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她们喜欢谈论你,你的服饰,你的举止,虽然任是铁铮铮的名字在别人的唇舌 间也容易锈迹斑斑,但你不同,那是多少少女情窦初开的梦。而所有梦的归结总交 集到对你的艳羡,甚至她们愿交谈着你的名字吐气如兰。 “千百年来,难辨真伪的历史被有限地书写,人性的本能,又哪是朝代可以禁 锢的?江山更迭,只余新月如旧,又哪是‘权威’可以左右的。” 他耐心地讲解着剧中的故事,有些许的深沉,望着你的不能理解,嘴角重现那 一抹既一往情深又内敛克制的微笑,暧昧到了极致。你小心翼翼地看着,生怕哪一 刻的冲动无法控制内心澎湃的热情。你相信自己不再是一个害怕拒绝的人,但握于 手心的篇篇情书带给你无法排解的自卑,让你一次次否定着他神情中透射出来的微 弱心动。 可是,你等不来神的救援,你唯一能做的只有望着浮光掠影的舞台,看着台上 的戏一幕幕地演下去,来泅渡疲惫的心灵,或者让自己陷入封封情书里面,在另一 番爱情中麻痹焦灼的灵魂,只有这是不需要语言偷偷地窥探他内心的最好方式。 亲爱的女士,刻骨的相思已经让我无法承载。三个小时前您飘逸的秀发,甜美 的笑容,彩纹的旗袍,性感的身材同您双唇的温度一起温暖着我此刻的心情,您动 人的笑容一直在我的脑海里闪现,我与您迎着清凉爽心的晚风侃侃而谈,夜色温柔, 好似笼着轻纱的梦,一路送您归去,漫行于梧桐投下的斑驳树影。隔墙藤萝掩映, 几株杏花喷火蒸霞般怒放,都在记录着我的思念。 我渴望再次抚摸您的长发,吮噬您醉人的耳垂在您耳边诉说绵绵的情话,我急 盼着将您的眼神俘获在我款款的深情里,您娇艳软绵的羞涩包裹在我的怀抱中,您 醉人的香唇隐藏在我深深的长吻里…… 我的美人啊,月光悄悄地映上您的脸庞,丝丝缕缕地渗入您光亮的肌肤,我将 您抱在怀中,您无力地斜靠在我的肩头,怯怯的身躯反射着不可亵渎的质感,绵软 的腰肢盈溢着妖娆期待的幻觉。您的眼神象一个慌张受惊的孩子,柔弱到不堪盈握, 隐晦地渲染着欲拒还迎的婉转。您优美的体态随呼吸起伏舒展,流淌着生动的夜曲。 我吻着您的额头,您像一只贪婪的幼狮,瞬间焕发着本能的需求。您抚摸着我 的脊背,卷着舌头追逐着我的手指,撩拨不尽的欲望欢腾跳跃,畅快地舞动着身姿, 淋漓尽致地体味着飞扬的魅惑。我的双唇缓缓地揉按着您的乳房,我听到您迷离的 呼吸声,放松的呻吟声。我知道那是一种近似于野兽的求爱,跌宕在灵魂的边缘。 我无法呼吸,不能沉默,无力抵御,只有抱着您的渴望永远的沉沦。您的身体开始 肆意地散发出阵阵馨香,鬈曲的长发低垂抚弄着我的沉默酝酿着含香的挑逗,轻唤 着我的名字。那声音哀婉而强烈,穿透我的心灵撕裂我的肌肤,带着寻找猎物般的 饥渴。 您的香吻喧闹着疯长的欲望在我的唇齿间眩舞着一路纵情欢歌,我迷失在流离 的月色中,掩映在弱柳丛林里,任凭指尖于堤间漫步。馨芳的深泉静缓地流淌,溢 出清波滋养着一朵花正开得灿烂,如出水莲花般娇艳,绽放着尘缘泛着驱之不尽的 寂寞,在碧波潋滟处急促地呼唤。我低下头去,在氤氲的暗香里吟唱着旧词新韵, 挑弄着粼粼波光,醉倒在花蕊中凝视您聚敛成眩目的渴望。夜风缓缓吹来,那莲纠 结着花香在我的脸庞绮丽地舞蹈,我抚摸着莲瓣上的诗歌,穿越爱的色彩,淬入一 池湖水的温暖,在莲池深处喧嚣,揉碎了层波叠浪涌动着绯红斑斓的喜悦。您多情 的呻吟纷繁凋零,与支离破碎的似水流年往来交错,在月色迷蒙的堤畔,一泓浅池 边传唱。 我扶着您被汗水打湿的长发,怀抱您细数着片片花瓣在晚风里跌落,一切重归 安静与祥和。您娇滴滴的目光噙着喜悦的泪水,低下头去弯成两瓣甜蜜的羞涩。 