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个邵伯父实在太夸张了!” 一离开精品店,卓悠然便忍不住开始炮轰起来,一双黛眉绕了好几个结,双 臂交抱胸前,很是忿忿不平的样于,像是邵明远对不起的人是她似的。 “有了三个老婆还嫌不够,竟然还在外头金屋藏娇!生了个女儿不打紧,却 连女儿今年几岁了都不晓得……”一路继续数着被她尊称为邵伯父的人的罪状。 “那是人家的家务事,我们无权置喙。”卓斐然淡淡地说。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实在看不过去。”卓悠然率性地撇撇嘴。她的个性 直爽,又身为幺女,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忌讳也无。 “你太大惊小怪了,上流社会里的商界名人哪个不风流?比邵伯父尤有甚之 者只怕更多,实在没什么好奇怪的。”理智的话语配合平板没有起伏的声调,如 同他的人给人的感觉。 “哼,说来说去就是钱在作怪,男人有了钱就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真要不 得!”卓悠然极不屑地冷嗤。 “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不是女人心甘情愿的话,男人又怎么会得逞?”犀 利的分析,一语中的。 “听你这么说,男人爱风流好像全都是女人的错似,是女人自己虚荣下贱?!” 她斜眼瞥他,用词直接,表情很不以为然。 当然,她得承认,女人为了钱甘愿赔上自己的幸福和尊严是件很愚蠢的事, 但这是一个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成功的男人惯常以自己的优势俘虏猎物,进行 一场以金钱为交易的性与爱的游戏,他们才是真正握有主控权的那一方。 卓斐然微微皱眉,显然对她的遣词颇有意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准则,双方不过是互取所需,在不妨碍他人之下, 旁人没有立场和资格评论。”他持平而论。 “哼,听你分析好像很有道理,说穿了,你也不过是在为你们男人说话。” 卓悠然心里仍是不服气。虽然从小生长在富裕的家庭里,也见多了上流社会 的花花絮絮,但她的思想不同于一般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在国外完成大学及硕 士教育的她,一向很有自己的想法与主见。她讨厌男人花心风流,却总将责任推 到女人身上。 卓斐然深知这唯一妹妹的个性,也不辩解,只是转移话题问:“刚刚那家精 晶店进口的衣服很不错,你怎么会挑不上一件喜欢的?” “因为我根本没那个兴致!”黛眉任性地一挑。“老实告诉你,我是借口买 衣服出来透透气的。” “怎么?你还是很排斥后天和‘丰懋集团’公子的相亲宴吗?”他关心地问。 “我以为你已经想通了,决定遵照爸爸的意思去做。” 他们的父亲是一个严肃且极具威权的旧式大男人,对于儿女的前途与婚姻有 着莫大的控制权,很难有人能改变他决定好的事。 “想通了才有鬼!”说到这件事,她就一肚子气,语调也很不耐烦。 “真搞不懂老爸为什么那么固执,我才刚回国,年纪还轻又不急着结婚,安 排什么相亲宴嘛!更何况,我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挑选老公对象还要他御笔钦点, 一点也不懂得尊重我的意愿,也不想想现在都什么时代了!” “任何时代都一样,大门大户讲究门当户对,这个准则会一直传承下去。” 卓斐然淡然地看了她一眼。“既然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享有了各方面的优势和权 利,就也必须付出相对的义务和代价。而且,我想爸爸他还是为你着想的,严世 涛是个很不错的男人,除了出色的外表之外,他的才华与能力也是上上之选。” 卓悠然挑高一层,斜眼瞥他: “你的意思是,如果换成你的话,你也会遵照老爸的安排,打算一辈子就这 么顺着别人的意思过活,放弃自己的人生?!” “你说得太严重了。”他的神情和语气仍是一派的沉稳淡静。“理想与现实 总是有一段距离,解决了现实的问题,才有资格和能力去谈理想。”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她侧过身有些好奇地瞧着他。她这唯一的哥哥从小就很乖巧听话,不曾教父 亲失望。但如果说他是一个完全没有自我意志,任父亲牵着走的人却又不恰当, 在依循该走的轨道之际,他依然保有白己的主见和看法,才二十八岁的他,理智 且沉稳得像个老头子似。 “听妈妈说,你在大三时就自己要求课后及寒暑假到公司实习,是吗?”她 接着又问。高中毕业后,她就到美国去念书,关于大哥的事情,都是间接从母亲 那里听来的。 “早些了解公司的业务及营运状况,对我将来进入公司助益良多。”他点点 头,简单地回答。 “哥,你现在还玩相机吗?我记得你对摄影一向很有兴趣,还曾因此和老爸 发生过冲突。”忍不住提起当年往事,那时候他好像念大一吧。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这些年来我忙着课业和公司的事,摄影只当作是闲 暇时的乐趣。”语气轻描淡写。 卓悠然若有所思地细瞧着他的侧睑,想从他脸上读出他内心真正的情绪。 “大哥,你会不会太辛苦了?大学时代是每个人一生中最精采的时期,正值 青春方炽的年华,你没趁那时候好好地玩它一玩。未免太过可惜了。”在她的观 念里,什么样的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不合理的压抑有碍成长。她这个大哥年 纪轻轻就老成持重,实在教她看不过去。 “玩?你指的是哪一方面?”卓斐然淡淡一笑。“我球照打。每年一次国外 旅游,并没有苛待自己。” “拜托,这种事还要我说啊?”她朝他翻了个白眼。“哪个大学生不玩社团、 不交女朋友?!这是必修学分,我猜这两样你到毕业时一样也没做到吧。” “我对社团没兴趣,至于交女朋友……你不觉得很多余吗?”心直视着前方 的路况,手握着方向盘,像掌握自己人生方向般的沉稳丰靠。“将来,父亲自然 会替我挑选匹配的对象,我无须在这方面浪费心神。” 他的回答让卓悠然不禁瞪大眼望着他,仿佛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史前未有 的大怪物。 “哥!你会不会太过听话了啊?别告诉我你打算过和尚般的生活,直到老爸 为你选老婆。”她不可思议地嚷嚷着。 “你是在替我担心生理需求的问题吗?”他难得幽默。 “臭大哥,你明明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现在有哪个年轻人不想谈个恋爱呀? 你难道对爱情一点憧憬都没有吗?” “爱情……”他微微皱眉。“如果注定是一场徒然,那有什么好追求的?何 必去耽误别人,给人不切实际的盼望和梦想?” “你别说得这么悲观好不好?”卓悠然不以为然地挑眉。“如果真的碰到喜 欢的,就据理力争嘛,都什么年代了,结婚对象还要由父母作主啊?” “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别忘了后天的相亲宴。”他意确所指地看 她一眼。“像我们这样的家庭,终究还是讲求门当户对的,我并不抗拒这种形式 的婚事安排。” “哼,谁说我一定会去参加那个捞什子的相亲宴?”气恼地一噘唇,幸悻然 地撇眼望向车外。“门当户对有什么好?多少嫁人豪门的女人每天独守空闺,什 么也不能做,只能逛街瞎拼,还得忍受丈夫在外面金屋藏娇包养女人,那个邵伯 父就是最好的例子了,与其过那样的生活,我宁愿一辈子单身!” 提起邵明远,卓斐然脑子里不期然地浮上一张洋娃娃般却没任何表情的美丽 脸庞。那叫冬妮的女孩身上有着同他相似的疏离淡漠的气质,以她自己的方式面 对她所处的世界。 方才在面对那样尴尬难堪的场面,她一点支绌白怜的神态也无,反倒像个局 外人似,冷眼看世情。 他没忽略她唇角那抹淡淡轻嘲的笑意,很难相信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 虽只见过两次面,但她给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见他没出声回应,卓悠然接着又说:“人的一生就活这么一次,如果得依着 别人的安排过活,那还有什么乐趣和希望可言……你别指望我跟你一样听爸的话, 乖乖地去赴相亲宴!” “你会去的,尽管再怎么不愿意,你还是会去。”卓斐然语淡意长,沉笃地。 “因为你还无法抛下卓家女儿的身分。” 卓悠然瞪着他,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周末,城市的夜一片流光闪烁、灯红酒绿,男男女女留连酒吧、舞厅或俱乐 部,无不放纵情热、恣意狂欢。 即使外表看来是如此喧哗热闹,躁动的夜色中仍流淌着隐隐的、属于城市惯 有的寂寞氛围。 阮冬妮微皱着眉,穿梭在装潢典雅华丽、泛散着淡淡烟草味的俱乐部里,身 着淡蓝色连身裙的她,像个清丽纯洁的小公主似,格外引人注目。 这是台北市郊一家颇为著名的高级俱乐部,但不是最顶级的。 听说,这家俱乐部大都是一些商界名人带着情妇聚会享乐的地方,还颇具隐 密性,会员们对彼此携带的伴侣都很有默契地不去过问。