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月中旬的周末,香莹在舅舅家吃过晚饭,天色已暗,她独自走路回家。几 近半圆的上弦月,静静挂在正中央的天空,繁星点点,而她心事重重。 因为前阵子股票大涨,舅舅把大笔资金投入股市,没想到才进场就大跌,一 下子全被套牢,现在弄得捉襟见肘、经济拮据,舅妈气得带著表弟、表妹回娘家 去,已经整个星期不跟他说话……香莹明白那是早晚都会发生的事,毕竟外婆去 世之后,她一个人住在外公外婆留下的花园洋房,在空间上,确实是种奢侈的浪 费。 舅舅计划要卖掉这幢两层楼的老房子,保留他自己结婚时才买的公寓住处, 原因是老房子交通不便,但经济价值极高,他告诉香莹,卖了房子之后,会遵照 外婆的遗嘱,为她保留一份可办置丰厚嫁妆的金钱,而且希望她搬来与他们一家 同住。 香莹走在人潮喧嚷的大街,走著走著,转进街灯黯淡的巷道,往事一幕幕在 眼前浮现,就像一部只为她个人放映的电影,她清晰地看见五岁的自己,扎了两 条小辫子,跟在妈妈左后方,怯生生地回到外婆家定居。 那一年,她刚上幼稚园大班,开学没几天,她的父亲谢适谦,一个优秀的刑 事警官,在追捕枪击要犯的时候,被持枪拒捕的歹徒射伤头部,因公殉职。 她的母亲白雅馨,原本是个内向温柔、娴静文雅的小女人,突然遭此变故, 还来不及整理丧夫之痛,家里已经涌入各级长官、媒体记者,以及许许多多关怀 同情的人潮。她极力表现坚强的一面,支撑到丈夫隆重的丧事办完,携著唯一的 幼女回娘家投靠亲人,压抑到极限的悲恸在一夕之间决堤,终于造成精神崩溃。 香莹的外婆不得不将女儿送进疗养院作治疗,可是出院之后,雅馨的病情时 好时坏,有一天外婆送香莹上幼稚园的时候,雅馨悄悄离开家,三天后,她的尸 体被人发现。在一家老旧的旅馆里,没有任何遗言,只有一张色彩依然鲜艳的结 婚照,掉落在床边的地面上……五岁的谢香莹就这样永远失去了父母亲。 有好几个月,香莹拒绝开口说话,她去幼稚园上学、画画、写字、玩游戏, 可是完全不发一语。回到外婆家,她自己会吃饭、洗澡、换衣服、梳头发,从来 没有表示过要找爸爸或妈妈,她的乖巧让每个大人心碎,她的无声就像对命运的 抗议,没有人知道,她想抗议多久。 直到翌年春天,青年节和周末的连续假日,十七岁、上高中二年级的庄豫东,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彻底改变了香莹。 那是阳光灿烂的大晴天,香莹起了个大早,用过早饭,独自抱著洋娃娃到后 院的花架下面玩,像平日一样安静而乖巧。就在这时候,住在右邻的豫东,因为 要替小花圃松土,想找香莹的外婆借锄头。他以非常矫健的身子翻越两家之间的 围墙,“砰!”地一声,准确地落在小香莹面前,引起她又惊讶又佩服的情绪震 动。 当时的豫东精瘦结实,顶著干净清爽的小平头,五官端正讨喜,脸上总带著 一抹愉快有礼的笑意,他的嗓音才刚成大人声,说起话来仍有几许青涩。在看见 香莹幼小孤单的身影时,他禁不住内心的好奇和疼惜,蹲在她面前,很亲切地问 了一句:“你叫做香香,对不对?” 香莹只是望著他,晶莹圆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她一点也不惊慌,沉著的态 度几乎不像小孩子。 “听说你不会讲话了,对不对?”豫东又问。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香莹忽然决定回答他。即使是香莹自己,在事隔多年之 后,一样无法解释当时的情形,她只知道,五岁又十个月大的时候,因为失去双 亲,拒绝说话几近半年之后,她告诉豫东一个非常肯定的答案:“我会说话。” 也许是她稚嫩的童音里充满了楚楚动人的韵味,也许是她可爱又惹人怜的小 脸,也许……也许只为她选择了豫东开口对话,不管是哪一个原因,反正就从那 一刻起,十七岁的庄豫东下定决心,把她当成自己的责任。