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丁丁妈妈拿着头刷来开门,她不肯给顾峥嵘大门钥匙,总对她说,家里有人在, 用不着麻烦了。丁丁妈妈眼下有些青青的暗影,她总拼命刷她的头发。 奇怪的是抗美没像往常一样回到家。 “我以为抗美呢?外面冷吗?”丁丁妈妈拿眼看着顾峥嵘问。 顾峥嵘说:“不冷。” 她把牛奶倒进锅里,放到煤气上。 丁丁妈妈拿着头刷跟进来:“刚才有电话找你,是个女的。” 顾峥嵘欢呼了一声:“我妈妈!” “你妈妈在宾馆工作?留的是宾馆的房间号。” “嗯。”顾峥嵘接过丁丁妈妈给的号码,看到她那一脸不相信的模样,便说, “我妈是清洁工。” “你妈妈说想让你明天下午到她那里去,请半天假,我答应了。你把菜上午准 备好,晚上我回来烧就是了。”丁丁妈妈说。 “谢谢。”顾峥嵘回答,她一边把那纸捏在手心里。 牛奶开了。丁丁房间里传出托福听力的声音,顾峥嵘也拿耳朵捕捉着每个单词 的含义。 从卧室的沙发到走廊电话旁边,抗美的腿突然不痛了,但却没有了感觉。电话 铃一遍紧一遍地响着,像是责怪着什么,抗美望着它,仿佛它在急躁地微微颤抖。 丁丁裹在蓬蓬的大羽绒衣里,从她妈妈屋里探出头来,温和地问:“你怎么了? 要不要我来接电话?” 抗美看到丁丁脸上叫数学练习纸弄出的皱褶,摇摇头:“不碍事,我活动一下 就好。” 差一步就到电话旁边,电话突然叮叮地呻吟了一声,不响了。抗美拿起来,只 有拨号音,嗡嗡地响。她把听筒放回去,站在旁边等着。由于下雪,走廊里充满了 明亮寒冷的阴影,冰箱就在近旁响着,像一只蜂箱。抗美靠在墙壁上,突然她想到 了一幅叫〈四月的爱〉的画,她感到自己这时的模样十分像一个苦等情人电话的傻 女生,在半透明的冬日走廊里,像画一样。她直起身来,感到一些笑又浮在脸上, 像一些雪浮在外面的枯枝上。 电话又响了。抗美抓起电话,线那头传来一个非常清脆又柔和的声音:“抗美 在吗?” 抗美疑疑惑惑地问:“你是大猫?” 那边咕咕地笑:“真好记性,你杀回来啦?” 抗美仍旧疑疑惑惑地问:“真是大猫?你的声音真一点没变,像冷冻起来一样, 大猫。” 那边突然唱起来:“我们的田野,美丽的田野。” 抗美仿佛就站在少年百合唱团大教室里的木头梯凳上,外面是个大阳台,夏天 阳台的石柱上缠满了淡黄色的蔷徽花朵和发红的精巧树叶。 那边说:“挖地三尺和红奶奶也在我这儿,我们想晚上来扯扯,你有空吧?还 叫了原来宣传队的那帮子,好久没聚了,咱们都快几年没见了。” “你们来呀!鲁野来过,带了他那宝贝儿子。”抗美说。 收了线,抗美慢慢活动着腿往回走,想起红奶奶的胖而酥软的肩膀,她那时总 戴一截长长的红袖章,从联动同学那儿要来的,她总让那些平时为一分两分卡得她 眼泪汪汪的老师叫她红奶奶,那豪情满怀的样子噢。红奶奶的手上有一个一个粉红 色的肉坑。腿果然又活了。 房间里生了红外线取暖器,有种慢慢燃烧的电线气味弥漫着,她小小心心地扶 着木头椅子去检查一遍电线,什么也没有,全好好的,只是她心里对这电的玩意有 说不清的恐惧。初中时,只学到木头能隔电而已。那时每天都认真去读(人民日报) 和(参考消息),心里充满了国家大事。