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按照段思宏原来构思,妻子离家的日子他应该进入天堂,可现在他却掉进地 狱。 黎云父母几乎每天都等在学校门口把樱桃接走,好像放在家里就会学坏。这 样,段思宏在家只剩下喝闷酒,看看电视或是给露西洗澡。没有带走的那几套参 赛服装已经被他摆弄得懒于再碰,现在他穿脱它们比陆军防化连那些技术尖子穿 脱防毒面具还要熟练。被欲念所折磨的时候,他就弹动橡皮筋,这些优质的小圈 儿把手腕塑造成一个半透明的发面馒头。有时他会扪心自问,我碍着谁了?!又 会豁出去,随心所欲妆点一番, 摘去橡皮筋,出现在闹市。 骚动不安的日子眨眼过去,一晃到了黎云归期。 黎云归来前一天打过来电话,他设计的女装荣获“金剪刀”奖,他却心中暗 怅,有一种被人利用后的空虚感。想想妻子回来他又得过那种贼样的日子,心中 就不甘,对剩余时光格外珍贵。 这天下午,他收拾一通房间,用了两个小时描眉涂口红戴首饰,一切完毕, 悠着嗓儿唱着玛莉. 凯瑞的歌,挎上竹篮踩着猫步去了菜场。几个小贩眼睛不离 弄堂口,时刻准备黑猫降临卷起就逃。这次他们等来的是一位窈窕淑女,他们还 从没见过这种场合出现如此高雅的女人。这位淑女翘起玉指拣菜,用悦耳的女音 侃价,小贩们马上看出来,虽是生客却十分了解行情,赚他一分钱都难上难。 在水产摊,段思宏为一只死虾和摊主吵起来。这完全是发泄,明天早晨以后 他再难有这种机会。他一直在这摊位上购买虾蟹,与摊主很熟,但是从头至尾, 直至市场管理人员赶来,对方也没认出他。他没了辙,总不能摘下发套来叫人家 人认吧。“我要向市里反映,一点儿都不懂得尊重妇女。”他试图激起公愤。可 谁敢惹这样一位有来头的贵夫人呢,摊主只好自认倒霉。 回到家,他不知道该怎样折腾完这段剩余时光。他还得赶快卸妆,因为黎云 父母也得到了消息,一会儿就把孩子送回来。他的动作有条不紊,就像电视剧里 地下党面临搜上楼来的特务,销毁了那些不能让他们抓住把柄的机密。收拾停当, 又检查一遍,确认万无一失,才点着烟倒在沙发里,慢慢地回忆哪些地方还有漏 洞。 老俩口准时把孩子送来,除了书包,还有一大堆吃的玩的。一家人热热闹闹, 段思宏有意让老人参观了他为妻子归来所做的准备。两位老人虽客客气气,但越 是这样越让人觉得藏了芥蒂。老人走后,他督促女儿洗漱上床,把准备好的新衣 裳放在床头,叮嘱她早起换上。他要让黎云看见,她不在家的日子他们过得是多 么美满。 女儿睡着,屋里一片安静,听得见露西在阳台上咔咔磨喙。他打开电视,却 什么也看不进,一想到明天又要被人管束,往后的日子被判无期徒刑,强烈的反 抗情绪就噌噌直窜,手脚冰凉。他把那几件样品服装翻出来,穿上。朦胧中,天 地间又跳出一个妖娆女人。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抓紧时间! 他几乎是不顾淑女仪表跑着下楼发动车。哈瓦那酒吧是一家集餐饮、娱乐为 一体的拉丁风格吧,不久前他曾在这里跟一个委内瑞拉姑娘学过恰恰。现在他就 像电影特写镜头那样,刹车,伸出一条玉腿,银灰色的高跟鞋轻轻点地后,再伸 出一条腿,跳出车, 挑达几步,一阵晚风吹来撩起裙子,赶紧双手捂住,可不能 让人看见那地方。 门童为他开门,他还了一个知识女性特有的欠身礼。 他并不急于下舞池,先到卫生间里抽了一口烟,又补了妆,磨磨蹭蹭并不是 贪恋旁边春光乍泄,而是在享受做女人的滋味儿。