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书房里,管崇渊兀自来回踅步,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似,眉峰郁郁不解。 半晌后,转过身,脸色沉重地睇着稷匡—问:「依你看,玄歌的病可有诡魅?」 稷匡不解。「丈人的意思是?」 老脸微微不耐。「我的意思是,玄歌若真是因为坠落银川而染病,那救她之人 会是谁?她曾提及的绿眼大狼会不会就是狼族之王?」 他总忘不了多年前亲眼目睹狼王那一幕,那双森然绿眸时常在他夜梦里出现, 凌厉的眼神像是能洞悉人心,又仿佛在警告他似,每每让他从梦中惊醒。 「原来丈人是在烦恼这个啊……」俊脸漾起浅笑。「方才苍公子已经说过了, 玄歌的病乃由寒气所伤,应与诡魅无关,所以小婿认为就算那只绿眼大狼真是狼王, 应也无恶意,丈人不必惊惶。」 「话不是这么说。只要一想起这山谷存在着狼妖精怪,我总是无法安心!」管 崇渊心下惴然,却也怫然,人受制于兽妖总是令人不安不悦。 仿佛看出他心里的蠢动,稷匡语重心长道: 「丈人担忧太过了。咱们始终遵守与狼王的约定,井水不犯河水,十六年来一 直相安无事,相信只要谨守诺言,心无恶念,未来仍可长保安泰。」 「稷匡,你想那银川之北会不会藏有什么宝物?」似是没将他的话听进耳里, 管崇渊反倒突发一问。 「丈人,为何有此一问?」心下微微一惊,俊秀的脸依然含笑。 「我只是推测罢了。」苍劲的手缓缓抚须,微眯的眸底婪光隐闪。「那狼王明 定不得踏足银川以北,除去领地因素之外,该有其不欲为外人知之处。我曾在「荒 山志异」中看过这么一句话,荒原深岭妖集之地多存宝物,这北荒之野既是上古之 地,说不定藏有什么奇珍异宝。」 稷匡眸光微动,婉言道:「丈人,族人们如今过着自给自足的安平日子,不受 外面战乱纷争所扰,已是天赐祥福,又何需什么奇珍异宝。」 他的话显然不中听,就见管崇渊老脸微沉,甚是不以为然。「这你就不懂了。 当初避居此地,不过是一时之屈。若然有了大好时机抑或得宝物之助,便是我族一 展雄图之时,长久困于此,未免太没出息!」 原来如此。雄心未曾消却,霸业依旧迷人,权与利始终不曾断念……唉!他不 该感到讶异的,这可从近一两年丈人陆续派人出谷查探外边情势的行为看出端倪来, 此方与世隔绝的幽静山谷,他们怕是再也待不了多久了。 「丈人,大好时机未至,奇珍异宝只是猜测;若因此惹怒狼王,恐招来灭族之 祸。」非存心恫吓,只为了族人之存亡着想。 爷爷生前曾经叮嘱:人心最恶莫过于贪,贪念一生,邪祸必至;若能知足,方 能长乐,族人未来之安危存亡全系于此。他一直将他老人家的话放在心上。 「这我明白。」管崇渊语气微显烦躁,半晌,锐厉老眼忽地凝住温文俊秀的脸 庞,精光咄咄。「稷匡,你爷爷临终前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心口蓦然一突,他轻轻敛眸。「没……爷爷什么也没说,只交代我要好好守护 族人。」关于狼族守护上古宝藏的传说,他不能让丈人知晓。 「是么?」管崇渊徐缓沉吟,若有所思。「他留下的手札中可有提及什么?」 困居此地十六载,心早已浮动,想往外发展的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除去狼妖 的存在就像一根芒刺教人怵怖难安外,他也无法再忍受屈居此地的生活。年复一年, 放眼尽是苍茫雪色,闷呀!难道他真要老死于此? 「没什么特别的。」语气轻描淡写。「不过,爷爷倒是留下了八个字。」 「哪八个字?」 「动不如静,趋吉避凶。」温文的嗓音微微加重了语气。 这么说只是为了制止老人家的贪念与妄动。人心虽贪,却也怕死;与名利权势 相比,生命更为可贵,这道理放诸天下皆同。 瞧,丈人此刻犹豫、慎惧的脸色、不就证明了这千古不变的道理。 「嗯……我明白了,没什么事,你下去吧。」 稷匡躬身而退,低垂的眉眼仍锁着一抹忧虑。 