 “听老一辈的人说,谕鸟在瑶池领了神谕后即来人间报讯,而谕鸟一生只受 一个神谕,说完神谕即死。”他拿回那根羽毛,把他听来的传说再问一回:“是 这样吗?” “嗯。” 他迟疑地问:“那你认为谕鸟所说的神谕,有几成可信度?” 她轻耸着肩,“我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三道的神子们对此深信不疑。” 对失去神只已有百年的三道而言,这个南风之谕,简直就是个重返中土的徽兆。 “那好,这下可麻烦了……”他烦不胜烦地长叹一声,两手插进发里将它搔 成鸟窝似的乱发以发泄心情。 先是前阵子各域各郡接连发生小叛乱,好不容易才摆平了它们,现下又来了 个什么谕鸟,上天是嫌他们日子过得太安宁吗?偏偏他们四域将军里,又有紫荆 王与孔雀这两名好战分子,只要是听到一点点有损皇帝的风声,或是任何一点关 于三道的消息,哪怕半夜他俩也会出兵打过去,就在谕鸟带来了天孙与女娲的消 息后,依他看,那两个家伙绝不可能像他一样安坐在家中啥都不做,而是赶在皇 帝开口,以及百姓都知道这回事前,先一步剔掉这根刺在肉里的隐忧。 “怎么了?”兀自皱眉烦恼了好一阵,却都没听见爱染出声,他纳闷地抬首 看着她那张沉默的脸。 一言不发紧盯着他瞧的爱染,忽地眯细了眼。 “把衣服脱了。” “这么大胆?”石中玉张亮了一双眼,喜出望外的问。 她挑高黛眉,“脱不脱?” “脱,马上就脱!”他乐得完全忘了先前在烦恼些什么,动作快速地剥下身 上的朝服。 但就在他兴匆匆地想脱个精光前,已经去提采药箱的爱染抬手制止了他接下 来的动作,并换上了一副不快的表情。 她锁紧了眉心,“你受了很多伤。”他身上的这些伤,八成有一半是在战场 上不注意给伤的,而另一半,则很可能是他私底下又同携云或握雨打了什么赌给 玩出来的。 “心疼吗?”眼见她这么在乎,打着赤膊的他,兴高采烈地伸长了双手圈住 她。 爱染侧首冷瞪他一眼,二话不说地转身打开药箱,动作熟练地找出药杵与臼。 “其实你很舍不得吧?”没看出她心情的石中玉,还一脸幸福地偎在她的身 后,频频以脸颊蹭着她。 爱染手中紧握着药杵,在加入了几枚药叶,与几块她炼好的药石进去后,一 下比一下用力地舂着药。 “哎呀,做人何必那么别扭呢?反正这儿又投别人,你就实话实说嘛。”不 会看脸色的石中玉在她耳边呵着热气,还伸出一手偷偷拉着她腰间的衣带,“其 实每次我出门后,你都偷偷的在担心我是不是?” “你知道就好!”气得心火直冒的爱染,转身用力抓着他的乱发怒吼,“下 回你要敢再伤得到处都是,看我还让不让你进家门!”也不想想她是被派来他身 边傲什么的,他要是出了外么事,她要怎么向皇帝交代? 他不满地拧起浓眉,“这么凶?” “就是这么凶!”她依然气势惊人地以鼻尖顶着他的鼻尖。 “好好好……”石中玉连忙举起两手讨饶,“你凶你凶,凶不过你行了吧?” 算了,就算他俩吵掀了房顶,十次里有八次吵输的都是他,好不容易才能回来见 她一面,让让让。 占了上风的爱染以眼神喝令住他不准动,随后取来已扬好的伤药,特殊的药 石气味,在她将伤药一一敷在他胸口上时,淡淡地飘浮在房中,初闻时有些刺鼻, 但久了后,却又觉得芳霏沁人。 这感觉,很像她。 这般静静瞧着她,先前所有烦躁的情绪,在不知不觉中沉淀了,他低首看着 全神贯注为他抹药的爱染,她那沾了伤药在他伤口上小心抹药的纤指,轻柔无比 的动作似怕为他添了半点疼似的,在胸口因药性而感到有些灼热时,她便凑上前 轻吹为他散热,这让他不禁屏住气息,仔仔细细地瞧着这张许久未见的容颜。 不同于中土人的面貌,来自他地的爱染,肤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他抬 起一掌轻抚,另一掌则是自她的腰际往上挪移,穿过她色泽比常人还要墨黑的发 丝,将掌心贴合在她的背脊上,而后轻轻施压,将她按得更靠近他,交织在他俩 间的气息,在那一瞬间倏地变得有些炽热。 “你在想什么?”她没有动,只是直视着他的胸膛问。 “我想吃消夜。”他以指抬起她的下颔,两眸深深地望进她那双比黑夜还要 漆黑的眼瞳里。 粗蛎的指尖滑过她的唇,而后停在唇瓣上久久不动,似乎正等待着她的允许, 她凝望着那双写满相思的眼,半晌,默许地更靠近他些,并在他低首探向她时闭 上了眼。 “主子。”偏偏杀风景的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石中玉挫败地朝房门大吼:“又怎么了?”怎么今儿个每个人都来坏他的好 事?门外的潇洒顿了顿,大约猜到自己打扰了什么事后,还是硬着头皮禀出要事。 “紫荆王有请巫女们至王府一趟。” “紫莉王?”大感意外的爱染,推开还缠着她不放的石中玉,走至门边再确 认一回。 “嗯,己派人来请了,轿子在府外等着。”潇洒推开门一小缝,小心翼翼地 瞧着屋内正发着闷火的主子。 “知道了。”她点点头,一手掩上房门后转身问向石中玉:“你认为紫荆王 为何要在这种时候找巫女?” “看样子……”石中玉搔搔发,“那小子很介意另两只谕鸟究竟带来了什么 消息,可他又不敢对两只谕鸟严刑拷打以免啥都问不出,所以不得不用这种最后 的手段找上巫女出马问供。” “既然如此,当初你们又何必阻拦谕鸟传达神谕?”反正谕鸟说完神谕即死, 又何须大费周章? “好让全国上下都跟着人心惶惶吗?”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与其所有人 都知情,还不如只几个该知情的人知道就成。“ “那……”她想了想,迟疑地问:“你要我去吗?” “你若不去,紫荆王也会亲自跑来我这借人。”石中玉不甘不显地哼了口气, 提到那个同僚就没啥好脸色。“他若敢踏进我的家门,我可不保证我不会揍他一 顿。” “那我就过去一趟。”想起紫荆王派来的人就在府外等,她说完就打开房门 往外走。 “我不能跟?”不放心她在深夜出门的石中玉赶紧追上。 爱染在走进自己的房里前回首瞪他一眼。 “好让你跟他打起来吗?”行事作风不同、性子南辕北辙的两立将军,不和 的传闻早巳人尽皆知,谁敢冒险让他俩单独见上面? “小心点,去到紫荆王那儿后,别被其他的巫女给欺负了。”在受染走至屏 风后更衣时,他不放心地站在外头吩咐。 她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放心,我会欺负回去的。” “说的也是。”他想了想,同意地跟着点头。 “去歇着,我去去就回。”换好一袭黑裳后,爱染拎着头纱走出弄风。 “记住,别生事。”他在她的额间印下一吻,而后替她用头纱将发丝全都遮 盖起,只留下那张雪白的脸庞。 “我又不是你。”她没好气地拍着他的胸膛,突然想起那根他曾放在胸口的 羽毛。 “爱染?” 她仰起头,语气十分认真地问:“石头,你相信这世上有神吗?” “我信。”他毫不犹豫地颔首,眼中写满深信不疑,“我相信陛下是这世上 唯一的真神。” 丛丛焰火罗列插在石道两旁,步伐声回荡在空旷的地道中,听来甚是刺耳心 惊。 在小轿停在紫荆王府门前后,爱染发现有两顶小轿已先抵达,随后她即被紫 荆王府的管家给迎了进去,但管家并未招呼她至府内坐坐,而是直接领着她穿过 府旁的小径来到一幢规模颇大的石砌宅子里。 听走在前头的王府管家说,皇帝对今日谕鸟来临一事并未在意,将存活的两 只谕鸟交给紫荆王全权处置后,便未再提起此事。 但就如石中玉所说,甚是重视皇帝的紫荆王则对谕鸟相当在意。 甚至找齐了四名巫女来此问供。 说起来,分属于另三名四域将军的巫女们,勉强算是她的同僚,只是想到待 会又得和那些同僚见面,爱染便很难压抑想要打道回府的念头。 