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如果一切如我所愿,你最终在三十年后看到这最后一封信,那么,现在,请允 许我用最后的力气告诉你:“我爱你。” “这一节意在批判那些失去信仰的人吗?” “也可看作是赞赏神赐的礼物。在生活中总是有些特殊的人,他们看到别人看 不到的,他们以个人面对盲目和平庸者的态度来透析着一切。” “事实上这是一种诱惑,严厉但却勇敢。” “但是似乎人们对平庸总是很宽容,对独特却格外苛刻。” “所以‘言’在平庸者的眼里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保持沉默似乎更聪明。” “在沉默中,倾听外界的声音,现实更易被发掘。但这仅属于那些智者。” “就像这整场戏剧?华丽的场景多变的故事似乎只是为了更强烈地突显一种背 后隐藏的沉默,这沉默就是编剧想要表达的一切,可是这沉默究竟是什么?” “噢,像是一个企图?” “通常情况下,描写配角就是陈述事实,这也是为什么每个编剧最爱的恰恰是 男二号或女二号,那是剧作家解不开的心结。描写周围的事情,其要表达的本质恰 恰在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或人物上,而在这整场戏剧中我深深的感受到,最重要 的配角就是无法言说的沉默。” “我不想认同。” “这个行为就是隐藏,隐藏在最深处,可以说很不可思议,也可以说有些不道 德。” “我不这样认为,事实上你让我担忧了。” “你是在为这个戏剧的作者辩护吗?” “不需要辩护,我愿意接受原本的她。” “她?” “是的。她。” “其实你一直知道作者的意图,只是不能承认,或者不想去思考。” “也许。我不能否认。” “为什么?你害怕什么?” 他转过头看着你,手指抚过你的脸庞,落在你的肩头,一路下滑,轻巧地握着 你的手,深深地吻着你的手背,整个过程缓慢而犹豫,似乎在做着一个痛苦的抉择, 迟迟不恳放手。最后站起身向后台走去,你没有说话,看着他魂不守舍而又难舍难 分的表情,只有目送他一步步离去,渐渐隐没在喧闹里。 第四幕 远逝 结局钟爱一生 [ 场景全黑,只有天棚中弯弯的月亮在人工设置的轨道中滑行,在月色照耀下, 舞台深处朦胧的树影静静地守望着,和缓轻柔的水声映衬着艺员弹奏的吉他声慢慢 响起。] Tu veux savoir combien je t'aime(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D'amour de quelle ampleur (我爱你有几分) Te cherir, si fort, (我的情也真) Mon amour, sincere, (我的爱也真) La lune eclairera mon coeur ……(月亮代表我的心) Tu veux savoir combien je t'aime(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D'amour de quelle ampleur (我爱你有几分) Je n'ai pas change(我的情不移) Non plus mon amour, (我的爱不变) La lune eclairera mon coeur ……(月亮代表我的心) Ton baiser m'effleurant (轻轻的一个吻) Deja fit battre mon coeur (已经打动我的心) La force du moment(深深的一段情) J'en reve encore tous ces jours 。(叫我思念到如今) Tu veux savoir combien je t'aime(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D'amour de quelle ampleur (我爱你有几分) Mais reflechis bien,(你去想一想) Oui regarde bien(你去看一看) La lune eclairera mon coeur ……(月亮代表我的心) 过了许久,音乐声渐渐低下去,光线依旧暗淡,有念白声在舞台深处传来,隐 约间竟是她的身影,半卧在中间立柱型的升降台上。