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这座处于沉睡的国度中,仍是有些清醒的人。 乍闻爱染回国的消息后,一直在等待着她归来的人很快就找上她,来者是她 一位好友织绘的未婚夫婿,特意进宫请她去见织绘一面。 沉重的脚步停留在好友的家门前,爱染不太愿意想像,已吸食了木黎散多年 的好友,现下的情况究竟是如何,但在织绘未婚夫的坚持下,她只好抱着一颗忐 忑的心进去里头面对现实。 “爱染……”躺在房中的织绘,一见到她,喜不自胜地朝她招手。 爱染猛然倒抽口气,几乎认不出跟前这个眼窝深深凹陷,肌肤苍白到透出青 色血脉,面容像是急速老化了二十多岁的女人,就是自小与她一块长大的手帕交, 她离国才短短几年,怎么这个好友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站在她身后的男子故意出声咳了咳,爱染勉强定下心神,走至榻旁坐下,试 图挤出微笑给这个一直在等她回来的好友。 “你写给我的信,我都好好的存着呢。”在未婚夫的扶持下,织绘半坐在榻 上,笑指着小桌上一只锦盒。 “嗯。”爱染点点头,不知怎么地,聆听着织绘那沙哑如老妇的声音,她就 是难以抑止那股强烈涌上的鼻酸。 “你在信上说过的那颗石头……”织绘边看向外头边好奇地问:“他跟你一 道回来了?” “是他把我拖回来的。”爱染试着不要把目光直接与她相接,压下那股想哭 泣的冲动。 她歪着头问:“他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 “回来这后,就什么都瞒不了他了,就算我不说,他用看的也明白。”还能 怎么瞒?一踏进国门,就什么都瞒不了。 “他嫌弃你了?”织绘好不担心地问,就怕石中玉也跟其他中土的人一样。 “没有。”爱染微笑地拍拍她的手让她安心,“他说他会陪在我身边的。” 要是石中玉真这么简单就放弃她的话,他早该夺门逃出这个国家,而不是待在她 的宫里乖乖等她。 “那就好……”她安心地吁了口气后,又想起一事,“对了,你已经把心底 的话告诉他了吗?” 爱染不自在地别过眼,不太想在她的面前承认。 “以前,我像你一样,有些话,总认为说出口就是一生一世,就是因为太珍 重,所以才一直不敢轻易说出口。”相当明白她个性的织绘,边说边抚着未婚夫 的手,“别人都问我,不说出来,对方怎会知道?我想了很久,后来我才明白, 日子天天在过,人也是一直在改变,每个人,每天都可以有很认真的一生一世。” 爱染抬起头,看着他俩相依扶持的模样,哽住声的她,难过地看着已经因木 黎散落到这种地步的好友,到这时都还在为她担心。 “你的性子就是这样,某方面很大胆,可某方面却又胆小得很。”织绘殷殷 地问:“告诉我,你有认真的把你的一生一世,告诉那个你必须让他知道的人了 吗?” 知道她想劝什么的爱染,哽咽地说着:“我会告诉他的,我会的。”“千万 别像我一样,在快错过前才后悔,可却已来不及甩脱掉这一身的遗憾……”她颤 抖地伸出藏在衣袖里的双手,“爱染,你看看我,看看我成了什么样…” 爱染心疼地看着以往丰润的一双手,如今瘦骨晚崎得有若风中枯枝不断颤抖, 她紧握住那双太过冰冷的手,急速的抽气与她细碎的泣音交织在一起。 “爱染。我不想这么早就死,我还不想死……”织绘张大了眼,眼中布满了 懊悔的泪光。 “我会想法子帮你戒瘾的。”爱染沉声地表示,坚定的语气像是下了什么决 定般。 “救我,你要救我……”再也藏不住悸怕的织绘,下一刻哭倒在她怀中,两 手紧攀着她怎么也不肯放开。 “会的。”爱染轻拍着她,“我会的。” 像是拂开了多年来始终罩在面庞上的黑纱般,在这日,爱染突然看清了眼前 急需她去改变的一切,以往她总是找不到的信心或是大刀闻斧的决心,在那一双 太过瘦弱却握紧她的小手中,全都缓缓流至她的身上。 每个人都有这个陋习,她就和其他人一样,当所预期的事情难以达成时,就 会找一些借口,好去说服自己办不到,这样一来就不需去做、去面对失败了,其 实要承认做不到是很简单的一件事,而去做过后才说做不到,这才是真正困难的 一件事。 