清晨,窸窸窣窣的声音若有似无地透进耳膜,管玄歌缓缓地张开眼,熟悉的女 子身影立即映入眼帘。 「姊姊?」自床上坐起身,她犹豫地轻唤。 闻声,管晴欢转过脸来,微笑道:「你醒了啊,洗睑水我已经给你端进来了, 先洗个脸吧,等会儿换上这件衣服。」递上一件滚着毛边的袄衣,话说完,又转过 身忙去。 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她没看错吧?姊姊刚才对着她笑呢,那笑容好温柔,就 像她梦里曾见过那般,会是她的祈祷灵验了吗, 许是没听到她的声响,管晴欢又转过身来,见她愣愣地坐在床上发呆,笑道: 「发什么呆呢?赶紧洗脸吧,水凉了可不好。我去端早膳过来,待会儿准备吃早饭。」 又笑了,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好温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管玄歌愣了一下,随 即伸手捏捏自己的脸……会痛!这表示她不是在作梦……姊姊的笑颜是真的!唇瓣 不觉往上轻扬,她赶紧下床梳洗换衣。 片刻后,管晴欢端着早膳走进房里,瞧她已经穿整妥当,脸上又浮上抹笑。 「今天你的精神好多了,看来昨天苍公子给你熬的药还真有效。过来一起吃早 饭吧。」 管玄歌开心地点头,坐在桌旁紧盯着她为自己盛了碗小米粥,她脸上温柔慈祥 的神情让她转不开眼,胸口暖融融的,眼眶忽地涌上一股热意。 自她懂事以来,这是姊姊头一次陪她一起吃早饭,头一次对她这么温柔地笑着, 今晨是她十年来感到最快乐的一个早上。 「快吃吧,怎么又发呆了呢。」 管晴欢笑道,心情大好。十多年漫长的日子,今天她终于可以摆脱掉了!从此, 她可以和稷郎好好地过属于他们的日子,不会再有人夹在他们中间,影响他们夫妻 之间的感情。 「昨儿个村北的竹屋已经搭建完成。」她接着又道:「你的衣服和日常用品我 已经帮你收拾好了,全放在那口木箱里,待会儿让人搬过去就行了。」 听了她的话,管玄歌送到嘴边的一口粥立时顿住。是呀,她都忘了有这么一回 事,那么……姊姊今天早上之所以这么温柔,是因为这件事吗?她是舍不得,还是 …… 猛然闭了闭眼,她不让自己多想,匆匆吞下米粥,认真地吃将起来。 一会儿,房门外传来一阵轻敲,随后被推了开来,稷匡俊秀的容颜满带笑意地 走进房里,手里还抱着一叠书册。 「都打理妥当了吗?」他问,温柔的眸光停驻在管玄歌仍显苍白的美丽脸庞。 「可有缺什么?」 玄歌摇了摇头,浅浅一笑。「一切有姊姊打理,我什么都不缺。」 稷匡笑了笑,也在桌旁坐下,随后收住笑意,关爱的眼神无比认真、专注地锁 住她的眼。「玄歌,你好好安心养病,我和你姊姊会常常过去探望你。」 说着,他从自己手指上拔下随身佩带的传家玉戒,接着又道:「这玉戒有稷家 数代祖先之灵护持,能趋吉避凶,保你安康长寿;现在,我把它送给你。」随即拉 起她的手,欲帮她戴上玉戒。 管玄歌赶忙摇头,一边急着缩回手。「这怎么可以!姊夫,这玉戒是稷家的传 家之宝,我不能收。」 「是啊,稷郎,」管晴欢也忍不住开口。「这玉戒是巫师爷爷传给你的宝物, 旨为护持稷家传承血脉,怎可随意离身。」 「你们放心。」稷匡唇线轻扬,温颜而笑。「我身为史巫之后,能辨别吉凶之 兆以趋吉避凶,这玉戒于我而言可有可无,但对玄歌却有很大的帮助。」说着,又 拉起管玄歌的手,替她戴上玉戒。 「玄歌,你就别再跟我推辞了。」握住纤纤小手,他神态坚持地笑道。「等你 的病好了,再还给我吧。」让人无从推却。 「姊姊……」管玄歌下意识地抬眼望向管晴欢。 「既然你姊夫都这么说了,你就收下吧。」唇边僵着一抹笑,管晴欢言不由衷 地道,微敛的眸底含怨带妒地沉凝着。 「玄歌,我知道你爱看书;来,这些书册是我特地为你挑选的,让你在病中能 有个调剂。」稷匡接着将一叠书册推至她面前。「等会儿我让人一起搬过去,你若 看完了,差人跟我说一声,我再给你送新书过去。」 「多谢姊夫。」管玄歌欣喜道,边拿起一本书翻阅。 