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谢过王道士后,冯云衣与阿福主仆两人在小道士的带领下回到正殿。 殿里正中央供奉著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的神像,信徒们进进出出虔诚礼拜, 观里香烟袅袅,让人有些看不清楚前路。 此刻,冯云衣的心情就如同袅袅弥漫的青烟,不知归往何处,只觉茫茫无著 落。十多年来,他的人生可说是为了父母的冤仇而活,从不曾、也无法再对其他 人事物投注心思的他,也始终认定自己这冷性子是不可能动情的。然而,这世间, 愈是不可能的事情却愈是会发生……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为了一个女人费尽思 量、心神不属,对方甚至还只是一缕魂魄。 亏他还诚心向神明许了愿望哪!到头来,愿望终归只是愿望,实现之日注定 渺渺无期…… 微微晃神的他,浑然不觉一条身影正逐步朝他靠近,苍茫烟雾里,只见白光 一闪,一把匕首自刘三衣袖里滑落,跟著握住、扬起,朝冯云衣突刺而去—— “小心!”莫桑织拼却全力一喊,纤淡若无的身影飘至冯云衣身边,一把推 开了他。 紧急的一刻,刀落,扑了个空! 这一推,使得冯云衣与阿福主仆两人跌撞在一起,阿福气唬唬地叫道:“哪 个不长眼的家伙……”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刀光一晃,一名身材粗状的汉子正 手持匕首恶狠狠地瞪著他的主子。 只愣了一瞬,阿福随即放声哇啦啦大喊:“哇!杀人啦、杀人啦!” 观里的信众闻声登时惊骇地作鸟兽散,匆忙夺门而出。 “喂喂……别走呀!好歹帮我们去叫官爷来呀!”阿福苦著一张脸急喊。 原本被阿福的叫声给惊得有些慌的刘三,见人群全散去,恶胆重又升起,举 刀又往冯云衣扑了过去。 “臭小子,让你多活了那么多年,老子今天送你上西天!” 此时的冯云衣只是心慌地望著扑跌在他身上的莫桑织,她的身影……变得好 淡!仿佛下一刻便会随风而逝,情绪惊痛焦急的他,根本无暇留意自己的安危。 “哇哇……少爷!”阿福急得跳脚,眼看主子竟愣愣地呆立原地,眼看锐利 的刀锋就要招呼到主子身上,不假思索地,他迅速挪动身子挡在冯云衣身前—— “哎哟!”一声惨叫响起,惊醒冯云衣,也惊愣住行凶的刘三。 下一刻,门外冲进两名武人装扮的汉子,那刘三见状赶忙要逃,却已是来不 及,转眼间已被制伏。 “少爷,您无恙否?”一名汉子急忙过来探视状况。 “我没事!”著急地看著被刺倒地的阿福,冯云衣吩咐道:“你赶紧送阿福 去找大夫疗伤!” 汉子随即蹲下身探了一下阿福的伤势,而后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道,才背起 人走出道观,另一名汉子则擒著刘三来到他身前。“少爷,这人要怎么处置?” 冯云衣眯起眼,冷声道:“送官严办!” “是!”汉子点头应答,随即却又面露犹豫地道:“可是,少爷你……” “壮士无须担心,冯公子在这里很安全。”一道沉稳的声音适时传来,但见 王道士道袍轻扬地走进大殿,身旁还跟著两名神色慌张的小道士。想来该是方才 的情况吓坏了小道士,才赶紧入内请出师父。 “嗯!有王道士在你只管放心,先将这人送到官衙里!”冯云衣朝他颔首示 意,神情看似镇定,内在却是心焦如焚。 汉子衡量了一下情况,终于点了点头,随后押著刘三离开道观。 待人走后,冯云衣再也无法掩饰心焦之情,抬眼瞧向王道士道:“有没有什 么办法可以救救她?!” 那王道士也不惊讶,对小道士们吩咐了几句后,才道:“冯公子,请跟我来 吧。” 没有丝毫迟疑,冯云衣抱起莫桑织赶紧跟在他身后。 随著王道士进入一个朴素的小房间,小心翼翼地将人轻放于床榻上,他神情 担忧地坐在床边,目光片刻不离,一手缓缓执起莫桑织那已呈半透明的纤细小手; 她的眼紧闭著,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心里更加慌了起来。 “莫桑织,你醒醒!”他急得直呼起她的名。 