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懦夫
清晨很凉。
早上在杂志社外面看见了露易丝,戴着一幅蓝色太阳镜,欢欣的样子,也难怪
她!我和她不一样!她有开明的父母,有钱的男朋友,还有天秤座悦人而又淡漠的
左右逢源。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通了重新上学。哪怕再上一遍高二。可能是在逃避什么。
我跟我妈说我要重新上学。我给几乎所有的朋友打电话说我可能有回去继续上学,
他们众口一辞无一例外地都说“好”。还说我早就应该上学了,这样能多学点东西,
起码能拿到文凭,以后再考成人高考或高职也好有个保障。
我给小海打电话,他很高兴我做这样的决定。“我觉得还是应该上学。”他说。
惟一持反对意见的是G ,他说“你在那儿能学到什么东西?你一定要想好了再
决定。”他说你那么讨厌你的学校,你一定要考虑好了这件事。
我给原来班的同学打电话告诉她们重新上学这件事。是先给谢思霓打的,可她
不在家,天知道又去哪玩去了。陈旭在家,她说她考上了高职班的第一名,谢思霓
和崔晓笛也考上了高职班。杜媛上的是就业班。“就她那成绩,还能上高职?”陈
旭不屑地评价道。
过了二十分钟我再给谢思霓打电话。她一下子就听出了我的声音,“嘉芙?…
…”
“是我。”我说。她在电话那边不停地笑,说我终于给她打电话了。
“我又重上学了。”
“就知道你得再上。”
“为什么?”我问。
“啊?你重上了,多好啊,你在哪个班?”
“我现在也不知道,就知道得重上高二。”
“咳,重上就重上呗,没事儿。我又能老见着你了。”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回忆,在梦里我似乎前前后后辗转了好几所学校,
但我什么也记不起来,我只能想起一个人来,“谢思霓”。除了她以外我什么也记
不住。我真有点疯了,我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我的整个脑海只被一个人充斥着,
谢思霓,谢思霓。
离开学还有一个礼拜,我想我该平静一下了。
我找出我的运动服、西服、领带、桌布和许多上学用的东西。
我想我又该每天早上6 :30起床了。
“啊,在梦里……”
我又回到了中学。这半年来真像一场梦。飘飘的,但愿真的没有浪费时间,但
愿真的做了一些我想做的事情。
想想这段时间我都做了什么有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好像失去了许多,并没有得
到什么。有了CK的香水,染了头发,发了几篇文章,没有演出过,小说没有写完,
被人骂过,坚强了许多,在夜晚辗转难眠,因为恐惧和复仇的怒火。迷上了吃麦当
劳,发现伊都锦牌的衣服很适合我,化妆品还缺睫毛膏和护发水。
这几天总是喜欢零零星星地下几滴雨,由于采访的关系,每每来到不熟悉的地
方——要是读者您,恐怕也得熟悉!我是天生的路痴。坐在二层楼的玻璃窗前,能
望到外面的树,亮着灯缓缓驶过的电车,街上恍恍惚惚朦胧的人影,我总是把钱花
在快餐店的冰淇淋、买花和报纸上。在那家杂志社有时候也会上网,看“榕树下”
的文章。
桌子上摆着大捧的紫色勿忘我和一支未开便垂下她美丽的头颅的红色玫瑰。不
知为什么,我从来都不会养花,头天买来第二天就会枯萎。我曾想把紫色的勿忘我
用透明的指甲油贴在发卡上,但失败了。
乐队因鼓手缺席而推掉了又一次的演出机会。
去学校报到的上午,我穿着肥肥大大的西服白衬衫,和校服西裤,头发重新染
回了黑色,脚踏一双蓝色帆布鞋,我相信无论在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只要穿着
匡威帆布鞋,我的状态就会恢复到最佳。因为那种鞋确实很轻便和舒服。再次骑上
西三环,我不禁有些感慨万千,这半年来我极少来这条路,就是不想触景生情。现
在三环正在修路,尘土飞扬,很不方便。
学校,离我已经非常陌生了,虽然我在梦里常常回顾,那里一切还是老样子吗?
