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太阳明明挂在天上,金子做的一般华贵,光芒万丈,天却下起雨来。 两个孩子没有往回跑,却朝着与镇子相反的方向跑去。他们是毛茸茸的小鸭, 喜欢在雨地里奔跑,那感觉,痛快! 草垛顶上,邱子东终于见不到杜元潮与采芹了,在嘴里骂了一句: “狗日的! ” ———当然,他只是骂杜元潮。他从草垛上滑溜到地上,然后沿着巷子,缩着脖子, 冒着雨回家了。 杜元潮与采芹手拉着手,在雨中不停地奔跑着。 太阳晃晃悠悠在天上浮动,雨却下得有声有色。整个天空,像巨大的冰块在融 化,阳光普照,那粗细均匀的雨丝,一根根,皆为金色。无一丝风,雨丝垂直而降, 就像一道宽阔的大幕,辉煌地高悬在天地之间。 这是一个爱下雨的地方,下各种各样的雨。 他们奔跑着,被他们的小小躯体所碰断了的雨丝,仿佛发出金属之声,随即在 他们的身后又恢复了原先的状态。天在织布,织一块能包天的布,金布。 这雨地里,除了几头吃草的牛,似乎就只有这两个孩子。 他们的衣服已完全淋湿了,紧紧地裹在身子上,头发被雨水冲刷后,贴在脑门 子上。雨凉丝丝的,使他们感到非常的惬意。滑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再跑。奔跑使 他们感到十分的刺激。采芹的一双小红鞋已经跑掉了,此刻,杜元潮正一手一只替 她拿着。 天空完全是透明的,金幕万道,但却一目万里。 芦苇、树木、花草,被雨水洗尽尘埃,色泽新鲜,并都泛着淡金色的亮光。 几只乌鸦在雨幕中穿行,翅膀的边缘也镶了金边。 他们咯咯咯地欢笑,用手在眼前不停地挥舞着,仿佛在撩开永远也撩不尽的金 丝金缕。 有风从大河上吹来,一时金线乱舞,风大时,雨丝碎成纷纷流萤,又如金屑在 空中四处飘扬。 他们喘着气,像两个小疯子。就是两个小疯子。 后来累了,就在一个很大的荷塘边的老槐树下停下了。 这棵老槐树枝繁叶茂,冠如巨伞,直径竟有五六丈。说来难以令人置信,这 “伞”下除了很少几处有雨滴外,大部分的空间里,竟不见半星雨丝。 一塘荷叶,经雨水浸润,清香随风飘向四周。 两个孩子感到身上有点儿凉,心里有了回家的念头,但朝“伞”外一望,却是 万重的雨,知道一时回不去,也就不再想着回家的事。采芹既冷,还有点儿怕,便 紧紧地挨着杜元潮。 杜元潮说: “脱掉衣服,就不冷了。”说完,就将衣服从身上剥下,晾到了一 根垂挂下的树枝上,果然觉得暖和了许多。 采芹却一时没有脱掉衣服,用胳膊抱住自己,微微有点儿抖索。见杜元潮真的 是一副暖和的样子,这才羞羞答答地脱掉上衣。又犹疑了一会儿,将裤衩也脱下了。 她将双腿紧紧夹住,并微微弯着身子,更紧地抱住了自己。 光溜溜的杜元潮才开始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没过一会儿,就很舒展地在老槐 树下玩耍起来。 采芹看见杜元潮只顾玩耍,一点儿也没有在意她赤身裸体,渐渐地,便像一朵 在晨露中开放的花苞,慢慢地开放了———开放之后,就再也不觉得什么了。 天地间,大树下,荷塘边,草地上,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赤条条,竟忘记了 家。 而这里,却一时成了他们家———安静的家。 他们在大树下奔跑着,蹦跳着,哼唱着,或者是大声地用教书先生教给他们的 腔调,背诵着那些先生教给他们而他们其实并不懂的诗文,但现在,那节奏,那旋 律,却比在程家大院的那间书房里诵读时更让他们喜欢。 纯净的童声飘荡在雨幕里。 他们蹲在塘边。 凉匝匝的水中,荷叶的阴影下,有鱼儿在游动; 一些金黄的螺蛳吸附在荷叶的 茎上,看上去煞是可爱。杜元潮轻轻一摇动荷叶,鱼一忽闪不见了,而螺蛳也从荷 叶的茎上脱落下来,一闪一闪地沉入宝石蓝的水底。 杜元潮感到小肚子有点儿胀,站起身来,挺起肚皮,刚才还很绵软的小鸡鸡突 然得到了某种力量,一下子变粗,并翘了起来。他低头看着它慢慢地抬起来,再一 使劲,一股细细的清澈的尿液便很有力地冲出,高高地飞向空中。这道尿在空中划 了一弯优美的弧线,叮叮咚咚地落进了荷塘里,其声清脆悦耳。 采芹依然蹲在塘边。她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杜元潮的小鸡鸡以及他的尿。