她坐回到椅子上,辐射扳把电发出来的热 量一阵阵打到她身上,膝盖很快觉得暖和了,烫了。但她不觉得暖和,没有木柴干 裂发出的啪啪声,也没有火焰燃烧的气氛,她总觉得那温暖来得那么不真实。窗外 还在下雪,而且越下越大,纸片般的飞舞,像从高楼洒下去的大把传单。 到了下午,抗美便有点心不在焉,总走到阳台外面去看雪。雪小了,街上的雪 早被踩得稀烂,人们的自行车总驮着冻得死硬的鸡鸭鱼肉往来,行人心绪恶劣又匆 匆不停地来往,的确要过年了,仿佛平凡的日子也将在过节时加劲展示自己,吃啊, 买啊,弄脏,擦干净。抗美赶紧转开眼睛。天上没有鸽子,鸽子像些黑屑一样,沾 在一片洁白而且深厚的屋顶上。屋顶上的雪美丽极了,像一个一个沙漠里的白沙丘 一样,铺到天边。天仍旧白着,但抗美能感到它轻了好多,果然,不一会儿,雪也 停了,云也开了,西边拉出几条金红的云来,让人想到太阳正在那儿,只是隔得很 远。 吃晚饭时,丁丁妈妈问:“没电话来?”抗美说:“有呢,大猫他们晚上来, 还有红奶奶。” 她特意看了一眼丁丁爸爸,他正很辛苦地越过鸭子去夹青菜。青菜是顾峥嵘炒 的,有一点糊,他把焦黑的叶子扔到桌上,唔了声。原来,红奶奶追求过他,他是 大学红卫兵组织的笔杆子和雄辩家,有许多女孩喜欢他,但只有红奶奶严肃地说了, 但却被拒绝了,以一个严肃而且男孩子尊严的眼神。 丁丁妈妈还看着她,这时抗美才醒悟过来,她明白了为什么到下午连爸爸都亲 自接了一个打错的电话,她摇摇头,转脸给顾峥嵘布了一匙芹菜就鱼:“小顾,不 要客气,你这年龄正长着呢。” 大猫第一个到,在走廊里看到大猫仍旧圆圆的脸,仍旧圆的眼镜,抗美和大猫 都不由发出了尖叫,丁丁从屋里跑出来看,大猫腾出一个手弹弹丁丁的脑门:“小 丁丁吧?长这么大了!” “你可没变。”抗美拉着大猫走进客厅,大猫扬扬手里的大衣,走到客厅旁边 去摸了摸,大声嚷嚷起来:“衣架还在这里啊!从前我把雨衣挂在这里,滴了一地 水,让你家阿姨一顿臭骂。”她说着把衣服挂了上去。 走到客厅里,抗美特意打开平时不开的大吊灯,顿时,金色的明亮灯光洒满了 又高又大的客厅的每个角落,像一朵巨大的单瓣花。从小家里的孩子就被告知这个 吊灯点亮,需要点许多灯泡,用许多电,而每个人都应该节约而不应该奢侈,只有 爸爸妈妈的客人来,才点大吊灯。在抗美心里,大吊灯亮着才是过节。她们俩在灯 光里彼此看着,眼睛里全是从小长大的朋友重逢时才会有的亲切,那份亲切在成年 女子眼睛里,会有种母性的温情,大猫帮抗美把一缕额发抿紧,说:“你真漂亮, 你才是真没变。” “还漂亮呢?”抗美摇着头笑。 “是军装漂亮些,到底是军装。”大猫拍拍抗美的背。 大猫突然顿住,脸也红上来,拿手摸着膝盖。抗美拉了她一把:“干什么?” “我忘了换工作裤,上头尽是我儿子的尿。”大猫移开手,放到鼻子上闻闻, 抗美看见,果然裤子上还湿着,接着又看到大猫的额上焦黄焦黄的,她说:“没事, 又不是相对象。” 门铃一遍一遍地响,女孩般的尖叫声一次一次响彻了走廊,客厅门边的衣架上 边挂满了围巾、大衣,走廊的大灯也打开了,抗美在那些依旧的嗓音包围下,仿佛 回到多年以前在家里排练串连宣传的日子。 