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明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会生起那样的念头? 一路上,冯云衣都在思索这个问题。方才在庙里,他几乎是不自觉地许下了 那个可笑的愿望。人鬼殊途,这道理他并非不明白,可更教他困惑的是,何时她 的存在对他而言变得这么重要? 他自认是个冷情冷性的人,连伺候他多年、勤怏伶俐又尽忠职守、一心讨他 欢喜的阿福都没能让他释出多少温情;而她,不过是一名有魂无体的女鬼,很可 能下一瞬就烟消云散,值得他为她多费心思吗? 然而,当时那个念头就这么突然冒了出来,让他意外且毫无防备,生平头一 次,他真的迷惑了…… 以为他还在思索著如何计擒刘三的莫桑织,始终没开口说半句话,就怕打扰 了他的思绪,纵使她心里对他方才所说的话感到十分好奇与疑惑……像他这么一 个精明理智的人,竟然会许下一个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的愿望,真是稀奇哪! 一路默默地跟著他走回冯府,来到大门前,她突地脸色一白,身子猛然摇晃 了一下。 仍陷在自己思绪里的冯云衣毫无所觉,当他一脚即将跨进门槛时,她忍著痛 苦,勉强发出声音道:“冯……冯公子,请……请你等一等……” 这一声,唤住了冯云衣的脚步,回头一望,见她丽颜惨白、唇瓣紧咬的难受 模样,他惊愣了下,急忙走至她身边,恰好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子。 “你怎么了?”剑眉紧蹙,语气也透著一丝忧急,他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我……我很难受……”费力地挤出一句话,随后再也撑不住地跪跌在地。 冯云衣见状,旋即一把抱起她。“你撑著点,我马上抱你回房休息。”他以 为是今天日头过大、阳气太甚,才导致她发生这样的情况。 “不……你、你别进去……”她几乎是气若游丝,脸色也渐渐泛青。 “你别再说话了,”低头望向她,心惊地发现她仿佛变得透明了,而且,他 竟感受不到她丝毫的重量,和几日前她不小心跌到他身上仍有些微重的感觉完全 不同。 他不觉心中一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无暇多想,他迅速抱著她走进大门里,一名家丁正好从一旁小径匆匆忙走来, 一见是他,脸色微变地道: “少……少爷,你、你回来了呀……”语气结结巴巴、慌慌张张的。糟糕! 他不过离开一会儿去解手,怎么少爷就回来了?这下可好,怎么来得及通知大小 姐他们! 满心慌乱的冯云衣,根本没留意到家丁的异状,急忙忙便往里院走去。 “少爷……”家丁赶忙拦住他。“你……你要不要先到前厅里休息会儿,我 给你泡一壶菊花茶解解暑气!”边说著额头还急冒著汗。 “不必了!”看也没看他一眼,绕过人,神色焦急地快步往前走。 “少爷……”家丁硬着头皮又拦上前来。“呃……你、你……”这次却是再 也想不出该用什么借口好。 两次被拦住了去路,冯云衣忧急成怒,正想开口大骂,脑子却忽地闪过一道 警讯,府里的下人一向敬他也畏他,万不可能有胆子拦住他,除非……是有人下 令这么做,唯一的可能便是姊姊了,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家丁拦著他,不让他回房的用意何在? 寻思了一会,瞬即,他脸色一白,忙又低头一望,却见怀中人儿脸色死灰且 泛青,身形又淡了些……难道说姊姊她—— 倏然眯起眼,他狠瞪著家丁,冷著声音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拦住我, 是不打算在冯府里继续待下去了吗?!” 家丁被他这么一喝,又见他满脸森冷怒气,双腿倏地一软,忙道:“奴、奴 才不敢……是大小姐她……王道士他……”慌得语无伦次了。 “王道士?!”没想到真让他给猜中了。 冯雪衣眉间的纠结更深,无暇深思细究,心焦如焚地绕过家丁急急走向后院 厢房。 方要踏进拱门,怀里的莫桑织忽地扯住他的衣袖,虚弱地道:“你在这儿放 下我吧,再进去我恐怕……恐怕……” “我明白!”他立即放下她,神色担忧地道:“你一定要撑住!别忘了你的 心愿还没达成。” 她点点头,忽地闭上眼,随即一缕青烟自冯云衣胸襟里的黑色绸袋飘出,与 她结为一体。 