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是一座被蓝蓝的天空和大海包围着的小岛。 岛上有花有草、有贝壳也有沙滩,鱼网和漂浮木与咾咕石墙错落隔开了一片 又一片的绿野,数艘蓝色小船泊在岸边,像是倦极归来的小鲸鱼。 岛上有一间年代久远的中国式老宅,据说没有人知道是在什么朝代时建的。 老宅里住着一对没有人知道他们身家背景和来历的俊美兄妹,他们宣称是这 老宅的主人,姓蓝。 俊美神秘的蓝氏兄妹将老宅规画为饭店,加上精心的布置与设备,天然的小 岛摇身一变为魅力四射的度假仙境,立刻吸引了无数的观光客造访驻足。 徐徐的海风轻吹起,沙滩上的紫色牵牛花彷佛也在微笑,恋恋四季盛夏的海 岛上,爱情,注定在夏天发生。 第一章 高雄 左营 在“来好”杂货店古意盎然的招牌下,是个公卖局的铁瓶盖牌子,随着夏日 午后热晕晕的风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 咿呀……咿……呀…… 热浪侵袭,树梢只有些许叶子微微摇曳,树干底下是一头黑不溜丢的大头黑 狗,大脑袋趴在交盘的前腿上,吐着舌头打着盹儿。 蝉声唧唧,彷佛将所有的空气也催眠了。 蓦然间,电话铃声铃铃大响,惊破了这午后好眠—— “喂?”一位白发微胖的老妇人睁着迷蒙的眼,边揉着边接起了电话,操着 一口闽南语道:“这里是来好杂货店,要找什么人?” “妈……”电话那头的中年男声唤得有些勉强。“嘉嘉在吗?” 原本脸上漾着笑容的老妇人来好,神情突然紧绷了起来,“是你……你找嘉 嘉有什么事?” “我有事找她。”男声明显带着不耐烦。 “我跟你讲,你已经跟嘉嘉再无关系了,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来……”来好语 气愤慨地道。 “妈,你不要这么任性好不好?”他的语气有着明显的不耐烦,“嘉嘉是我 的女儿,这是一辈子也不会改变的事实。” “我……”来好还要争辩,蓦地肩后被拍了一记,她一转头,一张晒成小麦 色的秀丽小脸对她微微一笑,比了个手势接过电话。 鱼嘉嘉一手擦着腰,身上穿着一件前面印著“小本生意恕不折扣”,后头印 著“恶鱼当家谁敢赊帐”的红白色T 恤,底下是一件橘色牛仔短裤,露出一双匀 称秀美的长腿,脚上穿着一双英雄脾沙滩彩色拖鞋。 “喂!干什么啦?”她不耐烦地低叫,单手旋开一只玻璃罐盖,抓出一把地 瓜薄饼,放进嘴里边嚼着边制造“靠靠靠”的音效。 来好差点笑出来,气愤的神情缓和了下来。 “你就不能稍稍有一点女孩子样吗?你妈都没有教过你‘气质’两个字怎么 写?”汪季泉丝毫不掩嫌恶地道。 “有哇,她说气质跟虚伪两个宇是同意复词,跟狗屎是差不多的意思。我想 我是一个有血有泪,又有礼貌的女孩,所以不用有气质也没关系。”她大口大口 嚼着地瓜片,“而且我每天都有洗澡,我也不想让人家误会我身上有屎臭味。” “你这张嘴巴……”汪季泉勃然大怒,“真是没家教,你死去的妈是怎么教 育你的,我就知道,野人就是野人……” “不要再把我死去的妈请回来人间臭念一顿,她比较倒楣,生前没遇过好男 人,唯一遇到的禽兽对她不是始乱终弃就是鬼吼鬼叫,所以现在最没有资格再提 到她的就是你……”她冷笑一声,讽刺地补上一句:“我妈的前夫。” “我是你父亲!”他愤怒大吼。 “错,以技术层面来说,我只欠你一只精虫。”她毫不在意地道:“敢问我 妈的前夫,您大人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移动贵手拨电话给穷山恶水里的泼 妇刁民是有什么指教?” “鱼嘉嘉,我是你的父亲,你讲话最好客气一点。”几次与她交锋都落居下 风,汪季泉不禁恼羞成怒的撂下威胁,“你知道我随时可以让法院把你的监护权 收回来。” 