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镇郊,豢马场。 马嘶声与踏蹄声不绝于耳,除了成排的马房和偌大的跑马场外,放眼所及皆 为豢马场所属的牧马草地。 跑马场内,两名裴家家丁连同一名异族牧马人正验着一匹纯种北地马,而栅 栏外,颜童伏在栅木上观看已超过半个时辰。 几天下来,家丁们都忙着验马,而对马匹一窍不通的她就只有在核算马价和 帐目时才帮得上忙,其余时候也只能瞧家丁摸马腿、挑马齿和谈马经打发时间。 吸了口混合著马骚味和粮草香的空气,颜童掸了掸袖子,正想往马房瞧瞧有 没有事可忙——“嘿!小兄弟,怎不跟咱们一同验马呀?” 场内一名家丁突然向她吆喝,并朝她走来,而另外两人也已牵着验好的马往 马房走去。 “验马的事颜童不懂,进场子只会妨碍大哥们工作。”她对已钻过栅栏的家 丁笑道。 “妨碍倒是不会,只是这是本季最后一批马,你现在不学,可得等到下一季 了。多少看着会有好处的。”算算时间,前几批马差不多都运回山庄了吧! 颜童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再说少庄主好像也挺器重你的,除了对帐,倘若你连驱马的本事都学会了, 往后便只有更吃红的份,是不是?”他伸长臂膀揽着她。 “这……还得仰仗大哥们了。” 不怎么擅长说客套话,颜童不自然地垂下头。 见颜童一脸红润,家丁突然想起一事。“你的气色看来好多了,上次中的毒 全解了吧?” “托大家的福,已经全好了,那晚真过意不去,让大伙儿麻烦一整夜。”说 到这事,她仍不禁暗自庆幸。 家丁乍开一抹安心的朗笑,他又拍拍颜童的肩。“没事就好,其实那一晚咱 们也没帮上什么忙,全是少庄主他——” “休息了吗?” 像鬼魅般,芙蓉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她手提食篮,笑容可掬。“我带来了 午膳,你们要不要先用?有烤肉卷子、炖白菜肉丸和两壶顶级女儿红。” 瞪了家丁一眼,她松了一口气。刚才要不是她正好经过,只怕那费尽心思掩 饰的事已被这莽汉说破。 家丁误以为美人正向他抛媚眼,他笑得不亦乐乎。“先用膳?咱们可不敢! 谁都晓得这些菜肴是特地给少庄主做的,咱们要真吃了,拿不准保不住这颗脑袋 瓜子,颜小子你说对不对?” 他睨向颜童,颜童只得顺应地嗯了声。 不料芙蓉却噘起嘴来,她失望道:“听大哥这么说,芙蓉可要难过了……” “不难过!不难过!小的是开玩笑的。少庄主现在人在马房里,要不要小的 去叫他?” 一听,芙蓉回复了笑脸。 “没关系,颖风大哥一定是有事忙着,反正这酒菜也不会凉得太快,我用层 厚布闷着呢!” “芙蓉小姐真细心,咱少庄主若讨了您作少夫人,一定会幸福一辈子的。” “瞧大哥说的,芙蓉这午膳是为大伙准备的,可不专为他。”她表面虽这么 推搪,可心底却喜欢极了旁人对她和裴颖风关系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那可是她 多年刻意营造的成果。 芙蓉一面笑着将食篮递给家丁,一面不忘偷觑颜童。瞧见颜童稍显落寞的神 情,她心里不禁泛起一股得意。 在家丁朝不远处的树下走去的同时,她拉起颜童的手。“颜……‘兄弟’, 我们先用膳吧!不必等颖风大哥了。” “我……不饿,你们先用吧!” “不成!