睁开眼后,她朝他绽出一抹微弱的笑,道:“记住,你初次见到我的那幅绣 画……千万不能让人给烧了,否则……我真的……会魂飞魄散……”说完这些话, 已是她的极限。 心知不可再耽搁,冯云衣立即转身走进拱门内,走没几步,远远便瞧见自己 房门口摆著香案,案上燃著香烛,中间的香炉正逸散著袅袅轻烟。案前,一名头 戴冠帽、身穿道士八卦道袍的男子,右手拿著一柄桃木剑,左手摇铃,嘴里念念 有辞,似是在念咒语……这人应该就是西街有名的王道士了。 紧抿著唇,他又急又怒地走上前,那王道士正好拿起案上的一样物事,口中 喃喃念咒,并拈起一张符纸贴上;仔细一看,他手里拿的正是莫桑织的那幅绣昼。 冯云衣心下一惊,急忙喝道:“住手!” 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原本静立一旁看著王道士作法的冯霞衣等人,一看见 他,脸色顿时一变! “少、少爷,你……你回来了啊!”阿福率先奔到他面前拦住他。 “走开!连你也要拦住我吗?”他眯起眼冷声道,声音里明显地带著怒气。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云衣,你先别生这么大的气。”冯霞衣也急忙走过来。“姊姊不过是请王 道士帮咱们净宅,驱逐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罢了。” “不干净的‘东西’?”他沉住气,将目光移向自己的胞姊。“谁告诉你我 房里有那种‘东西’来著?!”极力控制怒气的表情显得紧绷,语气也不若平常 那般温和平稳。 冯霞衣愣了一下,他的表情和他说话的口气……他从不曾在她面前表露出这 么强烈的情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阿福见状,赶紧硬著头皮承认:“少爷,是我说的,你别怪大小姐。昨儿个 夜里……我亲眼看见你自已一个人在房里讥哩咕噜地说著话,还有……那烛火竟 然莫名其妙地点燃,所以我、我……” “所以你就以为我中了邪?!”冯云衣气急败坏地接下话。“谁让你自作主 张、多管闲事来著?!” 说完,怒气腾腾地推开他,走至王道士面前,一把夺回他手中的绣画。 “云衣,你听姊姊说,王道士确实证明了你房里有冤魂停留,那幅绣画正是 冤魂的寄身之所,只有烧了它,才能确保你平安无事。” “姊姊,冤魂于我有害无害,我心里清楚得很,这件事就让我自己处理吧!” 冯云衣缓了缓脸色道,说罢,转而面对王道士,冷冷地祭出逐客令: “阿福,带王道士到帐房领钱,顺便帮我送他出府。” 那王道士也不生气,只淡淡道:“这位公子,你已被女鬼迷了心窍。” 闻言,冯霞衣又向前了一步。“云衣,你听姊姊的话,让王道士把事情做完, 难道你真要让个女鬼缠住吗?” “姊姊,我有我的想法,况且,她并非恶鬼,也无害我之意。”语气与神态 仍是非常坚持,不容否决。 “阴阳有隔,不管是恶鬼善鬼,这世间本就不是他们该停留之地。冯公子, 你如此姑息,岂不乱了天地间的秩序。”王道士不以为然地接口道。 “何谓天地间的秩序?!”冯云衣冷哼了声。“你以为收了几条鬼魂就能维 持天地间的秩序吗?!”不再多说,利眼射向阿福,沉声道:“阿福,我说的话 你没听见吗?!送客!” “少爷……”阿福踌躇难定,不知如何是好,慌张的眼转而瞧向冯霞衣。 “我叫你送客你听不懂吗!”一声怒喝随即又响起,冯云衣眯著眼看著他道: “你若不听我的话,以后也别跟著我了!” 像是给人宣判了死刑,阿福随即白了一张脸,慌忙道:“少爷,你别生气、 别生气!阿福这就照你的话做!”说完,即转向王道士,接著道:“王道士,请 你跟我来吧!” 那王道士也不强求,只是摇了摇头,转身收拾好法事用具,背起桃木剑,随 著阿福离开内院。 两人走后,冯云衣立即举步走进房里。 “云衣……”满脸忧心的冯霞衣正想跟进去,一只大掌轻按住她的肩膀,阻 止了她。 韦长空对爱妻摇了摇头,道:“霞衣,你就由云弟去吧,他有他的想法。” “可是……你也听见王道士怎么说了,真有女鬼缠住他呀!” “你别紧张。”柔声安抚著爱妻,一手轻揽住她。“我想,那女鬼对云弟应 是无害,否则依他的性子,还需等我们替他处理吗?” 冯霞衣仍是紧蹙著眉,似是不赞同他的话。“你没听见王道士说他是被鬼迷 了心窍吗?!从前的他,非常排斥鬼魂之类的,可现在他竟然阻止我们替他驱鬼, 你不觉得很不寻常吗?” “我倒不这么认为。”