他开始无怨无悔、竭 尽所能地照顾她、保护她,用他一个大男孩特有的关爱,填补了香莹外婆照应不 到的所有空缺。 香莹的功课都由豫东负责督导。 香莹学习弹钢琴,最好的听众永远是豫东。 香莹做不好的美劳作业,自然交给豫东代为完成。 她喊他“豫东大哥”,事实上,他为她所做的一切,远远超越大哥该做的, 他有时候像爸爸、有时候像妈妈,更多时候像老师,他是她童年后半段全部的光 与热,陪伴她度过最惨淡的那些年。 夜风迎面轻拂,香莹拉了一下单薄的短上衣,回忆使她脆弱却快乐,如果时 光能够倒流,一切重来,她相信事情应该不会有任何改变,香莹还是会依赖豫东, 把他当成生命的全部,不管齐彦那家伙如何嘲弄讽刺,她宁可永远背负不成熟、 长不大的罪名,也不愿放弃豫东大哥施给的关爱……咦?齐彦!香莹忍不住暗骂 自己,没事想起他做什么?那个自大又讨人厌人家伙,根本不关他的事。 一部深蓝色轿车从香莹身边缓缓滑过,速度减得更慢,终于完全停住,那是 豫东的座车,他正好下班回家。 “香香!怎么你一个人走在巷子里呢?”豫东从车窗探出头,关切的语气一 如往常,“快上车来。” 香莹露出柔顺的微笑,快步上前,坐进车里,豫东车上熟悉的皮椅气味,使 她感到安心又舒适。 “你上哪儿去了?怎么不搭车回家?” “我到舅舅家吃晚饭。”香莹看一眼豫东专注开车的侧脸,略有迟疑,还是 把舅舅的决定说给他听,“大哥,舅舅打算把房子卖掉,叫我搬去和他们住。” 豫东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稍微皱眉。“白叔要卖房子,我略有耳闻,最近他 似乎有经济上的压力。不过,就算不考虑经济因素,你一个年轻女孩,独自住那 幢房子,确实也不太妥当。” “我不想跟舅舅一家人挤在一起,他们家房间刚好够住,我要是搬去了,元 姿和元恒就得睡同一个房间,他们马上就是青少年,一定不喜欢这种安排。” “如果把住房的格局稍微调整一下,让你的表弟、表妹能拥有各自的房间, 也许你该考虑住到舅舅家去,毕竟那是你感受真正的家庭温暖唯一的方法。”豫 东试著劝她,但语气漫不经心,他也清楚这种劝告作用有限。 香莹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很诚实地招认:“我想我做不到,大哥,你知 道我的脾气,从小到大,舅舅和我一点都不亲,有了舅妈之后,我总觉得他们两 人都不怎么喜欢看见我。现在我已经二十几岁,早就是大人,更没有道理寄住到 舅舅家,妨碍他们原本单纯正常的家庭生活。我可以自己租房子住,或者,找阿 媚跟我一起住,应该不成问题。” “昭媚家就在市区,哪有可能陪你另外租房子住?”豫东微微一笑,“我看, 你一个人住的可能性很大。” “目前我不就是一个人住?” “那不一样,我和我爸妈就住隔壁,你并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豫东故意吓 她,“老实告诉你,孤独是很可怕的,当你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是四周全都没人, 只有墙壁、家具、天花板……那种空洞的感觉,有时候甚至会把人逼得发狂,我 在美国就尝过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我不怕。”香莹很坚定地回答:“我会申请一支电话,寂寞的时候,就打 电话找人聊天,我想既然齐彦那种人能够独立自主,我应该也可以。” 豫东听她主动提起齐彦,心里不禁欣喜又好奇,笑意悄悄爬上嘴角,试探地 问:“你和小齐很熟吗?认识多久了?” “认识没多久,虽然不太熟,可是我已看透他的为人。”香莹回答得极干脆。 “哦?是因为他对你特别好吗?” “好个头!”