过了好片刻,床上的人儿才悠悠地醒过来。睁眼一瞧见冯云衣,开口的第一 句话却是:“你……你没事吧?刘三那恶人……可有伤了你?”气若游丝的声音 透著一丝焦急与担忧。 闻言,冯云衣心里一片暖融,喉口却是狠很抽紧。她都自身难保了,还担心 他的安危!“我没事,倒是你……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出口似是没好 话,嗓音却异常地沙哑紧绷。 她勉强笑了笑:“我一直跟著你……看你进了道观,然后发现刘三他……我 心里著急,顾不得其它……只想进去警告你……”她每说一句便停顿一下,神情 显得非常吃力。“道观阳气太旺,又有老君坐镇……所以我……” “所以她的魂元才会受到重创。”王道士在一旁替她接续道。“魂体属阴, 阴阳相克,明知不可行,她还强行闯进来,后果可想而知啊。”说著,忍不住叹 了口气。这女鬼不顾自己的死活入观救人,可见实非恶灵。 “后果?什么后果?”冯云衣猛然抬起头。“王道士,你把话说清楚!” 王道士只是摇了摇头,别过脸不发一语。 他的反应已足以说明一切,冯云衣一颗心变得又冷又沉,直坠下寒澹深渊。 不是没想过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快…… “你这只笨鬼……谁让你多管闲事了!”气极恼极却也慌极的他,忍不住低 骂了声,语气却是怜借得多,责备得少。 忽地,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死心地道:“不!我相信还有其它办法!”目 光旋即又盯住王道士,眼露希冀地道:“你一定有办法救她,对不对?” 王道士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冯公子,请恕贫道力有未逮。” “你是帮不上还是不想帮?”黑眸倏然眯起,神色阴霾。 王道士并不以为忤,耐心地解说道:“这位姑娘魂魄两分各归各位,长此久 矣,烟消云散是迟早之事,何况今日又受此大创。”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总之一句话,你到底帮是不帮?!”冯雪衣完全乱 了方寸,怒恼地低喝。 “冯公子……”莫桑织虚弱地唤了一声。“你别怪他,道爷说得没错……谁 都帮不了我……”说著,咬了咬唇,神情欲言又止地,犹豫了好半晌,她叹了口 气,继续道:“冯公子……我老实告诉你吧,我的魂魄并不完整,身形愈来愈淡 ……终至消泯是迟早的事。” 闻言,冯云衣胸口又是猛然一抽。“为什么会这样?!” 她朝他露出一抹苦笑,道:“事到今日,我不妨全对你说了。当年,我含冤 死后,便立即投胎到城里富户蒲老爷家里,只是因为辱名未洗、心有执念,三魂 仍留在此地……前些时日,地府里的姐妹们警告我,阎王给我定了时限,若再不 回归新生之躯,非但我会魂元俱灭,永世不得超生,就连那转生的蒲家小姐也会 受我连累,终生痴傻,不辨人事。”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她看起来更加虚弱了。 蒲家小姐?冯云衣不觉揪起眉心。一年多前在蒲家的那一幕蓦地在他脑海里 闪过,莫非……她指的就是那有个痴傻女儿的蒲员外?! “原来如此啊……”王道士微笑地叹息了声。“冯公子,你只管放心吧,这 位姑娘有救了。” 一句话,瞬即将冯云衣的思绪拉回,急急问道:“怎么个有救法?我该怎么 做?” “方法很简单,我想这位姑娘也知道该怎么做,只要她肯放下心中执念,便 能回归转生体,重新做人;不过,这事得尽快,迟了对她不利。” 听了王道士的话,他立即转眸望向莫桑织,后者面有豫色地低语:“我…… 我并非不愿意,只是……”看著眼前这张失了平时冷静从容的俊颜,她心底蓦地 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之情,让她不由得感到迷惑。 “如果是为了你含冤受辱一事,你放心,我答应过替你出一口冤气,可前提 之下,你得存活下去才能看见。”他马上接口道。