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施小茹每次走进博爱中心都会看一眼咨询介绍专栏,那上面以宋幼铭为首的 全体人员发出整齐化一的微笑,每幅彩照下附有献给咨客的铭言。她的铭言是: “用我的心轻轻地抚摸你的伤口……”每次默念这句话,她心中就会洋溢职业自 豪感。 下午刚上班,苗青青神神秘秘闪进门。“你猜那个性受虐狂是谁?”她手指 向自己房间,小声问。 “谁?” “猜!” “我猜不到,快说吧。” “跟你一直找的那个人有关。” “马萍?真的吗?” “我一直让他带夫人来带夫人来,他一直躲躲闪闪不肯,今天逼得实在没办 法,说了实话。确切的说,他们是同居。” “都说了些什么?” “这个我回头再告诉你,他现在我房间,我不能离开时间太长,待会儿你可 以找借口过来看看。”苗青青说着像来时一样转眼消失。 施小茹心里惊喜,找到这人等于找到马萍。 “你这有笔吧借我用一下。”她假装不知道屋里有人,闯进门。苗青青对面 的人两手夹在膝盖,低下头,让人无法看清脸。施小茹使个眼色,苗青青说: “真是无巧不成书,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女士就是跳水救马萍的好汉。” “巾帼好汉。”施小茹订正。 咨客抬起头,这男人的岁数起码比马萍大一倍。 “她现在在哪里?”施小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不清楚。”男人躲闪着她视线。 “你们之间联系方式呢?” 男人摇摇头。显然不愿提过去。施小茹只好拿了笔,临出门冲苗青青丢个眼 神。半小时后苗青青过来,神情沮丧地说此人足称得上洪常青式人物,用尽招数 就是不说。 “他叫什么名字?” “丁显山。他们是工作中认识的,马萍应聘到他们公司,时间长了就产生感 情,发展到后来的关系,慢慢毛病也就出来,女方小时候受刺激,动不动就失常, 两人发展到动手,不欢而散。他也受到刺激,常陷入幻觉,吃不下睡不着。” “马萍诊断过吗?” “她不肯,始终不承认精神有问题。” 宋幼铭在隔壁听见,也过来加入分析。施小茹急于知道马萍下落,提出主动 与丁显山联系,被宋幼铭阻止。她下意识地做个鬼脸。 下班后,施小慧开车过来,路上才告诉她一块吃饭的还有两个电视台的人, 是《非常男女》节目男女主持,她替她报名参加了周末《非常男女》。施小茹一 听就要下车。 “你逼的!” 几天以前,施小慧曾为她介绍一个对象但她死活不肯见面。 “停车,我下去!” “我现在给您道歉还不行么奶奶。”她这么一哀求,施小茹没脾气。“其实 上电视不是什么丢人事,好多靓男倩女名人显贵都争抢着亮相呢。” “多傻呀!” “像嫁不出去似的。” “就是。还当众丢丑。” “这你就错了。你去参加,既玩了,又找到男朋友,两全其美,多好!” 说着施小茹又要下车。 “好好,不提这事,吃顿饭总没什么吧?” “只吃饭别的不谈。” “少谈还不行吗?大家都很关心你……” “停车!”“ “好好听你的。” 到了地方,朗利早在包厢迎候,两位著名节目主持人施小茹在电视里见过, 大家寒暄入席。施小茹坐下来时狠狠瞪了姐姐一眼。杯觥交错,耳热酒酣,从两 位主持人巧嘴,施小茹才知道参加活动需要交照片填表格,还要收取一笔不菲费 用,而这些姐姐都背着她办妥。女主持人一项项叮嘱她到时候该注意哪些,说话 时挑动细长的柳眉。酒足饭饱,又是去歌厅,施小茹路上拧了一把姐姐,表示到 那天坚决不去。 “可以呀,就让座位空着,牌上写着你的名。” 她知道妹妹对于婚姻大事如果她不过问,就会永远拖下去。她和朗利选此下 策也是煞费苦心,朗利还纠集了一帮狐朋狗友到现场冒充亲属团。施小茹听歌时 心里也没安定,丁显山愁眉苦脸的样子出现在眼前,偶然想起段思宏曾谈起马萍, 就溜出歌房,拨通电话,这才知道段思宏去了北京。 