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段思宏是一个长得不错的中等个儿男人。 可惜他是广播电台的播音员,脸上生出花儿也没人瞧得见。他主持着一档叫 做《相叙到黎明》的谈心栏目,每天晚间电视新闻联播开始是他离家上班的时间。 现在,他又来到了这个位置,身后是马桶,面前是镜子。他认真洗了一把脸, 头发吹成一丝不苟,法国名牌腰带束到第四个眼儿正好衬出他姣好身段;做这些 事时无名指上的白金钻戒在幽静灯光下闪闪烁烁。镜子里显现出一个精致的男人, 香水喷在耳垂和腋窝。看电视的妻子叮嘱他下班交电话费和买西红柿,女儿在另 一间房里大声抗议他总买那种打折富士苹果。 从他们家到广电大厦路上不堵的话,开车需要二十分钟。 他经过第二个交叉路口时不得不停下,一件东西破碎在前风挡玻璃上。他下 车,手指在上面蘸蘸,闻到一股草莓味。路灯下一男一女撕成一团,女的戴一顶 棒球帽看不清脸,不停地抓起冷饮店任何一件东西往男的脑袋上砸,男的躲闪灵 活,让所有的飞来物顺利消失。两人同时朝他瞧了一眼,转头就逃。他正犹豫追 谁,被黑暗里窜出来的冷饮店业主薅住脖领子。他们揪着吵着开来一辆110, 下来俩警察,把他们一块儿请上警车。 一进警署警察脸就变了,锁上隔离室铁门不再管他。他着急上班,大声抗议, 情急之下掏工作证,忽然想起工作证忘在车内的包里。 “你还有什么花招儿,尽可以使。”警察得意地抽着烟。 他说出单位电话号码。警察尽管脸上硬撑着,还是很快离开,再回来态度完 全两样,询问了事件经过,让他在笔录上签字后放了他。 他打的到老地方才发现自己的车不见。开始他以为找错地方,后来从马路上 残留的痕迹确定车确实不在了。的哥不停地揿喇叭,他摸了半天,总算从裤兜犄 角找出十块钱付了账,这还是他下午买菜剩下的。他的手机,连同他所有随身携 带的东西都丢在那辆失踪的车上,只好走出一段路,用公用电话报警,对方问过 他车号后让等着。他看着一辆辆车从面前呼啸而过,心算早已过了上班的时间, 有必要给办公室打个电话,可对方偏偏总占线。守电话的老头一直拿眼睛盯住他, 默数着电话拨通的次数。他想抽烟,烟也忘在车上。 这里再往前大概五百米有一家妇女用品商店,他本打算经过那里时逗留一下, 现在一切都停顿在想法上。 他傻子似地站了半天,交警方面才有答复,因为违章停车,他的车被拖到停 车场,目前停车场下班他明天一早才能取到车。“谢谢。”他说。放下电话,搜 遍全身也没再摸出什么,恳求明天补交话费。老头开始死活不肯,后来挥挥手, 像轰走一个真正的无赖。 他小跑步赶到单位时,部门主任正在通知另一位播音员从家里赶来替班,看 见他差点儿跪下:“哎哟,俺的香玻璃喂……”办公室里人捂住嘴不敢笑出声。 他低头发现袖子撕开一条口,赶紧嘴里“骚瑞”着扎进卫生间。 阵阵若有若无的音乐顺着卫生球味飘来,只有这时他才感受到卫生间的优雅 与美好。他转动脖子,打量着镜子里自己,忘记两个助手正等着他进播音室。手 臂伤口经水一泡又流血,他撕下卫生纸贴上。这时助手进来客气地问他要不要喝 咖啡,他知道这是催他上去了。 “回头你去我们家取件衣裳来。”他说。“吹风机和梳子也带来。” “小心。”助手扶他上电梯。 他对着金属壁左顾右盼。播音室在十五楼。路上几乎所有遇见他的人都倒抽 一口凉气,回头目送。 播音室被玻璃墙分成两个区域,一半播音,另一半接通听众热线。段思宏坐 下,幸亏两个助手按照平日要求备齐文字和音乐资料才没有误事。他检试了一遍 麦克风和键盘,尽量不想刚才的事。