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当今皇上赐四郡宅邸于北都城的原因众说纷纭,一是为接待每年赴京述职的 四郡郡王,一是当作给四部派世子驻京时的奖赏。 无论原因为何,墨兰芝北武郡王长女,皆不以为意。她随大弟墨步筠来到北 都城后,便开始与达官显贵府中千金交往,由于她不同于时下女子的豪爽性情, 在众家闺女间倒也如鱼得水,短短时间内成了千金们的闺中密友。 再加上北武郡王对她疼宠有加,即使她一掷千金也从不皱一根眉。是以,北 武郡王府总是成为名门千金们聚集交往的地方,笑谈心事、抚琴吟诗,没有人会 管。 墨兰芝性喜交友,常派下人送帖给各府千金,邀请她们到府游玩,有时,也 会随同大弟墨步筠邀请王公子弟到府一聚,刻意造成双方邂逅的机会,成就不少 姻缘。 是以,王公子弟与名门千金对北武郡王府的邀帖更是乐于接受,欣然前往。 凤骁阳身为四郡派驻北都城的人质之样一,席上自然少不了他。 更何况,传闻墨兰芝与他交情匪浅,他在场自是理所当然。 而今日,不同于以往,入秋之际,墨兰芝忽然心血来潮,以“秋宴”为名, 邀请王公子弟、名门千金,其中更包含了难得出席这等聚会的皇室贵胄。 凤骁阳经下人带路到王府后院,便寻一处角落独伫,不想招惹对他出色容貌 少见多怪的名门千金,也不想因此挑起王公子弟因嫉妒而起的不快。 远望豪华奢靡的场面,他冷冷嗤笑,百般不屑。 “就知道在这可以找到你。”墨兰芝笑着来到他身边,笑看院中言行止乎礼 的男男女女。 “瞧世人庸碌会让你开怀么?!” “此话何解?” “众人以为你墨兰芝好交游,实情是这样么?”他不是庸人,不会被她奢华 的作风蒙蔽双眼。 “人不要多事。”墨兰芝嗤声甜笑,话语含锋。“否则只会招祸上身。” “你想做什么与我无关。”冷然的眼未因身旁的艳丽女子而动摇,淡如清风。 “所以我才想交你这个朋友哪,凤骁阳。”他无心于她的人,亦无意攀龙附 凤,呵,她疑心这世上会有什么能让这男人动声变色。“别管事儿,咱们就能相 安无事。” “只要不碍到我,我不会插手。” “那我就放心了。”她的事绝不会与他有所牵扯,是以,她毋需担心。“对 了,这回可来了个贵客——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小公主。之前我派人送帖入宫一直 被拒,这回也不知道那小公主是哪不对劲,竟接了帖。呵呵,据闻小公主琴棋书 画样样精通,尤其是那副好嗓子,恐怕连绕梁三日的韩娥也比不上。” “哦?”他挑眉,不甚感兴趣。 但墨兰芝似乎乐此不疲,仍说着:“只可惜她貌丑如无盐,总是蒙面示人, 纵使那双眼清澈得会说话也是枉然。放眼天下,人皆重相貌轻才能,虽然是才女, 但世上男子有谁能惜才轻容貌呢?” “你话真多。” “呵!”她轻笑,嗔道:“多少王公子弟要我同他们说话,我理都不理,就 你不知好歹。” “就请墨小姐赐不知好歹的骁阳一份清静如何?” “行。”反正她要等的人也来了。看见下人带来后院的贵客身影,墨兰芝顺 水推舟。“可别说我怠慢呵。” “绝不会。”他笑应。 就在此时,铮铮纵踪的古筝乐音自院中的凉亭飘然而来,如行云流水弥漫周 遭,随之而起的是绝妙吟唱 冬临春晓梅绽香,黄崧向报新春; 春尽夏至牡丹红,蝉鸣留炎夏; 夏末秋初枫叶黄,梧桐锁深秋, 秋去冬来桂花落,皓雪渡寒冬; 皓雪渡寒冬…… 这声音…… 凤骁阳循声望去,莺歌燕声来自被围绕在亭中的紫衣女子,那装扮与那日在 钟宁山初见时并无两样。 是她!“殷若瞳?” 只可惜她貌丑如无盐,总是蒙面示人……他想起墨兰芝的话。 原来,她就是当今圣上锁在深宫内苑,最疼爱的那位小公主。 是了,否则她怎会不知世间险恶,一双眼净是清纯无垢?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来? 凤骁阳眯起黑眸,见她独坐于如狼似虎的王公子弟们环伺的凉亭中,应他们 要求吟诗佐兴,就觉得心头一把火烧得旺盛。 