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欢乐
别阻止我老去,因为我还年轻。
--曲元新
父亲拿碗砸向我,我爱他,但我们无法相互理解。
“怎么,养你还养出祸来了,我今天就打死你。”一只碗斜着飞过来,像风暴
一样贴在我的脸上,那一瞬间很像世界末日。我的父亲啊,我们是亲人,我们是仇
敌,我更希望我们是陌生人。“谁能管得了你,你说谁能管得了你?”我站在那儿,
无动于衷,麻木不仁,根本没有反抗的想法或许根本没有想要作出任何反应。周围
的一切都令我失望透顶,它们都是那么没用,帮不上我,而生我的那两个人却根本
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是让我痛苦的主要原因。
我所拥有的青春根本帮不上我一点忙。
我的衣服是那么过时,不合身。再没有什么比说,我没有一件合适的衣服更让
我感受屈辱的了,但我相信这些都是暂时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们最终是在长安街上见的。我选择在长安街和Mint见面是因为那来来往往的
红男绿女和明亮的灯光会给人都市的感觉。我希望那种现实感能压倒那些不安定,
现实毕竟是残酷的,如果是那样,就让现实快点到来吧!毕竟我们都已不是校园里
的人,何必凑那份根本就没有的雅兴呢!直面现实,根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和平常一样,我又迟到了。在见面的前一天我把头发染成了黑色。现在看上去
极不自然,太黑了,相比之下我的眼睛由于这两天的睡眠不足显得不够灵活生动。
更为糟糕的是我发现我的大衣有些脏了……等我把自己穿戴整齐打扮一番后发现实
在没有比现在的我更糟的形象了,我心想我风华绝代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坐地铁之前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还和那个女孩在一起,“咱们仨一起玩吧,
我介绍一位新朋友给你认识。”我一下子没了感觉。
他介绍一位朋友给我,凭什么?连他都是陌生的,他凭什么又要介绍来一位
“新”朋友给我?
“我不。”我说,“我过去是在见你一个人的,我没和其他人有约。”
“好吧,好吧,我叫她走还不行吗?”
我有些扫兴地踏进地铁,这么好的夜晚,注定要浪费了,我为什么不会节约我
的时间,把它总用在无聊、无谓的人身上?也许正是因为我的好奇。我这个人,从
小就对谜语的答案有着无穷的兴趣,一旦找到线索,便会不离不弃地分析、解答下
去,直到得到真正的答案为止。这个过程令我乐此不彼,即使答案不是我想的那样,
或是正好相反,我也不会在意中途寻找它时付出的代价,必竟这是一个锻炼智慧和
心机的很有意思的事。但现在我几乎对今天晚上的约会没了兴致。
地铁很快到了复兴门站,我迟缓地下了车,仿佛一点也不为时间焦虑——此时
已7 :40,我迟了四十分钟。我大概是整座车站中最不慌不忙、最悠闲的人了。我
简直就是在逃避似地不愿出站,也许是我不愿面对,也许是我对自己没了自信,还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莫名其妙的被冷落被轻视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好难受。我是不
可能再逃避了,要真的逃避,又能逃得了几时?我磨磨蹭蹭地走着,几秒钟过得就
像几分钟一样漫长,只恨不得戳在这儿装售货员卖报纸。我走出地铁站,风很大,
我知道自己此刻非常心虚,非常不自然。我停了下去,但没有办法啊,还是得继续
下去。这场游戏,既然开始了,就不要让它结束!哪怕是痛苦呢!我吸足一口气,
天哪我的紧张简直可以令我突然疲倦倒地哭出声来。
我走向前,一个男孩迎过来,看着我的眼睛:“你好,我是T 。你是春树吧?
我等你半天了。”“你好。”我说。我们沿着长安街散步,算是没有目的地吧。我
一边走一边打量他,身材不算高,大约1 米74,因为骨架小而显得瘦,紧身牛仔裤,
Converse上衣,纽巴伦旅游鞋,大大的登山包压得他有点驼背。相比起来我轻松得
可疑,书包里只搁着日记本和钢笔。
“嗨,你说我们照这个速度走下去,一个小时后会在哪儿?”
他抬起头来戏谑地笑着:“大北窑吧。”
我们在长安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大段路,风有点大,“你就把这北风想象成
海风吧!你就想像着咱们现在正在海边散步。”他低着头大步地走着。
“哈哈……海边,怎么可能。”
我们走得特别快,我的心又紧张又激动,有种敏感让我觉得压抑和难受。因为
隔膜而拼命说话,大声地笑,其实是好空虚啊,真空虚啊!我发现他比我想象得不
知道好多少倍,虽然我不喜欢他的那张脸和他的眼神。呆呆的,不纯洁,像被污染
了的池塘,但他的仔裤很漂亮,身材很瘦,书包里的玩艺儿又多又好玩。总体来说
这是一个有些自己想法的、聪明过头的卡通化男孩。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我指的
是外表。
我见到了他。他挺好的。我喜欢他。但是我也喜欢你。我们继续在一起吧。
如果在电话里忧伤且含情脉脉地对上届情人说这些话,无论是谁听了都会有种
破口大骂的冲动吧?但他没有。因为他和他们不一样。
唯物主义告诉我们:物质第一,精神第二。
物质是基础。
形式就是内容。
当我终于能理解这些话时,我已经十七岁了。这些话现在他也能倒背如流了,
用来反讽和安慰自己的悲哀。我懂这些道理,但却并不能说服我自己,因为和G 在
一起,那种快乐,虽然口袋里没有多少钱却好像比路边的自动取款机还要富有。
抓住机会越过跳板,或者要靠自己的力量独自奋斗的成功才是真正值得自豪的
成功。这些道理,又为何这么矛盾?正常人的脑子怎么分辨是非。
夜凉如水。夜上浓妆。夜色孤傲。
自十二月以前我的生活一直都像浸在水中。往事的回忆让我的心头又流出一丝
血,现实的变化令我的脑子不停地转动不停地思考,因为不思考就无法沟通无法交
流。但思考多了让人累啊,而且疲于应战。我承认我是个聪明的人,也懂得什么时
候该放弃该回头,我生活得很理智很清醒,虽然我实际上是个感性的人。
秋末的最后一天,我曾听到这样一首歌:“真理、需要、自私、无聊、好色、
幻想、简单、破碎了”,我原以为那里面还含有一个“纯洁”呢!“也许我们相隔
得太远,所以要等到秋天,尽管头发遮住了双眼,还是要等到秋天……”
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什么是比真实更重要的东西吧;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
什么是比感情更重要的;一定有比金钱更重要的,一定有什么,是比生活更重要的。
是什么呢?