明天这个时候,他就只能出入 旁边那间有烟斗标记的卫生间了。 在这秋意盎然的夜晚,朗利与几位台商谈完一笔生意,酒足饭饱也过来透气。 他靠在吧台,慢慢啜着“爆冰美人蕉”,看着他的客户在舞池里狂扭,完全 失去谈判桌上的温文尔雅,心里盘算着生意谈成之后将是一笔可观收入。 舞池上方彩灯飞转,段思宏一手托了薄荷酒,另一手伸向半空作出眼镜蛇吐 信子动作,随音乐晃动一头金发,在他旋转时裙子便伞一样张开,露出两条女士 少有的结实的腿。他热力喷发,魅劲四射,像一条跳上岸的色彩斑斓的锦鲤鱼, 吸引了一群男人绕来绕去,见过世面的主儿开始动手动脚,嬉皮笑脸。 施小茹打进来电话,姐姐在半夜里突然出现反应,正在抢救。朗利冲出门外, 这消息让他玩性全无,心急如火,可又离不开,有些生意不是在谈判桌上完成的, 而是决定在吃喝玩乐之时。他正斟酌怎么办,身后酒吧大乱,瓶子横飞,他赶紧 收线,进去找他的客户。灯光昏暗,一件什么飞过来糊在他脸上,伸手一摸,粘 粘糊糊。他顾不上那么多,瞥见舞池里那个曾经舞姿娇健的女人打起架来更是行 家里手,一拳把他的客户兜起在空中转了个三百六十度,还多。跟着又一个扫荡 腿, 另个客户玩了一个饿狗抢屎。酒吧保安上前也难招架。他挺身而出,不料这 女子孔武过人……突然警笛大作,他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儿,就被推搡上警车。 警车内,段思宏缩在角落,想起床上熟睡的樱桃。对面是龟缩成一排的同案, 刚才手伸进裙子里乱抓的那个混蛋也在,这些人全低下头,只有一个仰脸呆着, 满面不知涂了什么颜料。这人也不时看看他,目光沮丧。 在警署他们遭到集体搜身, 男人全部肘抱头靠墙站立,女人面对另一堵墙蹲 下。段思宏蹲下时一截儿屁股露出短裙,这使他很难堪,请示警方能否换个姿势, 立刻挨了一脚:“你以为在你们家呢想怎么就怎么!”他赶紧矮下一截,露出紧 绷了粉红三角裤的尖腚。 附近搂道里不时传来莫名其妙地叫唤和沉重关门声。经过漫长等待,终于轮 到他。他站起时双腿麻木差点栽倒。被带走的路上他打定主意,用一种警方难以 听懂的安徽肥东方言说话。 “什么地方人?”警察让他坐上小板凳,带着困意问。 “俺会。” “问你原籍呢?” “俺会。” 二位女警察耳语了一阵,确认他说的是安徽。 “叫什么名字?” “小卡车。” “什么?” “小卡车。” 二位女警察又商量了一阵,这次没得出结论,让他自己写在纸上。他在弯下 腰写时,一位女警察对他脖颈上的丝巾发生兴趣,这使他很紧张,因为那只手只 要把丝巾解开,就能看见他突兀的喉结。幸好那只手只在蝴蝶结上摸了摸,没做 别的动作。 接下来的问答变成故意找别扭,作笔录的警察不得不停地修改记录,一张公 文纸涂个乱七八糟。他一口咬定自己是没有工作的盲流,为生计所迫不得做舞娘, 要身份证没有,暂住证也丢了,更是身无分文,而且是凭白无故受侮,完全一个 受害者,话来话去就一层意思,要求放人。经过一阵费劲,警察终于失去耐心, 把他投入临时拘留室。 “求你了大姐,下次不这样了还不行吗?” 他靠在打开的铁门上不肯进去,她们揪住他胳膊用力推,说肯定会放了他, 但不是现在。他一只脚蹬在门槛,说家里还养个孩子等着喂奶(挺起乳房)。她 们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反正不容分说架起来往里一扔,跟着铁门咣啷锁死。