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早晨起来,朱荻洼又来报告: “杜书记,叶家渡的那帮妇女,又来我们桑田里 偷桑叶了。” 杜元潮头不抬地说道: “不就是几片桑叶吗? 让她们偷去就是了,何必那么小 气? ” “已经偷了好几天了。” “这我知道。” 朱荻洼路过桑田时,就见叶家渡的那些妇女正肆无忌惮地偷桑叶。前两天,她 们见有人过来,还知道往桑田深处跑或是进入附近的芦苇丛里躲一躲呢! 胆竟越偷 越大了。他想跳进桑田去追赶她们,但想到杜元潮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说: 我 凭什么着急呢! 叶家渡的妇女,将脸藏在桑叶的后面,瞧着朱荻洼走路的模样,咯咯咯地偷着 乐。 朱荻洼都听到了,小声地骂了一句: “一群骚娘们,欠日! ” 叶家渡没有油坊,也没有砖窑,但叶家渡差不多家家养蚕。养蚕归养蚕,却懒 得种桑。 到了蚕昼夜吃桑、整个叶家渡都能听见沙沙之声时,叶家渡的桑就不够用了。 但叶家渡的人不慌: 叶家渡没桑,周围的村子有桑,偷桑便是了。偷得的桑也是桑。 每逢到了这个季节,叶家渡的女人们就变得鬼鬼祟祟的,目光很不老实,手脚很不 干净。她们或是单独行事,或是三五成群地到邻近叶家渡的地方去察看去偷桑叶。 不仅偷公家桑田里的,还偷私人家桑树上的。胆小一点儿的,等夜深人静时借着月 色去偷,或者干脆摸黑去偷。因为伸手不见五指,采摘完全是凭感觉,这样的偷, 很糟蹋桑树和桑叶,倒更加让人怨恨。胆大一点儿的,就光天化日之下偷。偷时, 有分工,有作挖野菜状站岗放哨的,有偷的。碰到有人在走动,那桑叶好得又特别 撩人时,就派出一两个人去缠住那人拉呱胡聊,其余的人就呼呼啦啦地风卷残云般 将那些大好的桑叶一片不剩地摘了去。但惟一可以原谅的是,她们不采摘还未能采 摘的嫩桑。这算作是叶家渡采桑女的采桑道德也行,算作是为了下一次有桑可偷也 行。她们有许多逃避人检查的办法,最惯用的方法就是将挖野菜与偷桑叶结合起来。 见有人时,就挖野菜,见无人时就偷桑叶。往回走时,将桑叶放在大篮子的下面, 上面敷衍了些野菜。而其中一两个人的大篮子里也许都是野菜。有人起了疑心过来 盘问时,她们就都一口咬定是挖野菜的。如果这个人固执着一定要弄一个水落石出, 那个篮中装满野菜的人,就将篮子捧到这个人面前: “你翻! 你翻! ”这个人一翻, 全是野菜,就顿时蒙了,而此时,所有的妇女就一拥而上,指着这个人的鼻子说他 诬陷了她们这些清白的叶家渡妇女。这个人只好赔礼,赶紧逃之夭夭。 每逢这个季节,叶家渡周边地方上的人,见到叶家渡的妇女挎着篮子到处走动 时,就会不出声地站在一处用眼睛盯着她们。 往常,叶家渡的妇女一般情况下,是不到油麻地偷桑叶的,因为她们都知道杜 元潮对油麻地一草一木的吝啬,一旦发现他人顺了去或偷了去,那是绝不会轻饶的。 今年,只是来试一试,未曾想到,油麻地的人,并没有表现出特别警惕和特别在意 的样子。油麻地有大片的好桑田,那桑叶才叫桑叶,又嫩又大地招人喜欢。叶家渡 的采桑女见到这样的桑叶,眼中满是喜悦的光芒,采摘时手都有点儿发抖。一连几 天过去了,她们也没有看到油麻地紧张起来,仿佛那桑田不是油麻地的,而本就是 叶家渡的。叶家渡的妇女很高兴,甚至大大方方蹲下来在桑田脱裤子撒尿,甚至一 边用那好看的手形采摘桑叶一边低声哼唱小调儿,一派田家乐的风情。 