你这么瘦,不多吃点怎行!”与自己相较之下,她的确干瘪得可怜, 光就这点,她实在不该怀疑裴颖风会喜欢她。 不自觉地,她又得意笑开,旋即硬拉着颜童走了三、四步,直到一阵马蹄声 愈靠愈近。 “颖风大哥!” 回头一瞥,几乎是立即的,她放开了颜童,迳自往栅栏靠去。 场内,裴颖风正骑着一匹深棕色的北地马,逐渐靠近栏外的两人。 轻靠上栅栏,芙蓉朝他灿然一笑。“休息一会儿吧!我准备了几道菜,得趁 热吃才好。” “不了,我要先试试这匹马。”他麦色的大掌轻抚着马颈,像是在平抚马的 情绪。 “要留给庄里的吗?”见状,芙蓉问。每一回运马,他总会另外挑选一、两 匹留着自用或公用。 裴颖风点头。“不过这匹马有点性子,还得试一试。” 和芙蓉聊了两、三句,他的视线调向不远处的颜童,而芙蓉也随着他的目光 往后望去。 她……怎还杵在那儿!她不禁有些不悦,但仍是笑着说话。 “颜童,你要不要先去用膳,菜凉了就不好吃了,一会儿等我和颖风大哥试 完这马,就会过去。”说罢,她回头并踏上木栅。 见状,裴颖风先是沉默了会,但当他觎见颜童那微窘的表情时,他又忽地朗 笑,并将芙蓉抱上了马。 “小心。”他让芙蓉坐在他身前。 “这马好高。” 马匹微颠了下,芙蓉不禁紧抓住裴颖风勒着马绳的前臂。 而裴颖风也依着她高兴。他存心逗颜童。 半晌,芙蓉见颜童仍站在原地,她故意喃道:“颖风大哥,芙蓉能靠着你吗?” “嗯?你说什么?”由于她的声音过小,而裴颖风又心不在焉,所以他低头 再问一次。 逮着机会,芙蓉顺势将手拂向他低垂的脸侧,而后她在几乎触及他下颔的位 置微蠕了几下唇瓣。 听完她的请求,裴颖风只是斜勾起唇,不作反应,并由她倾靠着自己。 跟着他又睨了颜童数秒,这才掉头策马而去。 ☆ ☆ ☆ 两人离去后,颜童并未到树下和众人用膳,反而朝马房后的密林踱去。 密林里落满枯枝枯叶,听家丁们说,那特有的树种是为了补充冬季燃料—— 干马粪的不足而栽种的,平时很少人进入。 虽然知道人烟稀少,但颜童仍是失神似地直往里头走,一直到她被一节枯木 绊倒,这才依着泛白的树干缩坐了起来。 平颜呀平颜!到现在你还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在乎这已存在十八年的婚约? 不在乎他因另有对象而和你解除婚约吗? 如果不在乎,那为何每次看着他俩亲密的情景,她都会忍不住别过头,还心 酸不已呢? “成人之美……始终只是欺骗自己的借口罢了!” 一声声的自问,像波波纷乱的潮浪,逐渐淤积、梗塞了她的心口。曲起了两 膝,颜童再也抑制不住的让泪水滚落。 她终究无法否认,她的心早在仍懵懂青涩的时候,就已为他陷落了…… 密林里不断灌进的强风,一阵阵带去她的喃言,同时也刮走她颊畔的湿意, 她就这么保持同一个姿势,直到一声极近的断枝声响起,她才猛然抬头。 抹去泪水,颜童望向周遭,可附近除了树枝和几丛茂密的荒草随风晃动外, 连只鸟都没有。 但她却感觉有人在林子里,而且还离她不远,“谁?”心里警钟大作,她站 起来,并朝林间喊道。 然而回应她的仍只有风声和叶片窸窣声,于是她更是绷紧了神经。 “谁?谁在林子里?”她又喊。 如果是马场的人,应不至于如此鬼鬼祟祟,但如果不是马场的人…… 突地,肥镖四和鬼眼三的脸一下子钻进她脑海里。 不可能!方圆百里内的土地均为豢马场所有,寻常人尚且不容易进入,更何 况那两个长相奇特的恶煞! 