这些年来,她就像个还没上战场,就直接喊输的土兵一样,一开始就认定她 无法救回她所有的亲友与国家,直接选择了逃避,从某方面来看,她早就已经输 了,于是丰邑愈陷愈深,她愈逃愈远,两处地方停滞了两种伤心,而在这两个地 方,都躲藏了受了伤的人。她明明就是个会治疗他人的巫女兼药师,为什么她就 是一直不肯治治自己? 她不该是这么软弱的,更不该不战而败。 甫踏出织绘家的大门,爱染迎面就见着了等在外头的石中玉,在夕照下,金 黄色的光影在他的身上染了色,看起来像是一盏为她等候的灯,一股暖意顿时涌 上她的心头,她迫不及待地走向他,走向这盏为她温暖和明亮的灯。 “你怎知道我在这?” 石中玉指着屋顶上的爱鹰,“怕你迷路成性又走失了,所以我叫它看着你。” 她默然地看了他许久,而后主动牵住他的手,拉着他与他并肩缓缓走回皇宫, 一路上,他俩谁都不想说话,只是将彼此的掌心握得很紧。 陪着爱染回宫的石中玉,与她一同回到她的寝宫,坐在无言的她面前,仔细 地瞧着脸上写满心事的她,在瑰丽的夕彩映上她的容颜时,他看着她那一根根都 被映照得发亮的发丝,他的指尖似有了自己的意识般,主动穿梭在她的黑发中, 再游移至她的下颔,抬起一直垂首不语的她。 她的模样看起来像是累坏了,可是清明的眼眸,却比以往还要来得有神,石 中玉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很久以前我就想对你说了。”爱染决定在今日把心事都对他托出。“在你 面前,我其实一直都很自卑。” “自卑?” “你也看到了,这就是我的国家。”她自嘲地笑,起身走至窗栏边,由上往 下看着浴沐在夕色下的雪白城市。“举国上下都深陷在木黎散瘾中无法自拔,别 说风骨了,就连自尊都没有,而我,就是来自这种国家的人。” “爱染……”他来到她的身后,叹息地伸出两掌环住她的腰。 她看着远 方,自言自语般地道:“中土的人为何都像应天那般讨厌我就是因为我来自这儿, 其实也难怪他们瞧不起我,因为在中土人的眼中,丰邑就是这样一个令人不齿的 国家。” “但你不是他们,更不是丰邑。”他收紧双臂将她压进怀里,试着想提醒她 她还有个依靠。 像是感受到他的贴心般,她无意识地抚着他的手臂,继续把那些窝藏在心中 的话全都道出。 “这些年来,我很想回家,可又不愿回来,因我不愿再看到神智不清醒,或 许早已因药了智,连有我这女儿都已忘了的父王,我更不想看到这座必须向他国 摇尾乞怜,以求继续醉生梦死的国家。” 若是他的话,他也不想回来。 可根终究是根,再怎么否认、再怎么不愿去想也是徒劳,就像是浮萍的游子 终想归乡,可真要回来面对不堪的事实,这负荷,又宛如千斤般沉重,他不知道 现下在她这肩上,希望与失望的重量,到底会在何时压垮她。 “我该谢你带我回来的。”爱染转过身仰首凝睇着他,“因为,我一直在挣 扎,也一直在想,我究竟还要逃避它多久?除了被卖到帝国以求苟安外,我到底 还能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在回来这后,我记起了我的身分,我是丰邑的公主, 就算希望再怎么渺茫,我这是有责任把这个国家从沉沦中拉出来。” 他不舍地抚着她的面颊,“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烧尽国内所有的木黎树。”就算木黎能为丰邑带来无比的财富,她还 是要毁了这可令丰邑兴盛繁华至顶点,也可令丰邑坠入万丈深渊的树。 石中玉挑高一眉,“只这样?”这么做虽是治了本,可那些深深 倚赖木黎 散的人怎么办?他们可不会就这么任她毁了他们的仙树。 “我需要你的帮忙。”从不曾跟他要过什么东西的爱染,头—回恳求地握着 他的手希望他能成全,“请你回朝和陛下商量,让你派兵来此强迫丰邑的人戒瘾。” 只靠她一人当然做不来,要戒那些人的瘾,就得先派兵搜出城中所有的木黎散, 再将百姓们集中管束一阵日子,以让他们度过戒瘾的痛苦期,在这方面,非动用 到庞大的兵员不可。 