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狂 曹禺 著 (三幕剧) (法)莫里哀著 张彭春万家宝(执笔) 改编 (存目) 附一:《财狂》1935 年公演演职员表 南开新剧团,于(1935 年)12 月7 、8 两日在南开中学瑞廷礼堂公演《财 狂》,观者甚形拥挤,演毕甚受社会人士之好评。12 月15 日校友会为天津市冬 赈及救济贫儿,特请该团再度公演,观众亦甚为踊跃,筹款成绩甚佳。 兹将当日秩序单及筹款帐目清单(见本书《纪事)部分)列后: 《财狂》(Moliere ’S “L ’Avare ”改编本) 剧中人物(依登场先后次序):林梵籁........................................... 徐兴让 韩绮丽........................................... 鹿笃桐 韩可扬(绮丽之兄) ............................... 房德奎 费升(韩宅之仆)) ............................. 侯广弼 韩伯康(绮丽之父) ............................... 万家宝 施墨庵........................................... 沈长庚 傅三奶奶......................................... 王守媛 李贵(韩宅之仆) ............................... 张国才 贾奎(韩宅之仆) ............................... 严仁颖 木兰........................................... 李若兰 陈南生........................................... 董振寰 警长........................................... 高小文 地点:都市——韩宅小花园 时间:第一折——早晨 第二折——当日下午 第三折——当日傍早(疑为“晚”) 导演:张彭春 后台主任:华午晴 化收:吕仰平 布景监制:严伯符 灯光:张彭春 郑怀之 提示:戴启东 张镜潭 巩思文 黄燕生 照料:孟琴襄 关健南 韩叔信 王九苓 朱星樵 卢雄式 干事:严仁颖 张祖培 李丹忱 韩质夫 本剧布景由林徽音女士设计,志此特表谢忱。 (转《南开校友》第1 卷第4 、5 期合刊,1936 年2 月15 日) 附二:万家宝在韩伯康家里 天津《益世报》编者按:这篇文章,好像是《财狂》的序曲,看了这篇序曲似 乎对于剧中人的个性与环境有一点印象,或说是算得看戏之前的一点准备。 这次公演专号的文章,惜未提及《财狂》这个剧,这真是美中不足的一件事。 幸而有这一篇《序曲》。算是聊供观众的参考罢。 一座庭院,中间放几张藤椅,稀稀的围满了一张半旧的圆桌。 院子后面望得见绿荫荫的爬山虎蔓绕着葡萄架,左面——一切左右以演员为准, 与观众相反——立着十年前盖成后就再也未尝过一滴油漆润饰的小楼。讲式样,楼 称得起玲珑的,有曲曲的扶梯,刻着花纹的栏杆;楼上有走廊,廊里有窗,窗里是 客厅,由飞廊平望,瞭见韩家一片好房产,叫我们悬想主人盖成这房屋的时候,主 人会常常凭着花漆的栏杆,洋洋得意自己的经营。主人是穷苦出身的,现在,东望 望,西瞭瞭,哦,那一角基石,那一块方砖,一块瓦,不是自己低首下心忍受着多 少人家的冤孽气,赔着几次笑脸,横了心,硬不睬旁人轻藐的眼,一分一厘地弄来 的“钱”换成的呢,哦!“钱!” 这神秘而伟大的神奇的神奇呀!什么神奇,什么宇宙的现象不是以他做主宰呢? 主人常常骄傲着,说是在冬天早晨,当着风口,缩着脖子捧着一碗滚烫的热稀饭, 一头喝着一头睨视着街头苦眉眼的丐儿,自己碗里哪一颗米粒不是因为自己会聚积 钱,俭用钱,才有的吃呢?