身边是他,半跪在她的身边, 握着她扬起的手臂,微弱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我们不愿离开 因为幕落之后 彼此的角色重新开始 痴痴的 你以为我死在了戏中 我却伤心 再回不到你的身边 那个人世 【情书:钟爱一生】 亲爱的Louis : 三个小时前我还在厨房仔细地烘培着我们的爱情,淡淡的起司味道轻柔地飘散, 那一刻你坐在我的身边,月光在未设防的窗子潜进来倾听着你的心事。我闭上眼睛 感受着你的气息,温柔的芳香被冰冷的话语粗暴地打断,一地碎屑刺入我的身体, 切割着我的灵魂,冻结了所有欢喜跳跃的心情。 我曾经听很多的人谈分手,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你分手。这一切像凌厉 的寒风在悠远的旷野呼啸而来,击打着我的每一寸肌肤。这是我无法承受的痛苦, 我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脆弱,这带给了我莫大的压力,似乎未来一片黑暗,我不知道 是否还有勇气摸索着前行,茫然占据了我的灵魂。未来有没有出口?倘若有,它又 在哪里?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泪水模糊着我的视线。 我知道从此再不能迎着月光依偎在你的身边,将你均匀的呼吸一一细数。再不 能翻转你的衣领凃写我的名字你的姓氏,再不能牵着你的手迈入教堂脆下来虔诚地 祈祷。想象是无数个无法实现的梦想,不能握着甜蜜昏厥于你深深的拥吻,不能诉 说着委屈在你面前畅快的流泪,不能独自啜饮无数个夜晚等待的苦涩,不能心花怒 放地与你一起分享极至的欢乐。你走了,不会再忆起昔日那些已经泛黄的承诺,却 过早地抛给了我一份秋雨的凄凉。 一滴滴饱含沧桑的泪水打在我的心上涌动着无法排解的失落,剪不断的情劫刺 穿夜的彷徨游离着困惑,都在诉说着爱情已经离我远去的结局,我陷入黑暗,无法 醒来。我尝试说服自己平静,我知道永远都无法将你彻底忘记,只有离开这里,放 逐我自己,去遥远的未知,跌入无边无际的痛苦中直到悄悄地老去。 晚安,吻。 Audrey 1974年9 月12日 天是有些凉了,透着一层薄薄的寂寞,路上的行人急切地寻找着偶遇,以期在 秋天到来之前可以在情人的话语中获取些温暖。时间已经不允许感情在原地闲逛, 而他在她的眼中看不到未来。但不可否认,她曾经是他最爱的女人,虽然他确信她 并没有那么完全地爱着自己,她甚至从来没有对他说过“我爱你”,可是这又有什 么关系呢,只要可以拥着她,这位几近完美的女性,他沉醉于她的优雅及高贵中无 法自拨。可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却在她编导的戏剧中发现了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颓废、空虚、懦弱、固执、茫然、胆怯、琐碎。瞬间所有的光环退去了原有的色泽, 变得不再灼目甚至绣迹斑斑。他不能接受曾经的完美在心目中毫无征兆地跌落,那 曾经执着的爱情也渐渐幻变为厌倦和不愿提及的回忆。 而恰在此时,另一位女子闯入了他的生活,于是在这样一个午后,他提出和她 分手,那时她正在厨房烘培着咸饼,唱着自从认识她就经常听她唱起的曲子。 Tu veux savoir combien je t'aime(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D'amour de quelle ampleur (我爱你有几分) Te cherir, si fort, (我的情也真) Mon amour, sincere, (我的爱也真) La lune eclairera mon coeur ……(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是在第二天的黄昏收到她的情书的,信中所透露出的累累伤痕令他不敢相信, 因为她在前一天所表现的平静仍然使他无法释怀。