他很爽快,“好。” “别答应得这么快,这事有风险的。”她沉沉地吐了口气,“我说过,你这 人老是做事不考虑后果。”她都还没说后果他就答应得这么快。 “我也说过凡事要做了之后才知道后果。” “你不怕丰邑的人因此对你或你的兵士们下咒?”他以为近百年来,为什么 都没人敢要求丰邑人戒瘾? “哼,先别说我的命硬得很,那些连力气都使不上的丰邑人,还有哈法子能 像你一样玩诅咒这玩意?”石中玉用力哼了口气,说得像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再 侧首偷偷瞄她一眼,“再说,我的命要是不够硬,还有你能克他们。” “石头……” “别又问我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那类的问题,那事我早对你说过了。”他告 饶地举高两手,阻止她又问那些有的没有的。“我这人,就是这么简单也这么自 私,其实我才懒得管丰邑会变得如何,我在乎的就只有你而已,我说过,在我身 边,你只要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就行,倘若丰邑令你这么不快乐,那我出手摆平它 就是,省得你一天到晚不开口同我说话,害我闷得几乎快跟你一样成哑子,你也 知道,不能唠叨对我来说是件最痛苦的事。” 丝丝的笑意藏在她的唇角,“终于承认你长舌了?” “我认了行吧?”他撇撇嘴,认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石头。”爱染倾身靠在他的胸膛上,有些不安地环紧了他。 “嗯?” “我俩的事……”她一直在想织绘对她说的话。“若我一直不对你点头,也 不嫁你,你会怎么办?”这些年来她始终不肯给他承诺,而他也觉得自己永远不 会得到一个落实的答案,她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因此而错过了。 早就已经认命的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我只好像颗石头一样,傻傻的继 续等下去了。” 她怔了怔,难以言喻的感动,顿待将她的心充斥得再也难以容得下任何别的 东西,她忍不住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拉下他细细地在他的唇上吻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哪一顿的点心?”石中玉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个两圈,有些受 宠若惊地问。 “消夜。”她在他的耳畔说着,还咬了他的耳垂一记。 “天候还早不是吗?”他瞄瞄还未下山的夕阳,半拖半把地将她带离栏边, 并不打算浪费她难得主动的投怀送抱。 “今晚提前开饭。”她的眼底闪烁着笑意。 石中玉将她压进敦杨里,悬身在她的身上问。 “哪,其实你很爱我是不是?” 爱染两手抚着他的肩,看左看右就是不肯看他的眼。 “说嘛。”他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鼓励她。 “不说。”她双手环住他的颈项拉下他,绵绵密密地接续他的吻。 石中玉朦朦胧胧地想着,她只是不肯说,却从没有否认过。 她老说愈是得不到的愈珍贵,与其得到后再失去,她情愿别拥有太多,她的 性子就是这样,明明就是喜欢,却总不肯说。 “再给你一次机会。”他边褪下她的衣裳边吻上她的肩,“真不说?” “改天再对你说!” 哗啦一声,一道水波划过清晨刺眼的晨光,直飞向眼前的温香软榻,将榻上 一堆在药劲下睡得舒舒服服的人泼湿成一团。有样学样的石中玉,大清早就直闯 丰邑王的后宫,站在丰邑王的榻前亲切地叫他起床。 “醒了吗?”