韦长空别有想法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我想… …我们都弄错了,云弟排斥的或许不是鬼魂本身,而是鬼魂背后隐藏的某种意涵, 这一点,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云弟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的话吗?”停顿了会,他继 续说道:“想想看,你我何时曾见过他像今天这般丝毫不掩怒气、火冒三丈的紧 张模样?” 冯霞衣微愣了下,思及方才的情景,喃喃道:“是呀……他从不曾用这么重 的口气对我说话……”身为他唯一的亲人,他对她这个姊姊向来十分敬爱且听话, 纵使有什么事意见相左,他也总是温和带笑地向她解说,何曾见他像今日这般动 怒?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云弟的改变该与绣画中的女子冤魂有关。”向来少 言的韦长空继续说出自己的看法:“你想,一个女鬼竟能让云弟这般重视,这其 中必定有原因。” “还会有什么原因!”冯霞衣始终在意王道士说的那句话,就怕胞弟真被个 女鬼给迷失了心窍。 深知爱妻心里所想,韦长空执起她的手轻拍了拍,难得开玩笑地道:“就算 云弟真被鬼迷了心窍,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呢。” 冯霞衣皱了皱眉,骂道:“你胡说些什么!” 韦长空也不反驳,平素刚硬的脸庞,在妻子面前始终漾著一抹温柔浅笑。 “就当是我胡说吧,总之,你先别穷担心,就让咱们静观其变,好吗?” 仰望著夫婿平实沉稳的面容,一如以往地,冯霞衣很快平定下紊乱的心绪。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云衣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固执……轻叹了一口气, 她点点头,颇无奈地道:“就暂且听你的吧。” 一进房,冯云衣赶忙将绣画摊开,迅速扯下符咒,并仔细察视可有损毁之处, 确定完好无缺后,心中的忧焚之情才稍获纾解。 “冯公子,谢谢你。”莫桑织的身影从壁间穿出,脸色仍是有些青白,看似 耗去不少真元。 冯云衣急转过身,见她完好无恙,才真正放下压在心口上的一块重石;方才 那一刻,他真怕她就这么烟消云散、不复来兮了! “你……真的没事了?”心有余悸地问了声,瞧著她的身影仍是有些透明, 眉间不觉揪起深褶。 她摇了摇头,清浅一笑,神情显得有些疲惫。“我还好,只是觉得很虚弱… …” 话声未止,他突地一把抱起她走向床榻。“既是如此,你好好躺在床上休息 吧。”说著,轻轻地将她放下。 他突来的举动让她微愣了瞬,而后莞尔一笑。“冯公子,我是鬼非人,休息、 睡觉对我而言都是不必要的,也没什么用处。”嘴里虽然这么说,可她不想辜负 他一番好意,仍是依他之意躺在床上。 “可是你……”犹豫了下,他眼神担忧地望著她,说不出她身形变淡的事实。 仿佛知他心里所想,莫桑织赶紧绽露微笑,轻声道:“方才那名道士的道行 不浅,虽然你保住了绣画,我却还是不免受到一些影响。不过,你别担心,过几 天就会回复原来的样子了。”说完,却是垂下了眼睫,掩去眸底的闪烁,她…… 头一次对人说谎。 “你……真的不要紧?”他仍是不放心。 “我真的没事。”再一次向他保证后,她随即转移话题道:“方才真是难为 你了,我真没想到你会帮我。”她一直以为,他恨不得早日摆脱她呢。 冯云衣微显不自在地撇开眼,故意装作一脸冷漠地道:“我不是帮你,而是 帮我自己,既然已经答应替你出一口怨气,在这件事尚未兑现之前,当然不能让 你出半点差错,这攸关我的诚信问题。” 说到最后,自己心里却是有些儿恼,恼她的迟钝,也恼自己的莫名其妙—— 他何必刻意解释?!耳旁忽地响起王道士所说的话,说他被鬼迷了心窍。呿!这 是什么浑话,他冯云衣岂是那么容易就被人迷去心窍的! 只是……方才那一刻,当他以为她就要烟消云散之际,心里的焦急恐惧又该 如何解说?他什么时候这么在乎一个女人了?更正,是一只女鬼。 他的说辞却只是换来莫桑织柔柔一笑。 “你这人真别扭,明明心里不是那个意思,却偏偏要那么说。你放心,我不 会自作多情的以为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帮我。”相处多日,她多少了解他的性子, 尽管他再如何否认,她已经认定他是个嘴巴坏却心肠软的拗男人。 