朝臣们私底下都说,在皇帝面前,各据一方的四域将军们彼此竞争激烈,却 从没人知道,她们这些隶属于四域将军的巫女,彼此的竞争可也是不遑多让,只 是四域将军们较量的是武艺与战绩,而她们呢,则是打从出身、道行、长相样样 都可比……她真不懂,同样都是巫女的她们,为什么可以为了主子的面子,而比 较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乐此不疲? 若是可以,她情愿她的身分不是巫女,不是那个必须为了石中玉生死安危而 日日担心的人。 在王府管家的引领下,爱染转身踏进石室内,头一个映入她眼帘的,即是两 名虽生了一副人类的模样,却在背后长了巨大羽翅的谕鸟,爱染深吸了口气,不 忍地看着躺在地上羽翅沾满了血迹的谕鸟,在烛火下显得奄奄一息。 “你来晚了。”身为紫荆王巫女的应天,口气中充满了浓浓的不满,在她后 头,还站了属于夜色的喜天,以及孔雀的乐天。 爱染回她一记冷眼,“总比没到好吧?” 疾快的足音在她们四人无言地凝视着彼此时,自石室外的石廊上由远而近的 传来,不久,在石室内不怎么明亮的烛下,映出了紫荆王那张神色凝重的脸庞。 “查出他们带来什么消息了吗?” “还没有。”四人齐向他摇首。 “问出天孙与女娲的下落。”他简短的下令。 四人各自看了他一眼后,急于在紫荆王面前建功的应天,马上来到其中一只 谕鸟的面前坐下,在坐正身子后抬起双手开始合结印,喜天与乐天见她欲施何等 咒法后,也坐至她的身畔助她一臂之力,而向来就被她们排拒在外的爱染,则是 默然地走至另一只谕鸟的身畔蹲下。 喃喃诵咒声中,石室中的空气逐渐变得冰冷,有若寒冬的风儿来回地穿梭在 其中,几欲熄灭的烛火映出谕鸟痛苦的脸庞,却映不清施咒的她们。 “天孙在哪?”半个时辰后,应天在咒法施成时迫不及待地问。 “天苑城……”在羽翅被斩断多时后,被迫开口的谕鸟,此刻的话音已是气 若游丝。 “女娲呢?”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应天赶在他断气前再追问另一个答案。 “九原……”吐出两字后,已力竭的谕鸟不支地合上眼。 相较于她们的收获,蹲跪在另一只谕鸟身畔的爱染,却是与她们反其道而行, 不但没对谕鸟施法,反而还在谕鸟张开嘴主动想告之求个痛快时,直向他摇头。 “别说话。”爱染压低了音量阻止他出声。“你也知道,一开口,你就得死 了。” 谕鸟征愣地瞧着她那满怀同情的眼眸,半晌,他勉强露出一笑,在她还不明 白这是何意时,他拼上所有残余的气力,动作快速地附在她耳畔,措手不及的她,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以嘶哑的声调,在她耳边说完他所带来的神谕后即重重倒下。 清清楚楚停留在她耳中的话语,令她的眼瞳不住地睁大,她很想告诉自己所 听到的一切只是个错觉,但死在她面前的谕鸟,却不肯让她轻易脱离她刚卷进的 这一场风暴中。 “他死了?”冷不防的,紫荆王冰冷的音调在她身后响起。 爱染极力压下心慌,面无表情地起身向他解释,“伤重过度,他本就活不久。” 似乎是对她的说法坏有疑虑般,破浪顿了顿,走至她面前仔细地盯审着她的 表情。 “他在死前可有说出神谕?” “没有。”她迎上他的眼眸,不疾不徐地答道。 破浪阴沉地眯细了眼,“真话?” “句句实言。”不知自己还能在他那双犹如猎鹰般的眼眸下撑多久的爱染, 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 破浪不语地低首看了她一会,仿佛自她眼中读出了什么后,他意味深长地再 看她一眼,而后不再追问地转身扬起衣袍,大步走出石室。 紧窒在胸口的气息,随着他离开的脚步声愈来愈远,缓缓自爱染的口中轻吐 而出,她一手轻按着胸口,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瞧了瞧脚边那只已死的谕鸟,在王 府管家派人来将他拾走时,她感伤地抬首目送,却迎面撞上了一道冷冽的目光。 