在丰邑王被泼醒时,他弯身再拎起另一桶水,在他的脚边,还 准备了十来桶清水备用。 “谁?你是……谁?”丰邑王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问完话后,也不管是否一 身湿淋,再次闭上眼缩回铺着毛毯的软榻上。 “帝国南域将军,石中玉。”规规矩矩地把名号报上,发现对方又去梦周公 时,马上将手中的水再泼向他。 连连遭泼了两回,丰邑王面有愠色地睁开眼,赫见躺在他身旁的臣子们,全 都遭石中玉给拎起赶出去。 “你……来这做什么?”他揉着眼,还是一脸昏昏欲睡的模样。 “我来找你把爱染嫁给我。”石中玉站在他的面前将他拎坐起,边说边再将 一桶水往他的头上浇。 再浇下去这儿就可以游水了……坐在睡榻已变水榻上的丰邑王,自口中吐出 一堆水,伸出一指拨开额上一条条的湿发,在石中玉把脸近悬在他面前时,他终 于能够凝聚起意识。 “你说什么?” “把爱染嫁给我。”他老兄再次重复, “不行……不行……”丰邑王面色急急一变,有些恐惧地对他宜摇着头喃喃。 “不嫁给我的话,你女儿就亏本亏大罗。”石中玉皱眉地一掌按住他的脑袋, 阻止他再继续转来转去。 “你占了她的便宜?”有些明白他话意的丰邑王,听完连忙抬首看向他。石 中玉一脸幸福地大大点了个头。 “都吃干抹净了。”昨晚爱染准备的消夜太丰盛了,若不是他急着提亲,他 才不愿爬下爱染的床。 丰邑王深吸口气,固执地继续对他摇首,“不行……还是不行。” “反正都生米煮成熟饭了,嫁啦!嫁啦!”他开始发挥缠功,劝哄地揪着丰 邑王的衣袖拉来拉去: “我……我不能答应……不能……”因药效的关系,丰邑王抖了抖身子,把 话说得模模糊糊的,可脸上那份恐惧却没有因药效而遭掩盖过。 石中玉将两眼一眯,“为什么?”怎么搞的,不过是要他嫁个女儿而已,这 老家伙在怕什么? 他面有难色,“你的皇帝他……” “陛下不许你将爱染嫁给我?”话听至此,石中玉再迟钝,也明白究竟发生 过什么事了。 早就知道这回事的爱染,站在他的身后两手叉着腰问。 “你就不能死了那条心吗?”她还以为他说的提亲不过是想拐她来丰邑的借 口,或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他还来真的。 他回首看着她,眼底一派顽固。 “不能。”她以为他姓石是姓假的吗? “皇帝是为了你着想。”爱染完全能够体谅,为何皇帝要为了石中玉而威胁 她父王。 他不满地撇撇嘴,“我不需要他人来替我着想。”多事,什么时候他的私事 也要皇帝插手来管了? “爱染……”愈听她的声音愈觉得耳熟,遭睡意来袭的丰邑王,勉强睁着眼 想看清楚眼前的她。 她侧首轻问:“你认得我了?” “我……”残存的药劲仍在他的体内,他的眼神朦朦胧胧的。 “喂——”石中玉有些闷火地想再提桶水浇醒他,好让他认一认多年未见的 女儿,但爱染却一手挡下,示意他不必这么做。 “你睡吧。”她掩下眼底的失望,不指望连眼都快睁不开的他神智能有多清 醒。 遭睡神抽去全身力气的丰邑王,马上又倒回湿成一片的榻上。 “好吧,你们父女俩有话可以日后再说。”像是要提醒他的存在般,石中玉 扳正爱染的身子与她面对面,“但我的事你还是得先解决一下。” 面对他的不死心,爱染有些头痛地抚着额,“皇帝都不准了,你还想如何?” 他自信满满地哼了口气,“不如何,我就烦到他准为止。”不准?她以为他 的唠叨只对她一人管用而已吗? “我说过很多回了,我是个巫女,祖先乃魑魅,命中主丧带克,谁若娶我过 门,谁就——”她只好把那套不知已对他说过几回的说词再搬出来,但话还没说 完,就遭一阵直达天听的吼声给盖过。 “我的杀气够重了,就算你上克父母下克弟妹克遍天下人你也克不了我!” 她有点犹豫,“但……” “难道你非要我把全天下算命的都找来替我证言你才愿信?”他简直想捏死 她。“都同你说过几百回了,我的八字重、命太硬,就算有十个你也克不了我半 分!” “口气这么凶?”一直被响雷轰在头顶上的公主殿下,扬高了柳眉火气也很 旺地问。 “就是这么凶!”