红奶奶瘦得像一片木片,头发上烫了许多小卷卷,只是嗓子还是那样无遮无盖 的洪亮,看到小民,仍旧有点敬畏和无地自容。不知为什么,人的嗓音总是身体里 最难因为境遇而改变的东西。 大家在走廊和客厅门口彼此拍打着,男生们拿臂撞着彼此的身体,喊着那些绰 号,那些像磁带一样记录了一些故事的绰号。就是他们这些人,一块从苏州步行到 北京,赶上毛主席第二次在天安门广场接见红卫兵,就是动动要挖地三尺找国民党 电台的“挖地三尺”,在接见时把全队的全国粮票全挥舞丢了。 大吊灯使每个人都变得美了些,它明亮而柔软的光线美丽地照亮了他们本应该 过时而且潦草的衣饰,使它们变得随意而且亲切,它灿烂地铺开了玻璃雕花造成的 小片小片的灯影,有种梦般的气氛在墙壁上,在老式的公家租用的皮沙发上,在那 幅延安的大画轴上滋生出来。 旧时的同学彼此看着,说话声渐渐低了下来。 小民提着装水果的篮子放到中央:“今天全是宣传队的啊。大伙自己拿吧,现 在也不主人客人得要让吧。” 抗美把水果倒在大餐桌上,苹果四下滚去,她说:“让什么,二十年以前,连 一个壶里的生水都抢了喝。” 大家各自摸出刀来削皮,“挖地三尺”很自然地把自己的了个放到鲁野那儿, 从那时起他们就有了契约的,只是后来变成了没结尾的故事。鲁野的耳朵又动了一 下。 不知怎么,就说起了少年宫的小伙伴艺术团,早先,他们是那里出来的,“挖 地三尺” 又回去当合唱队的指导了。她对一堆苹果皮撇撇嘴:“现在的孩子娇得水豆一 样,一唱有力度的歌,就像皮球没打上气。” 是啊,那时我们最喜欢的,还是(少先队队歌〉,每次演出都唱得满鼻子汗。 抗美笑嘻嘻地想。 大猫远远地插了一句:“就是,现在的什么迪斯科,二十年前我跳‘亚非拉’ 时就跳了,现在倒变成了八十年代新潮流呐。” 有人听着笑起来。 有人扬起声音问“挖地三尺”:“你又去少年宫,没浮想联翩,夜不能寐?” “开始有点,老找像大猫一样的嗓子,想给他们排(长征组歌》,可找死也没 有。后来也习惯了。” “大猫,再给唱一个。”抗美突然把大猫从椅子上拉起来,大猫笑着看着大家, 嘴里说:“好久不唱歌了呀!唱什么?可唱不好了,听了你们别失望。” 鲁野拍着桌子:“唱吧唱吧,现在什么封资修都有,就是没有《长征组歌》, 唱来听听。” “挖地三尺”点着大猫说:“还是唱‘抬头望见北斗星’,那段最好,和那首 诗正配到一块去了呢!” 抗美遥遥念出来:“遥忆当年送沙果,江青阿姨多爱我。” 大伙全笑起来,红奶奶拿指头抹了把嘴:“难道是三种人不是。” 抗美笑起来,把落下来的头发抿上去。“挖地三尺”嚷起来,仍旧极细极尖的 嗓子,把别的声音都压下去:“别闹了,听大猫唱,看大猫没情绪了。” 大猫的歌声突然飞扬起来: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 黑夜里想你有方向,迷路时想你心里明,迷路时想你心里明。 突然,“挖地三尺”和鲁野的声音加了进去,他们俩脸上展开了腼腆的笑容, 又好像是种不好意思打扰,但实在控制不住的抱歉。