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死我了
我在杂志社二楼的美编处和一个男孩聊了起来,他对我说他叫LULU,是一支乐
队的主唱,现在作《×世代》的摄影助理。我们聊了一会儿,还成,说以后有演出
一起去看。
T 说他也认识LULU,他们是哥们儿。LULU每次呼我T 总要亲自陪着我去找他。
他说你不
要喜欢上LULU呀。几天后他约我去看演出,T 推掉一个约会非要陪着我。LULU
带着他那夸张的美丽的鸡冠头和我们一起走进肯德基。路过之处都有人在看他。LULU
表现得很正常仿佛经常接触到人们那奇异的抑或不屑的目光。我有些欣赏并快乐地
看着。T 和他比相形见绌,他看起来尖酸刻薄并疲惫不堪。LULU给自己买了一份套
餐,还给我带回一杯澄汁。第二次LULU又买了一份冰淇淋。他边吃薯条边吃圣代的
样子让人看了不禁为他的轻松感到快乐。
LULU一边吃一边说自己失恋了,要找的下任女友一定要高。“起码也得一米七
以上吧。”他说,说着看了一眼对面的我。
我不动声色地喝着饮料,饮料凉凉的而我的心热腾腾的,那里有一种欲望在躁
动在燃烧。
“帮我发一个吧。”他用了王朔《动物凶猛》里的语言。
“我可找不着。我认识的女孩要比男孩少得多。”我说。突然我想到了玛丽,
她不是说她现在和她的男朋友正在闹别扭吗?“就那么回事儿。”每回我问到她和
她那个玩乐队的男朋友的情况、关系、进展时她总是懒洋洋地这么回答。她身上的
那种狂放和喜欢尝试一切的念头令我喜欢,也许她可以和LULU来上一段,反正尝试
无害,多多接触有益,而且这也许还会有助于她写诗,何况LULU还是这么一个细心
并大方的情人( 我看到他拿纸巾擦干净涂上蕃茄浆的手指并一勺一勺甜蜜地吃着冰
淇淋) 。
“给你介绍一个姑娘吧,叫玛丽,十九岁。大学生。”
“她多高?”LULU脱口而出。而在我看来他的这个屁问题纯属拒绝的借口。
“一米六左右吧。”
“太矮了!”他说。
他知道我也不高,我也就一米六二,但我身材苗条,头脑很灵活,也许LULU正
是看中了我这点。
“唉,我可真想去看演出啊。”他说。眼神有那么一部分呆滞,看得出他很寂
寞,而我和T 又各自心怀鬼胎,我想去他家玩,而T 则巴不得快些离开这里。我的
心里隐隐有些内疚,我能明白他的那种心态和渴望,但T 是不会给我和LULU单独相
处的机会的。
“LULU,下回我陪你去看。”
“是啊,一起去。”T 打岔。也许T 根本无法了解我们的心态,所以他能这么
心无愧疚地说出这样拒绝的话。
到达LULU家时我才发现那是一个中产阶级兼知识分子的典型的温暖的家。他的
父母都是教师,住在一个艺术工作者们住的小区,在他第一次剃了光头后他的父母
只是关切地问他“冷不冷?”这样的家长,会给他买电脑,买琴,让他在墙上乱涂
乱画,允许他上网,允许他聊很长时间的电话,会在他饿的时候端来热菜热饭,会
允许他带任何一个小伙子或女孩回家过夜。
一进门就有一只可爱的小狗跑过来,在他们的脚不停地绕圈儿,LULU叫道:
“雪球,过来。”我好奇地逗着小狗。LULU的父母也迎了出来,他爸爸头上已经有
了白发,看上去像一个有知识的儒雅老头(LULU 说他爸爸是教古文的) ,他的母亲,
是个很普通的笑得很慈祥的女士,带着那种韶华已逝的知识妇女的优雅从容。
“哦,是LULU的朋友啊,快请进屋吧,外面挺冷吧?”
外面是挺冷的。我想着,同时情真意切地对着那个鹤发童颜的老头说:“伯父,
以后我有什么语文方面的问题一定来请教您。”老先生也笑起来,直说“不敢当,
不敢当。”T 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LULU的屋果然有如我所想象的整洁温暖,不愧是天秤座的人啊,有时候从一些
小处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和他的生活状态——这就如同你注意他的指甲缝是不
是脏的是一个道理。LULU打开他的电脑对T 说:“我给你听听我们的歌吧。”这方
面T 懂得确实比我们多。在我这种对电脑软件和编排电子音乐一穷二白一无所知的
人面前简直可以称为“专家”。
而我被他墙上的装饰吸引住了,那里有几行字:“人的一生很短暂,你还在犹
豫你到底应该干什么不应该干什么吗?不能这样吧?!对了,那你这个傻B 还行!