看她开心的模样,稷匡不禁跟着荡开一脸笑,细长的凤眸不自觉浮漾着丝丝随 绪温柔,柔声道:「谢什么呢,你需要什么或者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别跟姊夫客 气。」低暖的声音饱含十足的呵疼。 一旁的管晴欢看着这一幕,只觉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一直以来,稷郎对玄歌的 疼惜爱护始终不变,但她的心却愈来愈觉得不安,仿佛有种潜在的威胁感困扰着她。 忽然间,一个想法如雷电般闪过她脑海 她始终以为,当初稷郎娶她为妻,主要是因为心疼她、怜惜她,为了她好;但 此刻她忍不住猜疑,他其实更心疼玄歌,他怕玄歌受到伤害,对玄歌的怜疼犹胜过 她! 随即,她甩开这令人不悦的想法。玄歌已经不是她的责任了,接下来的日子, 只有她和稷郎,再也没有人横梗在他们夫妻俩之间,她不该去猜疑稷郎的用心,眼 下她该积极努力的是,为稷郎添个子嗣。 成婚八年了,她一直没能受孕,稷郎总说不急,但她可是急得很。心想如果有 了自己的孩子,稷郎对玄歌的关心定能转移,谁知却始终未能如愿! 正凝思时,房外又传来几声轻敲,随后,管崇渊与苍衣推门而入。 「一切都打理好了吗?」管崇渊精烁的眼先是瞧向大女儿管晴欢,在得到她点 头答覆后,转而望向管玄歌,威凛的神情一转而为慈祥柔和,软声道: 「玄歌,爹的心肝宝贝,你尽管好好安心养病,缺什么就差丫鬟回来说一声, 阿爹一得空就会过去探望你。」 语气里满是疼宠,一双老眼笑盈盈地打量着小女儿过人的美貌。若不是为病所 累,他的玄歌肯定更出色、更美丽动人。当年巫师说她是自己东山再起的福星,现 在看来该是一点也不假;他相信以玄歌的美貌,定能在外边的世界为他带来许多契 机。只要治好了她的病,就是他离开这鬼地方的时候了。 心里暗自打着如意算盘的他,又将目光移向苍衣,一脸讨好地笑道: 「苍公子,小女的病就有劳你了,若能早日医好小女,管某定当重金答谢。」 毫不迟疑地夸下海口。现下的他哪来的「重金」?但只要医好玄歌,以她倾城的容 颜,还怕不能为他带来名利与富贵吗?! 苍衣轻敛眼眸,淡淡道:「管老爷客气了,苍某自当尽力而为,至于重金答谢 就不必了。」 人族的金银财宝于他而言等同废物,更何况他的目的也不在于此。 坐落在村子北方的竹屋,外壁以干禾秆糊以泥灰,看来虽十分简朴,却也颇舒 适宜人。屋子距离族人居住的村落大约数里之遥,再往北去不远处,便是银川,前 后左右围绕着一片梅林,与樱花林相衔接,环境甚是清幽。管玄歌几乎是第一眼就 喜欢上眼前所见的景致。 「嗯,这地方确实很适合养病。」一路送行而来的稷匡四处观望了一会,而后 露出一抹安心的笑。 「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管晴欢浅浅一笑,那笑音心却不曾到达眼里。「现 在地方你已经看过了,我们也别逗留太久,该回去了。」对于稷郎牵挂不下,执意 跟来的举动,她心里着实颇为介怀。稷郎对玄歌的好总让她感到嫉妒。 说完,勾起丈夫的手便要转身往回走。 见状,管玄歌不自禁脱日唤道:「姊姊、姊夫,你们不进屋里坐会儿吗?」微 慌的神情中带着一丝冀盼。 稷匡本有此意,微笑地正想开口回应,却教管晴欢抢先了一步。 「不了,村子里还有些事情要做,你自个儿好生安歇着吧。」语气显得冷淡, 没再多看她一眼,硬拉着丈夫转身离去。稷匡无奈,只得跟着走。 管玄歌愣愣地望着两人渐去渐远的身影,心头不禁涌起一股落寞。清晨时,姊 姊温柔的笑颜还停留在她脑海中,没想到却是那么短暂,她几乎要以为那只是自己 的错觉。 「小姐,外面天冷,我们还是进屋里去吧。」一道细嫩的嗓音拉回她呆茫的思 绪。被派来服侍她的丫鬟名唤小翠,年十五,是村里最能干的丫头,手臂上挂着一 只竹篮,始终紧紧跟在她身侧。 收回目光,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过去,视线却冷不防撞进一双深邃的黑眸底。 