我的美人啊,现在这个美景离我那么遥远,可望不可即,心里不免涌起如丝的 伤感…… 第五夜 第六场芙蓉美人 [ 幕启,整个舞台天棚拉满了红色丝线,垂吊着长型剪纸,舞台背景墙面用红 布做衬底外面包裹一层红纱,数盏红色的灯笼也被一层半透明的红面纱笼罩着,并 且在下摆处打着大红结直垂到地面,大小不等的红色彩球花和蜡烛一起散放在地面 上,整个空间都是纯度极高的大红,光影投射其上,红色的背景,红色的主调,富 丽堂皇的红体现了大空间的气派,照顾了整个舞台的思想。只有地面被侧光源投射 成大面积的芙蓉花丛,以墨绿色枝叶及少许点缀其间的红白芙蓉花做主调,各色散 光源提供照明,艺员着墨绿色短襟上衣,宽摆长裙上,两条发辫自然的垂落在胸前, 月琴声起,平喉唱腔。] 百花烂漫万花红,中有一朵名芙蓉, 不惧江南春意减,淡香杳杳倩影婷, 翠逝红销均无缘,气韵姿色两从容, 书房砚边着墨迹,不同群艳混芳踪。 夜深一弯下玄月,勾起前朝旧曲声, 回首三秋故园梦,深阁春阴涤晓风, 谁家女儿娇欲滴,晚阳暖得杏眼胧, 人人都夸颜色好,风吹乌丝清香萦。 夏去抚得绿绮琴,秋来厅堂雕繁星, 兰蕙冰洁化为质,生就美人曰芙蓉, 生于富家拥良田,绵延不断百千顷, 白露微寒浑未觉,时事波澜浪潮涌。 流年难惜去如水,繁华难挽逝如风, 告别阿娘入学堂,暗别旧筝泪花盈, 日有反复月常圆,相处时久故友添, 中有一人心暗慕,一瓣情思两悠柔。 孤阶空窗故人别,由得无情描眉头, 细雨茸茸锁清秋,徐行别去痕不留, 别后音容两相忆,辗转觅得佳人至, 决意随君车马去,怯望爹娘忧心忡。 美人帐里春光暖,大人堂前寒意浓, 新妇怎晓穷家苦,深浅不知万事难, 终是夫君多情义,暮迟夜月不胜怜, 行行别得公婆去,春来初浸旧日愿。 红烛双双影重叠,衣带渐宽衾渐展, 时事反复世事轻,且行不息勇气生, 劳劳辛苦随沉浮,滔滔慷慨为君心, 也有思想两相异,岂无朝雨晚来风。 怨忧坎坷遍前程,相携度日烟波平, 时有小女新嫁娘,艳羡爱浓讨良方, 夜深眼底一怀春,画笔摇曳月色沉, 故园依旧依远黛,新柳江边旧影斜, 万紫千红过眼去,犹有美人掬芙蓉。 【芙蓉美人】 你生在一个大户人家,房屋次第层叠绵延遍及了整个村庄,疏疏淡淡的晨影笼 罩着庄外望不到边际的田地,半绿半黄错落有致地排满了氤氲的汉字笔画,中间是 土褐色的描红,捆绑着稻谷的甜蜜清香。那是一个桂花飘落的秋天,已至中年的老 爷终于盼来了你的出世,你很美,桃腮微鼓,眉眼弯弯,时有珍珠般的泪珠儿晶莹 闪亮,映衬着粉色的脸颊,烫在人的心上,像秋水般绵长,老太太爱不释手,取名 芙蓉。你是这一家的少东家,是整个家袓血脉的延续,你的出生为整个家庭对未来 的憧憬诠释着最实际的可能,这表现在老太太对你的宠爱,每天早上你都可以靠着 她坐在花梨软塌上看着老爷以及全家族的人过来请安。 你渐渐地长大,在先生的教育下知书达理,蕙质兰心。这时你已经有六七岁, 越发水灵,每天由幺娘领着走到太太的身边,再一起穿过各院的房舍走到老太太的 房间,你穿起小碎花的衣裳,乌发光泽而绵密,眉如春山浅黛,眼若秋波宛转,晨 起的花草无力梳妆,摇摆着身姿在秋风中急切地传递着你的美貌,不甘寂寞的秋水 挽着风的舞步无语默默地栖在你的眼角,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芙蓉般美妙,把整个 村庄照亮。家袓里的姑娘们艳羡你的美貌,背地里喊你芙蓉美人。你偶尔也会听到, 不过只一笑了之。大多数的时间里你喜欢静静的阅读,那布满整个墙壁的渐高书柜, 由木制品来构创的婉雅奇逸亦向你传递着来自“铙音巴渝曲,箫鼓盛唐歌”的绚丽 篇章。你喜欢就这样和古哲先贤隔着时空对话,有时你也会伏在几案上用纯粹而单 调的墨色学习用形体质感上的表现力来描绘丰盛而娇柔的芙蓉花,并附庸一首诗词 做为款赋。