每次跟她说到这个老问题,心火就烧得无法灭的石中玉, 不自觉地在她的面前愈吼愈大声。 她把头一甩,“那你找别人嫁你好了。” “谁要嫁谁?”睡意浓浓的丰邑王,在他俩正准备轰轰烈烈地开吵前,窝在 一旁揉着眼问。 “没你的事!”他俩异口同声地把第三者给轰一边去。 丰邑王无辜地看着那两名吼完他,又再次相互对瞪的男女,半响,他打了个 呵欠后再次倒回去。 “这样好了,咱们都干脆点。”石中玉两手环着胸,把下巴拽得老高,“一 句话,嫁不嫁?” “你是四域将军,你的婚事得由陛下作主才行。”她强迫自己捺着性子,免 得她会想亲自敲开他的头让他清醒些。 “他早把你赐给我了!”他搬出狮吼的功力,再一次在她耳边大声地提醒她。 爱染定定地看着他,将他坚执的模样深烙在脑海里,为了他,难忍的痛意泛 满了心梢,她努力地将清晨空气中甜美的气息吸进肺里,补足她一直提不起的勇 气,好将那件她无法启齿,自她担任巫女起就知道的事实告诉他。 “巫女无法生育。”自小到大,她所吸嗅过的药物不知凡几,也因此,她的 身子早就与常人不同,每个曾像她一样担任巫女者,都因此而没有子嗣。 愕然的石中玉还没开口,一旁的丰邑王又抢着问。 “你不能生?” “你睡你的行不行!”石中玉火大地回吼,干脆拎起一旁空了的水桶扔至他 头顶上,杜绝再次遭他骚扰 爱染神情落寞地垂下脸庞,“我并不想瞒你,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为你生 个一儿半女。”皇帝是多么珍视石中玉这名爱将,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石中 玉无后,也就是因为如此,皇帝在发现石中玉对她有意时,才会派人找上她与她 父王。 “就为了这理由?”与她预期的有所不同,得知事实的石中玉气急败坏地摊 着两掌,“你居然就为这理由而折腾我这么多年?” 她呆了呆,看他两手扯着发,气岔地在殿上跳来跳去。 她试探地问:“你……觉得这问题还不够严重?”基本上,只要是男人,听 到这种事不都会打退堂鼓了? “严重?”他忿忿不平地冲至她的面前,只差没对她喷出两道烈焰。“这一 点都不重要好吗?”搞啥呀,他还以为有什么天大地大或是惨绝人寰的问题,结 果……就为了这小不拉叽的理由? 天哪,好冤,被吊上吊下这么多年,所爱的人始终不肯嫁他,就为了这回事? 早知如此,他八百年前就应该问个清楚,省得他白白被她浪费这么多年! “是……是吗?”她愣愣地应着,还没自他激烈的反应中回魂。 “我伺候你都来不及了,哪还有间情再去伺候什么小萝卜头?”石中玉摆出 一脸被害者模样,扳着手指头开始数落她,“你是嫌我石家人口还不够多吁?九 宗十八族耶,算算不知有几百人,光是为了喂饱这一大票人我就已经累得像条狗 了,还生?好生来跟我抢饭吃吗?” 抢饭吃?他就只怕有人会同他抢饭吃? 爱染晾着白眼,没好气地瞪着眼前这个气到鼓胀着脸颊的男人,发现这男人 的思想本就不能以常人的常理来推断,而他脑中所运转的东西,也绝不会是常人 会去想的那些。 她到底是捡到了什么怪石头? 发完火的石中五指着她的鼻尖,“哪,姑娘,你已经够对不起我了,现下我 再给你一次良心发现的机会,嫁不嫁?” 爱染忍耐地屏住气息,盯着那根嚣张地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手指头。 “你居然还考虑?”他愈想愈不甘心,索性撩大了嗓吼给她听,“再不答废 我的话,别怪我没事先通知你,到时我押也会挣着你嫁!” 向她求亲还敢用吼的? 下一刻,爱染微眯着眼,先是以一拳揍偏他摆出的大凶脸,再把心一横,豪 气干云地指着他的鼻子对他宣布。 “把你刚才的那些话告诉皇帝,他准,我就嫁!”他都不怕死,也不怕无后 了,那她还有啥好怕的?好,命硬是不是?她才懒得再替他着想些什么! “说话算话?”被揍得嘴角有点歪的石氏仁兄,不信任地睨她一眼,“喂喂 喂,你可是个公主喔,说出口的话可是千金之言,你保证你绝不会改口反悔?” 