她 觉得小鸡鸡很奇怪,而尿在空中越过时的样子却很好看。 杜元潮在挺着肚皮将尿高高抛向空中的那一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骄傲。 也不知是雨洗亮了太阳,还是太阳照亮了雨,太阳是愈来愈金金,雨丝也是愈 来愈金金。 两个孩子竟然还是想不起来回家。他们在“伞”下不住地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 能听得懂的话,忘记了一切,似乎偌大一个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个。 他们是两只鸟,两只小鸟。他们是两只猫,两只小猫。 田野上也确实空无一人。 雨落在荷叶上,笃笃笃地响着; 雨落在草上,沙沙沙地响着; 雨落在水里,叮 咚叮咚地响着; 雨落在树叶上,扑答扑答地响着。 采芹玩着玩着,突然说: “我做新娘子,你做新郎倌。” 杜元潮想了想: “好,我做新郎倌,你做新娘子。” “我做妈妈,你做爸爸。” “好,我做爸爸,你做妈妈。” 杜元潮采了两柄特别大的荷叶,再用一根小树枝往地上戳了两个洞,将荷叶长 长的茎插入洞中,然后对采芹说: “你先躺下吧。” 采芹就在荷叶下的草地上躺下了,身子伸得直直的,但一双小手却紧紧地捂在 两腿间。 杜元潮也躺下了,在离采芹的身子半尺远的地方。 两朵荷叶,成了这对小人儿的华盖。 他们忽然不再说话,天真无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往上看———看到的是在微风 中摆动的荷叶,那荷叶是半透明的,有一道道的筋,像枝枝蔓蔓的血管一样,在流 动着绿色的血液。 采芹往杜元潮身边挪了挪身子。 杜元潮也往采芹身边挪了挪身子。 他们靠在了一起,双方的肌肤都凉丝丝的。 天底下,除了雨声,还是雨声。 “我是新娘。” “我是新郎倌。” “你是新郎倌。” “你是新娘。” “我是妈妈。” “我是爸爸。” “你是爸爸。” “你是妈妈。” 他们都闭上了眼睛。 金雨潇潇,依然下个不停。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睁开眼睛,又几乎是同时侧过脸去看对方,然后笑了。采芹 笑着笑着,将脑袋钻到杜元潮的腋下,杜元潮感到痒痒,就躲闪着。后来,又各自 重新躺好,面朝荷叶。 杜元潮假装睡着了,学着大人,夸张地打着呼噜。 采芹慢慢坐起来。 直溜溜地躺着的杜元潮,像一条并拢了双腿的青蛙。 采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杜元潮的小鸡鸡。 杜元潮的小鸡鸡像一只没长羽毛的还在窠里嗷嗷待哺的鸟。 采芹有心想用手去抚摸它,可是不敢,怕惊动了它似的。 再仔细看时,采芹笑了,因为她发现杜元潮的小鸡鸡有点儿弯曲。 杜元潮还在呼呼大睡。 采芹躺下,也假装睡着,但两只手依然压在腿间。 杜元潮悄悄地爬起来。 直溜溜地躺着的采芹像一条形体秀气的鱼。 杜元潮用胳膊肘支撑在地上,将身子侧过来。这时,他看到了采芹白嫩嫩的胸 脯上的两个小小的奶子———她的两个奶子与他的两个奶子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只 是更红一些,更嫩一些。他歪了一下脑袋,因为,他忽然发现采芹的一只奶子的旁 边,长了一粒不起眼的红痣。那红痣比绿豆还小,但很红亮,像被针扎了一下,刚 沁出的一颗细小的血珠。 采芹微微睁开眼睛,叫了一声“不准看”,将压在腿间的两只手放到了胸前, 但忽然地又想到了两腿间,连忙起来,跑到塘边,摘了一片小小的圆圆的荷叶,重 又躺下来。她将那荷叶盖在腿间,双手依然放在了胸上。她对杜元潮说: “天黑了, 睡觉了。”便闭上了眼睛。 杜元潮跟着躺下: “天黑了,睡觉了。” “谁也不许说话。” “谁也不许说话。” 两人假装睡去,可是不一会儿工夫,这两个玩累了的孩子,却真的睡着了。 睡着时,杜元潮的小鸡鸡像一支刚刚破土而出的、怯生生的怕遭风寒的嫩竹笋。 一阵风吹来,吹跑了采芹腿间的荷叶。 还是一天的太阳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