很快,许多声音参加进去,那 就是当年的合唱部分,红奶奶把抗美身边坐着的低声部拉出来,自己坐到抗美身边, 那低声部便拖着浸了水,一动嘎吱响的皮鞋站到低声部的鲁野身后,大伙彼此看着, 笑着,很快,已不习惯张大嘴唱歌的嘴唇自然地张大了,神经也不再紧张,眼神里, 有了种像晶莹的破玻璃片样的光芒。 抗美紧紧握着红奶奶的手,一双很硬的女人的寂寞的皮肤紧张的手。 这时,合唱完了。这才互相看看,仿佛被惊醒了一样。“挖地三尺”说:“索 性我们好好唱一次,按两个声部排好队唱,把(长征组歌〉连着唱下去,鲁野,你 还记得中间的朗诵吗?” 鲁野往后一仰:“朗诵就算了,不如多唱几支歌,大猫最拿手的还是(我们的 田野〉,唱那个吧。” “挖地三尺”点点头,她返过身看看大猫,大猫站在客厅中间,满脸飞红,眼 睛晶莹,如梦如幻地看着她,她连忙说:“还有那个,那个,‘我们是毛主席的红 卫兵,从草原来到天安门’。” 大家按照声部重新坐好,大猫却发不出声音来,她唱了一句,大家都叫起来: “太高了。” 大猫看着大家,说什么也不敢自己起音,鲁野陷在松了弹簧的沙发里拍打他又 瘦又硬的大腿:“我来起,大猫才叫没用。” 起了音,大猫接了上去,到了合唱时,抗美发觉她张开嘴的时候没有声音,嗓 子里火辣辣的,像是浸满了咸咸的东西。她听着同伴的声音整齐地响起,甚至到了 他们在宣传队特别处理过的那句合唱中突然的独唱,也没人忘记,抗美像乘在一条 向前飞快滑行的小舟上,那小舟按照好像早已遗忘但却全都新鲜的回忆飞快向前滑 下。两岸尽是陈旧而温暖的桔黄色景物,有巨大的树和极红的太阳,全融汇在金色 的浓重空气里,仿佛是夏日夕阳才有的浓厚而芬芳的空气。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就 在里面滋生和欢笑,但她看不到它,摸不着它,但的的确确,那个东西就在那里。 她张着嘴,无论怎样努力,都发不出丁点声音。她只是合着伙伴的节奏用力点自己 的头。 头上的大吊灯在眼里化成了光彩的硕壮的花朵,许多的尖瓣,全是金黄色的, 那一定是向日葵,是她从小就喜爱的花:一种最为纯洁的花朵。 丁丁出来倒茶,这时电话响了,是个声音窄而亮的男人,找丁丁妈妈。丁丁把 林子放在冰箱上,在一片依稀听出些训练有素痕迹的歌声里,低了低嗓子问:“喂, 喂?难呀?” 那人说:“我是小龙。我最近要出差,就这两天,系里有名额公派出去,政审 也挺严,我估计没有什么问题,家里人也都还清白。所以,嗯,以后大概没时间考 虑个人问题。小丁那儿,麻烦你说一下吧,丁伯伯那儿,我也不再通告了。” 丁丁看了眼客厅半掩的门,里面的人正唱完一支歌,彼此看着,脸上惊奇。抗 美在那群人里微微笑着,丁丁这才发现抗美常常并不是真正的微笑,她真正的微笑, 有一种烧红了的煤块的焕发。 丁丁对着话筒说:“那么,就见你的鬼去。” 放下话筒时,她觉得自己的膝盖悄悄打着哆嗦。她捧着自己的林子,慢慢路过 灯火通明的大客厅,走到走廊暗处,走回自己房间。桌上仍旧放着她最痛恨的作文 纸和作文参考书,她宁可做数学也不愿意做作文,她总觉得没有可写的东西,没有 可写的事和感情,她把林子踏在桌上,本来就很满的茶水溢出来,打湿了作文纸, 那纸立刻变得像块破布,她把它从桌上拾起来,纸上没完全吸收的水流下来,果然 滴到参考书上,书又变成了破布。 