何况现在到了夏天,有这么一座宽庭院,待主人收完了 租,爬到楼上,你看,这兴旺的家,这一片屋顶,这好一片莽莽苍苍的果园,这一 片..不过,停一停,这一句话可是说的过了火,聪明的读者,你会一眼看穿,这话 忽然脱了板,在都中再有钱的主儿也不肯拿金子似的地皮种花果,何况主人有一片 地也要用来盖起房屋,收租金呢? 这一座周围不见四丈的楼园,在主人诗兴来的时候,主人会吟哦园中的诗趣, 什么松呀菊呀,居然这座庭院在主人脑内也蓦地扩大了多少倍,仿佛有了村野的辽 阔,并且时而在主人脑内,流荡着田园里瓜果的气息了;但是,当着主人皱着眉头, 愁着不景气市面,地价低落,市场的不定,银行都靠不住的时候,(而在主人几乎 一生大半是在这样计算中讨日了过的),主人便不自主地恨起那该杀的包工头。这 么大小的一块地,若不这样浪费着,变了活动现款,存在了外国的银行里,或者如 现在自己一大部分财产的布置,买了美国的股票那山似的巩固的美国股票,这日子 又多好呀!偏偏在主人用钱捐得一个税局子的官的时候,盖起房子,那包工头便一 死儿地劝主人雅致雅致。做着官,哪怕是个收税卡子的吧,不也应该排点小徘场么? 而该死的那时偏偏自己喝了他的迷魂汤,也觉得平时是常为人低视着的,如今识过 字,做了官,也应该风雅风雅,一下便留下这块地,点缀起这似是而非的小楼院, 所以,你看,这山石,水塘,这小月亮门,这一片葡萄架;到现在也只好风雅地告 诉客人。看绕过亭子,这一转弯,可以题为“曲径通幽”;这池塘边上,连着紫荆, 在晚上看可真称得起“月移花影”;这一角略微走十几步,就是古人咏景,所谓的 “柳暗花明”;这处叫什么草亭,那间名什么书斋,不过是方圆不到四大的地方, 主人已经想了几百个古句,名诗,前人的斋名堂名来点缀着。虽然时常主人的语尾 总要句顿出来一种不得已的喟然的叹息,然而毕竟当着聪明的客人的面,赞美着风 雅的主人,心窝里不是也懒洋洋地如有一次由百货公司门前进,侧门溜出,硬把那 个可恶的洋车夫的车资赖过去一样的得意么,有时被客人尤其是那新来的年青的账 房先生叫林梵籁的誉媚着。这新来的账房是主人得意杰作之一。你看,他多么会替 主人俭省,多么伶俐,账房、书记、起草、订合同,甚至于见外国人说洋话都会, 事事都好像是看透了主人的心眼做的;而最使主人喜欢的,见着林先生的脸便抿不 上嘴,是他做了这些事几乎等于没用主人的钱,他的工资这样低微,连主人都认为 占了便宜;主人向来是欢喜这样有道德,懂得克己的青年,无怪乎是愿看他的脸了。 对了,当着这个机伶鬼夸赞主人的清贫的时候,主人自己也确是慨然地嗟叹着自己 太清高了,做过官,现在只是买卖点房屋,做点美国的公债股票,依旧是“两袖清 风”,不是因为自己太清高,不肯做那些俗气事么? 然而清高不是容易维持的,清高总需要填饱了肚子再说,所以在主人的宇庙里, 还是“钱为本,清高次之,一切为轻。”——钱叫主人能“喝稀饭”,(这三个字 是主人用来指着“生活下去”的意思)能叫主人的儿子女儿“喝稀饭”,叫一切在 韩家院里住着的人们“喝稀饭”;不但此也,少爷(韩可扬)居然也只差一年大学 便要毕业,小姐闹着吵着也进了大学,家里有听差,(那费升自然是个混蛋,贼头 贼脑,早晚要请他卷铺盖的东西,不过这个坏鬼,这叫他好说歹说先支了本月的工 钱,也只好暂用着吧。)有厨子,有马夫,有着使五人可以称得起“老爷”这个牌 子的仆人,所以钱使主人能享受几十年的“稀饭”。钱使主人到现在满街飞着流线 型汽车的时候,还能亨受着那幽灵一般的旧马车。主人往日是穷过的,现在主人才 嘘出一口气说,可以对敷着喝一口稀饭了,这不是钱的伟大,钱的力量? 钱固然能使主人活着,钱也确难为了主人活着,即如说那厨子和马夫的底细吧, 贾奎最明白,他说:不,还是请聪明的看戏的先生们听贾奎自己说吧,这里还是不 说的好。但是关于马车,贾奎说是劝过老爷把它和那匹马一同放在跑江湖人寻的 “双头人”、“美人蜘蛛”的地方,一处收资阅览着,较自己用着看利大的那么一 对稀奇玩意,一对好古董,当然不愁没人看。