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朗利从医院看望儿子回来将一份报纸丢给施小茹,说这下总算弄清是谁毁了 他价值上亿的生意。施小茹捡起报纸。 那天她接到电话赶紧带了赎金到警署,朗利正被警察押出来,鼻青脸肿。警 察问她是肇事者什么人。“我是他妻子。”她还是平生第一次把这个词说出嘴。 警察证实后拿走赎金,签字画押,警告如果再进来赎金可就不是这个数了。一路 上,朗利懊恼不迭,发誓决不放过那个可恶的女人。 报上的文章令施小茹喘不过气来,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正在“芝麻开门” 的咒语里走进段思宏心灵深处。 “是不是令你失望了?” 她放下报纸,还在沉思。 “我真希望当时你能在场,保证会呕吐!” 他们想的完全两回事。施小茹嘴上敷衍,找了借口溜出门。凭借职业嗅觉她 有一种预感,接下来还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她一边走一边打电话,段思宏手机 永远关闭。她没别的办法,决定去他单位。 在广电大厦底层接待区,一个矮胖戴眼镜自称姓章的女同志接待了她,用幸 灾乐祸的口吻把段思宏目前处境描述了一通,所幸的是她弄到了段思宏家地址。 她出了门拨通电话,一个女人语气冷漠,跟着电话转给段思宏。令她惊讶地是, 电话里声音听起来依然轻松幽默,甚至比平常还乐观,劝她根本不要轻信报纸, 他正在策划一个新的栏目,还问她有没有兴趣做佳宾。 “你真的很好吗?” “真的很好,怎么,不相信?” “不是不信……” “你这么心明眼亮的人怎么也动摇了,如果我们活着的营养来自周围的嘴, 我想这座城里多一半人早淹死。”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告诉你,如果需要心理援助可以找我。” “谢谢,我根本没有把它当回事。” 通完电话,才察觉到天已经暗下来,肚子早饿得咕咕叫。她走进一家兰州拉 面馆。一口大锅正在沸腾,戴回族小白帽的男孩儿把面条抻成一根跳绳,问她是 刀削还是抻。她满脑子段思宏,随口答应一声。 面上来,热腾腾的油汤上面铺了一层牛肉香菜末。电话里声音统领着她的神 经,一声大过一声听不见周围,此时此刻她已经不再把段思宏当作咨客,而是对 手,忽然她丢下碗就跑。“喂,钱,还没给钱呢!”男孩儿追出来。她根本没听 见。 她一路寻找到段思宏家。开门的是黎云,见来人不认识要关门,段思宏闻声 出来,看见她先一愣,跟着赶紧给她们作介绍。她伸出手,黎云勉强握握,连杯 水都没倒。“我可是不请自来呀,不像你那么有修养。”施小茹用玩笑语气说。 “来好,没事儿,坐,就是乱点儿……”这一回段思宏脸上的笑没有掩饰住 内心慌乱。 “反正你说过,我们除了咨询关系还是朋友,串门儿跟咨询没关系。” “对,坐。” 他们刚打完电话,现在像背台词。施小茹将报纸摊在桌上,段思宏什么也不 说,不停地抽烟。“我想,我们之间实在太累了,不应该这样……”尽管施小茹 鼓足勇气,还是难以启口。 “什么意思?” “我觉得……请原谅我的唐突,我想知道问题答案。” “你要什么样答案?” “推心置腹的交谈。” 他们目光对视,又错开。段思宏转动水杯说:“两个世纪前,瑞士乡村有个 孩子,他的父亲脾气暴躁,母亲患有抑郁症,经常为些家庭琐事争吵,每逢这时 孩子就会躲在阁楼与一个木头雕刻的小人儿为伴。他常常捧出小木人,对它诉说 自己内心的隐秘,这些隐秘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包括父母兄弟,木头小人成为 他最理想的倾听者。渐渐孩子长大,成为一名专治心灵疾病的精神分析家,创建 了‘人格学’理论,认为每个人都在过着双重生活,一种受人格面具支配,另一 种则藏在内心深处。当然,一个人可能不止一只面具,以适应不同的境遇。” “这人就是后来的哲学家卡尔.古斯塔夫.荣格。”施小茹说。 “倒底是博士。” “你是想告诉我,你的心里话都对小木头人说了?” 段思宏笑一下,说:“你忘记亲口说过的话吗?一个咨师,应该懂得行规。” “这我想过,正因为我们都心里明白,所以具有非同一般的交流前提。” “我不这样认为,对不起我无可奉告,请你出去!”段思宏突然站起身下逐 客令。 “请冷静。不错,我是过份了……” “出去!” 黎云听见争吵出来,指着施小茹鼻子问想干什么!她呆住,忽然觉得自己很 可怜。她算干什么的呢?