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两天后,队长通知艾绒,让她参加镇文艺宣传队,从现在开始,不必再下地干 活了。 那些在农事的苦海中煎熬着的知青听说后,一个个羡慕得要死。 其实,艾绒是最有资格参加文艺宣传队的,她弹得一手好琵琶。她五岁就开始 学习琵琶。她的父母亲,都是苏州评弹方面的名家。她的琵琶是得了家传真谛的, 若不是世道的变迁,若不是来油麻地插队,她现在大概已是舞台上亮丽的琵琶女孩 了。 那天,她出现在镇文艺宣传队排练场上时,穿的是一袭洁白长裙。她将琵琶优 雅地抱在怀里,那琵琶被罩在一个淡金色的布袋里。她的到来,犹如昏热的暑天里 吹来一股带了丝丝秋意的轻风,使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气清目爽。 艾绒的琵琶完全是专业水平。当她在一张高背硬木椅上坐下,将琵琶从布袋中 小心翼翼地取出,细心调好弦之后,她将脸颊轻贴琵琶,然后轻拨轻弹,只一串高 山流水般的音符,就使所有在场的人陷入不可自拔的迷惑与愉悦。她的演奏,对于 那些只能听到颤颤悠悠的、音符东摇西摆的二胡演奏,只能听到气喘不匀犹如风从 豁口而出的竹笛演奏的油麻地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有点儿奢侈的享受。 那一个上午,所有的人都无心再排练了,只想静静地坐着、站着、蹲着,听一 听那纤细的指间流出的琵琶声。 艾绒的加入,将会使油麻地镇文艺宣传队大放光彩,众人为之而兴奋不已。他 们预感到,由于油麻地镇文艺宣传队拥有了艾绒,从此将会成为这一带最优秀最出 众的文艺宣传队,从此身价百倍。一种荣耀感提前在众人心头荡漾不已。 这地方上,镇镇、乡乡,甚至是村村,都有文艺宣传队。这些宣传队不仅在本 村、本乡、本镇演出,还会用一只船载了家伙与人东奔西走,走到哪儿,演到哪儿, 吃到哪儿。这样就有了比较,比来比去,一些文艺宣传队就会名声大作,成了方圆 十几里地人们所喜爱所仰慕的文艺宣传队。一旦有了名声,就会被东请西请,那些 文艺宣传队的队员就有了更足够的理由不下地干活了。因为,地方上的领导很看重 名气,宁愿给那些唱唱跳跳的人一个个地开工分养着,也要让他们演出去,演出十 七八里地去传播名声。这地方上还会组织范围不一、级别不一的汇演。这汇演不是 演演就算了的,一定要评出高下与等级来。评定的人,都是一些在文艺方面有头有 脸的人。有时,还会请来上一级专业部门的专家。汇演的通知是早发出去的,各地 方组织接到通知后,就会当作头等大事来抓,立即把那些分散在地里干活的队员一 一传唤到排练场。汇演前的这段日子,十分的紧张,常常吃喝在一起,不分日夜地 排练。那些日子里,一个个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汇演时,死,也要夺得一个好名 次! 由于这地方上有这样一种氛围,这样一种机制,文艺宣传队就有了一定的专业 性质,越是级别高的文艺宣传队就越具有专业性质。有些文艺宣传队甚至终年忙着 排练与演出。那些队员,虽说是农民,但一个个都整天干干净净的,不沾一点儿泥 水。 文艺宣传队,绝对是好去处。 不劳动,还开给很高的工分,这很迷人。迷人之处还有很多: 比如经常可以吃 肉。若在平时,家中是难得吃顿肉的,有时一年半载才会吃顿肉。在文艺宣传队— ——特别是在那些出了名的文艺宣传队,就不愁吃肉了。哪个地方请演,哪个地方 就会招待———而且至少招待两顿: 演出前有一顿晚饭,演出结束后有顿夜餐。其 中,至少有一顿是有肉可吃的。弄得好,两顿皆有肉。那肉是用洗脸盆盛的,实实 在在,尽管吃个酣畅淋漓。