香莹孩子气的撇著嘴,“你不知道他有多讨人厌。第一次见面, 他就指著我的鼻子笑我幼稚、长不大,娇生惯养,还逼我跟他比赛谁比较成熟、 坚强。上回在酒会遇到他,你猜他找我赌什么?真是丧心病狂了,他居然敢赌他 考研究所会不会拿榜首,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自大的家伙。” 豫东忍不住笑出声,替齐彦辩解著:“小齐应该不会这么做吧?他一向工作 认真,在学校表现也很优秀。我看他待人很有礼貌,做起事来俐落又干脆,态度 永远那么谦虚,没听过有人批评他自大。” “那是他演技好,伪装成模范青年的样子,齐彦那些伎俩骗得了别人,骗不 了我。”香莹说到后来竟有一丝沾沾自喜,“我是拆穿他所有妖术的照妖镜。” “哇!原来我们香香不简单,任何想追求你的男生,在你面前无所遁形,耍 什么花样都不会起作用的,是不是啊?” “大哥!你怎么老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齐彦才不想追求我,上次你硬派他 陪我聊天,送我回家,你就没看见他的嘴脸,好像我是个大麻烦,只会拖累他。 甚至他还亲口告诉我,都是我害他的,酒会那天他原本可以泡到不少靓女或辣妹, 偏偏我一直跟著他,坏了所有好事。” 豫东再也无法忍耐,爆出开怀的笑声,差点连方向盘都抓不稳。 “有这么好笑吗?我说的全是实话。”香莹有点恼,因为豫东的笑声就像看 了儿童演出的笑闹剧一样,她生气他总是把她叙述的一切当成小孩无理取闹。 “对不起,香香,大哥不是笑你夸大事实,我只是无法想像平日那个谦虚有 礼、处世态度圆融的小齐,居然会对你说出那么离谱的话来。”他边笑著,笑声 又忍不住扬起,“你一定在他面前表现得特别……呃,怎么说才对呢?特别天真, 所以他才会那样对待你。” “大哥连你也嫌我不懂事、不够成熟,只会给你们这些‘大人’添麻烦,是 不是?”香莹不悦地嘟著嘴。 豫东连忙收起笑容,劝慰安抚她:“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就算你是天大的麻 烦,那又怎样呢?大哥永远乐意为了你奔波劳苦,你自己说好了,从小到大,你 可见我为你的事皱一下眉头?” “我不喜欢齐彦,你能不能叫他别在你的事务所打工?”香莹任性地说。 “嘿!别得寸进尺了!”豫东轻快地化解危机,“你不喜欢小齐,大不了以 后看见他都别跟他讲话,我那座小庙香火不盛,小齐是最有潜力的准菩萨,你怎 能叫我把他赶走?我可不想失去心爱的好徒弟。” “大哥,你说说看,齐彦到底哪一点比我强?” 唔!这真是个高难度的问题,豫东偷眼望一下香莹。她的表情既认真又固执, 真要命!看她的样子,如果实话实说,一定会引起反作用,还是随便敷衍两句吧! “嗯——”豫东假装沉吟良久,终于开口说:“小齐跟你其实差不多,只是 他没有你幸运,生活一直不成问题,小齐比较可怜,很小就背负金钱压力,他能 够一面工作一面上学,而且还保持著顶尖的课业成绩,这一点,你不能因为讨厌 他,就一笔抹杀他努力的事实。” “我听阿媚说,他每个学期所领到的奖学金,几乎比打工所得还多。其实他 可以不工作。”香莹不解地问,“他干嘛让自己的生活过得那么辛苦?” “你不是已经看透他的为人,”豫东故意提醒她,“他辛辛苦苦工作,为的 是什么,难道你不清楚?” “大哥!” “好吧好吧!不逼你。据我所知,小齐工作赚来的钱,除了保留一小部分, 打算当完兵之后出国深造,绝大部分的收入,他都捐给养育他成长的育幼园了。” “噢!”香莹一时说不出话来,“没想到……” “他并不是只有一张英俊的脸而已。”豫东饶富深意地告诉她。“香香,无 论你跟他之间存在多大的歧见,我觉得你应该试著多了解他。当然,我并不是称 赞小齐比你成熟懂事,也不是鼓励你对他付出男女间的感情。