在这里可以看到各型各 色的情妇典范,或妖娆、或妩媚、或温柔,尽管外貌气质多有不同,可有一点是 她们共同的特色,那就是欣然地接受“情妇”这样的身分,并且乐在其中。 然而,她的母亲却是那唯一的例外!所以她抑郁不乐,眉间总锁着轻愁。 几乎是一接到绿萍阿姨的电话,阮冬妮便知道母亲又沉溺在情愁苦酒之中, 平常只小啜红酒的她,每当心中幽闷无可解时,便会上俱乐部痛饮以求宣泄。 这样的机率虽然不多,但没有一次不烂醉如泥。谁能想得到兼具美貌与才华 的艺文界知名绘本作家阮芷芸,会有这么丧志堕落的一面? 阵阵飘散过来的烟味让阮冬妮不觉更加蹙紧眉头。她一向不喜烟味,闻久了 总会头晕恶心,为了早些离开此地,她的脚步又加快了些,朝已熟悉的包厢位置 定毫无意外地,她看见了母亲俯首趴在桌面上,正喃喃低语着什么,微微沙哑的 声音透着一股悲伤和寂寥,桌上还摆着几支空酒瓶,显见喝得不少。 “芷芸,我真没见过像你这么不开窍的情妇。”方绿萍斜倚着身,吐露着慵 懒的风情,好心地对阮芷芸开解道。“都十几年了,孩子也那么大了,干么跟自 己过不去?我劝你别想图什么男人专一的爱,日子过得轻松惬意就好。” 阮芷芸动了一下,似乎在摇头,声音嘎哑地闷吐:“你不懂……你不懂……” 阮冬妮瞅着这一幕,缓缓地定进包厢,轻唤了声:“绿萍阿姨。” 方绿萍转过脸来,看见她即绽开一抹热情的笑。 “冬妮,你来了啊,好些日子不见,你好像又变漂亮了些。”说着,疼爱地 一把搂住她,艳妆浓抹的脸庞浅露那么一点欣羡。 唉!女人再怎么美,终逃不过岁月的纠缠,年华老去是迟早的事。尽管勤于 保养,却仍然比不上少女无须人工矫饰的青春。 “我妈她……”阮冬妮忧心地望向母亲。她连她来了都没反应,可见醉得不 轻。 “你妈她还不是那个老样子!”方绿萍无可奈何地努了努嘴。“老是为了你 父亲在那边自我折磨,她就是死心眼,怎么劝也劝不听!冬妮,你以后可别学你 妈那么想不开,知道吗?”说到最后,她倒是教起她来,也不顾忌她只是个十六 岁的小女生。“女人啊,就要多爱自己一些,要从男人身上得到什么,自己得先 弄清楚。 像我和你妈这种身分呢,最好别妄想得到男人的爱呀心的,一点都不实际。 你看看阿姨我,生活得多逍遥惬意,与其奢想一份虚无的爱,还不如悠悠哉哉过 日子,才不会像你妈一样,搞得自己痛苦得要命!“ 对于方绿萍直接大胆的话语,阮冬妮早已见怪不怪。 和母亲一样身为情妇的她,性情潇洒不羁,是个及时享乐主义者,从不让自 己陷人无谓的忧愁苦闷中。她和母亲是完全不同的个性,或许就因为不同,所以 反倒处得来,她是母亲唯一能抒发心情苦闷的倾诉对象。 “阿姨,时间不早了,我先带妈妈回家。” 方绿萍点点头。“冬妮,不好意思,阿姨今天是搭人家的车过来的,不方便 送你妈回家,所以才把你叫来。” 阮冬妮微微一笑,很有礼貌地回说:“我应该谢谢阿姨才是,每次都让你麻 烦。”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方绿萍疼爱地摸摸她的头。“你妈有你这么懂事的 女儿真好,她应该多花点时间和心思在你身上才是。” 纤细的身于因着最后一句话而微微凝顿,随即垂下眼睫,轻勾起唇角,淡露 一抹似笑非笑。没再说什么,她起身走到阮芷芸身旁,轻声说:“妈,我们回家 去了。” 阮芷芸缓缓抬起头来,神情有些迷蒙恍惚,任阮冬妮撑起她,扶着她摇摇晃 晃地定出包厢。 走出俱乐部门口,阮冬妮立即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初夏的夜里没有半丝风, 但已足以让她驱逐胸口的思心不适和头部的晕眩感。 感觉舒服许多后,她抬眼望向马路,准备叫计程车。谁知才张望了一下,原 本低垂着头的阮芷芸忽然抬起头往旁一撇,瞬即呕出一摊秽物,好死不死地,正 好有个男人定过她身旁—— “搞什么鬼啊!”一声隐隐含怒的低咒立时响起,男人昂贵的长裤和皮鞋全 都沾上了酸臭的秽物。 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阮冬妮登时呆傻了眼,扶着软成一摊泥的母亲怔 愣地看着男人脚下的污秽狼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卓斐然浓眉紧蹙地望着自己沾黏着秽物的裤脚与皮鞋。他一向自律甚严,对 于那些没办法控制自己而沉溺于酒精中的人没啥好感,喝酒喝到醉甚至呕吐,于 他而言,是一种愚昧、不知自制的行为。 酸臭的味道令他忍不住皱眉,神情也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一抬头,便立即 射去冷怒的眼芒。 “小姐,你吐了我一身,打算怎么处理?”冰冷的低沉嗓音让人不由得生畏。 