见面后的四个小时内我们聊得并不好。也许是我们的沟通出了问题。或许是楼
道内的灯光太过明亮充足,将一切遁于无形。清楚至极。眼前他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除了手上那枚银色的戒指。他轻轻地玩着戒指,书上曾说过这是一种对感情不满的
下意识举动。聊天期间不时有电话打来,然后他便松了一口气似的赶快和手机那边
的人说起话来。
我想起G 让我在约会前打个电话,我现在一直没打。可能是他回家的时间太晚
了,一定是7 :00以后。G 打通了T 的手机,T 把手机递给我,我低下头,拒绝接
电话。但他不住地把电话递给我,我心一横,接过电话,那边是有些虚弱的声音:
“你在哪儿啊?”“楼道。”“百盛的楼道?”“不是。是一座大厦里的十一层楼
道。”“为什么不到快餐店里谈?”
快餐店?也许在G 的头脑里在快餐店谈话比较安全?其实如果他有水晶球之类
的东西拿出来看看就会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一定会偷着乐吧!
“一会儿,我临走时给你打个电话吧。”我说。
“啪”地一声,那边挂了电话。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
以现在聊天的这种状态,我应该告辞走了,赶上最后一班地铁,还会给一切留
一些退路,还可以对G 解释。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中隐隐有些什么东西在不甘
心不情愿地叫喊,那就是我不愿输,我要力挽狂澜,找到自信和感觉,我的好奇心
已经忍耐不住了,我一定要征服他,我不能这样黯淡地走回家。
需要沟通。更多的沟通。现实中的沟通。
真实最重要。你知道什么叫真实吗?我们需要自然。我们需要找到好的沟通渠
道。
我记得那天我们找了家小旅店。T 百忙之中没忘砍价( 把钱从六十砍到了四十
)。当我们躺在那间狭小却躁热的房间里的那张双人床上时才发现本来无一物。我们
和衣躺在一张床上,而二十四小时前我们还没有见过对方。我的心像一个无底洞一
样空空的,而我将一切抛于脑后,轻陷在这一片虚无里,暗色的星星飘浮在空中。
这个结果令我很满意。一切都变成了虚无。第二天,T 准时定点儿八点起了床,他
斩钉截铁,毫不犹豫。他要去杂志社。没有一丝我想象中的体贴温暖。我自己坐地
铁回了家。
他并不关心我。
G 在第二天中午放学时把我以前借给他的一些CD和书之类的东西都放在了杂志
社A 小姐那里,托她交给我。我知道,我和他之间一切都完了。我像是玩过了火,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想到有一天要面对最后的结局我是什么表情会不会运筹帷幄,心
知肚明。所以当有一天事实不早不晚已经到来时我还是一副被动的感觉,我根本没
有心理准备。
我已对T 厌恶之极。我早就应该清楚他性格的缺陷——他根本不会爱一个人。
或许他会爱一切东西,但偏偏不是人类。
Mint死了,Love也消失了。我讨厌T ,讨厌他的小气、冷血,工作狂以及……
我讨厌他的所有。
“你应该穿更好的衣服。”T 对我说。
“我知道。”我淡然道。其实我心中很烦躁,我根本没有钱去买更好的衣服。
没有就没有呗,没有的总会再有的,我不怕,所以就努力吧。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
的。一切都会好的。我安慰着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努力,不努力不行啊。真的是这
样。玛丽她们在办一本地下文学杂志,她们雄心勃勃,而我整天无所事事,听歌,
看书,谈着没有意义和乐趣的恋爱,经常做恶梦,一做恶梦就会梦见学校,然后一
身冷汗地从睡梦中醒来,醒来会更有压迫感。而我惟一的希望,可以把我从绝大多
数普通人中间隔绝出来的写作又进行不下去,我简直写不下一个字去,我的小说孤
零零地放在书桌上,没有人爱我,没有希望,没有明天,而我所做的就是,腐烂着
呼吸,行尸走肉,对自己无限失望。我被自己折磨得犹豫,刺骨,欲生不能,生死
不分。我其实是一个脆弱、敏感的人。我的心随时都被某种东西所吸引所迷恋,随
时等待被什么所击中。而这个世界是物质且冰冷的,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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