因此,谁在文艺宣传队,谁不在文艺宣传队,一眼就能 看出的———那个肤色偏白、脸色不错、额头与鼻尖上出油汗、眼睛里没有太强烈 的吃肉欲望的,肯定是文艺宣传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也是令人着迷的。凡 人都有在众人面前亮相、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的欲念。脸上涂上油彩,换上了戏装, 拿了某种道具,大幕一拉,音乐一起,在刺眼的汽油灯下或是在发红的电灯光下, 粉墨登场,那心情非同寻常,难以言表,哪怕是仅仅分得一个伪军、一个小鬼子的 角色,歪戴着帽子,端支假枪在台上匆匆一走,也是一番惬意与得意。还有一个隐 秘的迷人之处: 在排练与演出的日子里,会有一种平时难以享受到的两性之愉悦。 若在平时,一对年轻男女,是不可公开眉来眼去的,而一演戏,则有时要的就是个 眉目传情。那男的女的目光,就得像两只不安分的小兽物交颈儿地亲热。若在平时, 男女之肉体,都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是不可相碰的,而一演出,就成了理所当然。 一个女孩儿要作向天空飞翔状,一个男的,就会用一只大手掐住她大腿的根部,而 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踝,将她高高托起,并可用眼睛仰望她的下巴与那神秘莫测 的、热气腾腾的大腿间。台下、幕后的摩擦与接触,则更能使人热血沸腾、喉头发 紧、双颊发热、心头发颤了。乡村所演绎的那些男女故事,有许多就是在文艺宣传 队发生的———那些能够进得文艺宣传队的人,本就是一些多情的种子。 对于艾绒而言,参加宣传队的最大好处就是她可以不再在地里受罪了。当她站 在阴凉之处眺望烈日炎炎的天空,见到那些在地里劳作的人们时,她觉得她此时此 刻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油麻地文艺宣传队,在这一带,是一支很一般的文艺宣传队。这些年来,这支 文艺宣传队一直梦想能成为这一带令人注目的文艺宣传队,然而却始终无人能够帮 助它满足这一愿望。艾绒仅仅弹了几首曲子,就使人们看到了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宣传队将艾绒视若珍宝,对她爱护有加。 艾绒的心情一日好似一日。 于是,这个生活在乡野却又不问稼穑、不事耕种的艾绒,既保留了城里女孩儿 的娇嫩与妩媚,又有了乡村女孩的健康与活力。就别说日后演出她一定会有使人惊 愕与倾倒的表演,就她往这文艺宣传队的男男女女中无声一站,就足以使人有电光 一闪、天地为之一亮的感觉。 艾绒的脾气又好,安静、随和,谁都喜欢她。那些女孩儿,不管做什么事都会 叫上她,一个个只将她当成一个小妹妹———一个无论在哪一点都远在她们之上的 小妹妹。她们却又没有一丝嫉妒,有的只是一番柔柔的、甜甜的喜欢。 在文艺宣传队排练的那些日子里,油麻地镇的领导全都光顾过、看望过,而只 有杜元潮一人,从未到过排练场。 在一天的某一个时刻,艾绒的心底里会突然地产生一个莫名其妙的愿望: 杜元 潮能出现在文艺宣传队的排练场上。但这愿望也只是淡淡的,是一片微不足道的薄 云,只一阵轻风,就散尽了。 一台节目排练好了,文艺宣传队就到田间地头去演出。即使在这种时候,也未 见到杜元潮的身影,倒是邱子东会不时地出现,因为戴萍也在文艺宣传队。一直到 大忙结束,文艺宣传队在即将参加文艺汇演之前的一场最完整也最正式的演出时, 杜元潮才第一次来观看演出。 