在与紫荆王有短暂的交集后,身为紫荆王巫女的应天,表情不善地直瞅着她, 爱染不语地撇过头,并不想去探究那里头究竟藏了多少不满与暗妒,在转身与另 外两人颔首示意后,她一刻也待不下地走出石室。 当沁凉的夜晚空气再次拂上她的脸庞时,步出府门外的她这才发现,她今晚 的麻烦事并不只有一桩。 沐浴在府门红色灯笼的灯影下,坐在马背上的石中玉,魁伟的身形显得格外 的高大招人注目,表情写满不耐的他,似乎已在外头等了许久,而在府门两旁的 府卫们,则是张大了眼,讷看着素来与紫荆王不和的石中玉,竟会委下身段来到 死对头的地盘上接人。 几串细碎的脚步声,在一出府门瞧见石中玉时,不约而同地在爱染身旁停下, 正欲打道回府的喜天与乐天,不语地对爱染挑高了两眉,而出门送客的应天,则 是完全不掩脸上的厌恶。 爱染没好气地一叹,懒得去管此刻她们在想些什么,踩着重重的步伐大步大 步走向石中玉。 “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活像地下情夫的他一脸的委屈,“我不能来接你?” 要不是因为担心她,他哪需要来这鬼地方?他都这么纡尊降贵了,她还摆脸色? 她一手抚着额,头痛万分地问。 “我不是叫你别跟来吗?”在他出现在此地后,明日铁定又有一堆数不完的 闲言闲语可听了。 “你管她们会怎么想?”趁她没多加防备,石中玉一脸无所谓的弯身将她拉 上马,扶着她坐稳后,随即低首给她一个热情的吻。 “大庭广众……”大惊失色的爱染赶紧伸出两手捧住他直向下探的脸庞,频 频以眼神向他暗示身后有哪些人在看。 “是夜半三更。”他愉快地咧大了笑脸更正,仍旧不死心地想一亲芳泽。 “不行,不行……”她使劲地抵住他,在他怀中左躲右闪。 “谁管她们看不看?”就是刻意要演给她们看的石中玉,非但对她们的视线 不痛不痒,还将爱染的双手扳至身后,倾身准确地覆上她的唇瓣。 只是在他的唇触及她的那一刻,同时也采取行动的爱染,已用力以额撞向他 的额。 “我说不行!”撞完人的她抚着额喊疼,“好痛……” “咱们不是早就说好……绝不可以采取这么激烈的手段吗?”石中玉不满地 一手抚着自己被撞疼的额际,另一手则是飞快地抬高她的脸查看她的情况。 “我说过……看时间,看地点!”火气一上来的爱染,当下顾不得什么形象 地与他开火,“你这颗石头做的脑袋究竟该怎么说才会说得通?要不要我替你在 上头凿两个洞,好让你这颗闷热的脑袋通风一下?” “那你也不必每回都把自个儿当成十八铜人撞呀!”又心疼又火大的他,龇 牙咧嘴的模样和她的简直就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你有意见?”她火气旺旺地凑上前与他大眼瞪小眼。 他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说着说着就同她撩大了铜锣嗓,“就是有意见!” 她晾高一边的黛眉,“那你是想在这同我吵?” 石中玉顿愣了一会,慢条斯理地转首看向身后那些鄙视爱染公私不分的巫女, 正以冷飕飕的表情瞪着爱染,他撇撇嘴,更加用力地一一瞪回去后,再低首小声 地在她耳边进滦。 “咱们回家再继续下一回合?”像这种小两口吵嘴甜蜜蜜的事,他才不要与 那些女人有福同享。 “行。”爱染回答得相当爽快,巴不得早点离开那些瞪得她发毛的同僚。 策马带着爱染离开紫荆王府来到大道上后,石中玉随即脸色一变,腾出一手 抚上爱染的额际,在发现仍是有些肿烫时,他解下佩戴在腰际上的玉牌,动作轻 柔地贴上她的额。 “不疼了吧?”他拉来她闲着的小手帮忙按着。 “好些了。”心火渐消的她靠在他怀中,闭上眼享受着玉石带来的清凉感。 “哪,谕鸟可有说些什么?”石中玉轻摇着她的肩头,耐不住好奇地想知道, 在四名巫女齐出下,究竟是问出了哪些神喻。 