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
我的心碎了,但我没有胶水。
——小水
星期六时,和李旗在一起,天在下雪。我去的时候大概早上八、九点钟,天还
没亮。他躺在床上等着我。然后我钻到他暖和而肮脏的被窝捂我冰凉的小身体,他
总是紧紧地搂着我,生怕我突然跑了或消失。我们总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或者欲
望。屋子里很暗,我偷眼看一眼窗外,是灰白色的满天阴霾。过了一会儿,我想喝
水,端起他的茶缸就要喝。他夺下那杯冰凉的水,倒在了地上,给我重新倒了一杯
热水。他说你现在这种情况,最好不要喝凉的东西,对身体不好。中午吃完饭我陪
他去找他的老班长。可是那幢平房前锁着门。我们呆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我问他“Punk”和“Grunge”的区别。要知道当时著名的《朋克时代》还没出。我
每个礼拜都听着李借给我的摇滚磁带,他借给我的都诸如是“Green Day ”、“Blur”、
“R.E.M ”、“小精灵”、“Sonic Youth ”这样的乐队,然后下一个礼拜六见面
时再还给他。他抠着墙上的红砖,支支吾吾地解释了一番,然后说他也说不清。
我们踩着雪接着走回去。树上落满了雪,我的白色的棉大衣上也落满了雪花,
地上的雪被迅速变成灰黑色,令人扫兴。“咱们散会儿步吧。”我对他说。他不置
可否。我们走到他家胡同口对面的一个音像店,里面有许多港版盗版摇滚磁带,五
块钱一盘。可我就连五块钱也没有。我们在那堆乱糟糟的带子里看了半天,谁都没
有要买的意思。然后我说走吧。你不是说散会儿步吗?不去啦?算了。我说。散也
没什么劲。
回到他的屋子我们又上床,聊天,看书。他又给我讲了很多大道理。让我好好
学习,但我一想起学校就烦。但我也明白这一切。只是看不到前途。不知道以后会
怎样。李旗希望我正常地活下去,他不希望我走他的路,不想我以后也像他现在这
样,独自一人在异乡,没有钱,没有工作,没有事业,没有爱情。靠家里的救济。
他说最好我考一所大学,然后找一份好的工作。我明白他生活的苦闷,在北京的生
活让他感觉悬空且无助。他的思想其实很消极。但恐怕他要失望了。我不是那样的
人,我也希望能够快乐、充实。或许一切都是青春期的荷尔蒙在作怪。初三时一直
不学习,我不写数学、化学、物理,只是写小说,我们班主任认为我是个疯子,差
点没杀了我。好不容易活到初中毕业,又进了这所专制的学校。我真的很怕各种老
师、校长、主任,我其实是个内向的人,不会表达自己,更不会与人交往。我总是
太诚实。
很孤独。这是没办法的事。
我总是分不清梦想和现实的区别。那些绝望的往事,每一件都是致命的,我在
性格方面是无可救药的。
有时候我也会给李旗看我写的文章或诗,可他总是不屑一顾。也许他认为我只
是一个小孩。他从未把我真正看在眼里。后来他对别人说当时我就打扮像一个小男
孩。他的思想大致可以用以下一段话来总结:
“上帝造出生物,我想绝对不是出于什么好意,而让人类有了智慧,那就绝对
是一种恶意了……一切都是荒诞的。如果谁还在追求意义的话,那真的不是一般的
有病……上帝真他妈不是一般的坏……”
他比较喜欢的是辉煌而又荒诞、无能的力量……之类的词。他的阴冷怪僻注定
他对所有的人都没有多余的感情,没有爱情。那段时间我的心全系在他身上。我不
叫他“男朋友”,他不是我男朋友,提起郭芸,他一口一个女朋友,我心里听了特
别难受。但我还是希望能常常见到他,和他在一起。我每个周六就会去找他,带上
许多零食,有许多吃的东西,话梅,饼干,口香糖之类,李对我说别花钱了,以后
别往这带东西了。但他每回也和我一起吃得不亦乐乎。我甚至还想过给他换上好看
点的窗帘,被单,枕套。每天想着还能为他作些什么,是我最愉快最迷惘的事。
每个周六我就去找他,四合院里那个满头银发的小脚老太太——他的房东,总
是狐疑地看着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到后来她也不大惊小怪了,顶多认为我是李旗的
一个同居女友罢了。以前她认为李旗是个小孩,现在她可不敢再小觑他了吧。李开
玩笑说以后我来了就最好在门上贴张纸,上书:“正在思考,请勿打扰”,说着他
兀笑了起来,神经质地真找了张纸“唰唰唰”地写下几个大字贴在他门上去了。
“这下可好了,没人打扰我们了。”他说。
我们中午和晚上常常去吃蒸饺和粥,有时候也吃面和馄饨,每个周六都是如此,
从来没有厌倦过。
我们见过面以后我也给他写过信,而他是再也不写了。有时候我会在打字课上
忽然心血来潮柔情似水地用那种老式打字机给他写一封错字连篇的英文信,我觉得
这很罗曼蒂克。而在李看来,也许是傻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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