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金生支使一伙人在那么隐秘的地方“黑”料,鬼使神差叫自己的父亲撞上了。 这里也是交则和隆村两个村子“黑”料的地方,叫阿古拉拉撞上后,他们在树林里 好一阵跌跌撞撞地奔逃。 金生到乡上去,到处都在沸沸扬扬地传说父亲告状没有告准的事情,大家也都 知道父亲告的是呷嘎和洛松旺堆。当夜,他睡在生意冷落的国营食堂楼上的旅馆里, 听耗子在地板下吵架,撕咬,追逐,又听到流经镇边的梭磨河在空洞的夜色中哗哗 地咆哮,不知不觉眼眶一热,泪水就流了出来。他想的是这辈子真的不能发财,仇 人都出来搭手帮忙,自己的父亲却出来断自己的财路。这样想着,到半夜都不能暖 和,就翻窗出来步行回家。 半夜打门,父亲是把枪顶上火才来开门的。 看他那告了状又担惊受怕的模样,金生“哼”了一声。 “你哼哼什么? ” “我? 把枪放下,弄点酒。” 父亲这才掩上窗户,开了电灯,把他看了又看。 老头子嘿嘿笑起来:“几天不回家,在外面混了什么事情,口气这么大。” 阿古拉拉给儿子倒上酒,给自己也倒上后说:“等我把火弄燃,我有事要告诉 你。” “你告人的事? ” “你咋知道? ” “满世界谁不知道。” 父亲拨火的手禁不住哆嗦一下,又镇定下来从火塘的冷灰下面往外拨那暗红的 火炭。儿子过来,帮他放上枪,又去吹那火。小树枝终于“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 儿子吹火时,额头和眼角上堆起了好多皱纹。 小伙子也见老了。 “黑料的是我,阿爸。” “你是说,就没那两个家伙的事了? ” “对。至多是我砍了把料卖给他们。告了他们我也是跑不掉。再说,他们出的 价比其他人高三十元。” 沉默中,父亲把酒抿得吱吱叫,像一只小鸟。小鸟不叫唤时,老人叹了口气。 “当年我不该啊,我是好心办下个错事。” 金生知道父亲指的是什么。中学的同学成绩跟自己差不多的都继续上了高中, 不久高考恢复了,人家都考上了大学、师专啦、民族学院啦。父亲却叫他毕业回乡。 那阵也是,不管什么毕业都要劳动两年再推荐上大学。父亲是好心,想叫自己早上 大学。结果,两年一满,恢复高考,自己就眼睁睁地完了。后来,有了银花,却没 有拖拉机啊汽车啊那些名堂。种种地,放放牧,日子也消消停停。到后来,人们就 都为钱而疯狂起来了。 这时,父亲疲惫的声音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本来不想告谁。” 阿古拉拉把自己怎么受卡尔古村那个写书的年轻人的委托,怎么找到新生沟内 从前交则和隆两村先人共同生活的村子的事告诉了儿子。父亲还说,说不上来什么 道理,一看到那个村子,以后那些事情就没有意思了。 “可能,从前的人进了庙子,在佛跟前一跪就有那样的感觉吧。”他补充说。 “阿爸,那天你也是去看那里的吗? ” “是,可碰上了砍树子的人。我不想告的。我是想,这两个村子,树砍光了, 人也疯了一样。兴许不定我们会搬回那条祖先居住的山沟呢。那里林子那么多,水 那么清,地那么肥。想不到……” 儿子飞跑出去:“我去叫他们来! ” 呷嘎来了,睡眼惺忪的眼里流露出狐疑的光芒,洛松旺堆则完全被老人讲的事 情感动了。他们都答应村长最后干一次那种事情,就坚决不干了。 “你们在隆村,要听我这个村长的。” 村长还说,以后若有两村合在一起的日子,他孰让交则的人来当村长。 天亮时分,他们唱起了传说中歌颂祖先的歌谣。 那个村子一发现,这个歌谣也就十分真实了:高高在上的城堡建成了,那是主 公采希波所建的;方方正正的寨子建成了,那是主公采希波所建的;宽宽敞敞的路 建成了,那是主公采希波建成的;百鸟在林中歌唱,唱的是主公给部落的功劳! 歌 声把村子从沉睡中唤醒过来。 朝阳喷薄而出,抛撒开无限的金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