当我像半年前一样推车进校门时,王主任指着我说“这位同学,自行车推到那边去。
你是新生吧?”我一见是“大老王”,气都不敢喘,哪敢回应,还巴不得他把我当
成新生呢,忙做出一种温顺的样子走了过去。要知道当初我在学校时可并不乖,他
们可能都知道我的大名。在校园里我还遇见了我们原来班的同学,张岩和于冬。他
们有些奇怪地看着我说:“嘉芙,你又回来上学了?”我点点头苦笑着对他们说:
“是啊,重上高二。”他们好像并不太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了似的说道,“噢,那
就有空去我们班玩吧,我们现在在新楼三层。”
我和妈妈一前一后走上楼,我看着周围,这里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穿着西服
打着领带的女学生正在扫楼道,想当初我也是她们中的一员,像牛马一样,仿佛在
学校的任务不是学习而是干活。我们走进政教处,那里已经聚集了一些学生和家长,
也是在解决学生的事。李主任被围在中间,无暇他顾,好半天,才看见我们,拖着
长音喊:“嘉芙——”我和妈妈赶紧凑过去,那个矮个女人绷着她那张脸厉声道:
“今儿我特忙,没时间处理你们的事,一会儿我还要去开会,你们9 月2 号开学上
课那天再来吧。”我走出办公室,松了一口气,至少今天不用上学了。归根到底,
我还是并不想上学的。我只是没有办法。只能为了未来而牺牲现在了。“嗨,这不
是嘉芙吗?嘉芙!”我抬起头,原来是我们原来班的女生A 和B 。她们看到我显得
很高兴,“HI,嘉芙,你回来啦?现在在几班啊?是高三吗?”“不是。”我说,
“是高二。现在还不知道是哪个班呢。哪个班要我谁倒霉了。”我笑着说。“得了
吧,哪个班能有你才好呢!想当初你在咱们班时多好啊!你懂那么多事,比她们可
强多了。”“多谢,多谢。”我说。感到一丝暖流。还是原来的同学好啊。
9 月2 日早晨七点我和我妈再次来到西×中学。李主任告诉我我被分在高二(7)
班,她是这么介绍的:“这可是我们年级的优秀班集体,为了照顾你才给你分到这
个班的,还是公关文秘专业,这学期你可得加把油,什么迟到、旷课之类的可就得
注意。”李主任严肃地说道,不时有老师进来向李主任报告工作情况。政治井老师
也过来了,跟李主任说一会儿开学典礼的事,他还和以前一样熟悉,他没看见我,
很快又出去了。我注意到办公室的一个角落里堆着几摞《班主任丛书》,可能是订
给每个班的班主任看的吧,书皮上写着“天下最小的主任,天下最大的责任。”我
苦笑了一下。
“这校规校纪可不能再违反了,……你描眉了?”
“我……”
“一会儿给擦了,以后查出来就扣分儿。你先写一个保证书,填一份试读证明。
我先去开个会,一会儿等我回来。”
我默默地站着,看那份试读证明。上面写着如果该生上学期间有任何违纪学校
有权开除。我认真看了一遍,在上面签上我的大名“林嘉芙”。这半年以来,我都
已经快忘了我真名叫什么了。因为“林嘉芙”是和学校联系在一起,我想离得学校
远一点,我不想回忆学校的痛苦往事。我妈站在窗前,看新学期的升旗仪式和新一
轮儿的“国旗下的讲话”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许她在想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
生龙活虎,健康向上,自己家的孩子就这样呢?我不知道妈在这半年来所承受的和
她和爸数次为我上学而来到学校所遭遇到的。
我有点心酸地想着这些,写着我的试读证明:
尊敬的李主任及校领导:
我一定遵守学校的各种规章制度,好好学习,严守纪律,不迟到早退,争取合
格毕业。如有违反,愿意接受学校处理。
学生:林嘉芙
2000年9 月2 日
李主任带来一个年轻的女教师,说这是高二(7) 班的语文老师苗青,我的新班
主任。那个新班主任的头发像男生一样短,豆芽菜的体形,又瘦又小,弱不禁风的,
像个幼儿园的老师。后来事实证明她也的确更适合去教幼儿园的学生。苗青一对大
眼睛看着我,“林嘉芙对吧?欢迎你来到我们高二(7) 班,走,咱们到我办公室去
坐会儿。”我和我妈跟在她的身后出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来到职高教师办公室,
有几个女老师瞟了我们一眼。我看见我原来的地理老师和英语老师,她们都没有理
我,可能没有认出我来。“随便坐吧。吃几块糖吧。”苗青给我和我妈搬来两把椅
子,又拿来一袋杂糖,说是有个女教师结婚给的。一看就知道她想跟我搞好关系。
我对她有点抗拒。“嘉芙,听说你原来上过一个学期高二的,怎么休学的?”原来
李主任还没有告诉她我曾经休学的原因,只是说我是原来学生会的“宣传部长,挺
有文采的”。我还没说话,我妈就已经替我接上去了:“哦,她是因为身体……身
体原因。”“怎么了?”“现在没事儿了。”我说。“哦。”她也没有多问。
