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那一日从怡红院回来后,冯云衣感觉莫桑织好像变了个人似。 他出门,她不再紧紧跟随;与他共处一室时,也始终闷不吭声,只是埋头绣 花,幽幽沉沉的表情看起来心事重重。 他猜测她的改变应是与那日遇见佟万生有关,本想开口问她,随即又想起自 己从不多管闲事的原则;而且,依她的个性,他想,就算他不问,她也会自动告 诉他才是。 可很显然地,他的料想错误,她非但没提起那日的事,就连和他斗嘴惹他生 恼的话语也没了。 这样过了三天,他开始觉得心里一阵莫名的不舒坦,没来由地烦躁起来。从 不喜、也不愿过问别人私事的他,竟沉不住气地想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不 过,到了最后即将脱口那一刻,总被他强行压抑了下来。 对于自己的改变,他心里自是十分懊恼,不下百次地质疑自己是哪跟筋不对 了,几欲违背往日的原则。 “可恶!”低低咒骂了声,他心烦气躁地扔下笔,根本无法静下心工作。 “少……少爷,你怎么了?”在一旁辅助的阿福小心翼翼地问。这几天,少 爷的心情很不好,不知是跟谁生闷气,一张俊脸又臭又长的,让他不觉战战兢兢, 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得主子更加不快。 冯云衣没答话,抬眼望向那坐在窗前的纤细身影,她的头低垂,手持绣针一 针一针不断地在织布上来回穿梭著,神情专注得仿佛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什么事 情能引起她的注意。 “少爷……”阿福又唤了声。主子的表情好奇怪呀,他不由得顺著他的目光 望向窗边,那里只放著一把酸木椅,椅子上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可少爷 的眼神却好似有人坐在那儿般,令人不解。 忽然间,莫桑织低呼了声,眉心一蹙,随后赶紧将食指放入嘴里轻含著。 冯云衣见状,忍不住起身,脱口道:“怎么了?” “啊?!”阿福有些儿呆愣地眨了下眼,主子现在是在跟他说话吗?“我、 我没事……”不知怎地,他心里开始觉得毛毛怪怪的。 “我不是在跟你说话!”冯云衣匆匆瞥了他一眼,跨步欲上前一探究竟,又 忽地停住脚步,神色稍缓地道:“阿福,你先下去吧,需要你的话我会叫你。” “喔!”阿福愣愣地答应了声,而后搔搔头转身离去,心里却不由疑惑地嘀 咕著:少爷不是跟他说话,那会是跟谁说话?他真是给搞糊涂了! 阿福离开后,冯云衣即走近莫桑织,皱眉问道:“方才怎么了?”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没什么,只不过不小心让针扎到了手。” 乍听到她的回话,他心中莫名一喜,这是三天以来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没 来由地,他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唇边不由得绽开些许笑意。 “你终于肯说话了!”话脱口而出,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整了 整脸色,神情有些不自在地道:“嗯……这三天你一句话也不说,我还以为你是 转了性。”他原本不是要这么说的,可嘴巴却别扭得不受控制。 她仅是幽幽地注视著他,不似之前那般轻浮地同他回嘴,轻若羽毛地叹息了 声后,低下头继续手边刺绣的工作。 她的反应令他不觉又纠紧眉心!他想听到的是她同往日那般俏皮的回话,而 不是此刻暮气沉沉的模样。 “你和那佟万生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看著他的表情充满了怨恨?”终 于,他再也抑制不住地问了。 她惊讶地抬起头望住他,似是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件事。“你……我以为你对 别人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你说过绝不会插手管闲事的。”语气微带困惑地。 他立即拉下脸,冷冷道:“谁说我对你的事情感兴趣了,只不过你那张苦瓜 脸实在让人看了碍眼!”这女人真不知好歹,竟拿他说过的话堵他! 他一时的气话却教她整个人突然瑟缩了下,脸上有一丝受伤的表情。“他… …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喃喃的,几不可闻。 冯云衣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心口泛过一丝罪恶感,夹杂著一股莫名的、隐隐 的酸疼。