她既贵为公主,何须如此讨好别人! 她皇族贵由同的傲气到哪去了?至少,该学学墨兰芝的骄蛮任性才对! 那名男子是尚书府的长公子吧?竟敢靠近她,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分!不过是 —— “天,我在想什么……”他呻吟,只手抚额。 “凤骁阳啊凤骁阳,你是疯了不成?”他竟然像个妒夫,站在暗处咬牙气恼 别的男人对她僭越无礼。 她的绝色深藏,也难怪被世人误以为貌丑如无盐,然而,才女之名是藏不住 的。 如果,在这些王公子弟中真有人不重容貌重才情,心仪于她,请求皇上赐婚 —— 该死!那个男人在做什么! 阴沉的俊美脸孔扬起邪笑,疾飞的身影纵人亭中…… 一声声惊呼乍起。 只不过才一瞬间的事,殷若瞳却觉得好像在天上地下绕了一回。 十指挑筝成音,挨不过何尚书长子的请求,正要开口再唱一首的时候,一道 黑影向她疾朴而来,勾着她往外带,吓得她连尖叫都来不及。 她不知道人也可以像飞禽般纵天而行,曾听千回说过轻功,但……千回从未 说轻功能让人跳得这么高。 好……可怕!她怕得一路上紧闭双眼,说什么都不敢睁开。 风像跟不上如此疾速似的在她耳边咆哮,贴紧颊畔的胸膛传来不疾不徐的心 音,她不知道炉她的人是谁,心里很后悔自己为何要趁季千回不在,偷偷接受北 武郡王府之邀出宫。 她不该因为好奇凤骁阳所钟情的女子是何性情,而答应受邀前往。 风,停了,耳边的心音却没有变急,带了个人飞纵半空好一会儿,却不见此 人呼吸急促,依然稳定如常。 紧闭的眼缓缓睁开,殷若瞳发现自己身处于一幢陌生的宅院,只是眼前所见, 除了景物再无其他,一丝人声也无。 只剩她与……搂住她的人。 “赫!”想到被人抱在怀里,殷若瞳双手抵住肉墙使劲推离。 然而,她的力气小得犹如螳臂挡车,想推开一个大男人根本是妄想。 她急了。“放、放开我!放——” “你就准那个姓何的碰你的手,却不许我抱你?”头顶一道冷冷的嗓音落下。 她吓得抬头,望见朝思暮想的俊容。 “凤骁阳……”唤他名字的声音虚弱无力,却夹带更多欣喜。 闻声,凤骁阳身形一震,垂下的视线难掩讶异。 不是没想过从她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然幻想一日落了实,听见那绝妙柔和 的嗓音吟出自己的名字,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期盼,期盼面纱下那红艳的菱唇轻唤 他,甚至,只叫他的名。 凤骁阳凝视怀中佺人,神情呆茫。 好想他。 殷若瞳看着他,眼眶泛起湿意。 她好想他,好想好想。 为什么会如此思念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第一次见面,他让她害怕。 第二次相见,他让她心动。 第三次再见,他让她伤心。 而第四次——他让她想念。 只因为动了心么?所以必须尝受酸甜不一,快要淹没她的思念? 他,有想过她么?曾像她这般舍去矜持、不知含蓄地想过她么? “我……我好想你……”娇羞的声音在他怀中怯怯地轻喃相思之情,她以为 他听不见,所以非常放心地放纵自己,忘记羞怯,只想在这一刻倾诉:“好想好 想见你……可是,你不知道……不会知道……” 他不会知道,永远不会知道她的相思有多深,明知他有心仪的女子,而那女 子——墨兰芝,真的足以与他相配拗不过她的央求而去打探消息的千回是这么说 的。 她……也该心死了……她这么告诉自己。 壮胆诉了情,也就够了。 在出宫前她就告诉自己,这次若有幸见到他,将玉佩还给他就行了,以后别 再刻意寻找他的身影,也别再想他。 他早有心仪的女子,她也无法自主终身大事,今日相见,诉过衷情便罢,再 强求的话就太贪心了。 只要还了他啊,玉佩! “凤骁凤公子,你、你的玉佩。”她在他怀里挣扎,得到些许空隙,从暗袖 取出了日夜随身的玉佩。 凤凰玉的红光拉回凤骁阳的心神。“你捡到的?” 她点头,回想起钟宁山相遇的情景,菱唇漾起微笑。