阮冬妮微微颤了下,而后缓缓抬起脸,面对男子忿怒质问的脸。 “对、对不起……”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那个……呃我 会赔偿清洗的费用——” “是你?”卓斐然惊讶地看着她仍显慌措的脸蛋。这么晚了,她怎么会出现 在这种地方?视线随即转移至委靠在她身旁的女人,眼里带着疑问。 他的话引起她的注意,她有些困惑地望住他:“我认识你吗?”眼前男子确 实有些面熟,不过,她实在记不起来曾在哪儿见过。 “我们曾见过两次面。”一见是她,方才的怒气迅速消褪,只是微微皱眉地 盯视着她。他自认为不是个会让人轻易忘记的人,尤其他还曾对她伸出援手,可 她竟然对他完全没了印象。 “是吗……”她努力思索了下,这时的阮芷芸又突地惊醒过来,猛然推开她, 摇摇晃晃地走至路边再度呕吐起来。 “妈,你还好吗?”她随后奔过去扶住母亲,在她吐尽肚腹里的酸水后,悄 俏地递上面只。 那一声妈,解开卓斐然心里的疑问,却也教他眉间皱折不觉又加深了几分。 阮芷芸接连发出几声干呕后,整个人往旁倾靠过去,身体的重量几乎全落在 女儿身上。阮冬妮吃力地撑扶住她,有些困难地移动脚步。 卓斐然看不过去,走向她,先是取走仍握在她手上的面纸包,大致清理了一 下自己的裤脚和皮鞋,随后目光转向她,说: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送你们回去,我的车就停在前面而已。” 说完,没等她回应,人已经大跨步往前走去。 面对这突然转变的情况,阮冬妮着实愕愣了好一会,等她回神过来,一辆白 色的BMw 已经停靠在她身前。 “上车吧。”卓斐然降下车窗,微倾过身对着她说。 她动也不动地,神情多所犹豫。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他以为她担心的是这个,特地解释一下。“那天 在精品店我们见过面,在那之前,我还曾救了你一次,记得吗?” 经他这么一说,她终于想起来自已是在哪儿见过他的,但是,她依然站在原 地,看似没打算接受他的好意。 卓斐然下意识地皱眉,不明白她还在犹豫什么,最后索性下车走到她身旁, 二话不说地打开后座车门,微带命令的口吻说:“上车!” 邵冬妮微抿着唇,迎视他略带不耐的沉肃脸庞,淡淡地说:“我怕会弄脏你 的车。” “这你不用担心,车子脏了,我会让人清理。”他的脸色和缓了些,不再多 说什么,直接接过阮芷芸将她安置于后座,谁知软绵绵的身体一接触到座椅立即 躺平。 “你坐前面吧。”没让她有开口的机会,他轻握着她的手肘,为她打开车门, 让她坐进驾驶座旁。 待车子驶上大马路好一会,始终静默无言的阮冬妮才想起自己还没告诉他地 址。“那个……呃……先生,我们家住荣星花园。” “我知道。”卓斐然的目光平稳地直视正前方。“你母亲常常喝醉酒吗?” 他突来的问话令她微怔了下,但也只那么轻轻一下。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侧脸望向车外霓虹闪烁的街景。她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回答他的问题,不管他 是出自于关心或是好奇,更何况她没有习惯与别人谈论和自己有关的事。 她的沉默让他忍不住挑眉。“你一向都这么安静吗?” 她的反应只是转过脸瞅着他,仍然不发一语。美丽的大眼睛像嵌在窗外夜空 中的星于,黑黑沉沉地闪着幽光,看似什么情绪也无,却又深得让人不自禁想往 里采看。 卓斐然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他自己已经算是个话少的人,没想到她比 他还静默少言。十六岁,该是洋溢着青春欢笑的年纪,而她美丽的脸蛋却鲜少有 表情,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牵动她的情绪一丝一毫。 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一股烦闷,他莫名地微微恼火起来,禁不住语带轻讽地 说:“小女孩,想要扮成熟,你还早得很,十六岁就该有十六岁的样子。” 话刚出口,他随即被自己吓了一跳。他的情绪一向不容易有高低的起伏,脸 上也经常性的没什么表情,惯以理性的思维处理事情,但碰上这不过见过三次面 的女孩,他久违的脾气竟被激起。 本以为她仍会静默地不置一词,没想到她却出人意料地、一脸专注地注视着 他,还认真地问:“你认为十六岁该是什么样子?” 他着实愣了一下,她看他的眼神没半点虚矫,也非故做天真,那瞳底淡淡的 迷惑好似真的在追索一个答案,真实地传递她心里的疑问。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他轻笑了声。