过了片刻,他表情僵凝地问:“他是谁?” “他……”莫桑织垂下眼睫,欲言又止地,而后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叹道: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会帮我吗?” “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吗?”他微微眯起眼,神情有些儿恼。 “谈条件?”她皱了皱眉头,随即失声一笑。 “你笑什么?!”连声音都流露出恼意来了。 无视于她的怒气,她直言道:“你是个精明的商人,我哪来的本事跟你谈条 件?更何况你是不可能平白无故帮我的。” “你倒挺了解我的嘛!”他朝她阴森森地咧嘴笑道,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怒气; 却不得不承认她这么斩钉截铁地评论他,著实教他心里一阵不舒坦。 “你不妨说说看,也许我愿意无条件帮你!”出乎她、也出乎自己意料地, 这句话就这么自他嘴里吐出。 莫桑织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地,他不会是在戏耍她吧?而后,她的眼神 一黯,忽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个遭人休离的弃妇,你……也愿意帮 我吗?” “休离?!”冯云衣微感错愕地盯视著她。原来……她生前已嫁人为妻了! 而他竟没想过这样的可能性。怔愕之余,浮上他脑子里的第一个问题却是……她 的夫君是谁? 就在他脑子一片混乱、直绕著这个问题打转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 门声。“少爷!不好了,大小姐来了!现在正气呼呼地在前厅里发脾气,姑爷也 应付不来,让我赶紧请你出去!” 听到阿福的话,他一双好看的剑眉倏地攒紧,神情显得既恼且无奈,犹豫地 看了她一眼,低声吩咐道:“你在这儿等我,我片刻后就回来。”说完,即匆匆 打开房门跟著阿福一起走向前厅。 “大小姐?”盯著合上的房门,莫桑织好奇地喃喃自语。这位大小姐是何等 人物,竟能让冯云衣一听到她来就变了脸色?看他的表情像是拿此人莫可奈何似, 脸上却没一丝怒气与不耐烦。 真是难得啊,她的好奇心不觉被挑了起来。真想看看这位“大小姐”是什么 样的人物,不假思索地,她立即决定跟著到前厅一观究竟把自己的事情,浑然给 忘在一旁了!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做姊姊的吗?搬出冯家庄自立门户这么大的事情,竟然 瞒著我,不让我知道!” 莫桑织才刚走近前厅,便听见一道清脆俐落的女子声音,那声音虽带著怒气, 隐约听得出还有一丝著恼,似是母亲责骂儿子那种又疼又恼的口吻。 原来是姊姊啊!她更加感到好奇了,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探头瞧著厅里 的状况,一双眼儿睁得圆圆亮亮的。 视线所及,除了冯云衣和阿福主仆两人外,另有一对陌生男女,男的高大粗 犷,看似武人,相貌并不出色,却有一股让人觉得安心稳靠的特质。而站在他身 旁的女人则是一个做少妇打扮的艳丽女子,手里还抱著个娃儿。 那女子与冯云衣长得有几分神似。弯弯的柳叶眉,粉嫩的瓜子脸蛋白里透红, 五官精致且明媚亮眼,是那种令人眼睛为之一亮、无法转移视线的美人。包裹在 粉色绸衣下的身材侬纤合度,一挑眉、一凝眼,一看便知是那种精明干练、八面 玲珑的厉害人物。 “姊姊,你先别动气,才生下娃儿没多久,怎么就出来吹风了!”冯云衣赶 紧柔声安抚,俊美的脸庞显得格外的温柔体贴,和平常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莫桑织惊愣得下巴差点掉下来!平时瞧他不是一副冷漠不甩人的模样,要不 就是笑面虎一只,何曾看他如此真诚温柔地对待一个人。 看他小心翼翼、低声下气的模样,显然对自己的胞姊十分敬爱。 “哼,你也知道我才生下娃儿没多久,竟然就趁著我坐月子时偷偷搬出冯家 庄!你是存心气我是吗?!”女子看来仍是十分生气。 “姊姊,你别生气,这事是我不对,但我这么做有我的理由。”冯云衣仍是 温颜软声地道。 “理由?”女子黛眉一挑,美眸微眯。“你有什么理由?!我已经不止一次 告诉过你,冯家庄是你的,你是冯家庄未来的主人,怎么到现在你还不明白!” 冯云衣微微皱眉:“姊姊,冯家庄是你和姊夫一手撑起来的,你们才是它的 主人,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你……”女子一脸气急败坏,骂道:“你怎么这么死脑筋!