他 知道一切都完了,抬起头,看见昏暗里有一群大大小小的眼睛在瞪着他。 黎云走下飞机,从机场沿高速公路赶回家已近中午。 一路上她都想着小别胜新婚。记得刚结婚的时候,他或者她,不论出门时间 长短,距离远近,只要是从外边归来,必定迎接,浪漫的时候还有鲜花,这样的 优良传统也不知何时遗失。她打算这次回来与丈夫好好谈谈,别再好好的日子过 得跟三国演义似的。 她推开门,首先听到哭声,接着看见女儿披头散发满地打滚,穿了件扣错钮 扣的新衣裳。樱桃看见她,哭得更响了,爬起来扑进怀里。 “你爸呢?” “我也不知道。” “他怎么没有送你上学。” “他不管我了。” “你爸到哪儿去了你不知道?” 樱桃使劲摇头。 “他没给你做早饭?” “我起床就不见了。” “昨晚上在家吗?” 樱桃点点头,小手抹着满脸花。 “这就怪了。”她自言自语,转到寝室,看见段思宏脱下的衣服堆在床上, 衣橱大门敞着,穿衣镜照见她走来走去。她又转回来,电视机也开着,就问“你 爸开的?” “我起床就开着。” “咦,人呢?”她关掉电视。 “不知道。” “去买东西了?” 菜篮子还在,里面装满了菜。 “他没说去哪里?” 樱桃让她这么一吓,又哭泣。她拨通段思宏手机,没人接。往段思宏单位拨 电话,对方回答没来上班。她又往段思宏父母家打电话,同样不知道去哪里。这 时,她一路上酝酿的喜悦心情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各种令人揪心的悬疑。 墙上的小窗泻入一丝熹光,说明天已渐亮。微光下贴墙横躺竖卧着一群女人, 像是睁着眼睛的死人。段思宏保持一段距离蜷缩在靠铁栅栏门的地方。似睡非睡 在想,现在该叫女儿起床了,给她穿上新衣服,然后端上早餐,他们的交谈总是 充满乐趣,女儿一笑脸上俩酒窝儿。女儿上学后,很快黎云到家,又是另一种亲 热……有一只手顺着他领口伸入乳罩,他发现几个黑影扑过来,一个凶悍的女人 低声命令不许动,留了长指甲的手贴着肉摸索:“把钱交出来。” “都痒死我了!”段思宏出于本能抓住女人头发一拧。 又有扑上来的,他脑瓜顶一阵凉,发套飞走,跟着是尖叫:“妈呀,老爷们!” 他跳起来,拉开架势,女人退成一圈。那女人捡起发套在手指上绕达,嘲弄: “有点意思,冒出个男花木兰。” “拿过来!” “好呀,不过我得先知道你怎么进来的?” “给我!”段思宏伸出手,女人看来会点功夫,一下闪开。她长得不算差, 天生一双杏核眼,说:“男扮女装?不会是深入敌后吧?”段思宏劈手去夺,对 方又一个腾挪,忽然盯住他:“等等,你很像一个人,我在一本书上见过照片, 叫我想想,你不会就是那个人吧?” “什么书?”有人问。 “专门劝人走正道的书。” “叫我看看。”又一个女人凑上来盯着他看,然后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 么书了,《相叙到天亮》。” “像不像?” “有点像,老了些。” “那可是著名节目主持人,叫思宏,你叫什么?” 段思宏不言语。 “他叫丝瓜。” 一阵笑。 段思宏脸努过去,故意龇牙咧嘴,问:“现在还像吗?” “俺的个娘,像八戒。” 笼子里的闹哄惊动警方。警察见段思宏关进去还是女的忽然变成男的,赶紧 提出来,带回前边。“你的套!”那女人一只手伸出栅栏门挥舞发套叫。 “就当名人留念啦!”段思宏飞一个媚眼儿,立刻被后面推了一把。 他又被带回审讯间。女警察交接班时说:“差一点就给放了。