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在意的并非这个……”对上一世的怨与恨在这一刻 变得轻若鸿毛,只是心头仿佛另有挂碍,却又理不出因由。 “既是如此,你还在犹豫什么?!”英挺的浓眉顿时打了好几个结,情急脱 口道:“难道你甘心就这么烟消云散,对这世间一点眷恋也无?难道你不想再见 到我?” 一长串的问话,她却只听进了最后一句,心底的某一个角落仿佛有什么东西 被开启、被牵引了,她愣愣地望著他好一会,然后不知不觉急切地频点著头。 “我答应你,只是……现在我的能力有限,需要有人帮我一把。”呈半透明 的脸庞转望向王道士。 一接触到她哀求的目光,王道士立即了然,抚须笑道:“贫道并非不讲道理 的人,这个忙我很乐意帮。” 三天后。 几乎是天一亮,冯云衣便醒了过来。梳洗完毕,换上蓝底白纹长衫,腰间束 个镶玉腰带,整了整衣襟后,随即走出房外。 清晨,安静的冯府里,只见仆人来来去去忙碌的身影;时间还很早,他心里 虽急,却也知道现在这时候上门拜访实在很不恰当,只得按捺满心期待雀跃之情, 在花园凉亭里闲坐等候。 虽说是等候,却是有些坐不住了呢!三天了,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对他而 言真可说是度日如年,“她”……应该醒了吧?见到她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好? 她会不会不认得他了? 无数个问题不断在他脑子里穿梭来回,一颗心始终无法平静,恨不得此刻已 身在蒲家。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呵,就不知她是否同他一样的心情。 正当他坐立不定之际,一道颀长的身影朝他缓缓走了过来。 “云衣,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韦长空走进凉亭,也在石桌旁坐下。 闻声,冯云衣抬起头来,笑道:“没什么,只是精神好便早起了。” 见他神采奕奕、丰神俊朗的模样,往日身上那股隐隐的冷诮阴郁之情已不复 见,韦长空不由得替他感到高兴。 “也是,昨日那刘三已经认罪,坦承十八年前犯下的血案,你多年来的心愿 终于达成了,我想,老爷夫人在天之灵一定也感到很欣慰。” 说到这件事,冯云衣心里却是有些疑惑。“真是令人惊讶啊,那恶人一开始 还死不认罪,坚称自已并非鲁有财,为什么后来又肯承认了?”刘三是个狡猾之 徒,若无真凭实据,要让他俯首认罪可比登天还难。 “哼,只怕他不认罪也不行。”韦长空冷笑了声。“或许是老天有眼吧,听 里面的差爷说,昨儿个一早,有名妇人进官衙指证那刘三正是当年的鲁有财,还 将他身上的特征一一说了出来,经查证,确实与刘三无异。” 闻言,冯云衣心中倏然一动。“莫非,那妇人是……” “没错,诚如你所猜想的,差爷说,那妇人自称是鲁有财之妻,也是当年血 案的目击者;当时之所以没出面投案报官,实在是因为太害怕了,又思及儿子尚 年幼,不能没有母亲,所以才隐忍至今。” “真是让人想不到啊……”心情百感交杂,理不清是什么滋味多些。 “据我所知,这十几年来,那妇人的日子也很不好过,时常受著良心的苛责 ……”韦长空别有深意地道。“云弟,现在如果让你见到了她,你还会对她心存 怨恨吗?” 冯云衣皱了皱眉,思索片刻后,诚实回答道:“恨可消,但一时之间恐怕怨 难平。”顿了一下,他忽地挑高眉看著自己视若亲大哥的男人。“听你话中之意, 你好像不只见过那妇人,而且还很了解她这些年的情况?” “我不过是依著人之常情推测罢了。”韦长空微笑地轻轻一拨。 “嗯……”直觉姊夫与姊姊有事情瞒著他,是跟那妇人有关吧。只是此时, 他已无心猜测,毕竟恶人已伏法,何况当年妇人也是为了自保,并非罪不可赦, 今时出面指证也算是赎了罪,他……是应该完全放下了。 原来心境不同,对事情的看法也就不同。是他变了吗? “云衣,你这次能躲过一劫,全仗阿福忠心护主。”韦长空转移话题道。 “要不是他挺身为你挡了那一刀,后果可真不堪设想啊!” 冯云衣微微一笑。“是啊,阿福那憨小子就是有一股傻劲。” 