我和你姊夫所 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将来你能够继承冯家庄!” 许是声音过大了些,女子怀中的娃儿忽地大声啼哭了起来。 “霞衣,你吓到孩子了。”始终静静站在一旁的高大男子说话了,声音低沉 而柔和。“别动气,有话好好说,孩子让我来抱吧。” 女子轻哼了声,怨怪地瞪了男子一眼,回道:“你还说呢!谁让你帮著云衣 瞒著我!”语气虽然不满,却已不若方才那般动怒,神色悻悻地将怀中娃儿交给 男子。 “姊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坐下来歇会儿吧。”冯云衣体贴 地扶著她坐下,一边吩咐道:“阿福,给小姐倒茶。” 冯霞衣神色稍霁,接过热茶啜饮一口后,一双美眸在厅里四处溜了一圈,才 又开口道:“这屋子看来还不错,不过,怎么也比不上咱冯家庄,我真不懂你心 里在想什么!”话题又兜回了原处。 “姊姊,我今年二十五了,是该成家立业了,你不是也常叨念著要我早日娶 妻,好延续冯家的香火吗?若不能先自立,如何娶妻成家?”冯云衣不疾不徐地 回应。 “什么自立不自立的!”语气很是不以为然。“冯家庄是你的根,也是你的 家业,你要娶妻尽可在冯家庄,犯不著另立门户,你一个人在外头,我不放心。” “姊姊,你不必为我担心,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么?” “话不是这么说,我……” “姊姊,你已经为我辛苦了这么多年,我不想你再为我挂心。”冯云衣很快 地截断她的话。“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好不容易盼来了孩子,是该你好好过自己 生活的时候了,冯家庄是你和姊夫共同打拼来的,没有人比你们更有资格拥有它; 况且,我已买下了这房子,我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他的语气虽温和,可神情 却是非常坚决。 “你……”冯霞衣微微一愣,心里自是明白这唯一手足的性子,可她就是无 法放心。微蹙著眉,抬眼望向自己的夫婿,盼他能帮著说句话。 收到妻子投来的求助眼神,韦长空湛然的黑眸微露怜惜地看著爱妻,又瞧了 一眼神情坚定的小舅子,心里暗叹了口气后,开口道: “霞衣,你就让云衣自己决定吧,他有他的想法,我们不该勉强他。” 听了丈夫的话,冯霞衣失望地抿唇喃喃:“连你都帮著他……我一片用心全 白费了……” “霞衣……”韦长空心里怜疼,走到妻子身边,一手轻搂著她的肩头。 他非常明白妻子对于云衣的疼爱之情。自从老爷夫人于十八年前不幸遇害后, 她便对这仅存的亲人、也是唯一的手足,投注了所有的感情与心血;一个当时不 过十二岁的女孩,一肩担起家业与照顾幼弟的职责,多年来,始终无法放下。 然而,云衣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深知霞衣这么多年为他所做的牺牲与奉献, 也明白她始终对他放心不下。但这正是问题的根源。他不愿意霞衣再为他的事情 烦恼挂心,希望她能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之所以坚持离开冯家庄自立门户,也是 因为一颗体贴她的心。这一切,他在一旁看得很清楚,姊弟两人都是为了对方好, 谁也没有错。 “姊姊,我不过是搬出冯家庄,可我永远是冯家庄的人,这一点是不会改变 的。”冯云衣缓下脸,温柔地道。“况且苏州城离冯家庄并不远,我还可以就近 管理城里的绸缎庄和衣铺子,以后你和姊夫进城也不必赶著回去,咱们在城里有 个落脚处不也挺好?” 一段话哄得冯霞衣黯淡的神色稍稍回复些许光采。“你倒是设想得挺周到的 嘛!”她轻哼了一声,黑白分明的杏眼颇为怨怪地横了他一眼。 “姊姊,这些年经过你的调教,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的能力吗?”冯云衣叹笑。 “谁跟你说这个了!”冯霞衣气恼地又瞪了他一眼。“你就会说这种话堵我!” 她不是不明理的人,也明白自己是该放手了,只不过……唉!长姊如母,一时间 要她立即松手,心里终究仍是有些牵挂啊!就某方面而言,他在她心里仍是当年 那个被吓坏了的小男孩。 寻思了一会儿,她做出让步。 “这样吧!要说服我也不难,我决定在这里住上几天,这府里上上下下一切 都打理妥当、让我满意了以后,我就不再罗嗦。还有,年底前,你可得给我讨房 媳妇,有人在你身边照顾你,我才能真正放心!” “年底前?姊姊,这……会不会太赶了?” 冯霞衣挑眉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你有意见吗?