一俟他听到自己亲切平稳的声音,立刻换了 一个人: “亲爱的听众,大家晚上好,这里是《相叙到黎明》节目,我是主持人思宏, 感谢大家在这个时刻打开收音机,使我们再次相逢在这湖风凉爽的夜晚……”他 习惯地把肘支在台面,一阵疼痛,差点儿中断嘴里的话。他从接进来的听众电话 里选了一位中学生,因为母亲离婚改嫁,他已经出走多日。 “……看来你母亲离婚已成事实,我想告诉你的是,请不要再自作主张,那 是不公平的。你说过,她是个善良本分的人,一直为家庭忍辱负重。对于一名传 统的中国妇女来说,离婚已经意味着万不得已。作为孩子,你应该理解……”他 尽量让声音充满关爱。中学生渐渐平静,继而饮泣…… 有时候他感到自己就是上帝,他用甜美的祝愿送走中学生,又选了一位姑娘, 她正被爱情扼住喉咙奄奄一息。“你好马萍小姐,欢迎你来到节目。” “你好。” “非常幸运我们在这里相会,您有什么问题吗?尽可以对我说……” “马萍小姐”没说两句巳然泣不成声。这样场面段思宏见得多了,哭一哭效 果比语言更能打动听众。“思宏叔叔,我一直收你的节目,感觉就是在面对一个 父辈。你问我为什么总痛苦,其实我对人生早就绝望……我很冷,社会像块冰。” “你认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了?我可以告诉你,我每天要和许多你这样 的人对话,还可以告诉你,许多人比你不幸得多,我一直对他们说,当生活有愧 于你,你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坚强地活下去。现在已经过了午夜零点,我想告诉 你,一轮新的太阳会马上升起,忘记过去,振作起来,乐观地从头开始。” “唉,看来你也不能理解我……从白天, 我一直沿着湖边走呀走,也不知要 到哪里?家在哪里?爱在哪里?我该怎么办……只有死才能阻止我走下去……” “都这样,恋爱使人失去理智,尤其女人。”助手用眼睛说,伸长腰身在椅 子里做出个放松姿势。这让段思宏特不高兴,手一指,助手迅速坐成90 度角。 “请你不要哭,能告诉我此时此刻你心里怎么想吗?” “什么也不想。” “这不可能,没有想法你也不会来到我们节目。” “非要我说?” “对,不说出来我们怎么交心呢?” 停顿,令人窒息…… “好吧,我就告诉你,一个字:死!” 时空似乎凝固。段思宏不再靠在椅子里,整个身体压上话筒,尽管是在空调 房间, 额头还是渗出汗,透过玻璃隔墙与助手的对话已不再限于话筒,用上特殊 时才使用的手语。“你听我说小朋友,你必须打消这个念头。你还这么年轻,声 音带着嫩气呢,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个孩子。好了,孩子,既然你打来了电话, 说明相信我。现在我已经伸出手,我敢保证能替你找回欢乐,找回丢失的爱。你 愿意吗?如果愿意就请告诉我你的名字,在哪里给我打电话。”说话同时,示意 助手与110联系。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叫马萍。” “噢,对,你说过叫马萍。不过有许多打来电话人不愿说出真名实姓,这我 理解。”段思宏凭空扇了自己一耳光。 “我没有什么可顾忌。” “别这样小姑娘,咱们不是说好吗?还有个问题没回答呢,你是在哪里给我 打电话?” “湖边电话亭。” “很好,电话号码多少呢?”段思宏抬头看见莹光屏上发来的信息,想起所 有外来电话号码都储存在助手的操纵盘上,一紧张连这个都忘了。 “好了,别耍花招了。我要是生气就真的不跟你说‘谢谢’了。晚上我一直 在听你的节目,谢谢你在我死前做了好事……” “不不请等等,如果你真尊重我,那么请你告诉我现在的准确地址,我派车 接你,共同来主持节目,好吗?” “唉,”对方叹息。