本来不敢到油麻地偷桑的,听说油麻地今年对桑田管得非常的松懈,也都转向 了油麻地。 她们一边采摘一边纳闷: 油麻地是怎么了? 其中一个诡秘地说: “杜元潮的心思只在程采芹身上。” 听到的人忙回头张望着四周有没有人。 “别瞎说。” “不是瞎说。天底下,能有什么事瞒住人呢。” 最后,这些娘们在窃窃私语中归到一个结论上: 杜元潮日那小寡妇日昏头了! 日昏头了好。她们一个个都希望杜元潮能够日昏了头。 杜元潮仿佛听到了她们的声音,暗地里笑笑。 这天,与往常也没有什么不一样,还是那片天空,还是那轮太阳,空气一如既 往的清新,草木一如既往地生长,油麻地的桑田也一如既往的安静,让叶家渡的偷 桑女一如既往地感到心情宽松。她们就像出入于自家菜园里一般,心安理得地采摘 着生长于油麻地的土地上、靠油麻地人心血与汗水灌溉与滋润而生长的桑叶。那才 是真正的桑叶,绿而嫩,太阳光下一照,似乎能看见汁水在细细的叶脉中流淌。叶 家渡的蚕,日夜不歇地吃着油麻地的桑叶,在一天一天地长大,也让叶家渡的人一 天一天地看到收获的希望。 她们穿得干干净净的,像走亲戚一般,满脸的喜悦。 她们根本就没有觉察出今天的异常。 从昨天夜间开始,油麻地就开始计划了。杜元潮将几个最靠得住的队长以及民 兵的头目叫到家中,说: “这桑叶让叶家渡的女人们偷了这么多天了,也该有个说 法了! ”众人都认为是该有个说法了。他们喝着杜元潮亲自为他们泡的茶,抽着杜 元潮扔过来的烟,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在杜元潮的引导之下,一个抓捕方案拂晓 之前就形成了。天一亮,这些人根据夜间商量确定下的名单,不以广播通知的方式, 而是以口头通知的方式,将四五十名民兵召集到镇委会的大院里。这些民兵一律为 年轻男性,身强力壮,血气方刚,如狼似虎。人到齐之后,镇委会的大门就关上了。 这时,杜元潮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将近来叶家渡妇女肆无忌惮、目中无人、猖 狂至极地偷采油麻地的桑叶的情况作了一个回顾,然后慢慢地将话题引领到这一点 上: 叶家渡的女人也太不将油麻地的人放在眼里了! 于是群情激奋。接下来,杜元 潮让民兵营长公布了抓捕计划。这个计划十分详尽,有多少个可以逃窜的路口,有 多少座可以跨越的桥梁,都由谁去把守,怎么突然包围桑田,又由哪些人扑入桑田 擒拿,都一一落实到了人头。 想一想捉住一个会得十个工分,想一想马上面对的是一些年轻媳妇和一些十七 八岁的花姑娘,这一院子的男人,两眼发亮,心抖抖的。他们恨不能立即就冲出大 门,冲向田野。但杜元潮看了一下手表,很沉着地说: “还不到时候。”说罢,转 身进办公室看报去了。 这些人犹如困兽,在院子里到处走动。一些不走动的,或坐在廊下,或倚在墙 上,微闭双眼,想像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小媳妇或大姑娘跑了,追! 扑倒! 压上去 !死死地压上去!就这么压住! 压住! 压她一辈子! ……直想得浑身发热,像打摆子 一般浑身哆嗦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杜元潮再次从办公室里走出,将一个烟蒂扔在地上,然后用鞋 后跟捻了捻,说: “可以出发了。” 