杜元潮要来观看这场演出的消息,是三天前由朱荻洼来通知文艺宣传队的。 得到这一消息之后,文艺宣传队很兴奋也很紧张,头儿反复叮嘱演员: “杜书 记要来看演出,一个个都要入入神! ” 油麻地的人,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对平素待人亲切、从不发一句官腔的杜元潮不 由自主地就有一副仰视姿态。 艾绒被这种气氛感染着,也有了仰视的感觉。但她似乎颇有点喜欢这种感觉, 并有点喜欢他人也有这种感觉。这是一种一个人站在低处的树下,仰望高处一个骑 着白色的高头大马的人时所产生的感觉。 那天,大家早早吃了晚饭,早早来到台后那幢临时辟作化妆室的大仓房。化妆 的化妆,调音的调音,温习动作的温习动作,细致地、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天黑了下来。 镇中那个固定的露天舞台,刹那间灯火通明。这突然爆发的亮光,使早聚集了 满满一场地的男女老少不由得惊喜地大“啊”了一声。这灯光与海潮般的“啊”声, 惊动了离场地不远的一片树林中的鸟,它们扑着翅膀,懵头懵脑地飞进了黑漆漆的 夜空。 一个个都很兴奋,却有个老者,用手在空气中抚摸了几下,又仰脸看了看天空, 担忧地说道: “这天怕是绷不住哩,今晚这戏还未必能看到底哩。” 油麻地的大大小小的领导都已经到场了。早有人为他们在前排放好了椅子,此 刻,中间的一把宽敞的大椅还空着,一看就知道是留给杜元潮的。 在说定了的那一刻,杜元潮准时到了。 朱荻洼在路口迎候,见了杜元潮,忙往场地上一瘸一拐地跑,老远就将话传过 来: “杜书记来了! ” 于是,一个传一个,一直传到大仓房: “杜书记来了! ” 众人都说: “杜书记来了! ” 人群闪开一条道,杜元潮脸色微红地微笑着,一边与人打招呼,一边走向正中 间那张稳稳当当地放着的椅子。等他坐定后不久,该暗的灯光渐渐暗了下去。不一 会儿,锣鼓家伙得到一个手势,节奏欢快而猛烈地敲打起来,让人觉得仿佛一阵风 雨大作,席卷了这平原大地。突然,又得到一个手势,全都戛然而止。接下来,便 是一阵大安静。随后,各种民间乐器响起,演出就正式开始了。 演出越来越精彩,但天却是越来越黑,只是因为夜晚,又因为舞台灯光的虚幻, 这场地上的人木然不觉罢了。若是在白天,就可看到这天色的可怕: 乌云翻滚不息, 天好像得了肠绞痛一般,在翻江倒海地扭动着,挣扎着,一副要大吐大泻的样子。 空气都已潮乎乎的了,场地上的人依然在聚精会神地看演出。 还是那个老者,伸出手去在空气中抚摸了几下,又仰脸看了看天空,叹息道: “真的看不到底哩。” 艾绒出场了。 大幕拉开时,只见艾绒早已安坐在那把长背的硬木椅子上。照着她的灯光渐亮, 人们大有恍若仙境之感,天上人间一时不辨了。 杜元潮的心怦然一动,但依旧不露神色地坐着。艾绒不敢往台下看,偶然一瞥, 便见到了杜元潮,随即将脸一大半藏到了琵琶的背后。在弹奏前的片刻,她的眼前 挥之不去的竟是那偶然一瞥而见到的杜元潮的形象: 他的头发似乎特意梳理过,穿 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显得无比的素净…… 演奏终于开始,她也渐渐归于平静,渐渐进入佳境。 天下乐器,大概惟琵琶一件最值得人回味了。且不说那曲调由它而发后所产生 的奇特魅力,单那不同凡响的优雅之形状,就已经是一件难以言表的艺术品了。更 有弹奏它的姿态,那时,人与琵琶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天作之合”一说用在 此时此景最为恰当。弹奏者的姿态由琴而生,但这“生”分明是一番造化,仿佛是 天地间早就有的一番永恒之姿。