那名唤苍衣的大夫,唇边勾着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注视着她,沉烁的眼眸像洞悉什 么似,仿佛还闪着一丝……讥诮…… 她没看错吧?就连那抹笑意也显得讥诮。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睑上,她几乎要以为那抹讥诮是对着她来的,顿时,她 有一种难堪的无措感。 下意识闪避他的目光,她匆忙撇开脸,而后莫名仓皇地转身,脚步略急地走进 竹屋里。 苍衣浓眉淡扬,唇角微微勾起了些许,眼里带着一抹兴味,跟在她身后进屋。 竹屋的前厅摆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四张椅,及一张小茶几,角落边燃着一盆炭 炉,暖和了室内仍透着些清冷的空气。 内里,隔出两间房,屋后头筑有一道短廊,通往灶房与茅厕。 管玄歌心思不属地环望四周,任丫鬟小翠替她解下御寒的披风,并扶着她在桌 边坐下。 「小姐,你在这儿稍坐一会,我进去把早上煎好的药热一热。」说完,动作俐 落地将炭炉移近她脚边,随后提着竹篮往屋后灶房走去。眼儿瞅着屋角四方,管玄 歌不觉愣愣地发起呆来,想起姊姊方才离去前神情的冷淡与隔阂,不免隐隐一阵椎 心。她那么急着离开,一刻也不愿多留,像是甩脱了一个包袱似,恨不得再也不必 相见,想到此处,黛眉不觉染上一丝愁悒。 「人都已经走了,还想她做什么?」蓦然,身畔传来人声,惊醒了失魂中的人 儿。 心神震了一瞬,她缓缓抬眸,乍见一身玄衣的高大身影,思绪有些反应不过来 ;可当视线一触及嵌在深峻脸孔上黑沉沉的瞳眸时,她很快地认知到这双眼睛的主 人是谁。方才,就是这双仿佛能透视人心的眼逼得她仓皇进屋。 「你……苍公子,我不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垂下眸,回避他的目光,神 情显得局促不自在。 苍衣挑高一眉,淡淡启口:「你心脉受损严重,随着年纪愈长愈难以负荷,心 绪最好不要有太大的起伏波折。」说着,迳自在她身旁坐下。 管玄歌淡笑了下。「我只是生病,又不是无心,喜怒哀乐本人之常情,如何控 制得了?」 「想要活得长命些,就得学着无心。」低沉的嗓音带着冷冷的讥诮,看着她的 眼神精锐而深沉。 「长命……」她低声喃着。是了,村里的人都担心她绮年早逝,可她却一点也 不害怕死亡。并非她不渴望活着,只是心上总有一股空茫和荒凉笼罩着。 苍衣微挑眉梢,勾唇续道:「苍某不明白,大小姐对二姑娘虽是冷淡了些,不 过,管老爷对你却是万般宝贝小心,加上稷姑爷对你的关爱,二姑娘何以仍闷闷不 乐?」听似单纯的问话,语气中却又像别有意含似,勾人深思。 管玄歌抬眼看向他,眼里有着惊讶。是他的观察力过人,抑或是她表现得太过 明显?短短时间,他竟看得出姊姊对她的冷淡。 没错,阿爹和大哥看似对她呵疼有加,但总是匆匆来去,鲜少与她说话谈心。 曾听族里的人谈起,说她是阿爹与族人们的福星,他们成天盼着她的病快好,当她 是易碎的瓷娃小心翼翼,感觉却像隔着一层距离。 至于姊夫,对她的照顾虽然无微不至;然而,碍于姊姊莫名的敌意与冷眼,她 无时无刻不提醒自己别太依赖那份慈柔的关怀…… 悠悠恍恍地想着,一股原本模糊、不愿正视的想法在她脑海里渐渐清晰。对村 里的人而言—,像是天之骄女;然而,她却是孤单的,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是她太过贪心、不知足吗? 稍回神,眼一抬,一双黑棱的眸子带着抹了然地望着她,像是知晓方才她脑子 里转过的所有思绪。 不甚自在地别过脸,她下意识地开口辩驳:「我……没闷闷不乐,姊姊她…… 生性如此,并非对我不好。」不知道是想说服他还是说服自己,她的语气显得有些 重、有些急。