她冷冷低哼,“到时伟大的石将军您别后悔就行了。”嫁就嫁,谁怕谁呀? 他能不能过皇帝那一关还是个问题呢。 “行!”他把话一擂,下个动作即是伸出手往她的臂膀一勾。 爱染不解地被一脸兴奋的他拉着走,“你拉着我上哪去?” “再补一次洞房。”现下他的心情比殿外高升的艳阳还要灿烂。 当下红了一张脸的爱染,赶紧拉住他,左右四看了一会发现没人听见后,拉 过他的衣袖小声地在他耳边抗议。 “都还没成亲哪来的洞房?” 他笑得坏坏的,“先练习练习。” “昨晚就已经练过了啦!”她拉大音量提醒记性甚差的他,然后又忙不迭地 掩住自己的嘴免得助人听到。 石中玉乐不可支地搂过她的腰,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一条直线,“你还是个生 手嘛,一回生二回熟,多练几遍以后才会熟能生巧。” “谁……”她掩着发烫的两颊,“谁要跟你熟不熟……” “除了你外还会有谁?”他点点她的鼻尖,心满意足地看着朝阳下这张嫣红 的小脸。 “改……改天再跟你熟。”有些受不了他过于热情的目光,爱染将头一转, 决定先去办那一大堆她还没办的正事。 他不死心地跟在她身后,“改天是哪时候?” “再说。”她红着脸一迳闷头疾走,感觉头顶都快冒出烟了。 “什么时候会再说?”石中玉锲而不舍地凑在她耳边问。 “我想说的时候会通知你。” “你何时会想说?”他不满地继续追问。 “够了喔。”感觉他的老毛病似乎又上来了,爱染边走边警告他。 他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你总得先给个日子吧?不然咱们先排一下成亲的黄 道吉日也行,哎呀,别走得这么快嘛,先同我把事情敲一敲我才能先准备呀,否 则我哪知道你的再说到底是会说到哪一日?” “别再唠叨了……”她握紧拳头。 “说啦!” 骄阳在一整排白色的宫枉上洒下丽影,遭风儿掀起的纱幔,将愈走愈远的两 人掩去了身影,一旁的水池静静地闪耀着光影,欢愉地盛载着自枝头落下的朵朵 白花,水面上,泛起了圈圈纠缠在一块的涟漪。 那两个家伙在搞什么鬼? 收到石中玉传来的消息,带兵在南域最靠近京都边境等他的携云,高站在边 城上,眯眼看向远处,分乘两匹马的一男一女,逃命似的策马跑得飞快,在他们 身后,还有一大票不知是哪来的追兵正紧迫着,按理说,这两个男女应该专心逃 命进城的,可眼力甚好的携云却发现,他们竟还有时间边跑边吵。 “刚刚那个是你打的!”石中玉边回头看向后头再次遭雷击中的孟焦,边一 手指着骑在他身旁的爱染开骂。 爱染大剌剌地承认,“就是我打的怎么样?”又不只有她一人动手。他也射 了好几箭好吗? “喂,听见了没有?”觉得自己很无辜的石中玉,用力朝后头大吼,“认清 楚,下回你要报仇的话,找她!就是她!”让那个孟焦在后头追着跑不是很有乐 趣吗?既可以赶赶行程,又可以有人作伴,才不会因为路远而太无聊,真不懂她 干啥老爱用雷劈那家伙。 “我两个一块找!”集结了常山所有弟兄,等在南域边境准备再报一次仇的 孟焦,已被雷轰到现下谁出现在他眼前谁就是他的仇人。 “都说过你的仇人是他不是我了,脱光你衣服的人也不是我,你一直追着我 跑做什么?”爱染火大地偏过脸,弹指再打孟焦一回。 “你愈打愈准了……”石中玉一手掩着嘴,呆看遭雷击中的盂焦再次滚下马 背。 她额间青筋直跳,“谁教他跟你一样唠叨?”为什么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都 这么长舌?多亏他们,她这阵子有很多机会可练这门绝活。 “我的姑娘,你就行行好别再打了。”眼看边城就快到了,他忙不迭地要她 消消火,“快到家了,给人看见可不好。” 站在城头上看完了戏,携云叹息连天地步下城阶,率员出城迎接那个出门玩 到忘了要回来的当家主子。 当风尘仆仆的他俩双双停驹在他面前时,携云看了后头追着他们跑的阵仗一 会,翻着白眼问。 “你就一定要捕些楼子回来才甘心吗?”