而当琵琶与一个气质不凡的女人相配时,那则更是 韵味悠长了。一张俏丽的脸,或是一张温柔的脸、一张娴淑的脸、一张富有童贞气 息的脸,半藏半露,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有了含蓄,就有了羞羞答答,就有了迷惑, 就有了使人不能自已的召唤与诱惑。这姿态,天地间也就只有这一幅。后来人将 “犹抱琵琶半遮面”一句引申为掩藏,引申为不光明磊落,实在是后来人的庸俗与 去不净的恶气所致。将这一圣洁的人间绝句化为那样一个隐喻,实在是该杀头的。 艾绒是深知这一姿态的底蕴的。琵琶在她怀中,那张白净的、被灯光照得更加 柔和的脸,恰到好处地半隐半显着,那番羞涩,那番气韵,让油麻地的男女老少气 都有点儿不敢喘了。 琵琶声先是在低音区时断时续地鸣响着,其声犹如顽童不时地向深夜池塘中丢 一粒光滑的石子。接着,便一路攀登上来。攀登时,那左手的几根手指,犹如一棵 大树的翠枝间有几只身体秀气的小兽物在攀援高枝。声音渐脆渐响,直至到了绝顶, 没有了去处。那声音变得极远,犹如来自渺渺的天庭。手指全都停歇,犹如夜空下 的枝头宿鸟。人屏住呼吸,一副谛听状。不久,琵琶声又再度响起,越响越亮,越 响越急,鼎盛时,仿佛千柄万柄的雨后荷叶,忽然被横来的大风所吹,那亮晶晶的 水珠,随着荷叶的翻卷与倾斜,此起彼伏,纷纷跌入清澈而凉匝匝的水中,叮咚作 响,无数的水花在绿阴之下,绚烂盛开。一阵繁华,一阵大喜欢之后,又向“静寂” 二字流淌而去。弦一拨一放,指一揉一起,声音悠闲而长远。上一个音符,直到余 音袅袅时,下一个音符才会响起。如此节奏,持续了一会儿,声音又再度攀登上去 ……后来,弦上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乱叶飞舞,水波大兴,将人心闹得慌慌直跳, 眼睛瞪得如一盏盏的灯。就在人的心弦绷得紧紧时,琵琶声又适时地开始转入舒缓 与轻松。听者,长舒一口气,似乎一路狂奔之后,停歇于山间小亭,那里有山风徐 徐,还有冷泉浮动,偶尔还有三声两声鸟鸣从山涧竹篁深处传出。曲虽有骤然山崩 地裂,但基本上是一番小桥流水、春风杨柳。 有时,听者并不去在意曲子,而去在意那弹拨的双手。 莫说曲高和寡,莫说油麻地人不配享受此种声音,这天下,若真有天籁之音, 则是与人的灵魂息息相通的,而这个人可以是学富五车,也可以是目不识丁。看看 这一场地的人,虽然一个个灰头土脸、目光呆滞,更有人眼屎糊在眼角、鼻涕不断, 但,艾绒一样用她的琵琶,将他们引向山清水秀之处,引向大放光明之处,引向春 风沉醉之处。 那些粗鲁的、愚钝的、无知的油麻地人,就在这黑云压城的天气里,坦荡荡, 乐滋滋地去了一回天堂。 曲毕,艾绒站起,怀抱琵琶,往台下微弯细腰,随即掌声四起。 艾绒低头时,又看了一眼杜元潮,见他一脸兴奋,便头也不抬地转身走向台后。 接下来的一个节目,刚演一半,天便哗变。霎时,风如野马越过田野、芦荡与 河流,直扑这块场地,声隆隆如闻巨瀑。 那个老者在一片叫喊声中自言自语: “我说过,今天是看不到底的。” 在人群溃败一般往四下奔跑时,杜元潮还是安坐在椅子上。他抬头朝后台口看 了一眼,见摇晃不定的灯光下,艾绒抱着一根柱子,正慌张地向这边看着。 远处有人叫: “不好了,下冰雹了! ” 转瞬间,雨就开始降落在这块场地上。随即,众人纷纷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击 中了,并听到了雨中发出的玻璃一般的脆响。 舞台上的人都逃进了台后的大仓房,但舞台上的那些灯依然在大风中摇曳着, 发着明亮的亮光。 