“上回在钟宁山,你不 小心掉了这块玉佩,我、我一直在想要如何还你,幸好今日在郡王府遇见了你。” 他接过,感受留在凤凰玉上的馨香余温,声音喑哑地问:“只为还我玉佩?” 如果是,方才为何听见她低喃相思之情? “呃……”殷若瞳哑口无言,面纱下的脸红透。 “就只为此原因?” “我——” “墨兰芝说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小公主鲜少出宫,而且从不曾应邀赴宴,你为 什么来?” 他知道她的身分!“你、你知道我——” “她说这位小公主貌似无盐。”他抬手,解下她覆面的纱巾,凝视天人绝色。 “为什么?”为什么藏住自己的脸? “我——” “贵为公主却女扮男装在街上间晃,又为了什么?” “那、那个是——” “方才若非我出面,你差点教何尚书的长子轻薄,你可知道?”这句话,说 得气愤难忍。 渐转恼怒的口吻让她紧张,小手攀上他的衣衫轻扯,急着想辩解又不知该从 何说起,殷若瞳心焦得直掉泪。 “我、那个……我不是……呜……” 见到她的泪,凤骁阳深深叹息,将低泣的娇弱人儿搂进悸动不已的胸膛。 他太过分了。 明明早就知道缘由,还故意凶她。 明知不该对她有所妄想。从二度相见、惊觉自己的心思不时绕在她身上之后, 他不断告诫自己不准再想她! 说了上千上万次不准,但看见那个姓何的伸手企图碰触她抚筝的手时,他仍 是气得失去理智,任由阴邪的本性放纵,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掳到西绍郡王府。 自诩的清心冷情一点遇上她,便再也压抑不住驿动的心念。 他想一把将她紧紧搂住,感受她的清纯无垢,让她澄澈的双眸只容得下他一 人,他想……将她锁在身边。 阴邪的本性渴求她纯净的一切,任凭他再怎么压抑,也无法忘却见她时一次 比一次深切的震撼。 第一回,他看见她的恐惧。 第二回,他听见她的无畏。 第三回,他瞧见她的眼泪。 第四回,他逃不开自身对她的想望,几乎妒疯了神志。 为什么?为什么对万事不动情绪的他独独被她吸引、受她蛊惑? 故意无视于她,是不想让自己再次动心;故意伤她的心,是为了让自己断念, 谁知道却惹来更多的不舍与挂怀,让他更忘不了。 忘不了她哭泣的模样,每每刻在心上发疼、在夜里倘血,愤恨自己伤了她。 无可否认、逃无可逃…… 他恋上了她、爱上了她,连自己都克制不住自己。 他俯首,吻住曾唤他名字,现下正低泣不休的菱唇。 这一吻,轻如薄翼,却重得足以启天辟运。 只是……当局者迷。 这一吻,吓住了殷若瞳滚落的泪串。 捂着因吻而显得艳红微肿的唇,下一刻,美目愕然地眨下更多珠泪。 “你……你已有心上人……明明有了心上人为何要……要……”招惹她? “心上人?!” “墨、墨小姐她……是你的心上人……”她咬唇,忍住心痛说着。 “何以见得?” “你和她……和她很、很亲密。”她说,声音愈来愈细、愈来愈小。 “多亲密?”他问,突然起了恶心想逗逗单纯的她。 “是……是……”话未说出口,泪已先无声无息地涌出眼眶。转过身子,她 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 他太过分了!强要她回想当日的心痛欲裂。“你……我……” “是我的错!”长臂绕过她身子两侧,收紧在纤细的水蛇腰前。“我以为那 么做足以伤透你的心,足以让你退避三舍,足以让你再也不想见到我;而我也可 以因此断念,不再想你——” 想……想她?纤体旋过一圈面向他。“想……想我?” “我想你。那日之后,我气自己这样对你,我明明知道你是为了找我而出宫, 但不敢真这样想,不愿相信这会是事实,因为若是这样……”放柔俊美的面容, 抚过湿意满布的嫩颊,心疼她却更气自己。“我会变得不是我。” 可叹的是,他朋知如此,却仍陷自己入情网,无法背离自己的真心。 殷若瞳听得一脸迷惘。“凤公子?” “骁阳,我想听你唤我骁阳。” 呃……哭得惨白的脸蛋倏地一红,娇羞地低下头。 “不愿么?” “你和墨小姐——” “只是朋友。” 