现在,手捧她的信字字句句的读 来,明晰地写满了伤感,让他不由得怀念起从前。原来平静留于表面的,更易是彻 底的伤心。他想去看望她,确定她的心情不至于太过糟糕。但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再 相信源自爱情的直觉,现实总是不断地证明直觉的不可靠,而且是用异常残酷的手 段。他仔细回想,如果要他选择她的唯一一项品质是他不容质疑的话,那毫无疑问 是坚强。 等到他再次想起这件事,是多日后的一个清晨。他在园中清理着被落叶覆盖的 草坪。与新的女友一起品尝着另一番爱情带来的喜悦,此刻,她正在厨房中忙碌而 幸福地为他准备早餐。邮差将信放在院门的铁栅栏上,他打开,是她寄来的第二封 信。 亲爱的Louis : 我现在在异地旅行,你好吗?曾经约好和你一起驱车穿越整个河谷,所以一直 忍着不来看这里的风景,现在看来我们的约定已经不可能实现,我最终还是鼓起勇 气独自来到了这里。偱着达·芬奇当年踏过的痕迹,他带来了最钟爱的《蒙娜丽莎》, 而我带来了《逝去的爱情》。我沿着他为国王设计的双舷楼梯行走,想象着你我身 处于两组独立而又相互交错的栏杆,彼此遥望,却永远不可能再重逢。事隔一个多 世纪,大师的幽默与讽刺又一次穿越时空在你我的爱情路程上得到精妙的验证。 经过几天极不寻常的天气后,今天难得的睛朗。含情脉脉的山泉沐浴着深秋的 阳光,令一切屏息静待的回忆重又焕发了生命。清晨我坐在长廊上,呼吸着葡萄园 的芬芳,忘记了很多事,也记起来很多事。我以为我已经在透彻心扉的痛苦中走出。 可以完全地放下你了。可是就在此刻,我越发怀念和你在一起的时光,看着昨夜的 雨丝仍旧挂在爱情的睫毛上摇摇欲坠,清晨的阳光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驻足的枝桠 摇曳进梦的云端,我像一叶迷失在风雨中的小舟苦苦寻觅着那道爱情的航线,却一 步步划向黑暗。在起伏跌宕间,我尝试寻遍所有的词汇来表达我有多爱你,却一无 所获。 我想你,我想看到你,我在心底反复咏唱却不能大声表白,我害怕再一次坠入 无法救赎的失望,那样我只会感到自己的渺小不堪,渺小到很容易被无穷大的世界 淹没、遗弃。 我想象着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的儒雅和温存,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个下午,你的 笑,在那里我找到温暖。 可是现在,我只能在记忆中重温那种快乐,见到你时是炎热的夏天,现在天气 乍寒还暖,微冷的细雨,很快就会到冬天。无奈的漫长的困惑的无助的冬天。 没有你的日子,天气更加寒冷,这种阴郁的季节只有无尽的眼泪陪我度过,但 是,我想一切都会过去。看,我现在已经在尝试忘记你,虽然艰难,但是我在努力。 这无论如何都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因为挂念,我终于鼓起勇气给你写这封信,希望没有影响到你的心情,并祝你 快乐。现在,我需要放下笔,坐在地板上,看着时光流逝,直到我睡着。 晚安,吻。 Audrey 1974年11月28日 他触摸着华美的笔迹,依稀可见这个秋天那份消逝不去的淡淡忧愁。字里行间 的痛楚栖上他的心头,曾经的感情俘获了他,现实的悲哀吞噬着他,想象着她独自 行走在青苔斑驳的古堡,在光线的缺口上等待薄雾的降临,瘦小而孤单的身影映射 在墙面,叠加于那些早已尘封的爱情故事之上,像一幅画面时而透明,时而迷惘, 承载了太多的倾诉。他突然有种情思复涌的感叹,他想应该给她回封信,不知道怎 样给她安慰,但总是要写点什么的。他起身向书房走去,只是,在经过厨房时,新 女友温暖的笑容和乳酪的浓香一起打断了他的想念,他看着温柔娴淑的她,将此事 很快忘记了。 昨夜伴着一阵梨花雨,风清洌了,吹进来,隐约带雨的歌飘过庭院,深深吸一 口气,满满的梨花清凉的芬芳。