“看看你周遭的同学吧,他们身上会 洋溢着青春的光彩,快乐的时候尽情欢笑,心情不好时,情绪会表达在脸上,渴 望找朋友倾诉,你呢?你也同他们一样吗?” 阮冬妮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而后不自觉地轻蹙起眉,喃喃道:“原来我真是 个怪胎啊……”她匆地抬眼看他,朝他耸耸肩,颇带点无奈的意味,说:“不过,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以后大概也改不了了。” 她的眼神坦率无饵,唇边勾起一抹轻缈的笑,那笑有几分惹人爱怜。 卓斐然心湖蓦然一动,微微怔仲。她笑、她皱眉、她的声音与神态,有着水 一样的清幽淡柔,带着一点风的飘匆随性,明明是一个荏弱的女孩,却又显露着 坚韧的气质,撩乱了他的眼,也仿佛撩动了他的心。 但她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啊! 他猛然收住心海的潮骚,回复无表情的睑孔。他怎么可能对她产生不该有的 情愫?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呀! 然而,不知怎地,虽只相遇三次,他对她竟然荒唐地滋生一股爱怜心疼的诡 异感觉,有种想将她纤细娇小的身子包覆在自己怀里的冲动,心底那股莫名的保 护欲和占有欲诡谲地纠缠住他,实在教他惊心。 “你不应该到刚才那种场所去的。”强抑住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他淡淡地 接口说。虽然凝着脸,微蹙的眉眼却泄露着内心的温柔关心。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那个地方她去过不少次了,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 妥,对于他的话不免感到好奇。 “俱乐部的性质很复杂。”他试着简单说明。“很多不宜的画面和现象不是 你这样的女孩该面对的。” 她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你认为那个环境会污染我,带给我不好的影响?” 她的口气有些好笑地。“我不认为那个地方和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那里面 的人和我一点也不相干,他们在做什么我也不感兴趣,谈不上影不影响的。” 他微微挑眉地看她一眼,她的回答多少让他有些惊讶。 他知道她早熟,却没想到她能做到抽离自己的地步。是什么样的因素造就了 她这样的个性?他以为这个年纪的女孩大多带着新奇闪亮的眼张望世界,但她没 有,她美丽深邃的眸底一丝那样的光芒也没有。 “成熟懂事是一件好事,但是……”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我猜,你在学 校没什么朋友吧?”凭直觉地说出口。曾经,他也是那样的人。 她没什么表情,也没回应,只是轻轻地垂下眼睫。 朋友啊…… 她从不刻意隔离自己,只是自她懂事以来,她就是这个样子了。习惯了独来 独往,身边多了个人便觉麻烦。一个人时,爱往哪定就往哪走,不必顾虑到别人 的意愿,不须等待,不须勉强自己配合。她是真正自由的,不像母亲,应该很自 由的她,却像被绑在一处似,不敢走远、不敢飞离,就为了一个男人。 因着情的牵绊,所以不自由!朋友之间的情亦如是,别人的期待毕竟与自己 不同。 “你有要好的朋友吗?”他干脆直接地问,忽然想起那天在精品店前陪伴在 她身边的男孩。他,是朋友吗?或者,更进一步,是她的男朋友?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即使微乎其微,他胸口竞莫名地有些闷涩,微快地。 “我可以不回答你这个问题吧。”她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冷淡的距离。 卓斐然觉得心口像被刺了一下,她大概觉得他问得太多了。 也是,今晚的他确实有些反常,竞学牧云一样做起好事来,这跟他的个性大 相违背,他一向不管别人的闲事,却偏偏对她有种放不下的经心。 接下来一路上,他没再开口说话,只是专心地开着车,眉头却始终微凝着。 对于阮冬妮的身分,卓斐然其实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 她的母亲阮芷芸是邵明远的情妇之一,还是个小有名气的绘本作家。