一天一天,富足的童年安全而快乐。 你开始变得活泼又开朗,你接受了学校委任的文艺理事,在一次分派舞会的过 程中,你认识了一位出身贫寒的师兄。逃难而来的父亲在这里娶了一位当地的大脚 女人,生了六个孩子,三男三女,他排行第三,家中没有田地,只有做些小生意勉 强养活一大家子,他伸出手接到你递送的宣传单页,你看到了他手上的结茧,后来 你知那是自孩童时期被迫晨起,顶着一身的星光去抄捡墙壁上的碱土所留下的劳累, 你没有和他说话,但是你喜欢他,那是一种魔力,而这种魔力更因为他的诚实、勤 劳而又天生的书卷气。后来,你偶尔得知他是学校报社的编辑,写得一手好文章。 你也来报社帮忙,每个月尾你们都会赶稿刻版,听有着钢制针头的笔在磁板上吱吱 刺耳的磨擦声。你喜欢偷偷地看着那笔尖飞舞,和雀跃于蜡纸上的梦笔生花。你知 道你的眼睛追逐着幻想的目的地,你的心灵正啜饮着智慧的发源泉。你长久地揣测 着他的内心,那不知将属于哪位女子的才华和喧嚣,此刻以他的沉默与世隔绝。过 了一个冬天后,你一直没有再见到他,直到你毕业。 清水出芙蓉 风拂新妆成 美人自天然 花影胭脂浓 新婚的日子并非想象中的一帆风顺,那是一家小小的四合院,土坯制的四间房 屋挤满了一个贫困的八口人家,和老爷的矛盾致使你没有带来丰厚的嫁妆,简单倒 也使这个家不至于显得过于局促。按婆家的规矩,过门的儿媳必须在家里住半年以 上方可以另起炉灶,分家单过。公爹大人是位倔强而不识理的瘦小老头,为了报复 曾经所受的羞辱,每至夜色渐浓,即叫新婚的儿子于门外下跪,及至夜深方使回屋。 这使你颇为讶异,也只有无奈。数着清晨丈夫匆匆一瞥丢下的怜爱表情,等到深夜 迎接丈夫劳累一天的疲惫和让你独守的歉疚,你不知所措地面对生活第一次带给你 的真正委屈。婆婆则是一位消瘦而高大的乡下人,像普通的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妇女 一样,沉默地操劳着无休无止的家务,一点点对佛教的信仰是唯一可以冠名为理所 当然的休闲时光。每天傍晚你都可以看到她拍净衣服上的尘土,虔诚地或者仅仅只 是貌似虔诚地坐下来,一个或半个小时,静静地在丈夫的絮叨中保守着信仰,虽然 这信仰可能是对劳累生活疲倦而又无奈的忍受。 公爹对做生意的种种小骗术十分精通,也常在此时津津乐道,那稍许得意的表 情在夕阳的余晖下沾染了一层温暖的光彩。这对生长在他严厉而偏执的权威下的晚 辈来说,或多或少一点慈祥和慈爱的感觉,虽然这慈祥倒很有些奸商气息。他始终 相信体罚是治家的唯一手段,而必要的武力也是立足的有效方法。也许对于一位逃 难到此的外乡人,在欺软怕硬的目光中生存能够立住脚的缘由也正是他据无理亦争 的蛮横脾性,甚至邻里之间为了一些琐碎小事展开的唇枪舌战,急切时更是跳起来 指责对方的不是之处,不高的个头却很有气势。过了半月有余,你已经历了如此几 番的战争,带着异常艰难的处境造就的一点挫败感回到娘家。虽然你对自己所展现 的快乐表情并不自信,但你仍然可以语气平缓徐徐道来,你后来想到也许正是这挫 败感给了你人生中第一次关于坚强的绝妙体验。 三个月后你带着身孕离开婆家拥塞不堪的房屋,丈夫在一条商业街的转角租了 一件小房,用砖头和推车架起了一个床板,虽然简陋的房舍滋生着潮湿的阴冷,但 窗子上有丈夫剪好的两个双喜,温暖着凛冽的寒风。你点起两支喜烛,红红的烛火 燃烧,映着彼此滚烫的心,这是你们婚后第一次独处,是你经过少女时期懵懂而浪 漫的想象后第一次准确而真实的感知到爱。它为你不确定的选择燃起了前所未有的 希望,你们开始了真正属于两个人的婚姻生活。丈夫工作更加努力,回家忙碌着洗 菜做饭。