佩服!佩服!”我喜欢这句连语法都有问题的话。理所应当地还挂着许多摇滚的画,
KORN之类的,靠着他床那面是一张巨大的抽象的人脸,看来是他画的,还由许多照
片之类的装饰组成,在他的照片上他写着:“看,这是勇敢的LULU。”在那些照片
上LULU留着或长或短的MO-HAWK ,毫不吝啬地展示他的青春,他的肌肉,他的愤怒,
他的美丽。这让我心跳加速,暗暗喜欢。
雪球跑过来,乖巧而充满怜爱地呆在我的脚下,我赶紧把它抱到怀里,抚摸它
雪白的暖暖的小毛,早忘了其实自己根本就是不爱猫不搭狗的。我其实更喜欢植物,
那更纯粹更人文更惟美一些,这是我给自己的解释,事实上很多人对不喜欢动物的
人持有偏见,说我们冷血,不善良,没有同情心,总之对我们没什么好印象。LULU
用吉它弹他的作品,他用的是水果软件二代,这个音乐软件我以前从没听过,却被
T说得头头是道,我不得不想到他也许是懂得比较多。他们一直在聊音乐,T坚持说
LULU需要买一些新的设备,我摆弄着腰上挂的铁链,给玛丽打电话。
“Mary吗?我是春树啊,”我压低嗓门说着,一边坐到LULU的床上,“你猜我
现在在哪儿——你知道LULU吗?就是××乐队的主唱啊!”玛丽果然知道这个乐队,
她说LULU有一双性感的腿。
性感?我笑起来,我怎么没发现呢?但我现在真的感觉有些无聊是真的,那两
位都在忙着谈音乐,谈前途,哪有时间来关注我。“没事吧春树?”T 问我。“我
没什么。”事实上我的心情糟糕透顶,但我却要对他说我没什么。因为我连调整心
态多说一句的可能也没有,只希望他能别烦我,别来问我我怎么了这种弱智的问题。
“我的男朋友正在和一个追我的人侃侃而谈,而且聊得正欢,两个人都像是忘记了
我的存在,从他们踏进这房间的四十分钟里,惟一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就是T 心不在
焉地问了我一句‘没事吧’,我当然没事,我能有什么事!他们现在谈论的电子乐
我一句也听不懂,而那个男的还曾说过要和我组一支电子乐队。”我掩饰不住伤心
和沮丧,“怎么办玛丽?我感到自己已经落伍了。”我确定自己已够压低了声音,
但还是看到T 抛过来一个莫名其妙狐疑的眼神,然后过了五分钟,他走过来,指着
表对我说:“嗨!过一会儿该走了。”
这个道貌岸然虚情假意的家伙在第二遍叫我时我对Mary说你和LULU聊一会吗?
他在找女朋友。果然不出所料,Mary笑起来说好吧。然后我面无表情地穿外衣拿书
包,临走时LULU说送你一瓶香水吧。他递过来一个铝制的小瓶子,我打开,有点像
肥皂水的味道。可能是种男用香水。“给我的?”我问。他笑着说:“平时我也不
用,就是有时候会给雪球喷点儿。”我给逗笑了。于是我拿走了这个夜晚惟一能让
我感到快乐和胜利的东西。
LULU送我们走出大门,我们摸黑走出楼道。去公车站坐车。外面还在下雪。
“你怎么了?我看得出你心里有点不高兴。”T 突然用一种挑衅的口吻说道。
“没事儿。”
“咳,你心里想什么我这么聪明的人( !!) 能想不到吗?”
“你是怪我一直没理你吧?可当时那种状态下你叫我说什么?电子乐,我是比
较了解,我以前说咱们组支电子乐队你也就是说了句‘好的’别的什么也没问。今
天是赶上了,LULU让我听听他们的东西,我才说出一些我对这些的看法,我觉得他
开口问了,就不好不说,都是朋友嘛!……”
“LULU今天还说了一句话‘T ,你今年冬天又不想洗裤子了吧?’看,连他这
样的人都能一眼发现,我今年又没法洗裤子,天太冷,我们家又没有洗衣机,没法
洗而且我又没有第二条裤子,就将就穿呗!一条裤子穿四个月我挺开心( 无知者无
耻) 。连他都这么了解我,我半年没见LULU了,平时大家也不打电话联系,碰着了
再聊呗!而且你怎么就随便要人家的香水呢?连你也说那香水不好闻,跟肥皂似的
……反正我身边的人没有这样的……简直是……夺人所爱嘛。我就是在想,怎么能
这样呢?难道这些我都不能给你吗,你还去要别人的,不明白( 明白不了) 。还有
你在咱们去LULU家的车上说的是什么话?LULU说他崇拜我把我当偶像,我挺高兴,
你说什么不可能。其实我身边的人都挺喜欢我的,也有崇拜我的,我其实无所谓(
是,你有什么有所谓?一个人偷着乐还来不及呢) ,还有你说的那句话,什么我利
用了中国摇滚,我简直,……我没的说了,”那个小杂种红着眼欲言又止,一副受
了委屈的样子,“我没利用中国摇滚!连我身边最亲密的朋友都这么说我,这么不
理解我,我又能怎么办?朋友有忙我就帮,像去年××借我的那二千六百块钱( 这
件事他说了不下十次了) ,当时她正好需要,我有钱,就借她了呗!还有很多朋友,
缺钱时我都借过他们,什么时候提起过要?无所谓,朋友嘛,需要帮助了,我又正
好有这能力,干嘛不帮他们一把呢?我挺开心,那会儿我在网站,一个月挣四千,