究竟这活是否由于幽默的胖师傅的夸 张,还是真为他所说的那样奇特,自然要亲眼看见才为凭。不但果若在上海最热闹 的通衢,出其不意地由一团乱慌慌的电车、汽车、黄包车堆里,缓缓地钻出来一种 车类有轮的运输工具,前面托着走的是一匹,唔,简直说瘦得似马非马,说是驴又 不驴那么一个小动物,拉着一支只剩下几根骨架车形带轮的、亮着天的箱形物;上 面靠前边坐着一个胖子,团团的脸,腮帮子红得成了熟透的苹果,一对迷成一道缝 也关不住那诙谐小眼睛,不住地闪烁,他时而在平坦、没有多少车辆的街道上,便 昏昏地生了睡意,在暖暖的日光下打着盹;而在那半敞开上面能见天日的箱形物里 面,永远坐着一个正襟危坐的苍白干靥鼻端架着一副铜丝眼镜的小老头儿紧紧的扶 着扶手,时而白眼镜上面探出一对白眼,东张张西望望;整个的印象,除了小招牌 和前面的音乐领导,我们视为百货公司大减价的新广告,由街上驶过,如广告一样 地,他们总引起多少小孩以及闲步人的注意和喝彩,那便是我们的主人韩伯康和主 人的下人贾奎出门收房租呢。 难为主人这样出了门,也难为主人怎样住他的好房子。花园有了,小楼原来是 很标致地立着,右边又有小亭,亭是大理石的桌子和石凳,正面横着一条长廊,长 廊后面望见葡萄架遮掩着的月亮门(注:亭较地高四阶,长廊较地高二阶)。 这布置不也很停当么?但这些年没有修饰,油漆都剥落下来,小楼的屋檐已经 见了梁木。小楼原是多么诗意的名字,里面蕴蓄着多少消道了的春天。 主人的孩子们都长大了。年青人的叹息,同偶尔的清脆的笑声也常常地在楼里 面山石后听见了,小姐也有时对着月亮登上面巍巍的梯板,倚着飞廊数着自己的心 事,眷念近在咫尺的那个人么?少爷呢,自然是更要放肆了,在山石背后,费升常 常看见少爷写着那写不完的信,为着那么一个好姑娘,少爷不是常对费升道出心事, 急焦焦地想着多少不可能的事么?园子里的布置是有点风趣的,年青的人们也知道 怎么多情。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多春天的景物,而偏偏主人是不可救药地那样杀风 景,于是整个的好庭院处处沾染些寒伦气,整个的像盖了一层霜。因为,你看,年 青的人管他是怎样快乐,总掩不住这庭院的衰老:月亮门露出砖痕小亭,好好地落 下了瓦,中间的葡萄架有一两处都倒塌下来;而我们的楼呢,原来亭亭地立在人前, 但在和主人一同为着度过的吝啬,没有好调护,都异样地衰老了,多少年不油饰, 里面的房筋都支出来,和倾斜的房梁都歪歪斜斜地摆在那里,墙面又失落多少粉饰, 整个为一个干巴巴、粘不住脂粉老处女的脸,一片一片地落下来,都是那么可怜相 的。 然而尽管庭院呈现着衰老,近几天的气象忽然十分活跃起来。 那新来的林先生就是个鬼灵精,整日的不歇嘴,不是钻到厨房和贾奎吵,说他 多用了酱油,就是溜进了书房,捧着几乎是只见入款不见出帐的帐本,哄着老爷团 团转,两片嘴翻来覆去,总是他有理,一挤眼. 就是一句美丽的谎,上上下下没有 一个不骗得胡说八道,当然(除了贾奎),小姐见着他更阴阳怪气地不知说什么好, 哼,谁知他们闹的什么把戏!除了他,少爷也犯着看天的病,溜过来溜过去,总说 从此以后不到回力球场了,不去跳舞了,只不住地发誓想学好,一个男人赌着咒, 要想学好,自然不会是父亲的功劳。 费升真鬼头电脑地对着少爷耳边说着那说不完的话,你想这还怕没有戏谜,不 过年青人哪个不经过这个时期。奇怪的,老爷60 岁的干老头子,忽然这两天也动 了凡心。老爷的心里最近几天总是骚骚然的,多少年舍不得穿的官纱大褂居然也检 出来晒着,预备再试试新,脾气更是摸不着门,动不动就和费升吵架,而自从太太 死后来过一次就没有见影儿的傅三奶奶,那一张嘴可以说是伶人应该倒走着的好手, 忽儿在老爷的嘴里念叨着了。 好了,还说什么呢?拉得这么长,不已很够厌烦的么?让我们看戏吧! (载1935 年12 月7 日《天津益世报·南开新剧团公演莫里哀(财狂)专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