这样的清晨,也许会因了晚冬的缠绵而仍有余寒, 但浓浓的春意已经湮没在诗情画意中了。梨花开了,桃花将红,乱花渐欲迷人眼了。 空气,晨光,树木,一切都是湿漉漉的润泽,即使是稍许泥泞的道路也无法阻挡美 好心情。 亲爱的Louis : 时间过得好快啊。你好吗?三年的时光,填满了一千个日日夜夜的相思,分明 曾经紧紧握在手心,待到想写下些什么时,张开手掌,却发现它早已伴随逝去的时 光无声无息地从指缝里溜走了。 这些年,我们沿各自的轨迹生活,我已经渐渐地习惯了没有你的日子。只是偶 尔我们也会见面,在某一个夜晚幽长的梦境。我清晰地看到你的模样,隔着温柔的 夜色与你对话,我的手指滑过你的脸庞,那上面还是像从前一样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英俊而迷人。我怀着旺盛的激情和对过去永远不知疲倦的美好回忆,缱绻于你的深 吻,那些吻有的在表达着我们清纯而澄澈的初恋,有的表达着我们热情如火的缠绵, 有的则是昨日那些铺天盖地的誓言。我深陷其中,与华丽的梦境一起枯黄凋零,在 慌张失措中惊醒。守着窗外的月色,等待下一次重逢,一个温暖的春天,一树梨花 的季节。 现在,我住在里斯本机场附近一栋旧式别墅里,过着清静的生活,在这里谋得 了一份闲适的工作,教低年级的孩子们跳舞赖以谋生。我希望自己与周遭的一切格 格不入,只保持一种欣赏的姿态。我不希望结交任何知己,只需要将内心隐藏起来。 休息的日子,我喜欢独自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国家游走,沿着狭窄的青石板小路努 力记忆着每一条街道,仔细辨别着不同的语言。晚上在一家贴满瓷砖画的小餐厅吃 晚饭,听着典型的fado里斯本音乐。我努力地向过去道别,一切都将和我没有关联, 这让我感受到高尚和纯粹,因为我知道我正在进入另一个全新的世界。 也许人就像鳜鱼,最终还是要游回到起点,看一眼再进入下一个旅程。一年前 回过一次巴黎,因为想念,想念她的陈旧,想念她的冷漠,想念她的疯癫,想念她 的懒惰。想念她的永远不会变化。很多人渴望越飞越高,我却只想越飞越远。 那个下午偱着你的足迹四处辗转,一路上渴望与你见面,心底里却是无法排解 的胆怯,最终只有仓皇地在思念中逃走。现在相隔遥远,更失去了与你面对面的勇 气。因为我知道,自你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安静的祈祷已经成为了我能够将爱情继 续下去的唯一方式,也是我的灵魂可以很荣幸地参与的一份崇高友谊。 在这里,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他们都非常友好。但是与你相识仍然是我人生 中最美丽的时光, 我会永远珍藏在心底。虽然不能陪在你身边,甚至不能见到你, 但请相信我对你全部的思念和爱意会化成关注的目光, 时时刻刻地陪伴着你, 分担 你的悲伤, 感受你的喜悦,此生此世。 晚安,吻。 Audrey 1977年3 月28日 一天的午后,他躲避着满房间的蓝甘菊精油味道独自坐在门外的长廊上喝茶, 邮差递来了她的第四封信。邮戳的地址清晰地告诉他,这是一封美国发来的信函。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 亲爱的Louis : 你好吗?请原谅好多年没有给你写信了。我曾以为生活就像预设的航线般单调 而乏味。直到他远远地在假日的海滨出现,也许爱情只是需要一次不经意的心动。 他来自Boston,说着那里的语言,除此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但是这并不影 响我饱含着热情再一次坠入爱河。我知道他走进了我的生活,而且再不会离开。我 想当初我们的分手是正确的,难道不是吗?可不知为何,我们在一起的一些锁碎的 回忆,总在心头,挥也挥不去,这一切为我孤寂的心灵带来无限的震撼。就是这感 觉,让我更明白你对我的重要。失去了,将永不能挽回,所以我会好好地珍惜现在 的感情,就像珍惜我们在一起那些有限的记忆,不亚于珍惜我的生命。 