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裁,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一男一女,两匹健马,在进入擎虎山定至半山腰时,突然听见不知从何响起 的厉喝。 马背上的两人顿时收缰,喝马停驻。 “好熟的词儿。”沈宜苍抬眸梭巡四周,嘴里低喃。 “山贼做买卖的开场白。”薛霞飞策马靠近他,嘀咕道:“看样子我们又遇 见山贼了。” 俊颜登时露出苦笑。“是啊,又遇见山贼了。” 这一路西行,行经大小山岗无数,也遇过不少绿林好汉,次数多了,连起初 不知山贼是何物的沈宜苍也见怪不怪,渐渐习以为常。 当然,这也是因为有薛霞飞在,他才能如此从容镇定,处变不惊。 几道黑影从山径两旁的树稍一纵而下,立刻将两人包围在中央,不留一丝生 路。 两人的坐骑一时受到惊吓,四蹄不安地在原地踏着。 安抚马匹的同时,薛霞飞趁机打量环绕周遭的山贼,瞧见几张熟面孔。 “沈宜苍,你觉不觉得有些人曾经见过?”她不确定地问,对自己的记性不 怎么有信心。 “你也发现了。”沈宜苍还以为只有自己察觉。“十天前在朝阳镇,还有四 天前在风云顶遇见的山贼也在这其中。” “哦,是那些掉到网子外面的鱼啊!”她就说嘛,好像在哪儿看过。“跑来 这儿加入别的贼窝。” “那叫”漏网之鱼“。”沈宜苍趁机教学。 薛霞飞乖顺地跟着念了一遍,旁若无人的闲适神态登时惹火了眼前“策略联 盟” 组合而成的山贼们。 “臭娘儿们!”原先隶属朝阳岗的山贼第一个跳出来叫嚣:“明年的今日就 是你的忌日,别以为你逃得出擎虎山!” “没错!说得好!”风云顶的山贼们跟着吐喝。 他们之所以加人擎虎山的贼窝,除了找个安身立命之地,也为报仇而来。 “哎呀。”薛霞飞按住心口,唇角勾笑。“奴家好怕哦。” 奴家?沈宜苍古怪地望向忽然展露女子娇态的薛霞飞。“奴家是谁?” “奴家是我。”她挑高柳眉。“怎么?有意见啊?” “没,没没……”一连串的否认从沈宜苍藏住笑容的掌后发出,有点模糊。 再度被忽视的山贼们火大了,擎虎山的头子大吼—— “为了替朝阳岗和风云顶的弟兄们报仇,今日定叫你们留财留命!来人,给 我大刀一挥,数十名山贼杀气腾腾的冲向两人。 薛霞飞见状,轻点马背跳至沈宜苍的坐骑。 与山贼周旋最忌心有旁骛,一路上遇见许多同样阵仗,沈宜苍从一开始无法 接受女子的保护,到如今明白人各有所长,便不再坚持那毫无意义的男性尊严, 二话不说任薛霞飞环住他,同时他也以双手搂住她腰身稳住彼此,好让她施展轻 功将他带至安全的高处。 两人离开坐骑的同时,机灵的马儿也拾蹄嘶鸣,冲出充满危机的战局。 确定沈宜苍安全无虞,薛霞飞反身欲回战场。“等我。” “小心点。” “知道了。”薛霞飞回眸投以一笑,拔剑出鞘的同时足尖一点,纵身落地。 她的动作依旧如闪电般迅速,以致没注意到沈宜苍那饱含信任却也难掩担忧 的眸光,始终紧紧跟随着她,不曾稍移。 铿铿锵锵! 刀光剑影,棍棒相击,薛霞飞一人独战二十来名武功高低不一的山贼,山野 间充斥着肃杀之气。 子母剑法如行云流水,母剑气势凌厉,招招取人命门,子剑转走沉稳,以近 身护己为重,一长一短,相辅相成,加以无人能出其右的轻功底子,只见玲珑娇 躯穿梭在刀锋逼近的分寸之间,不时出招准确地点中敌人罩门,轻松应敌。 反观人数众多的山贼,由于仓促成军,默契不足,往往因为配合不佳而打到 自己人。 “哎哟!” “啊!你怎么打我刀?” “哇呀呀!我的头……” “哈哈哈……”薛霞飞踢倒一人,回头就看见一名小贼的狼牙棒敲上执棍的 同伴,后者痛得棍棒脱手,砸到第三人的脑袋,不由得笑不可抑。 “我看用不着本姑娘出于,你们就自取灭亡了嘛!嘻嘻……” 山贼们不堪激,立时回吼:“臭娘儿们!给我纳命来!” “纳命来的是你们吧?”薛霞飞皮笑回嘴,在这同时又挡下四人同时出招的 攻势。“啧啧啧:这样是不行的哦。” “可恶!”擎虎山贼首见己方二十多人竟敌不过一个小姑娘,又气又恼,眼 角余光瞥见藏在树楷的沈宜苍。 对啊!