杜元潮站起来,向空中望去时,只见雨中纷纷坠落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玻璃丸子, 像是天堂的珠宝盆打翻了,直落下无数晶莹剔透的水晶与淡蓝的宝石。他依然没有 立即去躲避,反而有点兴奋地看着这多年不遇的雨中奇观。 风不一会儿就停了,就只有雨与这玻璃丸子。 这丸子落在场地边的水里,落在大仓房房顶的瓦片上,发出叮叮咚咚、的的笃 笃的声音,像火中豆荚的爆裂。不一会儿,地上的玻璃丸子就有了一层,再有玻璃 丸子落下时,就产生碰撞,所发之声,脆亮亮的。 这真是一个华贵的夜晚。 有人喊: “杜书记,快进屋子! ” 眼见着丸子越下越大,杜元潮这才走向大仓房。 在走向大仓房的这段距离里,杜元潮尽管被玻璃丸子砸得头皮发麻,尽管衣服 几乎湿透,但始终未跑,只是大步走着。 他看到了仓房的大门,又掉头看了一眼天空,只见灯光下的夜空,已是珠光闪 闪。 未等他走进仓房,台上的灯忽然熄灭了,天地顿时一片黑暗,就只听见空中地 上,都是丸雨之声。 他摸黑,匆匆走进大仓房,一路上与好几个人相碰。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后不久,一声巨雷在田野上空炸响了,仓房内发出惊愕的哭 叫。 天无一丝亮光,极黑。 杜元潮站在仓房里的黑暗之中,心里想着一个人: 此时此刻,她在何处? 当风 从仓房门口吹进时,他闻到了一股非同寻常的化妆品的香气。他仔细闻着,觉得这 香气几乎就在他鼻子底下,心有点儿乱了起来。他悄悄地嗅着,在这番香气之中, 还闻出了淡淡的人体香味,那香味显然是一个女孩儿的,是干净的女孩儿的,是从 那种清洁而健康的肉体发出的。 大仓房里躲避着许多人,但大仓房里十分安静,所有的人,都在静听外面的丸 雨之声。 又是一声响雷,有一个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直退到了杜元潮的怀里。 他在那雷声中,不仅感受到那个身体的柔软与温馨,还感受到了那个身体的紧张与 不安———虽然那个身体在意识到碰到了别人后随即就离开了。 又是一道闪电。 那个人似乎要借着这闪电之光看一看刚才究竟碰到了谁,将头歪了过来,就在 这短暂的回首中,她看到了杜元潮,杜元潮也看到了她———艾绒。 天归于更沉重的黑暗。 丸雨依旧,声音璀璨。 杜元潮于似乎停顿了的时间中,心跳在怦怦加快。那不绝如缕的气息,使他有 了一种迷乱的感觉,他的脚步在一寸一寸地向前挪移着。当他似乎听到一种微微的 娇喘声时,停住了试探的脚步。他感觉到,如果,他的身体稍微向前倾斜一点儿, 他的下巴就会碰到她的秀发,因为,他已经清晰地闻到了她头发的气味。 艾绒的心跳也许比杜元潮还要激烈,但那是一个女孩儿的心跳,再激烈,也是 细弱的。 她的后背,已感觉到了杜元潮的躯体透过潮湿的衣服散发出来的气息。那气息 被雨水所湿润,竟是那么的浓烈。她有点儿害怕,然而她没有向别处移动。她的心 里,似乎有某种渴望。 当又一个巨雷炸响时,他们紧紧挨到一起。 她听到了他鼓点般的咚咚咚的心跳,而他听到了她檐口雨滴急速滴落在芭蕉叶 上一般的心跳。 他感觉到,她在他的怀中颤抖着。 而她也感觉到,他在像秋风中的芦苇哆嗦着。 不知什么时候,他将双手慢慢向前搜索而去,然后分别捉住了她的双手。那是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 她晕眩一般地任由他潮湿的双手紧紧地将她的双手抓握着。 那时,外面的地上,已堆起几寸厚的冰块。它们沉浸在雨的甜酒中,正慢慢地 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