晚饭后黎云靠在阳台,守着隆隆滚动的洗衣机发呆。 自从段思宏不辞而别,她说不上痛苦,也说不上忧郁,就是烦,见什么都烦, 烦到不能动弹,一动弹就烦。以前两口子也绊嘴,还动过手,吵吵过离婚,通常 过去也就过去了,没有隔夜仇。这几次却不同,吵得也不厉害,过后却暗较劲, 睡觉背对背,吃完饭各人洗各人的碗。她在母亲劝解下曾主动向丈夫认错,没料 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她也搞不懂为什么,一次次检点自己,可以肯定地说,她 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丈夫在外边另有相好?这个念头始终缠着她,甚至不相信丈夫去竞争“金话 筒”,曾给同样参赛的“海南铁嘴”去电话,他是段思宏大学同学,结果证实段 思宏确实在北京技压群芳。可放下电话, 又怀疑“海南铁嘴”跟丈夫串通一气。 她越想越觉得亏,服装发布会结束后,举办方颁给各公司头头每人一块高级雷达 手表作为答谢,汪景润当场就把礼盒给她,她知道这表相当于一辆轿车,却连看 都没看扔下。怎么就没拿呢?应该戴上给姓段的看看…… 这台洗衣机实在太老了,甩干时不用手按住顶盖衣服就会飞到街上。她全身 跟着洗衣机乱抖,脑子里还想着丈夫的变化。樱桃问她一道算术题怎么做,她答 不上来,往常帮助孩子复习功课的任务都是段思宏。她不愿意过丈夫不在家的日 子,丈夫不在家她什么事都得亲自动手,一天连喘气的空都没有。她把洗好的衣 服取出,“嘎吱”,自动晾衣架又坏了。她恼上来,用力一拽,咣当,一头儿掉 下来差点儿砸到她。她鼻子一酸,发现女儿在门口,大吼一声:“看什么看,作 业做完了吗?!”樱桃一哆嗦,小声嘀咕:“我以为楼塌了呢。” 她越想越憋屈,终于抓起电话,拨通段思宏。 “喂,我问你,还要不要这个家了?” 电话里被问得莫名其妙,说:“要呀。” “那你现在就给我回来!” “现在?又怎么了,这么大火?” “晾衣服架坏了,衣服没地方晾了!”电话里停的一下,问怎么回事,安慰 了几句,答应尽快想办法解决。她也不知道他会想出什么办法。女儿凑上来要和 爸爸说几句。话筒一交到女儿手里,段思宏马上软成棉花团,父女俩亲亲热热没 完没了,黎云心疼电话费掐断,樱桃小嘴一撅,说作文题太难。她问什么内容。 樱桃说什么内容都可以,只要是身边发生的事, 写得生动紧凑就行。她看见厨房 墙上爬过一只蟑螂,顺口说:“写它吧。” “多脏呀!”女儿瞪大眼。 “多生动呀,谁家没蟑螂?” “我不写!” “噢——,可爱的小蟑螂。”她摘下拖鞋拍过去。 “没打着!” 有人敲门,她们俩面面相觑。这么晚了不应该有人来访,她壮着胆子问了声 谁。 “我,师母。”门外是陌生男人声音。 “你是谁?” “我小白,段老师叫我来的。” “小白谁,我不认识。” 她更害怕了。 “别开。”樱桃小声说。 “老师说家里的衣架坏了,叫我看看……” “什么老师?” “就是思宏老师呀,您师母吧?是老师叫我来的。” 她打开一道门缝,防盗门外站着个年轻人,第一印象就是:帅,身高再加十 公分,相信公司模特队那些男模哪个也比不上。来人介绍刚刚接到“老师”长途 电话,黎云听明白,打开门。白鲜直奔阳台,登上梯子就干。“你跟老段一个办 公室?”黎云在底下递工具,她从没听说丈夫有这样一位徒弟。 “我是新来的。” “也是广播专业毕业?” “不不,临时工。”白鲜脸红。“以后还请师母多关照。” “别这么叫,叫我嫂子好了。” 晾衣架拆开,需要一把十字头螺丝刀,白鲜的工具包里没有,黎云让稍等到 阁楼去找。 她满头大汗扳倒工具箱,打开油乎乎的铁盖,两只忙动的手蓦地停住,映入 眼帘的不是油吃麻花的工具,而是一袋鲜艳的衣服。她满心狐疑, 忘记找工具, 在确定自己不曾有这些衣饰后,想到那个一直不愿意去想又不得不想的念头。