她心脏紧缩,随即冷冷一笑,“如果你想要我的监护权,当年你就不会放弃 了,既然已经放弃了,现在还有什么好拿来威胁恫喝的?还有,我上个月就满二 十岁了,就法律上来说,已是个独立自主的人,我不需要任何狗屁来监护我。” “你这个小王八……”汪季泉立刻冷静下来,阴恻恻地笑了。“好,我是管 不到你了,但是你别忘了,我随时可以把你们那间破杂货店的地买下来,到时你 还是只有向我臣服认输的份。” 嘉嘉神情一凛,语气结冰,“你没有权利这么做。” “是吗?只要我想要,我随时可以这么做,我猜……你的邻居周老头的儿子 一定很乐于把地卖给我盖大楼。” “就算地是他的,他也无权拆上头的建筑物,这是我阿公、阿嬷的所有物。” 她气愤的说。 江季泉哈哈大笑,很得意看到她被自己逼到角落。“只要有钱,法律就护着 谁,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少放屁了,今天打电话来到底要干嘛?”她沉着脸问道,只想快快结束这 通令人火冒三丈的电话。 “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这个自私自利的老混蛋打电话来准没好事,上一次是要 她当他那个宝贝女儿的家教兼枪手,混考进大学,现在是怎样?需要她帮忙去图 书馆帮她找研究资料,顺道帮她上课再帮她考试? 一样是父亲的身分,他尽心尽力呵护栽培疼爱那个小女儿的学业和感情,偏 偏狠心眼睁睁看着成绩优秀、渴望读大学的嘉嘉,因为家境困难与要照顾两老而 白白放弃保送的机会。 她知道他一定有种报复的快感,对于她高中毕业后只能窝在小杂货店里卖卖 零食、饮料,这简直就是老天爷代替他惩罚这个不孝忤逆的女儿。 他一直希望她对他摇尾乞怜,又痛恨着迟迟等不到这一天。 “你有的是钱,可以请一百个硕士当家教,买一百张证书贴墙壁,甚至还可 以帮她买到一个丈夫……”嘉嘉毫不客气地道,“还有什么需要用到微不足道的 我?” “你以为我喜欢让你逮到机会冷嘲热讽我一番吗?”他咬牙切齿的道,“如 果不是涓涓坚持……” “很抱歉,我永远不可能回报她的爱姊情深,你另找高明吧!”她讽刺道。 “涓涓只要你。”他的语气里有一丝脆弱和苍老,“你知道她……和一般的 年轻女孩不一样。” 嘉嘉沉默了半晌。 也许是上天对汪季泉抛妻弃女改娶有钱人家千金的行径,所做的惩罚和报应, 他后来生下的女儿涓涓是个智商稍弱于正常人,憨直任性又天真到无可救药。 为了她,汪季泉几乎可以说是心力交瘁。 嘉嘉可以恨他的不公平与偏心,但是她没有办法那么坦白直率地去恨汪涓涓。 她和她没有半点姊妹的情谊感觉,但也不至于会狠心到讨厌她。 “你应该很明白,你不能保护她一辈子,我也没有义务要当她的保母一辈子。” 她狠下心回绝。 “如果你不肯帮她,我就让我的威胁成真。”汪季泉的心肠更狠,为了心爱 的宝贝小女儿,不惜一切手段和代价。 嘉嘉脸色瞬间惨白,咬牙怒道:“你这个王八蛋!” “我这个王八蛋刚好是你父亲,并且刚好可以掌握你们三个老小的人生。” 他残酷地恫喝着。 嘉嘉愤怒激动到全身发抖,她死命握着电话,用力之大几乎将之捏碎成两截。 她发誓……总有一天,她要脱离他的阴影和威胁! 总有一天,她要赚很多很多钱,把地买下来,或是买一问更大的房子安养阿 公、阿嬷,让他们永远不必面临汪季泉的黑手操控的威胁,也永远不必担心没地 方住、没东西吃。 “你要我做什么?”她语声冷硬的问道。 “这才是聪明的决定。”认为自己赢了,汪季泉满意地笑了,“我帮涓涓安 排了一门绝好的亲事,对方是‘誉庆集团’与全球连锁大卖场老板的儿子,刚从 欧洲回国的俞骏为——” “怎么?需要我代替你女儿相亲啊?”嘉嘉嗤笑的打断他的话。“你肯定是 有病,人家没有理由下去喜欢你那个洋娃娃女儿,而眼拙到喜欢我这个坐没坐相、 站没站样的瘦皮猴。” 