「我甫出生就没了娘亲,是姊姊身代母职照顾我这么多年,对我而言, 她就像是我的亲娘一样,没有她,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我。」 苍衣只是抿唇一笑,瞳底带着惯有的冷嘲。「纵使她恨你入骨,你依然敬她爱 她如母?」生性的残忍与冷酷,让他存心戳破她安慰自己的假象,他最看不得人自 欺欺人。 管玄歌闻言,心房倏然一缩,水眸圆瞠,仓皇惊诧中隐隐闪过一抹伤痛,随即 垂眸,敛去眼底所有情绪,微慌地轻斥道: 「苍公子,你、你胡说什么!姊姊待我手足情深,何来恨之入骨之说。」嘴里 这样说着,心却仿佛被人一刀刺入最脆弱的一处,是她始终抗拒不愿面对的。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存心欺骗自己?」他望进她眸底,穿透那层脆弱的屏障, 直探向她藏在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孤寂与悲伤。 「我……」她显然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原己苍白的脸色更加雪白透明。她愣望 着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否认吗?他说的是事实呵,可她却是百般不愿承认。她们 是至亲姊妹啊,姊姊没有理由恨她的,不是吗? 唇瓣微微蠕动了下,她终于还是悄声低语:「你……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苍衣又是一笑,语气却透着不以为然的讽意。「二姑娘对大 姑娘的孺慕之情既深且重,可大姑娘对二姑娘却像是抛掉一个包袱累赘似,两者有 如天壤之别。」 他直接而伤人的话语令管玄歌无言以对,更令她感到唐突与意外。他与她不过 初识,却这般交浅言深;虽惊愕于他透彻的言语与观察,但他针针见血的话却也让 她萌生一股被冒犯的不悦感,她不需要,也不想旁人多事来戳破她刻意忽视的痛处。 「苍公子,你……你太失礼了!」从来不曾动怒的她,微微愠恼地瞪视着他, 心口却因这一阵激动而隐隐抽痛着。 苍衣收住笑意,黑眸冷冷与她对望。「你会觉得我失礼,是因为我说的全是事 实吧?」 「你……」她瞠眼以对,却是无法否认他的话,此刻胸口除了痛,还泛起一阵 酸。这人为什么要这么逼她?他根本不像个大夫,仁慈的医者绝不会像他如此咄咄 逼人,硬要人刨开那血淋淋的伤口。 仿佛可以感应她内心所想,他冷冷地又道:「唯有认清事实,心方能不动不痛, 命才会久长。」 管玄歌紧抿着唇与他对视良久,而后,匆匆起身,撇开脸涩然道:「我……先 回房了。」 说完,急急欠身欲掠过他身旁,脚下方跨出一步,心口的绞痛却猛地加剧,她 不觉倒抽口气,身子跟着微微一晃,眼看就要往后倒下,苍衣及时探出手,勾住她 腰间,将纤瘦的躯体揽入怀中。 霎那间,一股混合着青草、树木与土壤的香气钻进管玄歌鼻间,这味道……好 熟悉呵,记忆中,她仿佛闻过这样的味道。 她的唇微微泛白,额间渗汗,却仍强撑着抬起眼帘,一双黑瞳瞬间映进她眼底, 那瞳仁占去眼睛的大部分,颜色黑如墨玉且清澈如镜,只是……她仿佛看到了一抹 碧绿的光芒掩映其中,如上等翠玉…… 随之,长睫眨动了数下,终于不支地垂闭。 望着她苍白似雪、绝美却几无生气的容颜,苍衣不觉眉心微凝,他万没料到当 年那个小女孩多年后会有这样一张忧愁的脸。 看来,第一天就下猛药似乎是不智之举。 好陌生啊……这里是哪里? 晕晕沉沉中醒来,甫张眼,管玄歌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小姐,你终于醒了!」 一张秀嫩小脸立即凑上她眼前,圆圆的眼儿专注地瞅着她。她愣了一会,半晌, 才想起眼前这张脸孔是谁。 「小翠……我怎么了?」吃力地想撑起身子,一双小手随即伶俐地伸出,将她 扶靠坐在床榻上。 「小姐,你已经昏睡了两天,差点把我吓坏了!」