他不善表白,但你知道他是不忍心你受此委屈,希望尽快将日子过得富裕。 你也趁他不在时悄悄地学习做饭,有一次你将面团放在煮沸的白水里面熬成面粥, 看着吃惊的丈夫,那是你学习经营爱情后弱小的成就感。后来你知每逢初五初十, 城里均有集市,有乡下人带了自家晒的挂面。于是,你帮他们煮熟,收一点散钱贴 补家用,这是你从未做过的事情,但是你在做并说服了丈夫。 你们相依相伴,眼里看到的心里感受到的全是幸福。你觉得现在真的有些离不 开他了。你不再是那个大家户走出来的小姐,你彻底蜕变成为一个最平常的少妇, 你用剪刀裁剪着新买来的布料,细细地给丈夫缝一件外套,虽然你的衣服已经洗得 泛白,但是你的快乐溢于言表。这是你们最为艰难的时期,但生活上的匮乏并不代 表浪漫爱情的缺失,你经常可以在未读完的书里面,外套的口袋里面,甚至简陋的 饭桌上面,那个用旧宣传画包装的酒瓶制作的花瓶底下,放着一封封或短或长的情 书。它是你们在暗淡而艰苦的生活中最深沉的幸福。它对你的价值远远超过你富足 尊贵的童年、光彩夺目的少年。你快乐而充实,这期间老爷和娘也渐渐接受了这位 颇具才华的女婿,虽然同亲家依然是老死不相往来,也会在暗地里庆幸自己女儿快 乐的心情。娘让你们搬到娘家居住,那里有宽阔的房舍,但是你又一次拒绝了,不 想让自己的丈夫成为别人的笑柄。你要和丈夫白手起家,经营你们的生活你们的未 来,虽然这有些迂腐,但是你有足够的信心迂腐。爱情不仅仅是考验一个人勇气的 战场,也是彼此创造和享受幸福的所在。 几天后,官员委任书还没有发放,整个国家重又陷入一场长达数年的浩劫。所 有的人不事生产,所有的孩子不务学业,在各种口号中左右摇摆。人们在无聊而无 望的生活中混沌度日,你怀着对学术研究的饱满热情空对着学生们渐渐荒废的学业 和朝暮流逝的青春。丈夫的事业抱负被迫中断,回到比起点更遥远的空白,可以坐 下来理直气壮地谈谈昨日的理想,已经是一种纨绔。每天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工作, 这对一个胸有才华的年轻人来说是相当苦闷的。但是丈夫总能在苦闷的心情之外为 你带来一丝欢愉和希望。那时你刚刚怀上第二个儿子,在房前的菜地旁,细心的丈 夫总不忘记种植一些花卉为暗淡的生活带来一丝鲜亮的色彩,有一次你曾调侃他, 据说不够爱妻子的男人才会将心思放在待弄花草上,他也笑笑不做答,你知他对于 爱情的表白不善于言辞,但你一定会在某一次无意中打开手包,里面会有一张纸条, 上面也一定会写,花虽美,你却是他真爱的芙蓉美人。文字总是美好的,尤其是当 它们被写在纸上盈握在手中时。在经过了那么多事,而又处在永远不能与浪漫搭上 关联的时代中,你以为彼此的热情早己被生活锁事所冲淡,但刹那间的心动仍然像 初见时一样。 送走女儿,家里一时静了下来。丈夫提议出去走走,你们走出了家门,想去散 散步。年青时随处可见的小树林已经很难寻觅,触目大都是高楼大厦。你有些累了, 就在路边的凉椅上坐下来,你握着丈夫的手喃喃地对他说:“我们真的老了,走一 会的路就要歇一会。”丈夫看着你笑一笑,“是啊,看我们的女儿都出嫁了。”你 说,你还常记得,出嫁那会,问娘为什么哭,娘说人的心是向下长的,只有自己有 了后辈才明白当娘的担忧。 惜春更爱花娇艳,不是芙蓉是芳卿。 你回看了他一眼,竟像少女时一样瞬间羞红了脸颊。内心涌动的是温暖,是慰 藉,还有一丝青春一去不返的遗憾。但这些都交融成幸福,熨帖着你的名字。再看 那些花跃然纸上,而你是最美的一朵,芙蓉如面,如夏花般灿烂。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