据他所 知,邵伯父除了正妻之外,还收了两房小姨太,其余外面的女人多半是短暂的交 往,但是阮芷芸例外,她是邵伯父豢养最久的女人,还为他生下了阮冬妮。 然,尽管如此,邵伯父的风流情事依然不断,最新一任女伴即是“香柏”精 品店的女主人。 邵家与卓家算是世交,两家时有往来,要知道这些事并不困难,而且,邵伯 父也从不遮掩隐瞒。虽然不苟同他私人的感情生活,但在商场上,他确实是一个 值得学习的老前辈。 送阮冬妮母女回到居住的公寓大楼后,他二话不说地抱起仍昏昏沉沉的阮芷 芸走进大楼里。 阮冬妮赶紧跟在他身旁,替他按下电梯。 一直到进入主卧室,将阮芷芸安置于床上后,正准备起身的卓斐然冷不提防 地被扯住了手臂,跟着“哇”地一声,一股腥臭的酸水猛然往他胸前倾吐。 见状,他下意识地皱眉,却没推开昏沉不觉的肇事者。 阮冬妮惊愣了下,随即奔进浴室取来一条毛巾,接过阮芷芸半仰的身体替她 擦着脸颊。 稍作处理之后,她转向卓斐然,难得地表露出内心的情绪,带着深深的歉意 一连迭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她无措地看着他一身的污秽狼狈,直觉 地伸出手替他擦拭胸前的污渍。 只是,不管她再怎么擦拭,那酸臭的味道与碍眼的黄渍依然去除不掉,她的 眼神不自觉地露出几许懊恼,还有着那么一点稀有的慌张。 “别擦了。”静静看着她好一会,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这件 事不应该由她来做,更不应该是她来面对、处理这样糟糕的情况,真正应该感到 抱歉的是她的母亲,而不是她。 他相信这不是第一次地面对这样烂醉的母亲,那时候的她多大?现在的她也 不过才十六岁呀!无法抑制地,他为她感到怜疼,也感到忿怒。 “我自己清理就行了,你这里有没有可以让我替换的衣服?” 因为极力控制着情绪,他的声音有点紧绷,脸部线条也显得冷硬。今晚大概 是他二十八年来的生命中最教他生气发火的一次。 阮冬妮呆愣了一瞬,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没忽略积聚在他眼底的忿怒,她以 为他会发脾气,可他没有。换成是她,她不以为自己会有这么好的修养,八成会 皱着眉二话不说地转身离开,没有人会耐得住这么倒楣的事,不是吗? “呃……我父亲的衣服你应该穿得下。”稍稍回过神后,她赶紧走到衣橱前 翻出一件衬衫和长裤递给他。“外面还有另外一套卫浴。” 接过衣物后,他看了床上的阮芷芸一眼。“你不必招呼我,你母亲也需要你 帮她清理一番。”说完,他越过她走出房间。 床上的呻吟声很快地拉回她的注意力,她轻轻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开始 每回母亲喝醉后;贝的处理程序。 待阮冬妮忙完走出房间时,卓斐然已经一身清爽地等在客厅里,倚着壁橱站 立着。 她走近他: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半垂着眼思索着该怎么跟他道歉及道谢。 “呃……那个,先生……”她的双手不自觉地互绞着,眼睛盯着他赤裸的大 脚掌和露出一小截的脚陉,长裤显然短了些。 “我叫卓斐然,和你父亲很熟,你可以叫我一声卓大哥。”他在她犹豫着不 知该说什么时开口道,然后自皮夹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王她眼前。“这是我的名片, 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可以打电话给我,你一个女孩子深夜 出门太危险了。” 对于自己难得的好心,他已经不想去深究原因。 是不舍,也是心疼吧。与她也算有那么一丁点关系,她还小,不该承受这些, 而他无法不管她。 她只抬眼看了一下,并没接过名片。“我想……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 淡淡地笑了笑。 卓斐然忍不住皱眉,气恼地伸手抓住她的小手,坚决地将名片放在她手心里, 沉声道:“不管你再怎么早熟,你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开口请人帮助没 什么大不了,不要逞强!” 阮冬妮注意到了他隐隐散发的怒意,微愣地拾起脸瞅着他。他很高,她得仰 着脸看他,近距离之下,他的脸庞是那么地刚硬沉着且严肃,镜片下的眼瞳是两 潭固执深黝的黑洞。 随即,她微微恼怒起来,惯常没有表情的脸兴起了一丝叛逆,她昂着脸,圆 瞠着眸与他对视。 “我没有逞强!” 她讨厌他一再地提及她的年纪,十六岁又怎么样?她可以照顾自己、照顾母 亲,也一直做得很好。