小翠神情惶恐地说着,她才 刚被派任服侍小姐的工作,小姐若有个闪失,她怎担待得起? 抚着微微刺痛的额,管玄歌渐渐想起自己昏厥前的一刻,是他……那个名唤苍 衣的大夫……是他的一番话逼得她痼疾发作。 然而,她却怪不得他,因为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只是……她已自欺了 这么多年,要她承认姊姊恨她的事实就像要剥开她一层皮一样,她宁愿装傻,宁愿 当作不知情。 「苍公子人呢?」缓缓抬眸四顾,房里不见那道高大的玄色身影。 「苍大夫他在后头灶房替小姐熬药。」小翠回答。 闻言,微一惊愣。他是阿爹相托为她治病的大夫,熬药这种事情怎劳他亲自动 手?才想开口询问,小翠已开口接着往下说—— 「原本煎药是我的工作,但苍大夫说这次给小姐开的药方很特别,火候与时间 必须拿捏得很准确,否则药效全无。所以他让我在这儿看着小姐,自己煎药去。」 话刚说完,苍衣正好端着药碗推门进房。 「你醒了,正好,该喝药了。」徐步踱近床榻边,转首望向小翠有礼道:「小 翠姑娘,劳烦你先去熬锅热粥,二姑娘两天粒米未进,怕是饥肠辘辘了。」 「这……」小翠迟疑地看向他手里的药汤。 似是明白她的犹豫,他温温淡笑。「喂药的工作交给我就行了,你去忙吧。」 他的话让管玄歌与小翠同感惊愕。他虽是个大夫,可男女授受不亲……这么做 好像有些不妥。 小翠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可目光一接触到苍衣那双精黝的黑瞳,所有来到嘴边 的话竟不自禁地全数吞下,身体并且不由自主地依着他的指示而行动,转开眼随即 匆匆退出房外。 看着小翠掩门而去,管玄歌这才醒觉过来,想开口叫唤已是来不及。眼眸一抬, 苍衣已端着药碗在床边坐下。 「来,趁热把药喝了。」说着,一边将药汤轻稳地送至她唇畔。 芙颜微一泛红,她赶紧伸手捧过药碗,急道:「我自个儿来就行了。」低首俯 近药碗,一股怪异的味道瞬即冲上她鼻端,让她忍不住蹙眉。 「怎么了?」黑棱的眸衔上她的。 「这、这药的味道好怪异……」忍住不适,又仔细闻了下。「好像……好像夹 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没错,就是血的味道。但是……怎么会呢? 「血腥味?怎么会呢?」苍衣眼底潋过一抹光,弯唇笑道:「珍奇的药草难免 有些怪味儿,你忍着点,喝下它,身体肯定会觉得舒坦些。」 「……」管玄歌面带犹豫,迟迟不动,那血腥味竟是愈来愈浓。 「乖,把它喝了。」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诱哄着,她微诧,抬眼望住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冷峻讥诮的脸此刻竟格外显得温柔,那双眼像一泓 深潭,引人直坠其中…… 而后,不知不觉地,她恍无意识地乖乖喝下药汤。 待她醒神时,他已伸手取过她手里的空碗,并将她安置回床上。 「你……」她迷惑地睁着眼看他。刚刚是怎么一回事?她的神识好像在片刻间 飘离,竟不由自主照着他的话做。 「你再歇一会儿吧。」满意地看着她稍泛血色的容颜,替她盖好袄被后,他转 过身准备离开。 「等等!」不自觉地开口唤住他,心底满是疑惑。 「有什么事吗?」苍衣回首睇向她,微微挑起一眉。 「我的病……真能医得好吗?」她直觉地脱口问。「你……真是个大夫吗?」 对于她的疑虑,他脸上没有丝毫不悦的神情,像是一点也不觉得被冒犯了,只 是徐徐勾唇:「是,也不是。」 暧昧的语意让管玄歌如坠五里雾中,困惑越深。 「只要你依着我的话做,心淡如水,并且按时喝药,便可暂时无事。」他接着 又道,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有我在,阎王一时还取不了你的命。」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