也许这并不是一个完美而新鲜的求婚,也许更象是毫无趣味的情节,但因为真 实,我现在已经完全快乐起来了。我爱着他,一个深深地爱着我的男人。 希望这封突然而毫无征兆的信没有惊扰到你。如若有,那么请将之视为偶然的 惊喜可好? 晚安,吻。 Audrey 1982年7 月22日 这是一个寂静的午后,蔷薇的花瓣飘落在他的脚尖,生生地打疼了整个夏天。 他仔细地读着来信一遍又一遍,艰难地品味着那一见钟情后难分难舍的狂恋。她熟 悉的字迹篡改了他在快乐与悲伤之间的犹豫和坚定,当他努力想象她的喜悦时,他 感觉到有一种奇特的快感,像是漂浮的内心终于得到了期盼许久的平静,但其中一 部分却在瞬间永远的凝固下来。他感受到了距离遥远的另一种含义,她已经走得太 远了,而他们的爱情也在这一刻终于定格成了回忆。 或许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这秘密是一种力量,在命运的不 可知中带给他们温暖,就像一种永久而不忠的爱在某一个不确定的时刻跃然于乏味 单调的生活之上。在每天保持着礼仪式的微笑,保持着礼仪式的痛苦之外,让他们 感受着片刻氤氲的生动。这生动半遮半掩地散播于不羁的少年时期,弥合于半生悲 喜之后,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而等待她的来信就是他的秘密。 随着全球气候日益变暖,怀抱的温度再也比不过天气。十五年了,他已经很久 没有对太太说“我爱你”。他渐渐地习惯了一个人独坐,虽然不是十分老,但是已 经开始怀旧了。他盼望与她重逢,渴望着与自己的过去约会,即使是在梦里。 终于在一次惊醒之后,莫名的思念像潮水般涌来之时,他收到了她的第五封信。 而在数分钟前她正愉快地在梦里向他道着早安。 亲爱的Louis : 你好吗?十五年了,时间过得好快啊,我已经有十五年没有和你说早安了。十 五年前,我宁愿失去整个世界,只要多待在你的怀里一秒钟,现在我已经是三个孩 子的母亲。 在这些年中,偶尔想给你写信,想象着你收到信后的表情和它们有可能带给你 的惊喜,我会很满足。可是每每提笔却不知该从何谈起。 现在我很快乐,丈夫与我携手走过了七个年头,彼此仍像初见时一样深爱着对 方。前几日刚刚搬家到纽约,在装修房子时,我选择了我们最喜欢的墨绿色墙纸。 忘记了告诉你,我给第一个孩子取了与你相同的名字。还有,我想说,谢谢你!对 你的思念成全了我的爱情,是你教会了我如何寻找幸福。 晚安,吻。 Audrey 1989年6 月17日 他读着她的信,声音有些颤抖,他知道那不是他。他没有那么完美,那些曾经 属于他的优秀品质早已经被现实生活中的残酷磨砾殆尽。现在的他颓废、空虚、懦 弱、固执、茫然、胆怯甚至琐碎。只是,如果真的可以同她面对面的交谈,他有勇 气坦白此刻真实的自己吗? 在那一刻,他知道了,原来这叫做爱情。 他时常翻出她的来信,想她时就抬头看着月亮,望着它挂在遥不可及的天边, 清澈而宁静。他喜欢这样隔着温柔的月色与那些如画般的青春时光惊喜重逢,只是 此刻,再不能听到她唱的歌谣,相互依偎着分享月色,过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才惊 觉,原来自己是这么寂寞和孤单。 经过了数不清的月圆月缺,一晃二十几年了,在收到她的第五封来信后,他仿 佛又重新回到了青年时期,这其中有对自己的失望,当然也还孕育了一种热切的希 望,那觉醒于痛苦的感知和成熟思考之后升华蜕变的希望,使他终于学会了抛弃了 一切浮燥,真实地活着。闲下来的时光喜欢沿着河岸茫无目地地行走,喜欢坐在月 光下无缘无故地发呆。他相信月亮真的可以代表他的心事,传递给远在天边的她。 想想离开她的那个夜晚,此刻他感受到曾经刻骨铭心的遗弃,竟是自己将自己丢失 了,以那么坚决的姿态。 在黄昏将要到来时,他收到了她的第六封来信。 亲爱的Louis : 已经过了二十几年了,请原谅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写信给你。