给他在外头逛一圈,除引来旧仇家 外,还多增了新仇家,还有,善于惹是全非的他,应该也差不多把三道给得罪光 了。 跃下马的石中玉,难得地没有回嘴,只是在扶爱染下马后,看着爱染的背影 开始呆呆傻笑。 “爱染。”携云小声地在她耳边问:“他怎么了?” 她挥挥手,“甭理他,他还要持续那脸蠢相好一阵子。”打她同意他的求亲 后,他就三不五时摆出那种呆笑,让人看了忍不住想揍他一拳。 “主子。”携云走至石中玉的面前,弹弹指要他回魂。“握雨已准备妥当了, 就等你下令出发至丰邑。” “我去同陛下说过后他就起程。”石中玉点点头,转身看着那票想闯进他南 域的新旧仇家。 “是。” “石头,我先回京了。”爱染牵来另一匹马儿,准备照事前说的与他在此暂 时分道扬镳。 “嗯,路上小心点。”他点点头,看着远处的目光丝毫没有移动,在发现来 者远比他预估的多后,他冷冷一笑,替换上了好战的眼神。 携云在扶爱染上了马后,一手指向远处,“你们打算拿那票人马怎么办?” 爱染在坐稳后拉过缰绳,“仇家是他结的,叫他自己去对付,我有事要先回 京去办。” “等等。”携云讶异地问:“你不担心他?”以往石中玉只要是出兵,她都 会紧张又烦恼,就怕石中玉会出了什么岔子,怎么……怎么这回她丝毫反应都没 有? 她顿了顿,看了那个正在换装穿上战袍的石中五,回想起这阵子经历过的种 种后,她一改先前深怕石中玉没有九条命的说词。 “他的命太硬,死不了的。”连她都克不了,她还需要烦恼什么? 携云带笑地拍拍她的马儿,命两名手下护送她进入边城,再转身朝久候多时 的下属们扬手,霎时绣有南字的旗帜,一面面在石中玉的身后竖起迎风飘扬。 赶回京都的爱染,在进入京都后即命护送的士兵们折返,在确定无人跟着她 后,只身去见那名谕鸟要她转达旨意、同时也是石中玉始终不肯让她去见的男人。 在那个人的府里见着了他并转达完神谕后,也不管那道神谕将会为那人的生命带 来何种剧变,总觉得终于可自南风之谕一事中获得解脱的她,无事一身轻地再次 翻身上马,策马返回她好久没回的石府。 盛开在夏日的紫阳花,花海将京都大街小巷染成一片粉紫。 “潇洒哥!”未抵家门就见着那抹站在门前等她的身影,爱染边向他扬手边 策马上前。 “爱染!”总算等到她归来的他,在见到她的脸庞后,这阵子的担心全都化 为眼泪,边哭边跑向她。 下了马后,就站在自家门口被个男人抱着哭,爱染不好意思地瞥了瞥四下投 以好奇目光的路人,赶紧自袖中拿出手绢替哭哭啼啼的他擦擦脸。 “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再哭下去就一点都不潇洒罗。” 潇洒边用手绢捂着鼻边问:“这阵子你究竟上哪去了?” “很多地方。”她一时也数不清,“我还顺路回去丰邑一趟。” “丰邑?”他瞪大了眼,表情似有些不安,很担心自己是否不小心戳到她的 伤口。 “嗯。”出乎他意料的,爱染的神情很平静,又看起来还有些释然。 “那……”他音调拖得长长的。 “你放心,我没事了。”爱染拍拍他的肩,由衷地感谢石府的人都像石中玉 这般关心她。 “那就好……”潇洒放心地吁了口气,转身替她将马背上的物品卸下时,纳 闷地舍着一只袋子问:“这是什么?”她不是被绑架吗?还带礼物回来? 她想了想,“我家的土产。” 打开袋子往里头一看后,潇洒张亮了一双眼,从中拿出一个稻草扎的草人。 “这种土产……是用在哪方面的?” “用来对付那颗石头的。”爱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邪恶的笑,“这是我父 王特地送给我的嫁妆。” “嗅……”他非但没反对,还一脸幸灾乐祸。 她挽着他的手臂,“咱们回家吧。” “爱染。”他边走边问:“你……还有没有多余的嫁妆?”“唔,早就替你 备妥了。”很讲义气的爱染,把系在脐上——只较小的袋子持给他。“这比用雷 劈还要管用吗?”看完袋子里的东西后,匆匆地问。爱染微笑地向他建议,“日 后你不妨拿某人试试看。”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