他怎么忘了还有个啥都干不了的文弱公子? “大龙、二虎、三狼!把他给我抓下来!” 经头头一提醒,山贼们立刻将注意力转向手无缚鸡之力的沈宜苍。 “糟!”薛霞飞暗叫一声,欲飞身脱离战局,先行拦截那三人。 怎料山贼们的默契突然变好,转瞬间便包围住她。 层高临下的沈宜苍自然也看出他们的用意,忧心地皱了眉头。 “活的抓不成,就给我射死他!”山贼大王怒火攻心,喝令道。 “是!”霎时间,四、五支长矛同时划破天际朝沈宜苍射去。 薛霞飞足一点地,施展轻功急追在长矛后头。 锵、锵、锵、锵!子母双剑并用,在空中挥舞,迅捷拦下四支夺命矛。 孰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沈宜苍突地大喝:“小心后面!” 听见他唤自己的名字,薛霞飞愣了下,这一刹那的闪神,一把短戟射中她的 右臂,传来一阵剧痛。 “啊……”如燕般灵巧的身子,以背朝地面的姿势直坠而下。 目睹此状,沈宜苍心口狠狠揪紧,仿佛那把短戟刺中的是他的心口。 忘了自己不谙武功,他蓦地往下跳,只想接住往下坠的薛霞飞。 “你……”眼睁睁看着他往下跳的薛霞飞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为什么唤她的名?又为什么往下跳—— 不对!现下不是质疑这些问题的时候! “开什么玩笑!”不知哪来的力气,薛霞飞忍痛以短剑挑出右臂上的短戟, 又迅速收剑,再一个凌空翻身,足尖点向树干,借力飞扑向快撞上自己的沈宜苍。 成功接住!但她右臂也因过度用力,加速气血流失。 “霞飞?” 又唤她的名? 苍白的脸莫名涌上一股热潮,薛霞飞左手缠上他腰背,足尖再点向树枝末端, 跳出战圈。 底下,山贼头子持续叫嚷—— “给我追!” 太轻敌了! 薛霞飞忍着右臂疼痛,与沈宜苍穿梭在林间,暗恼在心。 “你的伤……” “一点小伤,等会儿再说。”追赶的脚步声离身后约莫二十余尺,还需要加 快速度才行。 “但是……” “给我站住!”后头的厉喝盖过沈宜苍说话的声音。 “笨蛋!谁会乖乖听话站在原地等你啊!”薛霞飞扬声吼了回去。 噗哧!沈宜苍不由得失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余力说笑?” 杏眸转而瞪向他。“我是认真的。” “是、是。”沈宜苍转头梭巡四周,像在找什么。 薛霞飞也察觉到了。“你在找什么?” “找地方躲。”她的伤需要立刻包扎。 “现任只要想怎么甩开他们就行了。”依她目前的情况,无法以一敌二十来 名山贼,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并不笨。 “你的伤需要止血。” 薛霞飞蓦然顿下脚步。 沈宜苍跟着停下。“怎么不跑了?” “你是为了我才想找地方……”接下来的话,因他掏出巾帕扎上她右臂的举 动而咽回嘴里。 没来由的,明明气血渐失,她却觉得脸上热呼呼的。 就在这时,阵阵喊杀的声浪从后方传来,沈宜苍直觉地拉着她继续往前跑。 保护者与被保护者的角色互换,薛霞飞愣愣地瞪着前方的背影,愈想愈奇怪。 明明该是她拉着他跑,护他周全的不是吗? 那现不是怎么一回事? 失神的当头,沈宜苍已拉着她跑向右侧小径。 练武者较常人灵敏的耳力听见潺潺水声,薛霞飞骤然回神。 “等等,不能往这边……” “杀了他们!给我杀!”后头的山贼们追了上来。 来不及了! 这念头才刚起,两人已奔至崖边,下方是一条奔如野马似的河川,涛声隆隆。 后有追兵,前有大河横亘,除此之外不见任何生路,沈宜苍恼极了方才为何 要选择右边,眼不只有跳河求生了。 衡量水势后,他转头问:“这条河顺流直不会到哪儿?” “距离西安城约十里的河泉镇。”想了下,她有些不安的看向他。“你问这 干嘛?” 天爷,最好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跳河逃生,现在只有这办法了。”他说,脸色凝重。 果然!薛霞飞的脸色刷白。 “真的假的?” “我看起来像在说笑吗?” “不像。”她悲惨地说。 