在这之前,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为了与己不相干的人,傻得牺牲自 己的生命,可阿福与莫桑织却向他证明了这一点。所幸他们两人都平安无事,老 天算待他不薄,给了他一个看清自己偏执的机会,还慈悲地没让任何遗憾的事情 发生,为此,他衷心感谢上苍。 “说来,阿福也算命大,那一刀下手不轻,所幸没伤及要害。”韦长空接著 又说。“已经三天了,大夫说他今天应该会醒过来。” 话才刚说完,就见一名驼著背、弯著腰的中年妇人捧著一碗药汤自廊下走过。 佝偻瘦小的身影看起来有些眼熟…… “那是柳大婶,冯家庄的厨娘,也是阿福的娘。”韦长空顺著他的目光望去, 替他解答道。“这三天全是她一人独力照顾阿福。” 冯云衣微微皱眉。柳大婶的出现提醒了他一件事情,这几天因为挂心莫桑织 的事,都忘了自己该当面向她致歉与致谢;每次去探望阿福,总是碰不到她,现 下倒是个好机会。沉吟了会,他随即站起身跨出凉亭。 “你要去哪里?”身后,韦长空问。 “我去看看阿福。”头也不回地应了声,沉定的步伐不曾稍停。 来到仆房外,经过窗边,听到房里传来说话声,他以为阿福已经醒过来了, 探头一望,原来是背对著他坐在床边的柳大婶正对著仍昏迷的阿福喃喃自语著。 “孩子啊,你挨了这一刀娘虽然很心疼,但也感到很欣慰呀!”感慨的话语 传入他耳里,让他不由得止住脚步,这时候进房里去似乎并不恰当。 “娘知道苦了你了,不过这是咱们母子欠冯家的,就算今天你不幸身亡,娘 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咱们母子的罪孽是该由咱们自己扛。” 柳大婶接下来说的话让他不自禁地蹙起眉头。冯家对他们母子不过是收留之 恩,何来罪孽之说? “可怜的孩子,你从小没有爹疼,还得替他背负罪孽……”沙哑的声音好似 哽咽难言。“只能说……这都是命吧!你那狠心无情的爹刺了你一刀,父子天情 就此斩断,你也不欠他什么了……” 听到这里,冯云衣心中蓦然一动,隐约明白了一些事情。 “孩子啊,娘情愿永远欺骗你,也不想让你知道你有个狠心歹毒的爹!行刑 那一日,我会去替你爹处理好身后事,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从此以后,咱们 母子和他是一点干系也没有了……” 至此,冯云衣完全明白了一切事情。柳大婶与阿福母子俩正是当年那恶人的 妻儿。瞬间,他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些片段及阿福说过的话……他们母子两人自进 冯家庄为奴该是为了赎罪吧? 很快地理出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冯云衣但觉心中万分感慨。当年他的爹娘 何其无辜,可今日的阿福又何尝不无辜? 这时候,他该进去吗?迟疑了片刻,他终究是没进房里去,就让柳大婶以为 他什么都不知道好了。如同她所说的,她与阿福同那恶人已经毫无关系了,他们 在他心中,就只是单纯的柳大婶与阿福,是冯家的人。 “冯公子,你来了呀。”蒲员外一看见冯云衣便热络地招呼道,福态的老脸 盈满笑意,心情看似大好。 也难怪了,自三日前冯云衣带来王道士声称有办法治好蒲小姐痴呆之症时, 他心里虽不乐观,可却十分感激。待三日后,见独生爱女醒来后果真如正常人一 般无异,不再是痴痴傻傻的模样,他欣喜欲狂,高兴得老泪纵横,心里对冯云衣 的感激也更加深了几分。 如今,于蒲员外而言,冯云衣可说是蒲家的大恩人。 “蒲老爷,未知蒲小姐一切可好?”冯云衣欠身揖礼,看似温文淡定,可一 颗心早已迫不及待,只是强自按捺著。 一提到女儿,蒲员外开心地呵呵大笑,道:“冯公子,老夫真要好好谢谢你 呀,我家锦儿像换个人似,正常得不得了,还会唤我爹呢!这全都是冯公子你的 功劳啊!” 知“她”一切安好,冯云衣心中甚喜,忍不住道:“蒲老爷,能否让我和蒲 小姐见上一面?” “当然、当然!”蒲员外连声应诺。“锦儿她也说要当面向你致谢呢!”语 毕,随即命下人请小姐出来面见恩人。 片刻后,在丫鬟的陪同下,一身淡紫衣衫的蒲锦儿唇角隐隐含笑地来到冯云 衣和蒲员外面前。 “锦儿啊,这位就是我昨日跟你提过的冯云衣冯公子,你的病多亏他才治好 的,你可得好好谢谢冯公子。”蒲员外忙为女儿介绍道。 蒲锦儿一双明眸凝向冯云衣,盈盈一福身,道:“锦儿在此谢过冯公子大恩!” 冯云衣怔怔地望著她,那熟悉的眉眼是蒲锦儿也是“她”。犹记得那一日偕 同王道士来到蒲家的情形。一看见痴呆的蒲小姐,他几乎是惊愣得呆住了!那蒲 家小姐的容貌竟与莫桑织十分酷似,简直如出一辙,难怪他初见莫桑织时,便有 种眼熟之感。 瞧她盈盈水眸睇著自己,神态悠柔美丽,可眼底……看不到一丝对他的熟识; 她看著他的眼神,仿佛他只是一个寻常男子,一个对她有恩的寻常男子。 她……该不会是忘了他吧?心里倏地感到惊慌!若能跟她独处就好了,也许 她只是碍于蒲老爷在场,所以不便与他相认。 这么一想,心绪宁定了些,继而抛开顾忌要求道:“蒲老爷,冯某有些话想 和小姐单独谈谈,还请蒲老爷允肯。” “说什么允不允肯,冯公子你太客气了!”蒲员外一双老眼转了转,在两人 身上来回打量著。“你和小女尽管聊吧,老夫还有点生意上的事情得打理,就让 锦儿代替我好好招呼你吧!”他心里著实乐得很呢,真是愈看愈相配,好一对郎 才女貌啊! 把前厅留给一对璧人,蒲员外先将仆人遣下,随后跟著离开。 人都走后,冯云衣再也无法克制,一个箭步走至蒲锦儿身边。“莫桑织,你 还认得我吧?”神情与语气再难掩紧张之情。 蒲锦儿睁大眼瞧他,而后偏著头,微微皱眉道:“我不认识什么莫桑织,我 叫蒲锦儿,冯公子你是不是弄错了?” 闻言,冯云衣呆了一呆,随即握住她的手臂,激动道:“你真的忘了?真的 把我给忘了?!”怎么会这样?他最担心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 “冯公子,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清丽的脸蛋写满困惑,秀眉也攒得更紧了。 这……老天爷是存心捉弄他吗?!微微失神地放开她,他心底甚是懊恼,她 竟然不记得他,真的把他给忘了!那么……现在该怎么办?谁有办法让她想起他, 想起一切? 正失神之际,蒲锦儿忽地噗嗤一笑。“你的表情真好玩,从认识你到现在, 还没见过你这么紧张又呆愣的样子呢!” 冯云衣又是一愣,望著她带笑的眼瞳,眸底闪著几许俏皮……蓦地,他脸孔 一阵发热,立刻怒骂道:“你竟然戏弄我!”这可恶的女人,真真要气死他了! 她朝他吐了吐舌,一脸无辜地道:“我哪有骗你呀,从今以后,我就是蒲锦 儿了,莫桑织已经死了,你也不想我再记得前世的苦和怨吧?” 一句话让他立即消了气,心里却仍是有点儿恼。“还以为你已经转了性,没 想到回魂后,一些鬼德行还是离不了身!” “怎么?你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吗?”她噘著唇,微感失望地问。“我还以为 你喜欢上我了呢!” “谁、谁说我喜欢上你了!”语气有点狼狈,俊秀的脸庞也有点发红。“姑 娘家自己说这种话,羞也不羞!”神情看起来更恼了,被她这么一闹,他原本想 说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唉!原来是我自己自作多情啊……”蒲锦儿叹了口气,很是失望地。“冯 公子,本来我以为自己对男女之间的情爱已淡了心、断了念,直到那一天看见你 为了我……那么紧张担忧的模样,不知怎地,心里突然生起一股好舍不得、放不 下的感觉;那当下我只想著再见到你,其它事情对我而言好像都变得不重要了。” 顿了下,她露出一抹淡笑。“其实,我并不十分清楚这样的感觉代表什么,前世 我与佟万生不过是出自于媒妁之言,身为人妻,我必须爱他;然而,我从不知道 喜欢一个人的真正感觉……” 随著话语歇止,她微带迷惑的眸光缓缓移至他脸上,凝视了他好一会,而后 问道:“冯公子,你曾经喜欢过一个人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方才她看他的眸光差点让他心跳停止,可随后又觉得 恼,她到底想说什么?而他自己又在紧张个什么劲?