忖量的同时,颜童亦暗咒自己的粗心,因为四下除了树和草之外,她已无法 分辨自己的来时路。 无暇多虑,颜童只好随意拣了个方向,拔腿就要跑,可正当她跨出脚之际, 一声离她更近的踏叶声却霍地响起。 “啊!” 颜童这回是真被吓着了,她头也不抬地就直往前狂奔,怎知才跑了没几步, 就砰地撞上一堵……“墙”?! 蓦地,她整个人被反弹至地上,而在她还没看清状况之前,一团黑影更是迅 速地往她直扑而来。 “呀——” 颜童本能地弓起腿蹬向那团黑影。正中目标后,她连忙爬起,反身往另一方 向跑。 那人闷哼了声,随即三步并两步,一把从后头抱住颜童,两人就这么应声扑 倒在地。 “唔……放开我!放开我……” 颜童宛若泥鳅似地开始挣扎,她使尽全身力气,试着去抓眼前的树根想爬起, 可那紧紧束缚在她腰间的力量,却令她完全动弹不得。 一股属于男性的沉重呼吸声逼近她的耳畔,两条结实如钢的臂膀亦缓缓上移, 颜童心底属于女性的恐惧已全然被挑起。 最后,她索性抓起其中一条手臂便咬了下去,用力的程度连她自己的两腮都 不住地发疼。 “你这家伙!” 裴颖风再也无法忍受地低吼一声。他将颜童煎鱼般地硬是扳了过来,并将她 囚困于树根与自己之间。 看清来人,颜童顿时僵住了。 “你这擅离职守的家伙,居然还想谋杀主子!”他怒视着她。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仍急喘未定。如果早知道来人是他,她就不会害怕得想跑,然而现在虽然 弄清了状况,一股不安却更缓缓冒出了头。 “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撞疼我也就罢,想拉你一把还被踹上一脚,踹一脚 还不够,竟然还咬我!这不是存心,难道是梦游不成!” 固然明白吓着她的是自己,裴颖风数着罪状的表情仍是刻意地凶狠。毕竟能 让他这么狼狈的,至今也只有她一个! 颜童心虚地垂下眼,不由自主地,她望进他那条烙有自己牙印且正溢着血的 手臂。 她那一咬,的确用力过了头! “很好!不说话等于默认,这些罪状以后再慢慢算,先回答我为什么不用膳?” 他问。 颜童没听真切,她疑惑地瞅向他。 “为什么不用膳?回答我!”这几天她吃的只怕比只猫还少,是余毒未清吗? “我……颜童不饿。”他问这做什么?她不解。 “不饿?没有食欲吗?还是身体不适?” 颜童摇头。 她的沉默令他不悦。“那又为什么不留在马场,一个人到林子里来?近来盗 马贼猖獗,我想应该有人跟你提过,你如此枉顾自己的安全,是指望谁分心来照 应你……说话!” 试完马,他和芙蓉便留在牧马人的帐里用膳;用完膳,他正想唤她来核对未 批马的帐目,可却四处找不到人,所以他只好往密林里找,没想到真看到她缩在 一棵树下。 找着了她,他原本想出声叫她,孰料却发现她正在啜泣,于是他索性坐了下 来看她抹着脸叹着气,直到一阵强风吹断了他头顶上的一节枯枝。 颜童又是一阵沉默。不能说出口的答案,让她的眼底闪过一丝近乎伤心的情 绪。 而那情绪正巧落入裴颖风的眼中。他眯起眼瞧她,毫不意外地发现她唇角的 轻颤。 “你……饿到没力气说话了吗?” 她的不知所措令他情不自禁。他将脸贴近她的发鬓,嗅闻着那股从客栈那晚 开始,便让他魂牵梦萦的清雅淡香。 颜童讶异于他的动作,她迅速别开了脸,可那距离却不足以避开他及肩黑发 的轻撩。 “颜……颜童不用膳,是因为对北地食物仍不能适应;没经过通报便离开马 场,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的食欲不振影响其他人用膳的心情,而且……” “而且你不想见到我和芙蓉亲近的模样。” 颜童不由得倒抽了口气,他接的话虽然不是她要说出口的话,但却正是心里 所想的。 觎见颜童惊愕的表情,裴颖风更不忌口。 “你是不喜欢见到,而且每见着一次,你就会心痛一次,而让你心痛的原因 是……” 颜童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下意识地猛摇头。 “让你心痛的原因是……因为你爱上了我。” 待裴颖风把话说完,颜童的眼睛早睁得像瓷盘般大。尽管她的心已几乎因为 他的话而跳到衰竭,她仍必须将那些话当作假设。 “少爷真爱说笑!”她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颜童怎会去嫉妒一对璧人? 以芙蓉小姐的出色搭少爷的不群,只怕连神仙也羡慕;何况颜童只是名下人,还 是个……‘男人’,爱上少爷,这根本……” “男人?!”顿时,他的眼睛睁得比她还大。 “是呀!少爷,咱们两个‘男人’像这样搂在一起,被人瞧见不太好吧。” 她刻意挪了挪身子,提醒裴颖风她仍被他压在身下。 可是过了半晌,裴颖风非但没移开身体,反而将脸更深埋进她的颈间。 “你……该不会以为我仍是把你当‘男人’看吧?”他闷声道。 “颜童本来就是个男人。”她感觉他在颤抖。 “所以你在大伙面前仍装着男声,仍作男装打扮?”他声音里的笑意逐渐明 显。 “我没有……” “因此你不穿我让芙蓉替你准备的衫裙?” 他一直以为她是故意和他作对,才不回复女子扮相,所以他也不点破,反而 以逗她为乐,只要有她在,他就不回避芙蓉对他的示好举动。 然而他现在完完全全明白,眼前的人并非“故意”,而是“不知情”! 抬起头,他已经大笑开来。 “这……不是你的错,错在我并没有告诉过你,早在你服侍我的第一个晚上, 我就已经知道你是女子。” 瞬时,颜童的脑子像被万匹马儿踏过,轰轰作响。 “不……不可能,你既然早已知道,为何不揭穿我、辞离我?” 裴颖风敛收笑意,认真回道:“还记得我们先前的交易吧?你若能在三天之 内治好我的风寒,我就得让你待在我身边,且不再为难。” 他缓缓伸出手掌,抚向她细致的脸颊。“……你做到了,所以我也得依约行 事,而且……” 而且他已经无法克制地被她吸引往了!裴颖风并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开始以 唇厮磨着他手指抚过的地方,由耳垂一路到唇畔——“不……不可能,少爷请你 放开我!” 颜童恍若大梦初醒,她心慌地开始挣扎,但是每动着一处,便又被裴颖风准 确地压制下来。 “什么不可能?是这个不可能,还是这个?”吮完她紧蹙的眉心,裴颖风将 丰厚的唇移向她因慌张而张着的唇间…… 突然在这时,一阵狂烈的抽气声在不远处响起。 “颖风大哥!” 芙蓉骑着先前她和裴颖风一起试骑的那匹北地马,矗立于十数步外的一棵树 下。 树荫遮去她褐眸里噬人的妒意,她的太阳穴狂烈地鼓动着,腮帮子更因紧咬 着牙,而显鼓胀异常。 盯着不远处的两人,她忿怒地揪住马鬃,把它当作颜童的黑发,狠狠揪着。 “颜童……” 这贱人!