“可惜我不愿再给自己这个机会。” “请别这样快就拒绝好吗。”段思宏攥成拳头的手心浸满汗,看见马萍准备 放下电话走向漆黑的湖水,声音开始发颤。“你还没有回答完问题,我想知道, 难道就是因为和男朋友分手吗?是这样吗?” “是的。我仍然爱他……” “我觉得你应该换个角度思考问题,仅仅为此结束生命值得吗?”他老调重 弹拖延时间。此时打进的热线电话乱成一锅粥,红灯不停闪烁。 “好了,我累了,谢谢你, 让我临走前感受到一丝温暖……”这次他意识到 马萍真的要挂了,耳朵里仿佛听见那声“吧哒”,忘记资深播音员身份脱口叫道 :“你不能这样孩子!请听我说完,你可以不听我劝,但你不能不听另一个人的。” “谁?” “一个同样关心你的人,请稍等。”助手做出了OK手势,段思宏迅速扳键, 耳机里响起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姑娘你好,咱娘俩虽说没见过面,但我一直听着你说话,我想劝你一句, 可不能这样干呀,要知道你这样走了会伤害一个女人的心, 她就是你妈。我也是 个母亲,早几年习惯性流产,后来为了怀上孩子,床上足足躺了大半年,那个罪 遭的,下了床连道儿都不会走。孩子生下来,我抱着她就哭,一条生命来到世上 多么不容易呀!姑娘,为了给你生命的母亲,你也要活下去!” “听到了吧,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多人为你难以入眠。”段思宏及时切换线 路, 生怕马萍随时挂断。 “谢谢,可惜我没这样的妈。” “别别,没这样妈没关系,再听听这位大爷怎么说。”键钮在指尖滑过,耳 机里又出现一个苍老急切的声音:“娃儿可使不得呀,你一定得听听我是怎么过 来的!我曾有过一个幸福的家,收入也不错,后来开车撞死人,讨债的上门打折 我的腿,太太又离开我,撇下我孤苦伶仃,那会儿我也想过死,喝过安眠药,心 里就和你现在一样,死过两次,都给人家拉回来,后来我想通,干吗非死呢?活 着就有希望,活着就是幸福。今天我已经走出困境,儿孙满堂,不愁吃不愁喝, 我想告诉你就是这样一个道理:珍惜生命!有了生命才会有爱情,有……”段思 宏监听着耳机里传自远方的那个微弱呼吸,只要这声音在他就放心。此时助手与 警方取得联系,测定公用电话的方位,他相信用不了多久,营救就会成功。他在 心里默默祈祷:快!快!快! 一瞬间,那呼吸声没了。 他按键的手指本能地扳下去,跟着是呼叫:“马萍!马萍!马萍你在听吗… …” 耳机里传来一长串盲音。 通常,谈心栏目每个单元之间,段思宏总会在谈话没结束前适时地推动那枚 银白色键,让音乐恰到好处地来到背景,此刻他大脑一片空白。在他播音生涯中 也曾遇到这样情况,每次都化险为夷,被誉为“东湖第一嘴”。眼下,一条生命 经过他努力,最终还是溜走了。 两个助手也离开椅子,像准备白刃战。他迅速打开所有对外播放通道,拿起 话筒:“正在收听《相叙到黎明》的听众,我是主持人思宏,也许你刚刚打开收 音机,也许你一直在听着我们的节目,但不论是哪种情况,我向你们发出请求, 也就是在一分钟前,一个参加我们节目的女孩儿断然放弃了生的权利,选择死亡, 我希望收音机旁的听众,包括您还没有入睡的亲属,迅速行动起来,为了这条生 命展开一次爱心大营救。女孩儿名叫马萍,声音文静,估计年龄二十岁左右,她 透露自己儿童时因调皮而破相,导致今天的婚姻悲剧,那么脸上疤痕将是大家辨 认的重要线索。另外根据警方锁定,打电话的位置在湖南岸御码头一段,现在时 间过去三分钟估计她不会走远。