现在我穷了,你见我给自己买一件衣服没有?我舍不得,仔裤穿四个月,接着穿呗,
有什么呀,不就是一个穿嘛……”他自顾自说着,说得自己都感动,越来越自怜起
来,而我听着,敏感地接触着周围人们那窃笑的眼光,不禁为坐在他身边而羞愧起
来。看他侃侃而谈的那样,那种偏执、小气、自私、狭隘暴露无疑,简直让人恶心,
我竟有点想起了赵平。我赶紧一阵反胃。听说T 原来能连着说三个钟头,现在不行
了,只能连着说二十分钟了,好遗憾哦,因为这样的侃爷可不多见,兴许可以去申
请一个吉尼斯世界纪录什么的。
终于下了车,我不动声色无关痛痒,假装听着那和我无关的唠叨。是,我倒要
看看他还能说什么,还能说多久。我们找到了SOGO门口的仙踪林。我用身上最后十
块钱买了一份花生吐司。然后拿了张纸唰唰唰地写着,T 有些奇怪地看着我,我写
完了就把纸递给他,“我上趟卫生间。”
几分钟后我回来时他才刚刚开始看纸上的内容。看了大概十秒钟,他对我说:
“我还没看完,但就我刚才看的内容来说,你是要跟我分开吗?”我低着头不看他。
他热切地伸过一只手握住我的,“春树,你倒是看看我呀,你怎么了?生气了?我
承认刚才是我不好行吗?我是有点太过分了。”我还是低着头不看他,我怕一看他
就会有笑的冲动。这太可笑了,我在意他对我的意见和看法却根本不喜欢眼前这个
人。“春树!”他握着我的手,“别分开行吗?是我错了。我……太考虑自己了。”
他低下头情真意切地自责着,而我心如磐石,无动于衷。
“我爱你,春树,我不想失去你,在感情上我就只有你和我妈了。我不想失去
你,你能看我一眼吗?”我没说话,继续向前走。
他拦住了我,“春树!”他委屈极了地趴在我肩膀上哭泣起来,可我的心得不
到一丝感染。“我不想让你走,也许你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你没看过那部《星
愿》,你不知道一件小事会改变人的一生命运的,我不能失去你,你今天走了我会
后悔的,我的心会疼。我从来不说永远这种话,因为我讨厌死了那种说了永远却还
是无法永远在一起的事!但我现在却必须要对你说一句话: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紧紧地拥着我,热泪和少年的眼神粘在我的脸上、身上。而我有些茫然地站
着,体会不到那种如锥刺骨的痛苦。是不是这种痛苦我曾经体会过?是不是我现在
正在想念一个人?我能闻到LuLu送我的那瓶香水的味道,这让气氛变得更加别扭且
尴尬。
北京的冰天雪地中,陪我说那些话的不应该是他。
“我一直特别努力地工作,我都根本不会为了我妈去放弃一切,除非她病危的
时候,那我哪儿都不去,就照顾她。可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放弃这一
切。”
“工作最重要。”我面色淡然轻轻吐出这句他平常最爱说的话。
“不是啊!春树,……是重要的不是工作!”
我的心如止水,我的心很平静。一切也无非这样了!但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
话“你走了我会后悔”抚平了我所有的伤痕。或者说,我麻木了?
我伸出手,擦干他的泪水,“别哭,别哭。”我稍有一丝不耐烦地喃喃地重复
着。大片的雪从天空降落。
我必须让自己表现得沉痛一些,T 惊奇地看着我湿润的面颊,他显然是以为我
被感动了,“原谅我这一次吧。”
“我的路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我踩着雪大步向前走去,“从来就没有人真
正地帮过我,从来就没有人真正地爱过我。我的父母也不是我的心理安慰,他们从
来就没有理解过我。”我冷冷地走着。就像现在,虽然我对他说出这些话,可是却
不相信彼此能沟通。我觉得特搞笑。也许我不想直面尴尬,我总是不想面对现实,
或许是因为我的虚伪和虚荣。
“我们找一家二十四小时店再聊一会吧。”他说。
“OK”。我说,反正我已经精疲力尽,再累一会儿也算不得什么了。以前我们
经常在没有末班车并且也没有钱打的的情况下到二十四小时店里坐着聊天和趴在桌
子上睡觉,然后早晨再坐第一班的地铁和早班车各自回家。
我们从西单走到天安门后面的一家永和大王豆浆店,那家店的保留节目是不停
地放张信哲的精选。我们在那儿呆到早上五点半。然后我们就各自坐车回家了。
回到家后我倒头便睡,我简直要累死了。我觉得和T 在一起又浪费了我的时间。
“嗨,算了,春树。”LULU劝我,“T 他好歹还趁一手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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