一颗心似是有所期待。 “我想,该是不曾吧。”她若有所思地道。“在这之前,你的心思全被父母 的冤仇占据了……但是,我却觉得被你喜欢上的女子一定会很幸福,因为你虽然 不会说好听的话,脾气又别扭,可却是个实心眼的人。” 脾气别扭?她真的这么认为吗?唔……那他试著努力改改看就是了。 “冯公子,重生后我有一个心愿,希望这辈子可以选择自己所喜欢的人作为 终生伴侣。”她接著又说。 “你的心愿,跟我说做什么?”这女人到底想说什么? “冯公子,我的意思是,你愿意让我喜欢你吗?”她专注地瞅著她,清澄的 眸底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脸上倒是浮上一抹淡红。“老实说,我好像已经喜欢 上你了呢!” 闻言,冯云衣先是一愣,继而一脸气恼地睦瞪著她。“你……”可恶!她竟 然把他要说的话都给说了!还有,什么叫“好像”?喜欢就喜欢,做什么加上好 像两个字!他讨厌模棱两可的说法! “冯公子,你还没回答我呢。”一双美目盈盈凝睇著他。 “我要说的话都让你说去了,你还要我说什么?!”没好气地回了句,心里 亦喜亦恼。“况且,你除了嫁给我,也没其它选择了!”一年多前,撞见她衣衫 不整的那一幕他可没忘,现在想起来,一切仿佛冥冥中已注定。 蒲锦儿听了,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你也喜欢我?那方才为什么……” 还要否认呢?最后这几个字她没说出口,因为他发红的俊脸已说明了一切。 随即她笑开脸来,接道:“冯公子,你脾气这么别扭,还好是遇上了我呢!” 虽然还没想到成婚那一层,不过想想,嫁给他好像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哪!她可是 满脑子“伺候”丈夫的好方法,依他这样的个性,往后夫妻生活必然乐趣多多。 看著她闪著异样光采的眼神,冯云衣心里突地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你在 想什么?”这女人外表看似秀雅端庄,他可没忘了她偶尔“脱轨”的演出。 “冯公子,我是在想,一个女人该怎么伺候自己的夫婿。”她毫不隐瞒地回 答。“怡红院的姑娘给了我很大的启示呢!” 他的反应是立即胀红了脸,骂道:“你一个姑娘家却来说这个,真不知羞!” “怎么不知羞了?”蒲锦儿笑道。“这些话我只会对你一个人说,将来成婚 了,我要做什么不知羞的事,也只对你一个人做,夫妻俩关起房门来还有什么不 能说、不能做的?”睁大眼无辜地看著他。 “你、你还说!”他恼骂,觉得自己真是栽在她手里了!可尽管恼,他还是 喜欢她呵,不管她是鬼是人,都已牢牢占据他的心了。 “冯公子,你别生气呀!”耳旁又传来她软柔的嗓音。“相信我,在外人面 前,我一定会做一个温柔端庄又贤淑的好妻子,绝不会让人笑话你。” 他挑了挑眉,温柔端庄又贤淑的好妻子?本想开口讥她胡吹大气,可见她情 意满盈的瞧著自己,含笑的声音听来情真意切,胸口不由得一阵暖流激荡……这 女人总是有本事令他又气又恼,却也又爱又怜! 且话说回来,要她完全似那模样他还未必习惯呢!不过这句话他当然不会说 出口,难保她不会得寸进尺。 微笑不语地,他伸手握住她的柔荑,与她五指紧紧交缠,心境头一次感觉这 般宁定且喜乐。 望著两人交握的手,蒲锦儿甜甜一笑。“冯公子,现在你握住了我的手,可 是要握一辈子的哟,将来我可不许你放开我再去握其他女子的手。”不同于前世, 她勇于说出自己对情感上绝对忠贞的要求。 他微微一笑,知她心结所在,难得柔声道:“不会有那么一天,除非是你放 开了我的手。” 闻言,她更加紧紧地握住他,立誓般说道:“不放、不放,我一定牢牢握住! 就连夜里睡觉也握得紧紧的。” 一句话让冯云衣又是一阵脸红!什么夜里睡觉的话她也说得出来,他俩又还 没成亲,完全没顾忌自己还是个黄花闺女!想出口斥她几句,可手心那温暖柔软 的贴触,却让他怎么也骂不出口。 唉!有妻如此,未来真不知是喜还是忧哪!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