我这里的直播电话号码是88930366,如 果有谁发现线索请尽快与我联系,或与警方联络。拜托大家,快行动起来吧!” 他一口气说完,软在椅子里。 很快就有电话进来,说在湖边石牌坊底下发现一相似女孩,鼻梁上有一道斜 疤,神经兮兮转来转去。又一个电话说马萍已经在御码头附近被找到,哭哭泣泣 什么也不肯说。跟着一个信号不是很清楚的电话冒出来,自我介绍是一位心理咨 询师,正在驾车赶往出事地点,人和车随时听从调遣,这使他心头一热。 部门主任陪同一位警官来到播音室,带来饮料和夜餐,通常这是制度所不容 的——播音室禁止餐饮。领导的关怀使段思宏感到不是在孤军作战。时间在一分 一秒度过,接进来的电话很快组成一支营救大军,段思宏始终能听见女咨询师的 声音,他把它剥离出来,发现她跟自己对话的同时还在和背景里的人争吵。听了 一会儿,听出行驶的车上有她姐姐、母亲和另外一个男人。姐姐不同意她多管闲 事,男人担心她半夜出事,她命令停车,也不管什么地方非得下去,最后母亲决 定一家子转移到后边面包车上,把车留下。刹车声。开关车门声。背景一下子空 荡,她以一种轻松的口气对段思宏说,她的车速是一百四十迈。还告诉他,她是 他的忠实听众。 段思宏觉得这个女人就在对面,隔一会儿告诉所在位置和搜寻情况。透过声 音,他看见她沿着湖在寻找,背景里有别人在喊马萍。突然一阵汽车喇叭,她说 石凳上坐着个人,又断定是一截树桩不是人。他提示她马萍正陷于绝望,会产生 超常举动。一个正常人无疑会被喇叭声惊动,但一个非正常人,很可能听不见任 何声音。电话里调转车头。很快说那确实是一个人。“是她!马萍!”电话里叫。 显然下一句是对马萍说。“请问,是马萍吗?” 空白。 “请你看看我,我们认识,在刚才的节目里。来,擦擦。如果真是你,请跟 我上车……” “闭嘴!你怎么知道我是马萍!” 撕扯。喘吁。“真讨厌,起码有一万个家伙这样问我!” “你站住!你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滚!”嘶啦,什么被撕裂,跟着是咕咚摔倒。“喂,喂……”段思宏呼叫。 过了一会儿,电话里哭腔:“对不起我眼镜掉了,我在找眼镜……”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我听不清……”段思宏叫。 “对不起信号不好!”段思宏手底下及时调整音量。“我是说我已经找到她 ……哎哟……对不起我又摔倒了,我在追……”沙沙声。“喂喂喂听得见吗?对, 她正往芦苇里钻呢哎哟……我看她还是想死,我现在……位置在风荷茶楼后边, 小路,对你们赶快不好了她跳下去了该死的……”扑通一声,电话就此终断。 “喂,喂喂喂!”他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嗓子眼儿冒火, 声音喊劈。 电子钟指示凌晨二点半。那一声尖叫证明他最不愿意的结果还是发生。她真 的跃入水中吗,两条人命呵!不断有电话进来,但都不是所期待的。玻璃墙背后 的那位小助手一直在回避他的目光,抢救过程中她几次出错,现在像害了瘟病。 说起来她还是个孩子呢,是段思宏亲自从广播学院的进修生中把她挑来,当时他 十分欣赏她对音乐的灵感。 “我来换换你。”部门主任说。“去去卫生间。” 他用手势示意尿都变成汗顺毛孔排出去。终于,警方电话进来,水里捞起两 个人,送附近海军医院抢救。他追问人是死是活,回答正在路上还不能确定。 他摘下耳机,休息片刻,想好了以后又把耳机戴上,调整好播放频道,略带 兴奋的口气传达了营救结果,听上去大功告成。他这样做是不想让全城市民再担 忧。