“苗老师,要是您没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我妈满脸堆笑地开口道。
“这学期的书还买吗?”苗青抬眼看着我妈。
“嗯,书,去年的还能使吧。”我说。
“可能有些地方有改动,要不然就重新订一套吧。”苗青用关怀的口吻说道。
“重订一套?……也好,万一有改动呢。”在这方面,我妈没有丝毫主见,而
学校就是摆明了要多赚学生的钱。
下一节课是语文。我们班主任的课。
我和她一起上了楼,教室在3 层。我们原来班的位置。我和她一起走进那间挂
着高二(7) 字样的教室,正在谈笑之间的同学立刻安静下来,看着我们。
“我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新同学,林嘉芙,她上过半年的高二,以
前是高二(6) 班的同学,下面我们欢迎新同学的到来。”
底下响起一阵掌声。
我走到后排,坐在一个空座位上。
苗老师在黑板上抄课程表,这学期的课单调得要死。一切课只有语文、数学、
英语、政治、财会( 新课) 、自习、班会、秘书、插花( 新课) 、计算机、中文、
体育、书法和每天的技能课。没有历史没有地理没有哲学没有音乐没有生物没有物
理没有化学。
下课以后立刻有人围上来问我为什么今年没上高三。我告诉她们是因为原本我
计划出国读书,只是签证没下来,耽误了时间,所有只好重上高二。我还说能分到
你们这个优秀班集体里我真是荣幸,以后绝对不会给你们抹黑云云……看得出她们
都相信了,甚至还有点羡慕我( 要是没拒签我就出国了) ,也许是我夸她们“优秀
班集体”让她们高兴。
我原本就没打算说真话。这帮弱智,骗他们还不是白骗。
班里的男生变本加厉得少,只有2 个。其中一个是班长,一个是体育委员,班
长叫何宇,体育委员叫赵一楠。他们的名字我过了好几天才弄清楚。坐在我左边的
是一个有点胖的内向女孩,戴眼镜,有点不正常的白。她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告诉我
她叫王慧。
有三个女生主动和我交朋友。活泼的纪雪莹、像洋娃娃一样娇弱没有主见的王
紫淇( 乍一看有点儿谢思霓的范儿) 和没什么特点的宋蕾。我发现这个班的同学无
论从长相到智商都比我们原来班的同学差了一个档次。她们平常爱逛的是“金五星”
和“天成”,最爱跟我说的就是“嘉芙,你猜我这书包多么钱买的?”我瞟一眼:
“五十?”对方得意地抖包袱:“不对,二十。”过几天,“嘉芙,你猜我这个铅
笔盒多么钱?”我再瞟一眼:“二十?”对方更加得意地抖包袱:“不对,五块!”
如果我这会儿要是再锦上添花地问一句“哪儿买的呀?”就真的皆大欢喜了——答
案不外乎三个:金五星、天成、万通。有几个稍微时髦点儿的就听HOT ,什么书报
杂志统统不看。我想起当初我们班里大片大片地流传《当代歌坛》、《瑞丽》( 虽
然也不怎么上台面) 我就……我就痛心我就。更别提崔晓笛还老买《南方周末》和
《北京青年报》了。我,我怎么沦落到这样一个一穷二白的班里了。
中午我带着饭盒和大家一起排队去食堂打饭。杜媛依然穿着西服站在食堂门口
维持纪律。她现在应该在上高三。我听到有高二的男生在议论说杜媛是“校花”。
奇怪,以前我们年级的男生从来没说过杜媛是校花。同年级的女生都说她很“骚”。
我路过杜媛身边时她看着我,淡淡地打了声招呼,“哟,嘉芙,是你。”我说:
“嗨。”她还是那么招人,腿好像更细了。眉毛描得很细,头发遮着半个脸。
我和纪雪莹、王紫淇和宋蕾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别人也凑成一对一对地吃饭。
只有王慧一个人低着头在她的桌子上孤独地吃着。我问纪雪莹,她小声地告诉我没
人愿意和王慧一起吃饭。她有点怪。平常不怎么说话。纪雪莹笑嘻嘻地说。
午休时我一个人到楼下看橱窗里的三好学生、优秀班集体照片和专业技能展览,
看到杜媛和王主任李主任的合影,她穿着整洁的白衬衫,笑颜如花,青春无比。底
下还有个人资料简介“杜媛,学生会文艺部部长,平时积极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
为校争光”什么的,天知道她什么时候混得这么牛了。我就知道她不一般。
下午有两节计算机课,我原来最讨厌的一种课。因为我五笔字型打得慢,还因
为我讨厌那冷冰冰的机器。现在这个老师教得还可以,总之比原来王老师教得好多
了。现在王老师在家歇产假,要是她现在在学校我见到她相互就太尴尬了。我打算
好好学习。
回家以后收到苇子给我寄来的包裹,打开一看是一本绿色封皮的《波德莱尔诗
集》。我想起我们通信的时光,那首《邀游》,“好孩子,我的妹妹,想想多甜美,
到那里跟你住在一起!幸福的相爱,相爱到老死,在你同样的国土里!那里只有优
美、秩序、豪华、宁静和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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