我都已经做了让步,你如 果不能答应的话,那一切就都免谈了!” 这……冯云衣微微懊恼地蹙起眉,抬眼瞧向韦长空,但见他一脸爱莫能助的 表情,也只得认了。 “没有意见的话,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冯霞衣下了个结论,而后抬起手 掩住一个呵欠。 韦长空浓眉微蹙了下,柔声道:“你该休息了。” 冯云衣反应也快,立即吩咐阿福派人整理房间。 莫桑织在一旁角落看得好不羡慕。那韦长空外表看似不起眼,又硬梆梆的, 却是个爱妻疼妻的好男人;从方才到现在,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冯霞衣身上, 保护、怜惜的意态在他的眼神和他的举动里表露无遗。 这……才是真正的“良人”吧?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轻声喃喃道,不由得想起自己的遭遇, 心中感慨万千,清丽的容颜也不觉染上一抹落寞。 是夜,同样的一场梦魇惊醒了床榻上平时就辗转难眠的人,冯云衣猛然睁开 眼,额前冷汗涔涔,呼吸急促。 缓缓坐了起来,擦去额前的冷汗,耳里听进房外唧唧的虫嘶,待恶梦被现实 逼退后,混乱惊恐的情绪这才稍稍平息了下来。 冷不防,一阵夜风拂来,他神情一紧,转首望去,透过纱质屏风,依稀可见 一抹身影倚在窗前。 那身影是熟悉的,这几天夜里,她不曾出现,唤她也无回应,现在三更半夜 的,她倒不请自来了。他不觉微微皱眉,而后起身下床,走出内室。 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如墨的夜空,一如多年前的那一晚,不同的是, 今夜月光皎洁,洒下银光似的清辉。 然,纵使如此,他仍是感觉十分不舒服,神情紧绷地,他趋步上前。“谁让 你把窗子打开的?!”不悦地低斥了声,随即探身向前,将窗子关上。 显然没察觉到他是何时起身走过来的,莫桑织愣了下,而后赶紧撇开脸去, 似是怕让他瞧见了什么,一边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今晚的月色不错,所以我……我……”支支吾吾地应了声,随即改而问道: “这么晚了,你……你怎么还没睡呢?” 沙哑怪异的声音令他不禁起疑,拧眉步至她身前,瞧见她一双眼泛著湿意, 眼眶也红红的,显然是哭过的痕迹,但……为了什么? “你怎么了?”本不该多问的,可不知怎地,就是忍不住开了口,这已经不 是他第一次违反自己的原则了。 “我没事。”她故做轻快地扬起一抹笑,神情却因此显露出几分楚楚可怜来, 他看了,心里竟不觉生起一丝怜惜。 “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没事。”他紧追不舍。“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听听, 反正我也睡不著了。” 她咬了咬唇,迟疑了片刻,终于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有些 感慨罢了。” “哦?为了什么事情感慨?” 她幽忽一笑。“今天,我瞧见了你的姊姊和姊夫……她们夫妻俩看起来感情 很好,你的姊夫……该是个深情有义之人。” “那又如何?”他仔细留意著她的表情。 “世上这样的男人已经很少了,我真羡慕你姊姊。”她幽幽地说出心里的话。 听她口口声声赞美自己的姊夫,冯云衣心里一阵莫名的不舒坦,眉心微拧地 道:“你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语气不自觉地带著一丝酸味。 闻言,她先是一愣,继之噗嗤一笑。“你怎么会这么说呢!人鬼殊途怎能结 合?况且我也不是那种夺人所爱之人。”说罢,神情忽地一转落寞,又道:“我 只是感慨自己没有令姊这般的好福气。” 她这么一说,让他突然想起白天里她说过的话,脱口便问:“你的夫君难道 不是这么对你的吗?” 一句话似问到了她的痛处,她神情黯然地垂下眼睫,苦笑道:“我和他…… 也曾有过快乐时光,只是,欢情不多时……” 冯云衣内心微诧,一时之间竟无语。 “不过一年,天长地久、白首偕老的誓言转眼成空……” “该不会是你老没正经的,违反了一个妻子该守的本分吧?”他刻意嘲损她, 想冲淡她脸上的哀伤之情。 她的回应却是递给他哀怨的一眼,叹息道:“正好相反。生前的我始终规矩 做人、恪守妇道,万不敢有一丝轻浮冶荡。” “单凭你前几日的表现,你的话实在有点令人难以相信。”他一脸不以为然 的表情,想起她在怡红院里的作为,不觉脸上一热。 “那不一样!”她为自己辩驳道:“自从我含冤而死以后,已经足足过了十 七个年头了。这些年来,我的怨气一日比一日深,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也和从前不 一样了,我不想再做回从前的自己,那么傻、那么苦!” 