他脸色一沉,“你最好管好自己的嘴巴,俞家财大势大,惹恼了他,随时都 可以把左营外围包括你家的地统统买下来盖大卖场……哼,就算没有买到你家去, 他开家量贩店就可以逼得你们一家老小喝西北风。” “啊,我早就该想到,会跟禽兽联姻通婚的也就只有禽兽了。”她脸色铁青 的讽刺道。 “鱼嘉嘉。”他抬高了音量警告道:“最好注意你的用字遣词,以免有一天 会给你惹来天大祸事。” “少废话,你到底想怎样?”她痛恨自己现在无力反抗对方,只能遭受胁迫 做出违背心意的事。 “很简单,你也知道涓涓非常的美,她只是脑子……比较没那么灵光,我要 你陪着她应付所有的场合,包括和俞骏为的约会,尽量让他喜欢上涓涓,不去注 意到她的……憨直,我相信凭涓涓的温柔婉约一定会打动俞骏为的心,事情成功 了之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事成之后,你要签下一纸合约,永远不能跟我们鱼家过不去。”嘉嘉提出 她的要求。 “你应该姓汪,不是姓鱼。”他愤然道。 “现在才来争论这个问题不显得太过矫情了吗?”她冷冷地回了一句。“好, 我可以答应你当汪涓涓的‘伴游’,但至于那个高贵的俞骏为会不会看上你家千 金,愿不愿意娶她,就不干我的事了。” 哪还有媒人包结婚还包生儿子的! “这一点不用你操心。”汪季泉对于自家小女儿的美貌信心满满。“但我要 警告你,你绝对不可以存私心想要麻雀变凤凰,从中动手脚,好让自己能雀屏中 选……虽然我相信俞骏为不会没眼光到喜欢上你,但我依然要你跟我保证,绝不 可以给我正当中搞鬼,否则我会教你比死还难受。” 这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嘉嘉不屑又凄凉地想着。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学哪吒剔骨还父、剔肉还母……她宁愿一辈子都跟汪 季泉没有半丝的关系。 幸亏她从小就从母姓,否则她可能会呕到吐血。 “你大可放心,我才不会没眼光到跟野兽发生感情。”她毫不保留地表达出 对他们上流社会的观感。 “希望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他冷哼了一声,“今天晚上就给我收拾行李 上台北来。” “不行,我还没有跟阿公、阿嬷讲好。”她断然拒绝。 “跟他们有什么好讲的?”他不悦地道。 “随便啊,看你是要等我好好交代完再上台北,还是让你的心肝宝贝女儿自 己跟她的情郎谈情说爱,我无所谓呀。” 电话那头传来汪季泉浓重粗喘的呼吸声,最后还是勉强捺下怒气道:“我至 多给你两天时间。” “好。”她二话不说挂上电话,真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听见他的声音。 只可惜她没这么好运气…… 嘉嘉吁了一口长气,郁闷地想着。 来好一脸紧张地看着她,迫不及待地问:“是发生什么事了?你讲得这样生 气,他又要找你麻烦了吗?不怕、不怕,你跟阿嬷说,阿嬷绝对不会再让他欺负 你。” 看着苍老慈蔼,满面保护之色的外婆,嘉嘉眼眶不禁湿热了起来,她摇摇头, 挤出一朵安抚的笑,“没事啦,他不是找我麻烦,我也不可能乖乖的任他欺负, 你放心,我很凶咧!” “那他是怎样?要叫你上台北喔?”来好忧心忡忡地问,“莫不是良心发现, 突然要对你好了吧?” 除非地狱结冰的那一天吧! 她笑了笑,“还不是为了他女儿的事。阿嬷,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午后,蝉声依旧缠缠绵绵不绝,大黑狗也依然在打瞌睡,杂货店里的老人与 女孩在交谈着,神态与心情却始终带着一丝丝的沉重。 “要上台北?” 坐在高雄火车站附近的知名速食店三楼临窗边座位上,嘉嘉的好朋友沈浪漫 含着一口汉堡,咿唔惊问。 