这小子肯定是 惯犯,说一口鸟语,还挺会演戏。这不赶情会说普通话。” 敞着领口的男警问:“怎么发现的?” “里边人反映,强奸未遂,还让人打一顿。” “活该!” “抬起脸来叫我看看!装什么腼腆,抬起了!” 段思宏抬起脸,目光游离。对方说:“脸熟呀,是不是常来?怪不得刚才审 台商时我老觉得不对劲儿,心说这么一群大男人怎么这么废物,让一个女流打成 鼻青脸肿。” 女警察离开时提醒:“你们小心点,这家伙可会装象哩。” “放心去吧。我倒要见识见识葱是怎么插进猪鼻子的。” 从这间屋子的窗户,段思宏看见太阳已经老高,他估计黎云已到家,说不定 正在四处找他,但她肯定想不到他猫在这儿。几个警察并不急于提问,而是把刚 才的询问记录传阅了一遍,上面红成一片的手押让他们头疼,其中一个老成点的, 慢悠悠地开腔:“怎么着?是想继续唱花旦呢,还是改唱小生?” 段思宏不言语,是因为他无法回答。 “你不可能忽然变成聋哑人吧?” “变成哑巴也没关系,我有偏方治。”一个警察用锃亮的手铐敲打着桌子说。 “我说了你们信吗?” “说吧,信不信回头再说。” “我说了你们可得替我保密。” “放心吧这里不是茶馆,门比城墙还厚,没人听得见。” “我是电台的节目主持人思宏。”段思宏几次话到嘴边,终于说出来。 几个警察面面相觑,卟哧笑出,老警察说:“你应该胆子再猛点,捡大个儿 地,说你是联合国督察员。” “看来是找不痛快呢,非见血才肯吐实话?”一个胳膊比腿还粗的警察说着 就动手,老警察连忙劝阻,但段思宏的门牙已经逛悠,血顺嘴角流下来。 “你们打人,这是违法的。” “谁打你了?谁能证明你挨打了?是你自己磕的!” “请不要忘记,你们头上有国徽!”段思宏从地上爬起来要走,老警察赶紧 连哄带劝。 “你说你是电台金话筒,有什么证据?” “你们可以打电话去问,我的工作证号码是00132,但请不要告诉他们 我在这里。” “嗬,都这副德性了还死要面子。” “要不怎么是名人呢。” 几个警察合计了一下,刚才打人的警察出去。老警察倒了一杯水递给段思宏, 口气有些改变,问:“你为什么要男扮女装?” “觉得好玩儿。” “我觉得杀人好玩,就可以随便开枪?”另个警察说。 “这话不对,这里边没有可比性,我愿意男扮女装是我的私人权力,并没有 违法乱纪。杀人是犯法,这咱们大家都懂。” “真不愧是东湖第一嘴。”老警察嘲笑。 “但是你别忘了,你是出卖色相勾引台胞,打人致残。” “轻了判你个扰乱社会治安罪,”老警察慢悠悠地说,“重了上纲上线,判 你破坏祖国统一,知道吗?在法庭上可不是能说会道就行得通,法律面前人人平 等,名人也不例外!” “我重申,并没有勾引谁,当时我在自娱自乐,是对方用流氓手段侵犯我, 我自卫。至于受伤,我也有。”段思宏让他们看身上的瘀青,但对方不感兴趣。 “你一直有这个爱好吗?” 段思宏避不作答。这多少有些激惹老警察:“我建议你去精神病院看看,你 的神经肯定有问题。” 段思宏说:“好了,我能说的都说了,是不是能放我。” “恐怕没这么简单,要等调查全部结束,才能下结论。” “可我家里还有事情,能不能这样,先放我回去。” “你要是跑了呢?” “我可以写一份书面保证……” “恐怕不必了。”打人的警察说话进来,身后还跟着电台保卫科科长。段思 宏脑袋嗡地一下,差点儿晕过去。 保卫科长神色凝重,最初像辨认一件赝品盯着他死看,然后露出释容,冲警 察点点头,警察们也松出一口气。“我能跟他单独谈谈吗?”保卫科长说。