不知怎地,她这些话更令他觉得恼,不禁眯眼瞪著她道:“你知道就好!” 口气很差,充满赌气的意味。 她愣了一下,随后轻轻叹息了声,道:“冯公子,我好像又惹你生气了呢! 其实,我说这话没恶意的。” 听著她柔柔的嗓音,冯云衣脸色稍霁,却仍是撇开脸不看她。 莫桑织继续说道:“说来,咱们也算有缘,既是有缘,该当惜缘……生前的 我深居闺中,一个朋友知己也没有,死后亦无人怀念,你我相处时日虽然不长, 我却希望哪天如果我消失了,你还能记得我。” 冯云衣愈听眉头皱得愈紧。“别说得好像在诀别,你缠著我也不是一天两天 的事了。”刻意冷淡的回话,只因想按捺住心头突生的郁闷。 “哎,难得我说出这么感人的话,你却来泼我冷水。”她不以为意地笑道。 他仍是板著脸。“你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明白吗!” “是啊……”她微带迷惑地缓缓点著头。“一开始我也以为你是个冷漠无情 的人,可后来却又不完全是那么一回事……你这人像个谜,很难让人看得清。” “也许你再多缠著我些时候,就能看清楚了。”他微挑著眉半讽道,话中却 另有深意。 “难道你不嫌我烦?”她有些惊讶地问。 “如果嫌你烦,方才就不会帮你了。”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气恼,语调却一 迳地保持冷淡。 “也对……”她点了点头,喃喃道:“只是……我怕我没那个时间哪!” 她的话令得他心弦蓦然一紧,脱出口的却是:“不要告诉我,你就只有这么 点本事,说不见就不见了!”故意嘲讽的语气里透著一丝紧绷。 闻言,她只是苦笑了下。“我不过是一缕幽魂,哪有什么本事。那道士说得 没错,天地间是有秩序的,时候一到,由不得我愿不愿意,我都得走……”这是 她头一次跟他坦白自己的情况。事实上,从一开始,她就对他一点威胁性也没有, 只是用了一些吓唬人的手段罢了。 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阴阳有隔、人鬼殊途,这道理他都懂,刚开始的时 候,他甚至恨不得她即刻消失在他面前,可现在…… 蓦地,在庙里许的愿望变得迫切起来,在他心里具体成形…… 该如何让她继续留在他身边呢? 一连三日,冯云衣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件事,就连父母之仇也给搁在一旁了。 翻遍所有书籍,唯一寻得的方法只有“还阳”。但世间真有“还阳”这一回 事吗?他仍是无法做下判断。 房门外,阿福苦苦地守候著。 “少、少爷,我给你泡了一壶茶,你……你让我进去好吗?”声音听起来可 怜兮兮的,充满哀求的意味。 只可惜,房里正蹙眉苦思的人,恍若未闻,一点回应也没有。 呜呜……已经三天了,少爷果真对他不理不睬,他该怎么办才好?阿福苦著 一张脸继续杵在外头。 说来说去都怪他自己,就算少爷房里真有只鬼,那又怎样!少爷都不怕了, 他干嘛自作聪明,惹得少爷发那么大脾气,从此将他摒除门外,不让他伺候了。 现在想起来,他真是懊悔不已呀! 房里,听到他哀求的莫桑织,心生不忍地开口道:“冯公子,你就让他进来 吧,他已经求了你三天呢!” 冯云衣仍是毫无所觉,一边翻看著案上的书册,一边皱眉沉思著。 见状,她疑惑地起身走近他身边,瞧他桌上还摆了几本书,忍不住问:“冯 公子,你在看什么书,看得这么入迷?” 这一次,他终于有了回应。“没、没什么,有什么事吗?”匆匆地将书本合 上,一不小心将另外两本书给扫下了地。 莫桑织随即蹲下身子帮他拾起。“咦?‘广异志’、‘还魂记’……冯公子, 你对这类传奇志怪的故事很有兴趣吗?”瞥见书册上的题字,她好奇地问。 “没什么,只不过随便看看罢了。”他一脸镇定地回了句,随后赶紧接过书 本收进柜子里。 随便看看?莫桑织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明明他刚才看得好认真呀…… “嗯哼……方才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听到他的问话,她瞬即回神,劝道:“你的仆人阿福站在外面好些时候了, 你就让他进来吧,这三天也够他受了。” 冯云衣微挑了下眉。“他差点害得你魂飞魄散,你还替他说情?”目光在她 身上绕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她的身影仍是有些淡化,并未如 她所说的过了几日就恢复原状。 “话不能这么说。你是他的主子,他一心为你著想并没有错。”她认真地看 著他道。“这些日子我看得很清楚,他对你这主子可说是尽心尽力,十分爱戴, 倘若有人要伤害你,我想他一定是第一个挡在你前头的人。” “你倒是满了解他的嘛!”说著,站起身走到窗边,一眼就瞧见阿福垂著眼 好不苦恼地杵在房门外,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 他承认,刚开始他确实很生气,所以没怎么理会他;可这两天,他的心思全 被另一件事缚住了,根本无暇注意到他。 这小子还真傻,就这么死心眼地一直站在门外! “嗯哼。”轻咳了声,他开口道:“你还站在那儿干什么?我看那壶茶也凉 了,重新沏一壶过来吧。” 一听到他的声音,阿福如获大赦般,喜不自禁地圆睁著眼直盯著他,神情很 是激动,好一会儿才有办法发出声音道:“是、是,少爷,你等等,我马上就好、 马上就好!”随后,圆圆的身材极为俐落地端著茶盘快速离去。 “他真是个忠心的好仆人哪……”莫桑织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窗边来,一脸 莞尔的笑。“他简直拿你当神伺候了呢!” “也许是他欠我的吧。”冯云衣开玩笑地回了句。仔细想想,他这个做主子 的虽不至于苛待下人,却也称不上是一个体贴的好主子。他一向不喜与人亲近, 府里的下人敬他也怕他,唯独这阿福怎么也吓不跑,执意随侍他身旁,数年来如 一日,始终没变过,真不知道该说他是感觉迟钝呢,还是太过憨傻。 正摇头哂笑之际,一声活力十足的呼喊在门外响起:“少爷,热茶来了!” “进来吧。”他转身在茶几旁坐下。 阿福推开门,忙将茶端到他眼前,福气的圆脸笑得好不开心。“少爷,这茶 热呼呼的,你喝慢点,小心别烫著了!” 冯云衣接过茶杯,轻吹了吹后,缓缓啜饮了几口,心里一边盘算著今天要做 的事。 “阿福,等会儿你陪我到衣铺子走一趟,我有些事情要同徐叔商量。”放下 茶杯,他吩咐道,而后看了一眼莫桑织,又道:“你先到房门外等我吧,我一会 儿就来。” 听见主子要他陪同出门,阿福乐得又是一脸笑。他已经好久没跟少爷出门了 呢!看来,少爷是真的原谅他了。轻快地答应了声,他喜孜孜地遵照命令行事。 门关上后,冯云衣立即转身对莫桑织道:“这一趟你别跟来。” “为什么?”已经准备跟著出门的莫桑织一脸不解地问。 “我带了阿福就不能再带著你,免得发生意外的状况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给了一个理由,眼光却是有意无意地回避著她。 “怎么会呢?”没发觉他的异样,她微微皱起眉心,而后突地恍然一笑,道: “原来你是担心那个啊!我答应你,这趟出门一定安安分分的,绝对不会让他感 觉到一丁点的不对劲,给你惹麻烦。” “不行!”他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 她愣了下,随即扭眉问:“为什么不行?难道我的保证还不够吗?”其实, 她也并非硬要跟出门不可,只是,这些天她总觉得心里很不安,担心他出门会遇 上刘三。 “你……”他的神情也恼了起来。“总之你别问那么多,叫你别跟来就别跟 来!”说完,快步走出房门,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他走后,莫桑织愣愣地瞪著房门发呆,随即暗骂了自己一声。她干嘛那么听 话,她是鬼又不是人,任凭她要跟就跟,他还拦得住她吗?何况,她实在放心不 下他!不再迟疑,她轻飘飘的身影立即穿门而出,追著冯云衣远去。 青云道观门外,一道修长的身影驻足了许久,垂眉敛眼的神情似在思索著什 么事情,俊秀的容颜让经过的路人皆不由得朝他多瞧上了几眼。 “少爷……”阿福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咱们……不是要到衣铺子找徐老板 吗?怎么……怎么……”吞吐了半天,还是没有勇气说出自己心底的疑问。 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呀!前几日少爷才火冒三丈地将王道士给轰出去,怎么 现在又跑到人家的门口来了? 身后,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莫桑织也一样感到莫名不解。