大门打开,人便放了出去。 这些人分几路,神兵天将般突然出现在了田野上。当叶家渡的偷桑女觉察出动 静时,桑田四面的田埂上,早已经都站了人。隔不多远站一个,不密也不稀,恰如 一张大网。路口,桥头,则是重兵把守。她们知道遇上了大麻烦,就一个个钻向桑 田深处,将自己潜伏起来。 一时间,桑田静如坟场。 田埂上,油麻地的男人们各自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显得很有耐心。 叶家渡的女人们被这种寂静压得喘不过气来,很想从桑田深处向外突围,但被 一个岁数大的女人制止了。 一个女人憋不住想撒尿,就爬到一棵桑树的背后,解开裤带蹲了下来,于是, 就响起了泼剌泼剌的尿声。这尿声既使叶家渡的女人们想笑,又使她们感到心烦。 还未等这个女人将尿撒完,十几个油麻地的男人们就跳进了桑田。他们像一群 猎狗,朝桑田深处轻盈而又急促地跑去。 撒尿的女人看见了他们,大叫一声“来人了”,立即提起裤子,一边跑一边系 裤带。 这群女人就像一群藏在草丛中的兔子被惊起,向四面八方逃窜。 油麻地的男人们很有兴趣地看着这些慌慌张张的叶家渡的女人们,其中有人叫 道: “娘们,站住! 你们是逃不了的! ”有人哈哈大笑。 这些女人们的逃窜是毫无章法的,完全是一群没头的苍蝇。 跑在最前面的一个男人,已经抓住了跑在最后面的一个女人,并顺利地将她扑 倒压住。 她在他的身体下挣扎着,他则用有力的双手很容易地就将她的双臂压住使她不 能乱抓乱揪。 他望着她那张因为跑动与恼羞而变得红红的脸: “逃? 往哪里逃? ”说着便将 自己的胸膛低垂下来,压上了她凸凹不平的柔软胸膛。 女人闭上眼睛竭力扭动着身体。 后面上来一个男人,朝这个压在女人身上的男人的屁股踢了一脚: “狗日的, 别欺负人!” 压在女人身上的男人说: “谁欺负她了? 她想逃! ” 不一会儿,差不多每个男人都有了自己追击的目标,桑田便成了猎场。 女人的身影,男人的身影,在桑树间闪动着,让人眼花缭乱。 被抓住的女人,或是闷声不响地挣扎,或是发出尖叫,或是破口大骂,或是哭 泣。她们有的被压在男人的身体下面,有的被揪住衣领被抵在桑树的树干上,有的 被双手反剪蹲在地上。 还有女人在逃跑,自然还会有男人在追击。 有几个女人跑出了桑田,跳上了田埂,但田埂上早有男人在守候着她们,未等 她们站稳,就将她们一一捉住了。 还是有几个女人突出重围,往叶家渡方向跑去了。 没有获得猎物的男人们,便朝她们追去。 一个女人见无法从桥上通过,毫不犹豫地跳入河里。 追上的两三个男人就站在岸上观望着。过不一会儿,其中的一个纵身一跃,扎 入水中,浮出水面后,挥动双臂向那女人游去。游了一阵,他用双手抓住了女人的 双腿。女人喝了几口水,扭过身体,用双手向他泼水。他很恼火,松开女人的双腿, 继而向前猛一蹿,又捉住了她的双手。女人挣扎了一阵,终于如一条用尽了力气的 鱼,不再动弹了,男人就将她顺理成章地搂进怀里。 被搂住的是个姑娘,随着水波的流动,她的衣服被掀起,露出白白的腹部,那 肚脐眼在水中显得大而清晰,岸上的男人们看傻了。 最终,还是有两个女人逃脱了,其余被一一捉住扭送到了油麻地镇委会大院, 并将她们全都关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