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蝴蝶
又一个冬天过去了。每一个冬天都是一样寒冷,十四岁、十五岁……而现在是
春天,刮沙尘暴的天气。
那天下午我决定去一趟方舟书店,那儿有一个年轻的男店员叫白开水。我到那
时发现
他穿一件九寸钉的黑T 恤,头发剪短了,显得人小了一圈儿。
“嘿,谁来了,我说是谁来了,我们的春树大小姐今儿怎么有功夫大驾光临?”
白开水看见我来了,热情地伸出胳膊,略显夸张地喊到。几个看书的人被他这一喊,
抬头看了我一眼。一个我采访过的乐部主唱杰斯也在,还戴着他那副黑边眼镜,脚
踏一双喷成黄色的战靴。
他问我采访稿写得怎么样了,我说快写完了。然后我还给他上次向他借的那盘
“死蝴蝶”乐队的小样。
“怎么样?”他问。
“还成。B 面有些歌还不错。”我说。
“是吗?”他露出不屑的笑容,“可他们技术也太差了。我都没有听完。第一
首歌听了几句我就受不了了,都快死了,操,就这样还出小样呢?”
我没理他。北京地下音乐圈里真是互贬成风。
“他们就两个人吗?”我问。
“啊,没贝司。”
我打开磁带盒,看到他们的编制。
“死蝴蝶”乐队
吉他/主唱:G 鼓:LCNTC
上面还附有G 的呼机号码。这两人用的都是英文名,这让我对他们的神秘面目
有些不解。我半开玩笑地呼了“G ”,在想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一会儿电话响
了,白开水先接:“喂,你好,方舟。”然后和他聊了一会儿,戏谑地说有人说你
的音乐不错啊。
我在书店里走来走去。这家音乐书店其实很小,也就十几平米吧,但有许多前
卫的书和杂志,书店外面是各个乐队贴的演出或招乐手的海报,半面墙的CD分别卖
十五元和一百五十元不等,还有许多北京和外地乐队的小样,柜台兼卖欧美乐队T
恤、贴纸,杂志。我拿了几份免费的《Bei Jing Scene》( 《北京找乐》) ,和放
在那儿的《阅读导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越来越像主人了。白开水不时接到电
话,刚开头他总要小心翼翼毕恭毕敬地点头哈腰一下:“你好,方舟书店。”如果
不是别人询问来书的情况,就肯定是他的各路朋友给他打的电话。那可就欢了,嬉
笑怒骂这叫一个乐。记得白开水刚来时,整个一个刚进城的苦孩子,家还在胶东农
村。现在他可好了,呆在书店里,接触的人多了,又都是乐手,他还和其中一些善
侃的处得不错。所以有人没事就愿意去趟书店,聊聊天,找饭局之类的。还经常能
听到这样的对话:
“最近干嘛了?”
“烦。呆着。原来还看演出,特累。现在不看了,又特无聊。唉,说白了,我
这人就是不适合活着。”
或者:“我为海子死!”
“我也要卧轨!”
……
我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沉浸在一种莫名其妙无所谓的神情之中。时间一分
一秒地流走。窗外刮着风,土黄色的沙尘席卷整个北京城。三月末,北京正陷入每
年一季的沙尘暴中。而我们坐在屋里,暂时不必理会窗外糟糕的天气和许多烦心的
事。我并不太在乎时间,我什么都不拥有,除了时间。半个小时以后G 来到书店。
“那天北京正刮着狂风,我本来打算买些吃的回家玩电脑的。”
G 说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并没有太注意,只看到一头绿头发,心想:又是一个
朋克妞。他把我当成了杰斯的女朋友。
G 见到杰斯问了一下他关于小样的看法,杰斯说没怎么听。然后他们聊了一下
关于演出的事。我听到G 让杰斯帮他找演出,杰斯说没有贝司不成。两人好像就聊
到这儿。
我走过去问:“你就是死蝴蝶乐队的主唱吗?”
“是。”
“你们对乐队的贝司手有什么要求吗?”
他盯着我的眼睛:“没要求。只要有共同的理想就行。”
“让我当你们的贝司手吧。”我说。
我就是这样认识了G ,那天我让他陪我去到对面的街上买棒棒糖。但怎么也买
不到樱桃味的,我连那个牌子是什么都忘了,只记得里面有泡泡糖,可以吹很大的
泡泡。最后我试探性地买了两支,给他一支,他有些腼腆地说:“谢谢,不吃。”
我给白开水和G 看我去年回老家时照的照片。
“照得不好啊,用傻瓜相机拍的。”我对他们说。
照片上我的穿着红色的棉袄,头发是黑色的,在草垛边上和结了冰的河边上和
我妹妹又叫又笑。
G 看着我的照片,笑着说:“怎么跟红高粱似的。”
当天,他带我去看我们乐队的鼓手。鼓手上高三,他的学校就在附近。于是我
们骑上车,他戴一副有些滑稽的黄色墨镜,我们七拐八拐地找到了鼓手的学校——
铁路三中。那座学校有一幢古老的教学楼和大大的操场,操场上有人在打球。现在
是三月,快到四月了,男孩子已穿上了短袖的白色球衫,学校里有种特殊的青草味
儿。我把手插在兜里,有人向我们看过来,我知道是因为我绿色的头发和年轻的身
体。
我们没有找到鼓手,他已经放学回家了。他们很快就在长安街分别了。临走,
我对他说会很快给他打电话。
第二天我的电话本丢了,我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张G 曾给我留电话的纸条。于
是我拿起听筒播了一个电话。他在家,很快就有人接:“喂,我找G 。”
“我就是。”他听到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这电话就我一个人使,有人接就
是我,没人接就是我不在。”
“嗯,我叫春树,就是……”
“你好。”
开始总是别别扭扭加一丝甜蜜。我们聊了一会儿,他说已经等了半天我的电话
了,我不好意思地告诉他我把电话本给弄丢了。我总是这样,丢三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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