只不过,我真的感 觉他是个难得一见的优秀青年,即使当普通朋友,你仍然可以从他身上得到很多 助益。相信大哥的眼光,小齐的确是座宝山,千万别轻易放弃寻宝的机会,好吗?” 香莹完全提不出抗议辩驳的理由,只得带著七分的不情愿,勉强点头同意。 “我试著跟他和平相处就是了,不过,他要是故意找碴,整天以惹我生气为 乐,我可不能保证一定能跟他做朋友。” “放心吧!你这么可爱,小齐讨好你都来不及,哪有可能惹你生气?”豫东 露出轻松的笑容,再自然不过的说出令人震惊的决定,“以后你搬来跟我一起住, 跟小齐见面次数会更频繁,你们相处久了,感情自然变浓厚,就不容易为琐碎小 事吵嘴,一定会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香莹只觉得脑中轰隆巨响,从豫东宣布让她搬去跟他住开始,惊讶和狂喜就 塞满她全部的听觉本能,他说的其余细节,根本听不真确了。 看她目瞪口呆,一脸狂喜作梦般的表情,豫东忍不住摇头苦笑,小香香!终 究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他何尝不期望看见她脱胎换骨,蜕变成长为独立成熟的小女人,也许让她跟 在自己身边,从日常生活中渐渐开导她,可以帮她早日摆脱梦幻青涩的少女情怀。 豫东做出这个决定,心里抱的正是这种正面的想法,他太宠她,太习惯照顾她, 完全不以为香莹是棘手的问题人物。 三个星期之后,香莹收拾从小到大最珍贵的宝贝,装成满满四大箱,春风得 意的搬进豫东在“汉唐御苑”大厦报所办置的住宅。 一切都安顿妥当,香莹简直迫不及待,邀了昭媚来参观她的新房间,她只想 向知心好友展示,豫东大哥是如何宠遇她。 昭媚带来一大束制作极精巧的天然干燥花,让香莹插在浪漫床头灯旁的雕花 玻璃瓶里。可是,昭媚对这整件事,似乎并不怎么热衷。 “我大哥的眼光很不错吧?所有装潢、布置、家具,全都是他亲自挑选的, 他为我准备的房间又漂亮又舒适,比我以前住的不知道强过多少倍……”香莹兴 冲冲的领著昭媚穿梭在屋里,甚至打开每一角壁橱的门,让昭媚可以看得更仔细。 “恭喜你了,香香,你终于盼到这么一天,跟你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单独住在 精心设计的城堡里,幸福又快乐的过日子。”昭媚仰卧在香莹的柔软床铺上,不 太认真的道贺著。 “为什么你说话有气无力?听起来好像并不赞成我住在这里。”香莹坐在床 沿,困惑不解地皱眉:“阿媚,你可别瞒我,是不是你对豫东大哥有什么偏见?” “拜托!你那位大哥简直是完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全都符合古圣先贤的 标准,谁会那么不识相,敢对他怀有偏见?就算我想鸡蛋里挑骨头,你也未必听 我的。” “既然大哥人很好,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昭媚两眼直瞪著天花板中央的烟雾侦测器,久久不发一语,禁不起香莹催促, 终于叹口气,郁闷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太对……” “哪里不对?” “你现在已经可以跟你大哥日夜共处,只要稍微用点心、动点手脚,想进一 步成为这间房子真正的女主人,这并不算难事。你——” “喂!你别把话挑明讲行不行?我才不是那种抓到机会就死缠活缠的三八, 我比谁都清醒,豫东大哥只是疼我,以后会不会爱上我,还很难说呢!” “就因为这样,我才更担心。”