她才不过离开颖风大哥一会儿,她居然就有办法勾引他。原本以为 可以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她还是将她平日的暗示不当耳边风。 她……真该死! 满脑子蒸腾的怒气驱使芙蓉更用力地抓扯马鬃,她慢慢收缩指节,丝毫没注 意到身下马匹的异状。 它因她的举动而不安,片刻,它开始扭动长颈,并以蹄踢地,而最后在始终 甩不开脖子上的痛觉后,它突然旋身欲跃——“芙蓉!” 瞧见马匹极不寻常的反应,裴颖风倏地惊跳起来,他以极快的速度朝马匹奔 去,可就在他即将拉住马绳之际,芙蓉便已被抛射入空。 “啊——” 她尖锐地惨叫,丰盈的身子在空中狂翻几滚后,眼看着就要落地!! 裴颖风接住了她,但仍因速度慢了些,使得她的右脚先顿着了地。 “怎么?有没有受伤?”看着肇事者扬长出林,裴颖风对着芙蓉问道。 然而芙蓉却对他的问话毫无反应,她死命地紧抱住他,浑身因恐惧而发抖。 “芙蓉你先松手,让我瞧瞧。”见状,他试着先扳开她的手。 而芙蓉突然猛颤一下,她开始抽噎。“不……不要,我……我怕!”她的手 臂吸盘似地攀住他宽阔的背,脸又更深埋进他的胸膛。 “别怕,这是地面,你看,我已经救下了你。”他叩着地面,试图安抚她。 又过了许久,芙蓉这才缓缓望向四周。 “松手让我看看。”见她脸色惨白,他不确定她是否受伤。 迟疑半晌,芙蓉终于肯松手让他将她放下,可就在她坐到地面的同时,她的 右脚突然一阵剧痛。 “啊——”她哀嚎一声,泪水顿时夺眶而出。“我……我的脚。” “让我瞧瞧。”他想替她检查,可她却怕痛地硬缩回脚,然这一缩,她又更 是哀叫连连。 “先别动她,让小的替芙蓉小姐检查吧,她的右踝可能已经裂伤。” 颜童迅速走至两人身旁,她蹲地,并以相当熟练的动作掀开芙蓉的衣摆,脱 下她的鞋和袜。 不出所料,她的脚踝处明显呈现不自然的扭曲。 “颜童!” 当颜童正欲作下一个动作时,芙蓉忽然喊住她,而跟着响起的,是一声轻脆 的巴掌声。 她结结实实甩了颜童一耳光,颜童也因此往后跌坐。 颜童惊愕地抬眼望住她,没料到迎面而来的,又是更凶猛的一掌。 “芙蓉!你这是做什么?!”裴颖风截下她的第二掌。 “我……” 芙蓉原本想破口大骂,但在瞧进裴颖风眼里近似责备的眼神时,戛然停住, 她无法置信的瞪大眼睛。 不……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这么看她,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一定是那女人… …那女人使了媚术蛊惑了他! 她跌坐了回去,伤口的痛已然敌不过满腔的恨意。 “芙蓉,你别再动了,让颜童帮你检查。”裴颖风亦讶然于她的反常,他劝 道。 芙蓉充耳不闻,美眸里逐渐堆叠起“伤心”。“童……一直以来,我都把你 当成朋友看待的,没想到你……” 她故意这么喃喃,目的在将颜童推进背叛的深渊,而颜童也的确茫然了,她 一动未动地保持跌坐姿势。 “颜童,你……”觎向颜童,裴颖风捕捉到她短暂的失神。 经他一喊,颜童这才回过神来。她朝他点了点头,并继续处理芙蓉脚上的伤, 看不出有任何异状。 半晌,她说了:“芙蓉小姐的脚没有外伤,腿骨也没有断裂,但踝骨脱臼的 部分得尽快找师父接合,若是等到筋肉发炎肿胀,情况就棘手了,少爷您……” 她一抬眼,发现裴颖风正以深不可测的目光审视着她,于是她又立刻别开了 眼。 “我会带芙蓉上医馆,而你……” “颜童待会儿便回马场处理今天的帐目,晚点再将帐本送至少爷房里,您尽 管放心。” “帐目我已处理好大半,我说的是你的伤。”她的脸不但已红肿一片,唇角 更渗着血丝。 “这……不碍事。”她摇头。 “你……” “颖风大哥,我的脚……我的脚好疼。”见状,芙蓉又扯住裴颖风的衣袖痛 苦喊着。 颜童站了起来,她退一步。“少爷,芙蓉小姐的脚伤拖不得。” 裴颖风沉吟了一会儿,随即横抱起芙蓉,并冷冷朝颜童丢下一句:“跟着我, 省得又找不到路出去。” 他转身往林外走。 跟在裴颖风后头,颜童的心情已混乱成一片,她颤着手抚上脸颊。 颊上明明就如此刺痛,为何刚才却毫无感觉呢? 是因为芙蓉的那番话吗?还是因为心里那股早已蔓生到无法抑制的矛盾感? 现在的她恐怕是无法理清了! ☆ ☆ ☆ 傍晚,客栈内依旧人声鼎沸。 芙蓉在裴颖风的扶持下蹬着脚进入客栈,他们闪着人群正想回到二楼厢房, 一名家丁却在这时仓皇跑了进来。 “少……少庄主!”他喊着,慌忙之间还撞着了几名酒客。 “什么事让你急成这样?”望着好不容易来到他跟前的人,裴颖风问道。 家丁一面喘着气,一面说:“那……那个朝阳官道被封闭了。”就是这消息, 让他一路从官衙跑回客栈,停都不敢停。 “朝阳官道封闭!” “是……是,官衙前一刻才发布的。” “官衙?”裴颖风不解,他望向仍依在自己胸前的人。“芙蓉,我得谈公事, 我先让人带你回房,一会儿我再过去。” “颖风大哥……” 由于裴颖风一脸严肃,上官芙蓉纵使有些不愿,仍是让招来的一名小厮,搀 着她上楼去。 “你把情形详细再说一次。”裴颖风拣了个人少的角落问话。 “就刚才的事,小的和弟兄们才离开马场,入了镇经过府衙门口时,碰巧见 衙役们在贴告示,于是大伙便顺道一探。” “告示上怎么写?” “上头写着‘朝阳官道银狼山段依令封闭’,听衙役说是因为土石坍塌,人 车皆无法通行,才迫不得已封闭的。” 裴颖风神色一凝。“有没有说何时恢复通行?” “没有。那衙役也只粗略估算了一下,说大概得花上个旬日才成。” “旬日?”他皱起眉。 朝阳官道是府衙为了行旅安全,刻意避开盗劫频繁的银狼山谷,沿着另一拗 口增建的,如今官道封了,要从朝阳镇进入临近的沂凤县,便只剩山谷旧道可走 了。 偏偏这批马还迟不得! “坍方的原因为何?”忖量半刻,他问。 家丁抓抓头,努力将刚刚听到的想了一遍。 “那衙役说坍方的原因是打山中樵户那儿探来的,说是前几天的暖日将山顶 的早雪溶了大半,流下来的雪水速度太快,把官道上头的土石冲了下来,听说现 在底下还压着几个过路的商旅呢!” “山中樵户?” 由于消息来源可疑,裴颖风不排除是煞血暗门余党作怪的可能。 但因为眼前情况吃紧,迟了货期,扰价便有再起的可能,于是他迫不得已作 下以身犯险的决定。 “少庄主,那么咱们的马……”家丁问道。 “这批马无法等到官道修复再走,你去把所有的人叫回来,就说我要和大伙 们商量两天后山谷运马的事宜。” “山……山谷运马?!”家了不由得愕然。 “快去!” “哦……是!”于是家丁不再迟疑,拔了腿就往外头跑去。 想到这半路杀出来的麻烦,裴颖风不禁拳起五指捶向一旁的桌面。 无论这次坍方的原因为何,山谷之行势必小心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