瞧二十来个黑影由小渐大朝他们奔来,沈宜苍的声音紧绷,“快!” 他拉人欲跳,薛霞飞却死命不肯动。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快跳!” “我……我没跟你开玩笑……” 后头,山贼头子嚣张的狂笑如雷贯耳:“哈哈哈……想逃?我看你们还能逃 到哪里去!” “霞飞!”沈宜苍一喝。 “我是……鸭……”薛霞飞双唇微颤,连话都说不清楚。 鸭?“鸭子划水,那不是很好?” 说时迟,那时快,山贼们陆续赶至。 “哇哈哈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今儿个你们是休想活命了! 来人,一起上!“ “霞飞,跳!” 不由分说,沈宜苍搂住薛霞飞的纤腰,在凶神恶煞的山贼们挥动刀棍砍上两 人之际,转身跳河。 “哇啊啊——你要跳就跳,干嘛拖我一起下水……我是旱鸭子啊啊……” 尖叫声还未告一段落,便教激越的破水声给吞噬了。 山贼们奔至崖边,就见河面上两颗人头载浮载沉,其中一颗在冒出河面时, 山林间立刻充斥她可怖的惨叫声,由东向西渐行渐远,渐行渐远…… “哇啊……咕噜噜……我不会……咕噜……水,咕噜噜……” 呜哇哇,不会被那票山贼说中,明年的今日就是她薛霞飞的忌日吧? “霞……”沈宜苍不小心喝进一口河水,呛了下。 “救、救命啊咕噜……”河水湍急,薛霞飞沉了下去,未多时,又冒了出来。 “哇!咕噜噜……救、救……” 善于泅水的沈宜苍顺着河水流向,探头寻找薛霞飞的踪影,看见一颗人头在 左前方浮净沉沉,立刻游了过去。 双脚踩不到底的虚浮感吓得薛霞飞魂飞魄散,手脚一阵挥舞乱抓,净是扑… … “呜!我死后做鬼咕噜噜……也会去找你,缠你一辈子咕噜……都是你空口 的咕噜噜……” 冰冷的河水笼罩全身,薛霞飞只觉死亡的阴影逐渐逼近。 又受伤又溺水而死,她的命好苦哇! “薛霞飞!”沈宜苍的声音传来。 他的声音好远……薛霞飞咬唇,不知怎的,听见他的声音令她眼眶泛热。 她恐怕不能带他到西域了,还得累他替她收尸…… “我死后咕噜噜……请把我的尸首送到西安……咕噜……西大街!永春胡同 的逸竹……” “噗哧……咕噜!”明知不是该笑的时候,但薛霞飞的慌乱模样看在沈宜苍 眼里,实在逗趣得紧,噗笑出声时不小心灌了一口水。 泅水是他的强项,怎可能让她命丧于此? 可惜忙着喝水的薛霞飞浑然不知救兵正在接近,只想把遗言交代清楚—— “沈宜苍咕噜噜……我还有话没有告诉你……我喜……咕噜……”她的头沉 人河面。 “霞飞!”沈宜苍深吸口气,潜人河中,如游龙般迅速游向她左侧,抱着她 钻出河面喘气。 “咳!”重新呼吸到空气,薛霞飞本能地抓住沈宜苍猛咳,“咳咳咳……在 我死前,咳咳……我一定要说……” “你不会死。”沈宜苍将她拖抱住,“有我在,你不会死。” 怕水怕到了极点的薛霞飞压根儿没听进他的话,自顾自地道:“我……是怕 水怕得要命的旱鸭子……” “瞎子都看得出来。”抱着她顺流泅水,沈宜苍朝左岸游去。 “我才十八……” “是是。”哪里可以上岸? “咕噜噜……还没嫁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 “我咕噜……咳!有喜欢的人……” 她有心上人?泅水的左臂顿住,河水立刻吞没他俩,两人被迫灌进一大口水。 现在不是震惊错愕的时候,沈宜苍告诉自己要振作,双脚交互打水,将两人 送出河面换气。 “咳咳咳,我喜欢的咕噜噜……” “闭嘴!”沈宜苍心绪大坏。“再说话,我就丢下你!” 此话一出,他立刻感觉腰间被人抓紧。 “不行咕噜……”她好冷好冷,右臂又好痛,肚子快被水撑破了。 呜……她是不是快死了? 眼前渐黑,身子愈觉冰冷,她真的离大限之期不远矣,呜…… 如果快死了,那……她不说不行! “喜欢……就在身边咕噜!死前不说……我会遗憾,做鬼……” 不行了,手臂好痛、身子好冷、肚子好撑…… 一阵急流扑来,打上薛霞飞后脑,将她卷入冰冷的黑暗之中。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