昭媚拉著香莹的手,苦口婆心地劝她,“答 应我,香莹,我不再叫你小名香香了,希望你也不要再把自己设限在十几岁少女 的框架里,继续沉溺在你大哥所提供的安全羽翼之下,只会让你越陷越深,你应 该尽快走出自己的路,认清楚你真正需要和渴望的东西。” “我一直都认清自己的需要,那就是——” “你的豫东大哥也许是天底下最完美的男人,但他未必适合你,如果你就这 么一厢情愿、奋不顾身地栽入自己任意设下的情网,又强迫并不爱你却疼你的大 哥陪你沦落,到头来,这样错误的结合会使你们两人痛苦不堪,甚至以悲剧收场, 想想看,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昭媚不让她讲完,断然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阿媚!”香莹不太服气地辩驳著,“你未免太武断了,怎么能确定大哥跟 我不合适呢?” “他年纪比你大……” “年龄不是问题,外表更不重要,我以为你的想法够开明的。” “别人也许行得通,你却不一样。” “我有什么不一样?因为我多了你这个生性悲观的最佳损友?” “我不是悲观,我在替你担惊受怕。从小你被保护得太久了,完全不晓得失 望和遗憾的滋味。尤其在爱情这方面,你纯洁如白云,却又执拗如顽石,除了你 大哥,从来没接触过别人男性,这样好危险,我怕万一你大哥婉拒你的一片深情, 老实说,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你一定会想不开。” 香莹望著知心好友,既生气又想笑,气的是昭媚竟和齐彦一样,嫌她幼稚不 懂事,可是昭媚担心她为情想不开,那也未免太夸大其词。 “你太小看我了!阿媚,我并不是一朵温室里的花,如果豫东大哥不接受我 的感情,我还不至于想不开,做出伤害自己生命的傻事。” “没错!你不会伤害自己,但是你会伤害别人。”昭媚显得忧心忡忡,“我 认识你最久,比谁都了解你的个性,在你这副甜美可人的外表下,其实藏著一颗 偏激又顽强的心,一旦让你失去理智,什么可怕的事情你都做得出来,教我怎能 不担心?” “去你的!”香莹忍不住了,笑著扑上去对付她。“你骂我完全不带脏字眼, 干脆我承认自己是蛇蝎美人算了,反正我在你眼中,心肠就是那么恶毒。你是不 是在暗示,只要得不到豫东大哥,我就会把他杀掉,免得别人女人抢走他,是不 是啊?” 昭媚毫无防备,当然只有被修理的份,但是她虽然笑得全身发软、无法动弹, 仍然嘴硬地说:“要你杀掉你的心上人,那是不可能的,你下不了手,不过……” “还有什么可以毁谤我的话,一次说个够吧!免得你心里有遗憾。” “说就说,你真以为我不敢?”昭媚趁香莹稍微闪神的机会,挣脱了她的控 制,动作迅速的逃下床,一边继续说:“谢香莹,你听好了,其实你是天生的坏 胚子。如果你的豫东大哥不要你,又被你发现他爱上别的女人,不管那个女人条 件有多好,比你美丽几百倍,反正你都会恨透她,或者干脆采取行动,羞辱人家 也好,破坏他们两人交往也好,总之你不可能献出真心地祝福。” “胡说八道!”香莹抓起枕头朝她丢去,非常准确,一击即中,打得昭媚尖 声大叫。“那种因为嫉妒而疯狂的行径,只存在于电视连续剧里面,我才不会沦 落到那么不堪的地步。” “很难讲哦!你对自己的劣根性又有几分把握?”昭媚狠狠把枕头砸回香莹 那儿,轮到香莹尖叫了。 “我再怎么坏,也坏不过你,别跑,看我的——” 她们就这样逐渐玩开了!在客厅和房间奔跑打闹,一边尖叫、大笑,一边又 互相指控对方是天生坏女人,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豫东突然用钥匙打开大门, 领著齐彦一起回来了。 这两个穿著整齐、刚离开办公室的男人,一前一后从玄关走进客厅,一见到 玩得疯狂又放肆的香莹和昭媚,反应完全相同——先是一愣,然后互视一眼,又 同时露出忍俊不住的笑容。 “啊!大……大哥!”香莹首先发现客厅里多出两个人,她的脸上立刻浮现 羞赧尴尬的神色,讷讷地解释:“我跟阿媚……我们……” “我们玩疯了!”