朋友能那般亲密么?清澄的黑眸带着疑惑,没有问出口,却已让看的人明白 其中含义。 “我和她的关系并非你所想的那般。”多有趣,他凤骁阳竟有担心被人误会 的一天? 若之前有人这么猜疑,必定遭他作弄以作为回报,可她不同。 他不愿她对他有所误解。“若瞳——” “赫!”亲匿的呼唤让殷若瞳吓得差点跳出他怀抱。 她真的很容易受到惊吓。“怕我么?” 殷若瞳不假思索地摇头。“不,只是除了娘和千回,没有人唤过我的名字, 你、你是第三人。” “难不成要我唤你一声公主?” “不要!”柔柔细细的声音突然变得生硬。“不要这样叫我。” 凤骁阳耸肩,眸中有着无可奈何的疼宠。“你想要我怎么唤你?” “嗯……你想怎么叫我就怎么叫吧。” “那你想怎么叫我就怎么叫。”他笑说,掬起佳人一撮发丝在指间绕圈把玩。 “骁……骄阳。” “不错。”吻住发丝的唇勾起笑。“听来挺顺耳的。” “是么?”松了戒心,她悄悄看他。 偷瞧的眼因为被他一双大掌板正脸孔而被迫与他对视。“你、你你——” “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我准你看。” “我……”羞害烧红她的脸,想移开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深陷他含笑的黑眸, 不可自拔。 “好看么?”俊美的脸上略带调侃的意味,瞅着她红透的脸不放。 “你、你欺负人!”她娇嗔,感觉脸快烧透了。“放、放手。” “真要找放?” 听出他语带双关,她进退两难,答不上话。 她的心是如此通透呵!凤骁阳让了步。“看着我。” 她依言,美眸难掩羞涩。 “就算你要我放,我也不会放,听清楚了么?” “我——” “我一退再退,为的是躲你、躲自己为你驿动的心思,不愿乱了命数。”除 非必要,他不轻易与任何人有所牵扯。 就是知道她与邢培玠、燕奔不同,所以他一再躲避,谁知仍是躲不过。 他该做的都做了,既然躲不过,也只能顺应天命。 她撼动他的神魂,要他怎么克制拥有她的欲望? “我躲了又躲,而你显然对这一切都不知情,不断出现在我面前,甚至教我 几乎妒疯了神志。若瞳,你点了这把火,而我绝不允许它有熄灭的一天,你明白 么?” 他话里的坚决和笃定骇着了殷若瞳。 她想起自己的身分,却无法说出违背他意思的话。 她该提醒他她无法自主终身大事,一切都握在父皇手中,可是她说不出口。 在她思地念他,如此深切的此刻,她说不出口。 “我——”鼓起所有能汇集的勇气,她偎进他怀里,任由他双臂紧紧搂住自 己,就算痛,也不出声。 她无言的默允令他狂喜。 “我不会放手,就算天崩、就算地裂,我也不会放手。你记住,一定要牢牢 实实记住这句话对你,我凤骁阳绝不会放手。” “我记着,我永远都记得。” “不要忘记。” “不会忘,这生都不忘。”她发誓:“我不想……不想再尝当日在街上所受 的痛楚,看着你与墨小姐有说有笑,我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 凤骁阳托高她下颚,疼惜地吮去颊上的新泪。 “不会了,再也不会。无论将来必须付出多大的代价,我凤骁阳也甘之如饴, 绝不负你,绝不。” 她哽咽,在他怀里点头,带泪的笑靥如沾露梨花般惹人心怜。“我也是,我 也是……” 凤骁阳笑了,珍惜地轻抚她颤抖的背脊。 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明白彼此相系的命数。 她不会知道,但他已明了于心。 那燎烧皇城、燎烧房舍、燎烧繁华荣景,不断不断燎烧,使其转眼间化成灰 烬,崩塌成一片焦土的大火过后,那茕茕独伫的纤细身影—— 是她,他命中相系的另一人。 然,他不明白的是—— 为什么是她? 她,是因?还是果? 无论如何,都回不了头,回不了了。 ------------ 转自lovepoo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