顾峥嵘也在自己的保姆小屋里做作业,自从抗美他们在客厅里唱起来,她就把 自己的小录音机关了,那时,成方圆正在唱(茉莉花)。原来,她是很喜欢这支歌 的。后来,她又把位子移了一下,抬头就能从走廊拐角的门上看到客厅的一半墙。 客厅的厚玻璃墙透出黄黄的灯光来,那年代久远而泛着些黄色的玻璃,被灯照亮了 平时看不见的花纹,竟是一朵一朵单调的单瓣花,只是当它们被那样照亮,而且隔 着飘荡歌声的昏暗走廊,那单瓣花变得有种说不出的宗教情绪。 她那样看着,仿佛心也有点肃穆起来,想到圣诞节时,早早混进教堂里,深夜, 在烛光里,听唱诗班在楼上唱哈里路亚时的心情,脊梁上有点紧起来,心有些旷远 和沉静,仿佛走在半明半暗的大片野地里,天色却灿烂,广大,高。 丁丁捧着热气萦绕的杯子慢慢从眼前走过,在黄灯的背景里像一根风里摇曳的 狗尾草,长在一片杂草之上。 那些歌声是顾峥嵘没有听到过的,但却在心的某一部分感到熟悉的,仿佛还有 些极其遥远但却没有阻断的亲切,她想也许是胎教时的结果?或者是母亲少女时代 听过留下的痕迹? 她不是叫峥嵘吗?这是一个文革中常见的名字呐。歌声里的东西使她在微微恐 惧里,还有一些仰视。她第一次觉得这一条虽然多年过去,但仍旧充满了大家风范 的走廊,这半边泛黄但仍旧高贵结实的厚玻璃花墙,总有种不容她忽略的东西。 她像个飞翔的小鸟,这时停到一个楼顶上,此刻她才发现,天空深处,还有别 的鸟儿在飞。她便仰视它们,那些蓝天里移动的小灰点。 她走出自己的小屋,到厨房拿出乎日他们家待客的茶杯,洗干净,放到大托盘 里,冲上茶叶,想了想,又在另一个林子里冲了莫珍,这才发现开水不够,她连忙 准了水放火上烧。 过了晚饭时间,煤气很足,蓝色火苗嚯嚯响着。在厨房看不见客厅了,只听见 有个轻柔爽朗宛如少女的声音说:“我想起来了,抗美,你真越来越像林红了,就 是和林道静关在一个牢里的女共党。” 有人笑起来。 又唱了一首歌,歌的曲调那样悲凉,但歌词却像一些金箔,田里说远飞的大雁, 把远方人儿对恩人毛主席的想念带过去。通过长长走廊的回旋,在煤气火苗的声音 里,望着一些准备好了却没有开水灌进去,完成一杯茶水的杯子,顾峥嵘直觉得心 被清澈无比的冰水一阵阵冲刷着。 水开了,冲了茶和果汁,她端了沉重的大托盘走进走廊,走近客厅的半掩着的 门,看到里面的那大画轴被吊灯照得十分庄严,全不像第一天看到时的灰尘扑扑。 画轴下坐着抗美,抗美的红红面颊和闪亮眼睛被棕黄的沉重发辫环绕着,变得远而 陌生。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轻轻推开门。灯光立刻沐浴了她,她仿佛一下子被一 朵大花的娇嫩而结实的花瓣拥抱起来。 屋里的人都停下来看她,她却觉得在那些突然被擦得很亮,简直和苍白的肤色 和平庸生活磨砺出皱纹的面颊不相配的眼睛里,她变成一个赤裸了身体走向一个莫 名圣殿的女孩。 -------- 天鹰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