昭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香莹不注意,动手把她原就五 分散乱的长发拨得更乱。“庄大哥,齐彦,你们一定没看过香香这么狼狈的模样 吧?她像不像疯婆子?” 说完,昭媚一溜烟逃进香莹的房间。 “哎呀!讨厌的昭媚,你把我的头发弄成女鬼了啦?不要跑,看我饶不饶你!” 香莹顾不得形象,一面咒骂一面追著昭媚,很快就消失在房门之内。 客厅里的豫东和齐彦根本来不及开口,那两个女孩就躲得不见人影,他们面 面相看,只有会心一笑。 “两个长不大的丫头!”豫东笑著下结论,对齐彦说:“别管她们了,你自 己先坐一会儿,我去换件衣服,等一下我们来讨论书架的问题。” 齐彦笑著点头,轻松适意地坐到沙发上,一双长腿自在地交叉一副回到自己 家里的模样。 “你慢慢换装吧!师父,不用担心,我像蟑螂一样,任何环境都能生存。” “谁担心你来著?这些装潢全是你设计的,什么东西摆在什么位置,恐怕你 比我还要清楚,像你这种蟑螂,世上应该不多见了。”豫东心情愉快,边说话边 解领带,往他自己房间走去。 他说的每一个字,正好被刚踏出香莹房间的昭媚听见,她惊讶之余,忍不住 向齐彦求证。 “喂!齐彦,庄大哥说的会是事实吗?这儿的装潢是你设计的?不是庄大哥 的手笔?” “师父工作太忙,没有多余的时间照料自己的家,而且他富有实验精神,就 这样让我放手去做。” “从头到尾是你负责的?包括香香的房间?” 齐彦微笑,没什么特殊表情,只是简单明了地说明:“室内装潢的设计,比 建筑设计单纯,只要考虑材质、造型、色彩这几项元素,从中取得平衡,让居住 的人感觉舒适,生活方便,空间的动线够流畅,那就是设计者的成功。” “来这一套!”昭媚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心照不宣地笑著,伸手就打他。 “你那点心思瞒得了谁呀?快点老实招来,替香香设计房间的时候,你有没有满 脑子都塞满她可爱又迷人的倩影?” “我认识她,当然会酌情考量她的个性。”齐彦既不否认,但也不承认他对 香莹的任何遐想。“不过你别兴奋得太早,当我设计我师父房间的时候,所抱持 的心态是相同的,照顾到每一位客户的性格和习惯,是所有设计者都应该具备的 基本功夫。” 昭媚逼供不成,只好夸张地叹道:“香香真是糊涂得可怜,她认定所有装潢 都是庄大哥一手包办,还不知道这全是由你代劳的。” “其实我所做的很有限,只不过提出建议,决定权仍然在师父手中,要说是 他的安排,那也没什么不对。”齐彦不在乎地笑了。 “真讨厌!为什么你非要这么谦虚、不邀功呢?”昭媚抱怨著,同时发挥大 无畏的管家婆精神,毫不避讳的动手搜寻看齐彦身上的衣服,还抄起他的领带, 翻看背面找品牌商标,一边唠叨地说:“哎!你混得越来越好了,穿皮尔卡丹的 衬衫,两三千元吧?打这种丝质领带……这叫什么牌子?” “师父牌,满意了没有?”齐彦对她的举止倒也见怪不怪,“呐!我师父就 在那儿,有任何疑问,你自己去他好了。” 昭媚放开手,露出淘气的笑容,果然一开口就问出让人无法招架的问题: “庄大哥,齐彦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为什么你偏偏就欣赏他,器重他?现在 送他名贵的真丝领带,以后怎么办?找不到更贵重的东西,只好把香香送给他当 老婆,是不是呢?” 豫东刚换了一身休闲服,原本显得轻松自在,被这个问题难倒,只能摇头苦 笑。“你就饶了我吧!昭媚,香香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少拿她来开玩笑,不 然呆会儿她又吵个没完,我的耳根子不得清静了。 “原来庄大哥也拿香香没办法。”昭媚没大没小地取笑著,“我以为你能让 她百依百顺,谁知道……唉!庄大哥并不怎么罩嘛!可能比齐彦还逊也说不定。” “喂!好端端的,干嘛挑拨我们师徒之间的感情?”