而他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凭什么管她那么多! 一丝惊讶闪过卓斐然眼瞳,他微微挑高一眉瞅着她,没想到自己竟能激起她 的情绪。她静默倔强的表情为她白皙美丽的脸庞添了些许生气,不再显得那么漠 然飘匆。 见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她开始挣动了起来,想甩脱他钳住她手腕的大掌,却 怎么也甩不开。 “你放手!”声音不若往常那么平稳。 他的眼眸紧锁着她,非但没有放开,还忽然一把将她拉向前。 “要我放手可以。”他的声音不自觉和缓下来。“但你得答应我收下这张名 片,留着它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必要时,总用得上。”他几乎是劝着她了, 语调和神态却不自在地带着一丝紧绷。他不懂得如何哄一个小女孩听话。 阮冬妮微微怔了下,他的眼神仍然固执地盯住她,却少了方才的霸气和专断, 令她不自觉地服从,呆呆地任他执起她的手,将名片重新搁回她手上,然后缓缓 地以自己的大掌包覆住她的手,让名片牢牢地贴握在她掌心里。 “记住,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可以打电话给我!” 然而,她终究没打电话给他,即使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这一天,放学回家后,客厅里空无一人。她习惯性地走到母亲的卧室里看一 下,房间整理得很整齐,一样没看到人影。她并不以为意,母亲偶尔有事会出门, 但一定都会在晚餐前回来。 先洗好澡做功课的她,一直到肚子饿得受不了时,才抬眼看了下时钟。 七点半,已经超过平常晚餐的时间。 她只得到厨房先找东西填肚子,这才发现饭厅里已摆着几道丰盛的菜肴,而 且都是她最爱吃的。 她吞了吞口水,忍住想动筷子的欲望,想等母亲回来再一起享用。于是嚼了 几片饼干,喝了一杯果汁。稍稍止住饥饿感后,才又回客厅里看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阮冬妮再次自书本里抬起头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 后的事了。 她讶异地盯着时钟看,以往母亲如果在晚餐前赶不回来时,总会打个电话告 诉她,但今天,她竟然一通电话也没打!既然都已经准备好晚餐了,她有什么事 非得急着这个时间处理? 愈想愈困惑的她,忍不住拨了母亲的手机号码—— “很抱歉,这个门号已经取消,请查明后再拨!” 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语音内容,她以为是自己拨错了号码,于是又重拨了一 次。然而,得到的还是同样的回应。 放下话筒后,她呆呆地怔了好半晌,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母亲如果要换手 机门号,应该会告诉她一声才对呀。 不知怎地,她的心莫名地慌了起来,连续又拨了两通电话,绿萍阿姨和出版 社的编辑小姐都说好几天没跟母亲联络了,唯一的可能只剩下她那总是“忙碌” 的父亲。 正犹豫着该不该找他时,电话铃声却于此时突然响起,她惊跳了下,随即抓 起话筒。 “喂!” “冬妮吗?我是爸爸,你妈妈在吗?”话筒里传来邵明远的声音。 刚听到是他,她多少感觉松了一口气,不必为了要不要打电话给他而踌躇难 决。可随后他的问话,却教她一颗心更加感到不安,母亲没和父亲在一起,那么, 她会去哪里呢? “她不在,你找她有事吗?” “也没什么……”语气里有些欲言又止。“你妈妈她,给我留了一通简讯, 我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想跟她确认一下。” 沉浸于自己思绪中的阮冬妮,没留意到他话中略带保留的语气,只淡淡地回 了句:“如果没其它事,我要挂电话了。”她现在心里想的都是母亲现在人在哪 里,实在没心思去理会他。 话筒那端静默了会,她皱了皱眉,没等他回应,迳自挂断电话。 所有母亲可能联络的人都不知道她的行踪,实在太古怪了!母亲的朋友不多, 又因着自己敏感且不欲为外人知的身分,所以从不与人太过接近,她实在想不出 还有谁可以询问。 坐不住的她,站起身在屋里踅来踅去,不自觉地走到阮芷芸的房间门口,视 线不经心地往房内瞥了一眼,正想转过身再走回客厅时,一股不对劲的感觉倏然 窜过她脑子,她很快地又回头望着整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房间。 