爱染一迳沉默地看着夏夜街头的夜景,并不太想提起方才所见所闻的一切, 但在他的催促下,她只好把她刚惹上的麻烦事说出口。 “其中一只谕鸟说,天孙与女娲分别在天苑城与九原国。” “另一只呢?”顿时觉得事态严重的他,立即紧张地追问。 她顿了顿,在他怀中的身躯明显地变得有些僵硬,“紫荆王并不知道第三道 神谕是什么。” 听明了她的话中意后,他大感不妙地压低了嗓,“但你知道?” “嗯。”她开始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神谕的内容,我必须代谕鸟传达给某 人,也只能告诉那个人。” “我的姑娘……”他一手掩着脸哀声乱叫,“出门前我不是才告诉过你别生 事吗?”她的八字是天生就跟麻烦连在一起的吗? 她脸上写满沮丧,“我是身不由己的。”若是可以,她也很想当作什么都没 听见啊。 石中玉百般无力地叹了口气,“反正现下大错已铸成了,你仔细听着,今晚 这事千万别让他人知道,不然你的麻烦就大了。”早知道他就不该把她借给紫荆 王,这下子不但他俩没太平日过,还可能会平白无故惹来一堆不必要的麻烦事。 莫名其妙被卷进浑水里的爱染,同样深感无奈,她将身子往后靠进他的怀里, 不断回想着方才紫荆王不相信她的目光,她并不认为紫荆王会相信她的那番说词, 或许方才紫荆王会放她一马不加追问,纯粹只是看在石中玉的面子上。 “我想,最快今晚,最迟明日,紫荆王与孔雀就会出兵。”伴随着令人思绪 烦乱的马蹄声,石中玉低沉的话语,一下子就令她绷得够紧的心弦再次拉紧。 她猛然在他怀中抬首看向他,“出兵?” “以他俩的个性,他们是绝不会容许任何一个威胁陛下的隐忧存在。”为免 她会掉下马,石中玉边说边将她压回怀里。“因此在三道派人依神谕找到天孙与 女娲前,他俩定会采取些手段好阻止神谕成真。” 大为震惊的爱染忍不住揪紧他的衣领,“他们会灭了天苑城和九原国?” “或许吧。”除了这种作法外,还能有什么手段? “石头……”惶然的她眼神写满了慌张,期期艾艾地抬首看着他,“我、我 ……”石中玉一手掩住她的嘴,“无论你知道的神谕是什么,既然你一开始就不 打算告诉紫荆王,那现下就什么都不要说。” “但……”她急急忙忙想向他解释,可却怎么说、怎么做都觉得不对。 他止住马儿,微转过她的身子与她面对面,神色严肃地向她叮咛,“什么都 别说,无论会因此而发生什么,都由我替你担。” 望着那双在幽夜中有些看不清的眼眸,爱染的心在沉默与不沉默之间摇摆, 当远处的灯火照亮石中玉的脸庞时,她想起那只谕鸟临死前恳求的目光,为此, 她不禁选择了对这事保持沉默,将谕鸟所托付的秘密,在这夜关进心房的最深处。 当石中玉再次策马前行时,爱染不安地靠在他的胸前,伸出两手紧紧环抱住 他。 她闭上眼,“或许……我们就快掀起一场灾难了。” “别怕。”石中玉腾出一手将她抱得更紧些,“就算天塌了,也有我为你顶 着。” 沉稳的心跳声,透过他的胸膛隐约传来,爱染侧着脸,将面颊贴在他的胸瞠 上,仔细聆听着那份属于他的安定力量,但夏夜里的繁虫,却像是不甘寂寞地在 道两旁哗声繁唱,纷窜进耳的嚣音,令她,有些听不清。 遭染红的天际,在天色未明的清晨里看来有若黄昏,此时南风已停,刺鼻的 硝烟滞留在地面上无处散去,依旧隐隐燃烧的星火,仍在已烧成烟烬的焦原上四 处窜动。 一夜之间,世居地藏境内广阔草原上的九原国,水草遭大军焚尽,百姓彻底 遭灭,当临近九原国的黄泉国收到消息派军来援时,素来搭盖在草原上的帐篷与 牲口众多的畜圈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前宛如鬼域般的死寂。 来得太迟了…… 目睹九原国遭灭惨状的黄泉国国王马秋堂,自责地站在一地灰烬中,在一次 次派去搜索的下属来报中,他那颗原本还期望能够找到幸存者的心,无法制止地 往下掉至了谷底,当下属再次来报时,他忍抑地握紧了拳心。 “段重楼知道这事了吗?”