齐彦连忙抗议,“你说 话这么狠毒,当心我向运河告状,叫他好好管教你。” “你去告啊!从来只有我汪昭媚管教别人,几时轮得到苏夷士那个蠢蛋给我 脸色看?你吓人也该打个草稿。” 齐彦被她顶得无话可说,正处在劣势,刚好香莹及时出现,她在房里把长发 编成辫子,清爽宜人,而且满脸是笑,听见昭媚舌战占了上风,立刻帮腔说: “对呀!齐彦,你太粗心大意了,也不去打听清楚,阿媚把你们运河吃得死死的, 你想用他当王牌,除非出现另一个运河嫂人选。” “是这样吗?”齐彦立刻笑出声,“那真不巧,前两天运河找我一块打球, 正好在球场边遇见我们公司的工读生,师父也知道的,长得甜甜的,有两颗小虎 牙那个,她一见到幽默又风趣的运河,简直迷得晕头转向,拚命拜托我帮她制造 机会,我看运河也对人家很有意思……” “他敢!”昭媚果然上当,几乎要跳脚,“你们哪一天打球的?在哪儿?那 小女生叫什么名字?” 豫东被她夸张的反应逗得大笑。 “你们别玩了。越说越不像话。”他看一下时间,很有大哥风范的宣布, “时间正好,该吃晚饭了,走,我请客。大家一块儿去吃日本料理。” 昭媚和香莹同时欢呼表示赞成。 “书架怎么办?今天还该把尺寸量好。”齐彦没忘记该做的工作。 “不急,晚一点再量,就算明后天再量也行。”豫东笑了。“对了!小齐, 牧蓉应该也到家了,她最喜欢有你一起用餐,麻烦你去接她出来,我们就在一楼 大门口碰面,好不好?” “当然好。”齐彦马上站起来,勤快地往外走。“我这就去牧蓉姊家,顺便 也帮她仔细检查一下施工品质,我怀疑上一批师傅对细部修饰不怎么用心。” 昭媚目送他步出大门,回头询问豫东,“庄大哥,齐彦不只负责你这间房子 的室内设计,连牧蓉姊家也由他负责呀?” “严格讲起来,他是被我拖累的。目前大概有八个人委托他做室内设计,全 部都是我的朋友,他简直比职业设计师还忙。”豫东说得与有荣焉,“你们可别 以为他只是玩票,对于住家装潢十几年的木工师傅也不得不服他。我有小齐这个 徒弟,其实沾光不少。” 昭媚不禁面露钦服的神色,可是香莹却懊恼不已。 “哎呀!大哥,怎么装潢全是齐彦做的?为什么没人通知我呢?害我一直以 为房间是大哥为我亲手安排,每天都住得好开心。” “他设计有什么不好?小齐眼光独到。老实告诉你们,我也很满意他为我设 计的房间,可是不能逢人就说,万一他名声太响,应众人要求改行做室内设计师, 那我的事务所可就损失惨重了。” “不用怕,庄大哥,我教你一个永久抓住齐彦的法子,保证他一辈子都不会 跳槽,永远跟在你身边卖命。”昭媚又开始多嘴。 “哦?有什么法子这样有效?”豫东边说话,一边领著她们两人往外走,准 备下楼。 “很简单!假如齐彦是头驴子,就把香莹扮成一条红萝卜,让他追著香莹不 停往前跑……换个浅显一点的说法,就是使出美人计啦!” “美你个头!”香莹立刻开骂,“活得不耐烦了你!敢拿我跟齐彦开玩笑。” “你们两个最‘速配’,要我不讲,除非你有本事把我的嘴巴缝起来。” “你以为我做不到吗? 眼看香莹就要追上前,她们又要再一次追逐打闹,豫东连忙一把拉住香莹的 手。 “算了算了!别跟昭媚斗气,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再提到男朋友女朋友的 话题,只准专心讨论晚餐吃些什么菜色。” “我只要六种手卷,还有烤香鱼,再来一盅土瓶蒸,就可以让我心满意足了。” 昭媚不改快人快语的习惯。 “干嘛那么客气?”香莹还是不饶她,“才吃六种手卷吗?以前你随随便便 就能解决三大碗拉面,现在大哥要请客。我看你就别假仙了。” 昭媚不甘示弱,当然予以反驳,两人又展开唇枪舌战。 唉!豫东只得放开香莹,无可奈何地走在她们身后,这一对小丫头,根本是 斗鱼,碰在一块就斗个没完,他惹不起,只有投降的份。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