母亲是个有洁癖的人,总是把家里打理得非常整洁……但是,好像有什么地 方不太一样……母亲的房间似乎变得太过空旷了,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似…… 忽然间,她瞪大眼眸,惊疑不定地冲进房里,摆在床头柜的书本全不见了, 只留下几帧与她的合照,而梳妆台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她看到了桌上躺 着一封雪白的信,仿佛在向她昭告着什么。 她怔了一瞬,想伸出手去,却又因莫名的恐惧而迟疑不决。 足足过了一分钟后,她才拿起信封拆开,抽出里头的信仔细阅读起来。 给我最亲爱的孩子: 冬妮,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妈妈人已经在飞机上了。 请原谅我不告而别,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妈味怕自己会舍不得离开你! 但是,现在的我,实在无法带着你一起走。妈妈已经迷失了好长一段时间,不想 再继续过这样的日子。 这些年来,妈咪一直过得很不快乐,我想你应该感觉得出来。为了和你爸爸 之间的一段感情,妈妈失去了好多东西,但到头来仍是换不到自己想要的。妈妈 一直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可原来,我也只不过是众多女人中的一个罢了!人们眼 中看到的那个自信慧黠的我,不过是个空壳。 眼看着青春岁月一年一年的过,爱情到最后只剩下一份空虚和无谓的等待, 是何等伤人又讽刺的事,妈味都快不认得原来的自己了! 要承认自己的失败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啊1 但妈妈不想再做无谓的坚持,也 不想再证明什么了,唯有抛开过去,我才能重新找回自己,重新拾取一段幸福。 妈咪要告诉你,有一个人等了妈咪两年,还记得我曾跟你提过的彼得吗?他是一 位值得信赖与依靠的好男人,最重要的是,他爱我。 冬妮,你是妈咪的女儿,也已经大得足以懂事了,应该能明白妈妈为什么会 做这样的抉择,你会祝福我吧…… 至于你,妈咪将你交还给你的父亲,你毕竟是他们邵家的血脉,相信他会为 你做好妥善的安排,给你更好的生活环境。 餐桌上的菜肴,是妈味特地为你烹煮的,都是你最爱吃的,这是妈妈最后能 为你做的一件事。短期内,我不会回来,答应妈妈,你会好好照顾自己。 爱你的妈妈阮冬妮怔愣了好半晌,困难地吸收着信纸上所昭告的讯息,母亲 清秀的字迹清晰可辨,令人迷惑的是信的内容。 无法置信地,她眨了眨眼,再一次将信的内容读过一遍,然而,不论她看了 多少次,信里的一字一句不曾改变,残忍地宣布着她被母亲遗弃的事实。 母亲竟然丢下她决绝地离去! 她放弃了对父亲多年来的感情,也放弃了她这个女儿…… 她实在无法相信会发生这种事!太突然了,突然得让她措手不及,事前完全 没半点征兆。 有一股冰寒像针砭一样,丝丝缕缕钻透进她的心,巨大的、荒漠的空白占据 了她的脑海,教她无法思无法想,整个人像掉了魂似。 但如果真掉了魂就好了,无所觉心就不会痛,可现在的她,就连呼吸都会感 到疼痛。 她不想相信地摇了摇头,勉强走到衣柜前打开它——如预期中的空空如也。 呆立了半晌,她缓缓滑坐于地,靠着床铺发起呆来。 是她做得不够好吗?母亲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了?!她想证明什么,她会努 力照她的话去做呀!就算没有父亲,她还有她呀,她们母女俩一直以来不就这么 紧密相依着吗? 而且,既然要离开,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她可以体会她骄傲的心无法面对 自己的失败,明白她想离开这里重新开始的心情,她愿意陪着她呀!从小到大, 她始终都陪在她身旁呀! 可她却抛下了她,狠心地自己一个人走了,留下她孤零零的 说不出自己此刻心里的感觉,她应该要大哭一场的,干涩的眼眶却怎么也流 不出一滴泪来。 从一开始的震愕、难以置信,而后悲伤难过,渐渐地,有一股忿怒像涌泉般 冲破她向来淡漠无谓的心,她冷着脸忿忿起身,冲进饭厅将一桌的菜肴全扫落于 地,碗盘碎裂的哐啷声响在沉寂的夜晚里显得惊心动魄地骇人,一地的狼籍如同 此刻她纷乱杂陈的心绪。 发泄完毕后,短暂的快意过去,她沮丧地贴着壁面滑坐于地,缓缓地伸出双 手环抱住自己,将头脸深埋在屈起的双腿问,任心口的疼痛像钻刺般一寸寸扎深、 蔓延,直到渐渐麻痹。 夜,悄悄地深了,屋子里笼罩着一股冷清,寂静得教人有些心慌、有些无奈、 有此巨生泺……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