不断有人来播音室祝贺,原定播音计划无法继续,好在天快亮,他选择了一 篇屠格涅夫的散文安排助手播放,然后调了一辆采访车直奔海军医院。 湖滨大道蒙了一层迷雾,采访车仿佛穿过某舞台布景。他嘴上说去看马萍, 其实多年的播音生涯他练就一种特异功能,只要对方一开口,只听声不见人就能 勾勒出对方的容貌、年龄,气质、包括职业、婚丧嫁娶,八九不离十。女咨询师 声音一上来就吸引他,也可以说这是他在众多营救者中间选择她的原因。发出这 样声音的女人应该是皮肤白皙、身材纤秀,表面文静的性格底下蕴含着坚强不屈, 让人第一眼不太注意,越看越有味道,一旦深入接触就会发现这是一个非同寻常 的女人。如果真是这样,跳湖救人可就有点惨烈了。他心里怜香惜玉,暗暗祝愿 她没事。 半路他让司机绕弯回家换了身衣裳,补了妆。再回到车上司机已经睡着,换 句话说他是被他身上那股香味给熏醒了。“接着去哪?”司机睡眼朦胧。 “海军医院呀?” “我还以为您去赴晚宴呢。” 在海军医院抢救室门外,他被一位中年女军人拦住,任他怎样解释,就是不 放进门。从议论中他得知两个女人都不会水,如果不是警察及时赶到,水上俱乐 部摩托艇出动,很可能就淹死。他转到外边,黑灯瞎火踩了块石头扒着窗台往里 窥。里面拉了窗帘,跳下来还崴了脚。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他回头,又是那 位110巡警,翘起大拇指说:“够意思!” 他笑得有些不自然,说:“我没撒谎吧?要把我关起来,可就是两条人命呐。” 警察问他来干嘛,他说了。警察问他真的想进去吗,真想进去他有办法。说 完,到门口,用身体挡住女军人视线冲他挤眼,他立刻心领神会,趁机溜进。抢 救室内两张白色的床,包围床的是忙碌的身影和各种抢救器械,他不知哪张床上 躺的是想见的人。“找谁?”白色人影中一个问。他只好自我介绍是《相叙到黎 明》主持人,话音未落,左边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人突然动了,发出微弱一声: “是思宏老师吗……” 现场抢救的人都被这奇迹惊呆。 他上前,用充满感染力的男中音小声说:“请不要动,如果我没猜错,你就 是电话里人了?” 床上人微微点头。这正是他想象中的人,既使躺在这样的环境,刚从死亡边 缘挣脱,手臂和鼻孔都插着输导管,苍白的美貌依然叫他怦然心动。 “没事了。”医护说。 “我能陪他呆一会儿吗?” “可以。” 护士拿来一张椅子,让他坐下。 “谢谢。”他说。 床上的人嗓子里沙哑地一声,他示意不要说话,检查了一遍输液情况。尽管 是指尖轻微地接触,他能感觉到她的皮肤水一样柔软。他用纱布轻轻拈去她额角 泥砂,小声问:“感觉还好吧?”她点点头,脸上泛起红晕。“一切都过去了。” 他说,抓起她渐渐红润起来的手。 “真高兴见到您,往常只能听到声音……” “我也是,见到你很高兴,这得感谢马萍……”话音未落,背后传来一声喝 断。 马萍嚯地,挥舞固定着输液管的手哭叫:“干嘛救我!”一口污水喷到墙上。 “马萍?” “嗯。”段思宏离开椅子过去。 马萍睁开眼来就找棒球帽,拽倒输液架,打伤护士,上去几个人才勉强按住。 段思宏再次回来手腕添了一条血印。“简直是个疯子……”她说。 “干嘛不叫我死,魔鬼!猪!呸!不叫我死你们也不得好死!”马萍又一次 挣脱。 段思宏用身体护住床,借助灯光看清这张脸并不像自述的那样丑陋,虽然扭 曲,依然称得上端庄秀美。猛地,他差点叫出口,这不正是那个用酸奶砸他车的 女人吗?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