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拉加泽里刚进村就碰上了刀子脸。 刀子脸也用搞木头赚的钱买了东风卡车。村里人靠着这木材生意,已经有十多 辆东风卡车了,乡长说,县里可能要给机村挂一块运输专业村的牌子。 人们叫这家伙刀子脸,并不是说他脸上有什么陡峭锋利的意味,而是他脸上总 有一种青幽幽的颜色。 那是一种鞘中刀子上常有的颜色。 刀子脸一看他出现在村口就迎了上来,“妈的,听说你当上老板了? 钢牙,雇 我跑你的第一趟车吧。” 拉加泽里知道,哥哥已经把消息散布出去了。 这里话还没说完,又有人迎过来了。刀子脸拍拍他的肩膀,“兄弟,说定了, 运输的事情就是我了! 到时候别忘了,你的第一铲金子是我帮你挖的! ” 这里话还没有说完,外号叫铁手的小伙子又摇晃着身子走过来。刀子脸说: “看,我管运输,这小子是砍木头的,机村的木头生意,一条龙服务! ” 拉加泽里就对铁手笑道:“我知道你要让我看你的木头。” “都知道你有门路了。” 他沉稳地笑笑,并不言语。 “这么多年,这么多人搞木头赚钱,盖房子,买汽车,存银行,你一点都不动 心……这一出手,就……” “我不动心? 我都急死了。”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了真实感受,但人家会认 为这是胸有成竹的人常开的那种自嘲的玩笑。 “都说你是要成大气候的,以后要木头可要想着我啊,钢牙。” “还是看看你现在有什么货色吧,铁手。”这些年,机村人年轻一点的男人们 都互称外号了。好像如此这般,某种隐晦不明心照不宣的特别情愫才能得到畅快的 表达。铁手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武功,就是十根指头比起别人更坚韧,不用任何工具, 三刨两爪,就能扒下杉树厚厚的树皮,让木材老板验看木头里面的质地。 他伸出手去,把好几个迎面挡道的人推开,“钢牙答应先看我的货! 再挡道, 你的衣服与皮肉可是没有树皮结实啊! ” 大家就闪开一条道,在两人身后一阵轰笑,“钢牙,铁手,好嘛,都配成对了 !” 铁手听了这话,更加来劲,“嘿,是个好兆头! ” 拉加泽里却沉默不语,一直走到铁手隐藏他存货的地方。铁手是个老手了,存 货就堆在公路上面一点点,平铺两根过桥木,木头直接就可以平移到卡车上了。这 堆货整齐地码放在一丛正在盛开的杜鹃后面,从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看见,就是坐 着警车来来去去的警察从公路上无法看见。更绝的是,这堆货上还罩着一张军队用 的伪装网,货主人在面向公路的一方插上了许多新鲜的树枝。 铁手解嘲说:“游击战嘛! ” “有添头吗? ” 铁手揭起伪装网的一角,说:“有! ” 在那堆五六十公分直径的木头堆里,还有五六根二十公分上下的木头。这些小 口径的木头就是“添头”。“添”在哪里? 这是木头生意里一个公开的秘密.很多 卡车的车厢都经过了改装,下面有一个夹层,正好塞进一排直径二十公分上下的木 头。与木材检查站有默契,这些添头就在允许出关的指标之外了。但为了这些添头, 伐下来都是未成材的树。 铁手还真的伸出如铁的指头,扒下木头上粗砺的厚皮,“看看里面! 这是我最 好的货色! ” 两个人坐下来抽烟,并且议定了价格,木材等级一定,价格也有行情摆着,没 什么好商量的,只是由于拉加泽里不是现款,每个立方加价三十块钱。这,也是行 规。然后,用卷尺一根根丈量了每根木头的直径与长度。每量一根,铁手都用计算 器算出结果。 尺子量完,木头也量完了。一共是十二个立方,外加“添头”的零点八个立方。 “钢牙,我铁手的木头是好木头吧? ” “下回,我要指定地方! ” 铁手狠抽了一口烟,“只要时间来得及! ” “真的指哪里你就砍哪里吗? ” “老板就是上帝,就是老天爷,就是总司令,指哪打哪! ” “那就好。” 接下来的事使拉加泽里更加像是一个将成为大老板的样子,他从身上掏出一个 小本子,甚至还有一支笔,写了一张条子,撕下来,交给铁手,“拿着,这是欠条。 你看看数字对不对。” 他这个举动弄得铁手有些不自然了,“嗨! 钢牙,你觉得我信不过你吗? ” “我的生意,一开头就要立个好规矩。” 铁手讪讪地接过纸条,说:“钢牙,知不知道,你做事情……总是要做得跟大 家不一样……为什么? 读书多就要跟别人不一样吗? ” 这话让拉加泽里不高兴了,“不要跟我说读书的事,读书多的人会贼一样跟你 混在一起? ” “那倒也是。” “时间还早,我们去找找我想要的木头。” “你嫌我的木头不好? 我的东西都是一级品! ” “你刚才不是说我就是要跟别人不一样吗? ” “那你还要什么? ” “落叶松。” “知道那是什么吗? 那是上了什么,咦,叫什么? ” “珍稀植物保护名录。” “那你还要?!” “要。” “钢牙,现在这种生意,不是我胆子大,是因为大家都做,警察也顾不过来, 再说,就是抓住了,也就是罚点款,在拘留所呆上一阵子,不会真正有事。你这么 干,可是在玩火,算了,我们的生意做不成,你的胆子太大了。” “你坐下。” “你在我屁股下放了燃烧的火炭,还要我坐下,我不怕把屁股烧焦了? ” “你多虑了,我不是整车整车地要,我只要一棵就够了。” “一棵? 能干什么? ” “礼物。” “礼物? ” “有人稀罕这个。” “给你开路子的人? ” “给我开路子的人,也就是给你开路子的人。” “妈的,我只好干了? ” “也可以不干。”拉加泽里语气带上了李老板对自己提落叶松时那种疲惫的无 可无不可的劲头,“伙计,你会干,我也会干。我们不干,别人会干,对不对? ” 为了什么? 钱。当然是钱。但是钱本身吗? 好像也不全是。好多东西,人家没 有自己没有时,谁都不会觉得有什么缺憾。但人家有了,大多数人都有了,你没有, 就要日思夜想,不得安宁了。 “有钱了,我先买卡车,东风牌,最新型号的,你呢? ”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哥哥养我长大,他眼红人家都在盖新房子,那我就帮他盖一座新房子吧。” “帮他? 那不也是你的房子吗? ” 拉加泽里说:“等我们挣到了钱,我请你到镇上,在李老板的茶馆里慢慢扯这 些闲篇! ”一个上午,拉加泽里就把事情搞定了。木头订下了。车也雇下了。自己 搭了顺路的拖拉机回镇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