她 把手里的东西看过来又看过去,直到白鲜催促,才赶紧取了螺丝刀。 两个人接着边干边聊,黎云早没了心思。不住口地问台里女同志多吗?“老 师”平时跟哪些女同志来往较多?多大年纪?漂亮吗?白鲜有一嘴没一嘴的,冷 不丁一低头,下边这张脸谈不上凶狠,也够得上阴冷了。忙说:“我刚到单位什 么都不清楚。” “有个姓张的,戴眼镜,胖不轮敦?” “你是说章阿姨?” “差不多吧。什么阿姨,就是狐狸精!” 白鲜一看黎云恨不得能吃了谁, 没再搭腔。 “她以前总缠着老段你不知道?”白鲜摇摇头。“这女的可不是东西,生怕 老段当官, 四处捣鬼。”白鲜手底下赶紧,修好了,帮助把衣裳晾上,提出告辞, 黎云欲意再留他坐坐,但他说天色太晚,执意回去。 送走白鲜,黎云哄女儿上床睡觉,从阁楼取下那包衣物,锁起寝室门。一件 件女人衣物散发香水味摊到桌子上,她心跳随之加快,紧张得喘不上气来,拿放 大镜的手在抖。电话铃响,吓她一跳,接起来是段思宏,问衣架修好了没有。她 觉得脑袋就是一颗炸弹,一不留神就会爆炸,用近乎窒息的声音告诉他修好了, 谢谢。段思宏又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她根本没往耳朵眼儿去,脸贴在放大镜片上 一寸一寸寻找,终于在绣花内裤上找到一根毛。“小兔崽子,看你还往哪儿跑!” 她兴奋得咬牙切齿。 “你说什么?”电话里问。 “没什么,自言自语呢。”经过反复分析,她确认不是头发,也不是腋毛, 肯定是阴毛。 “是不是在看电视?” “对。” “什么好节目让你紧张成这样?” “一个长期隐藏的惯犯被揪了出来。” “是吗,哪个台?” “就是湖滨南路六十五号三单元三零二室。”她说出他们家的门牌号。电话 里笑出声,问她是不是心情好了。她说不但心情好了,而且看明白了。他大概是 躺床上在打电话,慢悠悠地说这就对了,过日子应该有耐心,哪能遇到一点小事 就动肝火,气大容易伤身,对长寿没好处。她嘴里哼哈,找来尺子,量过每件衣 物,按照人体比例进行测算,得出的结论是,此情妇身高一米七五至一米八之间, 身材略腴,属于健康型。凭借多年设计服装经验,她相信这个结论不会有误差, 脑海里闪过段思宏身边与此相仿的女人…… “喂,干嘛呢,怎么不说话了?”电话里问。 “你叫我说什么?”她抱住双肩,望着一堆衣服。 “随便说点什么,明天就要决赛了,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是吗,我没有什么多说的,祝取得好成绩吧。” “谢谢夫人,有这句话垫底,我什么样的场面都能对付。” “可真是个好演员呀。” “你说什么?” “我说你好自为之吧,再见!” 说完挂断,拔掉电话插头。 又是一个难熬之夜,月光照在桌上,鼓鼓囊囊一包衣物像是有了生命。她宁 愿承认这是误解,却又找不到事实依据。这样独自饮泣到天亮。她送女儿上学后, 忍不住抓起电话。 “喂。”话筒里传来段思宏声音时,她泪水夺眶而下。 “喂?”又一声。 “喂喂喂喂什么,连我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段思宏肯定吓一跳:“你连话都没说我怎么听得出是你?” “想听我说?行!我问你,是不是和相好的在被窝里呢?” “你是不是有病?” “你才有病!你要是没病干嘛鬼鬼祟祟?” “谁鬼鬼祟祟的了?” “谁鬼祟谁知道,我问你背地里都干什么来着?” “干什么来着……” “我问你呢?”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你他妈少跟我来这套,你什么东西我还不知道?” “你怎么张嘴骂人,还是知识女性呢?” “骂你是轻的!” “毛病!” 对方摔了电话。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