看她凝著秀眉认真的模样,他心里不自禁地相信了她。静默了片刻后,忍不 住开口问:“那么,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她上等之姿的容貌,言行 举止也颇见大家风范,还有什么可让人嫌弃的? 这时候,她反倒不说话了。 “怎么不说话了?”他问。 她抬眼直盯著他,看了好半晌,回道:“我的事情今天已经讲得够多了,怎 么不说说你的呢?” 没料到她会突出此言,他微一愣愕,好一会儿才回神过来。“我还活得好好 的,有什么事可说。”淡淡地回了句,刻意避开她的目光。 “是么?”她的眼里有著疑惑。“怎么我偏偏觉得你这个人心里好像藏了许 多事,不欲为人知。” 冯云衣脸色微变,冷冷地道:“没有的事,你的想像力未免太丰富了。” 莫桑织不以为然地皱了皱眉。“真没事的话,为什么你每晚老作恶梦?”她 可是瞧得一清二楚,只是不便出声唤醒他。 闻言,他回头微恼地瞪了她一眼。“你又知道我每晚都作了恶梦?” 看他一脸固执的模样,她猜他八成是一丁点也不愿透露。这男人可真会虐待 自己。明知他不可能让人多管他的事,可她就是不忍心。或许是出自于某种同病 相怜的情绪吧,他与她皆是内心藏有痛苦回忆的人,也许她可以帮上一点忙,至 少,不让他每晚为恶梦所扰。 思量既定,她决定先展现自己的诚意,笑容可掬地道:“冯公子,每个人心 里多少都有些伤痛难言的往事,但依我之见呢,总不能老是憋著,日子久了肯定 要生病的,你心里有什么愁郁之事,不妨对我倾诉,就当是我对你额外的回报。” “不必了!我没什么事可说。”仍是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喏……要不,冯公子,咱们来做个交换吧。”她不放弃地起了个主意。 “我瞧你方才对我的事情还挺有兴趣的,只要你肯说出藏在你心底的旧事,我便 将我的故事一一说给你听,你以为如何?”够有诚意了吧? 谁知道,他只是嗤笑了声。“你太高估你自己了吧!我对你的事没那么大的 兴趣,随便你爱说不说。如果没事的话,你请便吧,我要睡了。”说完,冷著脸 移步走回内室。 怎么会这样呢?莫桑织愣愣地圆睁著眼,方才他明明……这人翻脸简直比翻 书还快!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声,她皱著眉随后跟进内室里。 “你进来做什么?”冯云衣坐在床沿,不悦地瞪视著她。 “既然你不愿说出夜夜困扰你的恶梦,我想我可以为你尽一点绵薄之意,让 你下半夜睡得安稳些。”她的眼神有些莫可奈何,可心意是真诚的。 他仍是瞪著她,神情却开始有了些犹豫。她指的可是像上次那样,替他按摩? “冯公子,你放松地躺下来吧。”她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 迟疑了下,他终究还是顺从地趴躺下来。上回她的按摩确实让他一夜好睡, 既然她自愿服务,他何不大方接受。 随后,纤巧的手开始错落有致地在他身上推揉按压著,恰到好处的手劲匀开 他因恶梦而纠紧的肌肉,让他的身体在瞬间获得完全的松弛。 “冯公子,我一边说故事给你听吧。” 她好心地提供另一项服务,没想到他突然翻过身来,因为用力过猛,她上半 身瞬间失去平衡,往前扑上去,就这么跌趴在他胸腹间。 “唉呀!”低叫一声,她慌忙地抬眼一望,他也正往下瞧著她,神情除了错 愕之外,还有一丝著恼。 “冯公子,呃……我……”她尴尬地挣扎了下,两人如此的贴近,就如同那 一日在怡红院里的情形,他的身体似乎震动了下,她的脸蓦然一热,心想:他八 成又会对她怒吼一顿。 “冯公子,我不是存心的……”赶紧撑起身子,离开他身上,她知道他不爱 人家碰触他,何况是这么贴著他,虽然这并不是她的错。 一抹隐隐可见的红晕飘上冯云衣脸上,他微恼地瞪了她一眼,道:“谁让你 说故事了,我都说了对你的故事没兴趣,你别想打什么歪主意!” 啊?!莫桑织一脸困惑地愣愕著,随即,脑里灵光一闪……天啊!这个人的 防备心还真重! 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冯公子,你误会了,我要说的,不是自己的故事。” 瞧她眼底一片清澄透明,很是坦然,他有些理屈,不知该说什么好。无语半 晌后,他闷闷地重新趴回床上。 见状,她灵巧的双手又重回到他身上按揉著,用轻轻柔柔的声音开始说起故 事,话语声配合著按摩的韵律,形成一股令人安心的温暖氛围。 冯云衣静静地听著,却没听进一言一语,脑子里想著的,全是方才那一刻她 柔软而娇弱的身躯,及此刻仍萦绕他鼻端、专属于她的淡雅茉莉香…… 甚感懊恼地,他轻轻地哼了一声。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