嘉嘉脚边放着仿凯文克莱的夜市一九九小行李箱,嘴里吸着冰凉的可乐,无 奈地点点头,“下午两点的火车。” “又是你那个狠心的无缘的爸爸吗?”浪漫和她从小同学到高中毕业,十分 清楚她的情况。 “还会有谁呢?”嘉嘉拈起一根香酥的薯条,沾了红艳艳的番茄酱,想送进 口中又忍不住颓然地放下来,“浪漫,我真讨厌这样受人摆布过日子,到底要到 哪一天,我才能开店赚大钱,让我阿公、阿嬷过好日子呢?” 浪漫轻叹口气,“现在很难吧,尤其现在竞争激烈,便利商店开了好多间, 你家杂货店生意也有受到影响,想要攒钱转换型态经营不容易啊。” “到底要去哪里才能赚很多很多钱呢?”不需要那种多到可以耀武扬威砸死 人的,但至少可以让她安顿一家老小,不必再时时处在汪家的阴影底下。 其实,汪家不过是拥有一间中型的建设公司罢了,但尽管如此,还是可以一 抬脚就踩扁他们。 “买乐透吧·”这是浪漫最近新培养的嗜好,一次买五十元,碰碰运气罗, 说不定哪天真的中了头彩。 “我宁愿省下那五十元进口香糖。”嘉嘉咬着薯条,叹了口气。 说到节省用度……浪漫忍不住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你中午就只吃一包小薯 跟一杯小可乐吗?这样不够啦,待会你还要坐上好几个小时的火车到台北耶。” “扣除来回的火车票钱,我只有一千元可以用,所以每一分钱都不能乱用。” 嘉嘉手上拿根薯条沾着番茄酱,“而且薯条、可乐的热量高,够啦!” 浪漫没说一句话就跳了起来跑到楼下,嘉嘉纳闷地望着她的背影,暗自奇怪 她究竟怎么了? 没想到几分钟后,就看到浪漫带了一大袋的食物上来,二话不说塞给了她。 “做什么……”嘉嘉看到袋里的两个大汉堡和两份苹果派与一份炸鸡时,情 不自禁红了眼圈。“浪漫……” 浪漫一手搭着她的肩,吸了吸鼻子,微笑道:“这至少是我可以办到的,是 我的一片心意喔,你千万不能拒绝,不然我们就不是好姊妹了。” “可是浪漫,你自己也很缺钱,你还是个学生而已。”嘉嘉鼻头泛酸的说。 “没关系,我有家教,自己赚自己花,身上起码比你多了两、三千块。”一 提到这个,浪漫连忙把皮夹拿出来,“对了,你要不要再拿个两千块备用?” “不不不,不用了。”嘉嘉死命推拒,“我不能拿你的钱,食物我就收下了, 快把皮夹收起来,财不可露白。” 见她一脸的坚持,浪漫只好依言把皮夹放回包包里,叹了口气,“嘉嘉,我 们俩几时才会变成女强人,要风得风、要钱有钱啊?” “等钓到一个有钱金龟子吧!”她话一说完,两人不禁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她们俩之间的默契和笑话,因为她们想当女强人的原因就是要为女人争 口气,为什么是女人要凭夫为贵?她们偏偏要让将来的丈夫以她们为贵。 尤其是嘉嘉,亲眼看见母亲在被丈夫无情休离后,还痴痴地等待他十六年, 希望他能回心转意……母亲被汪季泉无情的羞辱了太多次,在四年前才大梦初醒, 想要振作起来为父母和女儿多做点什么事,只可惜悲伤与幽怨已经把她的生命与 身体锈烂了一个大洞,三年前,她终究还是因此郁郁而终了。 男人与爱情是这世上最不牢靠的两种东西,加在一起更是百害而无一益,所 以嘉嘉从小就立志要自立自强,将来好杂货店发展成全球知名企业,她绝不靠别 人施舍的情感或金钱过活,也不因别人的欢喜而欢喜,因别人的悲伤而悲伤。 “嘉嘉,以后我们揽够了钱,一定要合开一家公司。”浪漫大发期许。 “对,公司名宇就叫‘小姐当家’。”嘉嘉大笑。 她们俩笑成了一团,周遭的人还以为这对青春初绽的少女是在谈论跟男孩有 关的话题,哪里知道是这么严肃又有志气的议题与颐景呢? 两点整,嘉嘉坐上了开往台北的自强号火车。 她的命运,从坐上火车的那一刻起开始改变。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