我感觉我老了, 无论怎样努力,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容颜向衰老迅速地滑落。即使见面,你也一定 不认识我了。 你也有皱纹了吧,这些年来,我希望我知道该如何忘记你,毕竟那些逝去的时 光的和已经改变的往事,是永远也找不回来了……可是,就在昨天,我又梦见了你, 你的模样已经有些模糊了,只依稀记得你的发丝已经花白,分明以为永远都不会忘 记的模样却也有些不敢相认了。以前常常对你说,你可以爱我,可以恨我,但不可 以忘记我。你看,现在连我自己都已经有些记不得了,那些曾经发生的事情。我想 你应该全都忘记了吧? 我们都老了。 Audrey 1997年9 月28日 他字字读来,唏嘘不已,将信仔细地折叠,收起。三十年了,他已经从当年的 翩翩年少变成了喜欢浸泡在往事中的老人。欣喜于每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即使是坏 天气也同样心存感激。就像今天,窗外的一缕清风唤醒了他,掬一杯杨桃汁,有一 丝阳光透出来,己经在摇曳树的影子,一片片撒下来,清盈盈的绿,或浓或淡,亦 深亦浅。窗外有鸟儿飞过,是五月的天气了,大片的铃兰沿着河岸开放,清幽恬淡 的香氛约了春光一起到来,远处的树林里缠绵着一对对赏花的情侣,广播里传来古 老的民谣《铃兰花季》: 铃兰花又开 如同故人来 它沿着河岸绽放 在我过去等待你的长椅旁 忽然你出现在我身边 你的笑靥如花般绽放 比任何时候都动人心房 铃兰只在五月开 花季一过全枯黄 而我们唱过的情歌 一年四季在回响 铃兰花季已远去 一年杳杳无音讯 只留下一点少年好时光 曾伴铃兰香 他轻轻地哼着这首曲子。在古老的传说中,一只夜萤生活在一片茂密的森林, 它有着美妙动人的歌声,夜萤渐渐长大了,它决定去看一看另外的世界。于是在一 个清晨,它飞向了远方。生活在森林里的小精灵非常怀念夜莺,他们想了很多办法, 却没有一个可以让夜莺再次飞回故里。 转眼间,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森林中的铃兰花陆续盛开,微风轻轻掠过,缓缓 散发着迷人的气息,远方的夜萤受到了铃兰花香的吸引,千里迢迢地飞了回来,森 林中再度响起了夜莺欢快的歌声,铃兰也因此被视为“幸福回归”的象征。 可是现在,她在哪里?铃兰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已经三十个年头了,她还 会飞回来吗? 在这一年的冬天将要到来时,他收到了她的第七封信。 亲爱的Louis : 现在,我努力地回忆着那些属于我们的日子,每一个都颇有意义。你我初见时, 你曾经说我像一阵柔软的风,历经二十几年的时光方轻轻吹至你的身边。那个执意 要与我共处一个墓穴的痴情男子,就是你最真实的载体。 此刻,血在渐渐淹没我的灵魂,对你的思念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想象着离开人 世,以另一种形态每天分享你的笑容,死亡变得并不可怕。我庆幸于此刻尚能呼吸, 我想写下几十年中每天不同的情书,可是我没有力气写更多的信给你。我只有在天 堂里等待你的到来,日夜祈祷与你永不分离。 我写下这一切,在我有足够的时间能准确地爱,并准确地用爱感染我的文字时, 请原谅它的冗长及稍许乏味。如若我果真是神的宠儿,我祈祷上帝成全我的愿望。 今天我离去,你无需努力记忆我曾经的过往以及我曾经的面庞,就让我如同一阵轻 柔的风,静静地飘走,只留下我的温存,与你相伴。 当我面对你的笑容时,我曾无数次渴望与你重新相逢,用真实的我再次与你见 面。可是我知道这一切已经来不及。所以我选择了死亡来将人生重新界定。如果一 切如我所愿,你最终在三十年后看到这最后一封信,那么,现在,请允许我用最后 的力气告诉你: “我爱你。” Audrey 1974年9 月12日 他颤抖着将目光移向信的落款,日期清晰地写着一九七四年九月十二日。 就在三十年前的那一天,他离开了她。 就在三十年前的同一天,她离开了人世。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