鬼伯国地远,就算派军赶到,也已是于事无补, 但发生这事,身为地藏的国王其一的段重楼却不可不知情。 “末将已派人通知鬼伯国国王。”遭烟雾熏黑了脸的幽泉,心情沉重地在他 身后禀报。 马秋堂转身看向他,“查出是谁干的了?” “据报,此事乃帝国四域将军之一孔雀所为。” “帝国?”语气宛如二月寒冰的他,自身上散放出的冷意,几乎要让脚下的 星火凝冻成冰。 “是、是……”遭他眼神震慑住的幽泉,倒吸口气后,有些惧怕地低着头。 熊熊怒火在他眼底翻腾,“此地有无活口?” “无……”战战兢兢的幽泉,压低了脑袋不敢直视他。“但九原国王子日前 带牲口出国买卖末在国内,屑下已派人传讯请他速返。” 他撇过头,“家国已毁,回来了又能如何?” 多年来三道与中土互不兴战,在帝国兵力于四域将军麾下已达额峰后,三道 就算是有心想重返中土,但惧于帝国军容壮盛,三道始终是想为而不敢为。可没 想到,首先打破双方所伪装的和平者,竟是帝国这一方,而帝国何国不挑,偏挑 上了几乎毫无武力、仰赖畜牧维生的九原国? 倘若帝国一如以往,仍是不将三道放在眼里,那么此番挑衅是为了什么?九 原国究竟做了何事得付出灭国的代价? “你可知孔雀为何兴兵?”马秋堂阴沉地看着这片已遭毁,却可能连个原因 都求之不得的焦土。 “九原国会遭此横祸,听说是因为帝国谕鸟来谕,说是女娲已转世回地藏, 天孙则将重返天宫。” “谕鸟?”他迅即回首,眼中盛满了难以置信。 “是……” 马秋堂不得不联想。 “那天宫是否也遭帝国派兵灭了?” “方才末将收到消息,天宫三山中,托云山天苑城已遭紫荆王所灭,事前, 毫无警讯。” 孔雀所挑上的九原国,本就不具什么兵力,可紫荆王找上的天苑城,并不像 九原国一般,没想到紫荆王还是在短期内就路天苑城给铲了。 “海道呢?” 该不会也同样遭到毒手了吧? “谕鸟谕中未提及海皇,故海道三岛未遭波及。” 马秋堂意外地挑高一眉,就只因谕鸟未提及海道,故海道即可逃过一劫?看 来不只三道的神子们相信南风之谕的传说,就连帝国的皇帝也信这套,不然,帝 国也不会突然发动大军袭向遭点名的天苑城与九原国,以免日后神谕成真。 自众神隐遁后,三道的神子们便一直在等待着谕鸟出现,期待众神能够重返 人间,带着神子们返回中土,这百年来,谕鸟的出现与否,俨然已成为三道精神 上的唯一寄托,但现下想来,谕鸟虽是为三道带来希望,可讽刺的是,谕鸟却也 一进带来了毁灭。 “谕鸟还说了些什么?”为免三道会再遭到帝国来袭,马秋堂谨慎地再问。 “听说最后一只谕鸟在死前将神谕告诉了一名巫女。” “消息可靠?” 幽泉有把握地颔首,“是咱们的眼线提供的。”表面上,在百年前皇帝下令 将神子逐出中士后,中土与三道就断绝了往来,但在暗地里,三道潜进中土境内 的神子可不在少数。 丝丝风儿吹掀起马秋堂的长袍,他转首看去,天色渐明,再次扬起的南风吹 散了重锁大地的硝烟,微弱的晨曦穿透犹冉冉上升的浓烟,将黑夜间的惨剧清晰 地映人马秋堂的眼帘,他痛心地深吸了口气,不忍地远眺着触目所及蔓延无尽的 焦土,在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只见处处布满了未烧尽的焦尸,昔日逐水 草而居的邻国百姓,再也无法回到他的眼前。 他朝身后弹指,“找出九原国王子,不许他轻举妄动。还有,想办法尽快找 到那名巫女。” “是。” 就着远处地上的星火与晨光,马秋堂踩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一处停下脚步,低 首直视地面一会后,他躇下身子,缓缓伸出一手握住露出在残烬外,那只属于孩 童的手。 稚子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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