他带著阿福来这里 做什么?不是说要去衣铺子吗? 道观里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他们站在外面也有些时候了,多少引起人家的注 意。又过了一会儿,阿福鼓起勇气正想再开口询问时,冯云衣突地抬起眼望向里 头,跟著不发一语地跨过门槛,往里走去。 见状,阿福赶紧跟上前去。 门外,莫桑织惊讶不已地愣瞪著眼。好奇怪呀!他没去衣铺子却进了道观, 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临时起意,好似这里才是他的目的地,莫非……他是故意瞒 著她,所以才不让她跟来? 只是,他专程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如果是针对她,那么早在那一日,他大 可不必阻止王道士作法,任由他收了她才是,犯不著多此一举呀! 从方才便一直苦思不解的她,很想跟进观里一探究竟,又苦于有所忌讳而迟 迟未有行动,不由得苦恼地紧蹙著眉。 就在这时候,一条看来有些鬼祟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道观门口一名身形 粗壮的男子刻意缩肩弓腰地靠近门边,来回张望了一会儿后,见无人注意到他, 嘴边浮起一抹狞笑,眼底跟著闪过一抹杀机。 莫桑织定睛一瞧,脸色瞬间刷白,那人……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没想到他 真的如冯云衣所料地,被逼出佟府了。 显而易见地,他出府的目的是为了冯云衣。她心里不由得慌张起来。见他果 真进了道观,她更是焦急万分。阿福不认得刘三,根本无从提防,她必须进去警 告冯云衣!只是,道观里阳气甚旺,又有太上老君坐镇,她这一进去恐怕凶多吉 少…… 迟疑了一会儿,她没得选择地一咬牙,跟在刘三身后进了道观。 登时,迎面而来强盛的阳气让她几乎支撑不住,她紧锁住一缕真元,忍著针 扎般的刺痛感继续往前进。 此时,道观的内室里,冯云衣正与王道士面对面静坐著。 “未知冯公子今日特地上门拜访,有何见教?”王道士手抚长须,率先开口 道,温沉的面容似是没将之前不愉快的事情放在心上。 “冯某有一事想请教,还请道人不吝赐教。”冯云衣拱手一揖,甚是有礼。 “冯公子有何疑难尽管直说,只要是贫道能力范围之内,必当为公子解疑。” 冯云衣思索了下,方开口问道:“道人可有听过‘还阳’之事?依道人所见 所闻,让已死之人还魂可否行得通?” 还、还魂?一旁的阿福蓦地瞪大了眼,难不成少爷他……他想帮那只女鬼还 魂?!乖乖我的妈呀! 王道士似是一点也不惊讶他会有此一问,淡笑道:“还阳一说是确有其事, 不过……” “不过什么?”难得失去平日的沉著,冯云衣微显急切地接口问。 “冯公子,不是任何已死之人都有还阳的条件。”王道士为他详细解说。 “况且,还阳术是一门高深的法术,世上熟习者几稀矣;此术法还得配合天时、 地利与人和,非神怪通异书籍所记载的那般简单易为。” “听你之言,莫非道人并不通晓此术法?” “就算通晓也无法成事。”王道士抚须微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如 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冯公子该是为了府里那名冤魂请命而来;只可惜,对方身亡 已久,并不具备还阳的条件;纵使强求,也是徒劳无功。” 闻言,冯云衣眉心紧拧。“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与可能性都没有?” “冯公子,我曾说过,天地间有一定的秩序,若能轻易还阳,这世间岂不大 乱。依老道之见,公子该顺应天道而为,让冤魂回归轮回才是。”王道士语重心 长地劝道。 回归轮回?即是让莫桑织投胎重新做人吧。那么……他与她两人岂不就此断 了联系、了无瓜葛?就算日后有缘再相见,也只怕是相见不相识…… 思及此,冯云衣瞳眸一黯,俊秀的脸庞显得异常沉凝,眉头也纠结难解,深 深的失落感紧紧缠缚住他的心口。 还阳无望啊……那……他的心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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