警察 同意。保卫科长把他带到一边。显然他到之前已经与警方通气,剩他们俩时,绽 出笑容,以平常口吻说:“哎哟我的名嘴,您这是在学谁呀?” 段思宏苦不堪言,把经过说了一遍,只有一个要求,立刻带他出去。保卫科 长说这没问题,警方已表态,只要他说的是实话立刻放人。说完让他稍等,过去 与警方交涉,警方一反刚才蛮横,倒茶上烟。段思宏看见保卫科长在一张单子签 完字,又与每个警察握过手,然后领出他的小包,过来说走吧。 “可,我……”段思宏抖落着浑身布条。 保卫科长这才意识到他穿了花花绿绿的女装却顶了一颗男人头。赶紧又找警 察,借了一件油脂麻花的大衣披他身上。打人的警察找来一双解放鞋,换下他脚 上高跟鞋,说:“您多包涵,我是撅着屁股看天,有眼无珠。” 他武装整齐,俨然警方人员,冲同伙敬了一举手礼。几个警察变戏法似地拿 出《相叙到黎明》,请他在上面签字。他找不到笔,就用口红把一个名字写得龙 飞凤舞。 在众警察的护送下,他们走出警署。 他展臂做出个深呼吸,自言自语:“他娘的!” “有何感触?”保卫科长递过一支烟,自己也抽着。 “首先,度日如年。其次,母鸡落树上,没一只好鸟。” “就算是名角体验生活吧。” “老兄,这件事你还得救我,千万别传出去。” 保卫科长惋惜看着他,说:“恐怕爱莫能助了,他们先把电话打到台领导办 公室。我能保证守口如瓶,但你也知道台里,说风就是雨,见枝就添叶,明天就 开花。” 段思宏再次惊呆,嘀咕:“也就是说,台里还有一顿大宴等着呢……” “没错,你要做好准备。” 段思宏苦笑,想想说:“身上带钱了吗?” “干什么?带了,不多。”保卫科长说着话往后缩。 “你看我这样能回家吗?我老婆刚从外地回来,正在家等我,我得找地方洗 个澡,再买一身衣服换上,总不能这样回家吧?” “那是那是,攘外必先安内。”说完翻过来四个兜,倾囊所致也就是十几块 钱。“不好意思,要不回去取?” “不用了,就汤下面。”段思宏取出小包里剩的钱,合在一起算了算。 “那我就不管你了?” “你走吧。给你添麻烦了,回头我请你吃饭。” “你看你说的,咱们谁跟谁,甭客气。” 分手后,段思宏在地摊上买了一套仿阿迪达斯尼龙休闲服,然后走进澡堂子。 存衣服的小工看见他脱去衣裳吓一跳,直往后退。 正值头汤,他一个人躺在偌大的水池里,蒸汽袅袅,温泉淙淙,这才感到从 地狱到人间的落差。他的身体在水波下扭曲,两只涂红趾甲的脚从不远处升出水 面。他很想多泡泡,整理一下思绪,考虑到黎云在家等着着急,忽又想起老婆那 儿怎么都好说,编一套瞎话就糊弄过去,单位却是个未知数,应该赶快找领导解 释。想到这,他匆匆返回更衣室。 “什么东西忘啦先生?”小工见他开衣箱问。 “洗完了。”他看着镜子里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让水一泡金钱豹似的。 “这么快就完了?是不是水不好?” “很好,我还要去赶个会,不然肯定泡它一下午。” 他先打的到哈瓦那酒吧取了自己的车,再一阵风赶到广电大厦。一路上东张 西望,从每张脸上扑捉着信息,还是不放心。在楼底下给书记打了电话,然后上 楼。 书记一见面就揶揄他还会这一手。他受多大委屈似地,解释完全不像警方所 言,当时正参加一个假面舞会,他扮成西班牙女郎,没有准备就卷入一场乱战。 书记抓起电话接通保卫科长,然后脸上这才挂起笑容,让秘书进来泡了一杯茶。 “你可把我吓够呛。” “我更够呛,看看身上打的。”他撩起衣服。 “里边真揍?” “黑!打了还不让说!” 书记咂巴嘴,恢复了平日里和气,说了些体贴话,叮嘱他去医务室敷药。 “你是咱们行业的标兵,可要洁身自爱。” “所以我才找您,真要有个风言风语,您还得替我辟谣,您最了解我是什么 人。”停一下,又凑近了问。“我想知道,除了您别人知道吗?” “暂且几个领导,我会解释。” “添麻烦了。” “没事就好,刚当领导最容易出毛病哟。” “是是。”他毕恭毕敬,稍事迟疑,又说。“还有点小事,我太太今天载誉 归来,肯定正找我呢,我关里边也没法联系,您能不能陪我回去,要不然她…… 肯定又狗血淋头。” 书记笑了,说:“你要说上天摘颗星,火里夹块炭,咱都不怵,但要说见你 老婆……要不这样吧,打个电话替你开脱一下,怎样?” “那还有啥说的。” 书记抄起电话接通,冲段思宏挤古挤古眼,然后拿起官腔,段思宏被狠狠表 扬了一通,听意思还要再把人扣一晚上。段思宏心里乐,脸上可怜相。书记撂下 电话,问:“怎样,我这表演才能不比你们差吧?” 段思宏赶紧迎奉:“那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他告别书记,在电梯里照见尊容,隐隐感觉虽然黎云这关能混过去,但那帮 警察绝非是吃素之辈,早晚得生出事端。他带着担忧进家门,脸上立刻挂起笑: “嘿,宝贝儿!”黎云钝了一下,没敢认,然后才偎进怀里:“也不打个电话, 叫人家好等。” “官身不由己呀。” “啊嚏——”黎云差点儿被那身廉价衣服熏个跟头。 “对不起,一疏忽把工作服穿回来。” “这就是你们工作服?要饭的都比这强!” “国家还不富裕嘛,你应该理解我们公务员。” “快脱了,别到处乱坐!” 黎云说着找出换的衣服,又迫不及待地拿出获奖证书和带回的礼品,一些名 牌皮包、裤子,段思宏露出非常喜欢,心里更看重妻子那些女用品,假装好奇喷 了些香水在手臂,抽达鼻子闻不够。樱桃放学回来,进门就摔书包,抱怨落下最 重要的两节课。段思宏赶紧自我检讨,黎云也帮助说好话,孩子提出一大堆要求, 段思宏逐一答应。“别光点头,一定办!”黎云提醒。 段思宏火了:“你说,我什么没办?” 黎云吓一跳,赶紧不言语了。 “好多都没办!”樱桃点他鼻子数落。“你答应带我去月球,还答应过我去 爬埃菲尔铁塔……”樱桃边说边想,他赶紧解释这些都是长远规划,等她长大一 定实现。 黎云奇怪衣橱里几件参赛样品不见,段思宏假装吃惊,帮她回忆,怀疑她带 走了,丢在什么地方。黎云将信将疑。“反正巡展结束,管它呢。” “那可不行,都是心血。” “守着我你还怕没饭吃?” 丈夫说的一点不差,上台领奖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想的。一家人其乐融融,段 思宏亲自下厨,黎云开了一瓶好酒,酒杯举起来时候两家大人打来电话,祝贺两 口子取得的成就,更加渲染了当晚的喜庆气氛。 “你怎么了?”黎云见他一嚼食就嘬牙花子,问道。 “没事儿,闹牙疼。” 活动的牙让他想起铁窗。吃完饭他让黎云歇了,自己主动进厨房洗碗收拾。 整个晚上,尽管他折磨了一宿困得睁不开眼,还得硬挺着,磨磨蹭蹭等黎云 睡下,才关了灯,躲开点儿距离躺下。黎云哪肯放过他,凑上来又抱又亲,碰哪 儿都钻心地疼,他只好忍住,告诫自己明天要比妻子早醒,在她还睡的时候穿好 衣服。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