“如果你不愿意在家谈,我们可以到外面……”话没讲 完,人已经被推出门。跟着,门重重关上。 她孑然一身, 来到街上,打了个冷战,拨通宋幼铭电话。宋幼铭正准备就寝, 但还是答应出来见面。 湖边青藤阁。她没敢说去了段思宏家,让宋幼铭看过报纸,然后分析段思宏 也许比表面上的同性恋或易装癖严重得多,请求立即召开案例分析会。宋幼铭转 动茶盅沉吟。 “我是担心他还会出事。” “这是报纸,不是病例。”宋幼铭笑吟吟,一番老道模样。 “但他是我的咨客,我有责任。” 按宋幼铭评价,段思宏堪称不在职的心理咨询师,同时兼任本市预防自杀委 员会主席,著作等身,还介绍了他多次援助自杀者事迹,希望她能全盘考虑问题。 她忍不住强调, 如果不是主动去关怀,而是一味等待,说不定会贻误时机, 而段 思宏这样的人一旦制造事端,多属于极端, 就什么都晚了。宋幼铭这才答应明天 召集骨干研究后再说。 翌日,施小茹满怀希望等待回音,到快下班依然不见动静。她问苗青青,苗 青青说主任根本没有找过她,也没听说研究段思宏案子。施小茹再去找宋幼铭时, 人已经下班走了。她有一种预感,如果宋幼铭不是忘了,就是在搪塞。 又是一个好天气,风里飘过花香,但段思宏闻不着,包围他的是气化尼古丁。 纸篓堆满撕碎的屑片,他交了三份检查都没通过。他就纳闷了,说的越是真 话他们越不相信,而瞎编的那些都信以为真,还让他继续交代。玻璃上的他日渐 消瘦,两眼凶饿。在这里坐了几天?他也忘了, 记忆中在椅子里吃,椅子里睡, 椅子里苦思,到头来还是无法离开椅子。他腰里那根法国皮带已经缩到第五个眼 儿,且逛里逛荡挂不住。他半转身,伸出胳膊从饭盒里抓了一只饺子扔进嘴,慢 慢嚼。 昨天父母大人在没打招呼的情况下冲过来,带来他最爱吃的三鲜馅水饺。整 个下午谁都没提报纸,全家人像在演一场预先排练好了的哑剧。晚上,父母走后, 他躺在床上心灰意凉,大家越是这样避而不谈,他越是感到人人都在背后大谈特 谈。黎云端着煮好的饺子过来让他吃点,他说不饿。黎云把饺子放在床前,挨着 他坐下,但他确实不饿,肚子像一块石头样硬。几天来,她不再提报纸上一个字, 处处体贴,还买来西洋参煎汤。她越是这样待他,他心里就越难受,比打他骂他 跟他吵架还难受。他感到虽然老婆嘴上不说,但双方都认可那就是事实。 他一口气吃光饭盒里的饺子,打了个饱嗝,点燃一支烟,开启电脑来到个人 网站,想看一看外界是怎样评价他,也许能从这些文章摘下几段完成手里的检查。 有个叫“西奈一枝花”的留下帖子:“尊敬的大师,您向来都是济公出家— —吃荤不吃素,怎么在小小娱记面前景德镇歇业——没词了,我盼望着您关公当 木匠——大刀阔斧,狗怕棍子牛怕鞭——一物降一物,嘴扫千钧如卷席,重新回 归侃坛霸主地位,开闸放水——滔滔不绝,狗咬官窑盘——满口高词,苍蝇落到 老虎脸——没人敢碰!” 名叫“第一百零九将”网友说:“东湖第一嘴,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 了,终于在小报上觅到踪迹,这难道是真的么?如果是真的,那么世界上还有什 么是真的呢?你曾经那样虔诚地劝我做一个高尚的人,正是因为你的金玉良言, 我才能有了今天的成就,你是我精神的偶像,今天你轰然倒下,我眼前一片沙漠。 你的”光辉形象“突然给我另一启示,那就是人生不过一场游戏,红脸白脸你来 我去,是真是假不要在意,关键在于混得过去。我现在担心的是你下一步将扮演 什么?如果走投无路,我可以提个建议:东湖没盖子,请跳下去!” 化名“小别克”的网友留言:“思宏老师,您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让人心 情振奋!我们早就看台巴子不顺眼了,有什么了不起,无非是几个臭钱烧的。您 终于路见不平一声吼,长了泰山的志气,灭了阿里山的猖狂,我们期待着您大开 杀戒,伸张正义。不要客气,需要弟兄们拔刀相助,请在网上吩咐。” “思宏,我为你伤心,我为你落泪。天亮前的晨星。” “思宏老师,振作起来,每个人都有犯错误的时候,关键是有没有勇气面对 错误,常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们相信你能从失败中爬起来,就像你千万 次地期待我们一样。让我牵你的手,相伴到天明……午夜听众。” 他心灰意冷,令他失望的是竟没有一人猜中他。他离开椅子,忽然间抄起椅 子抡向电脑,砰一声,一股白烟,电脑颤抖几下死去。他抱头痛哭,不明白这种 心理“癖好”招谁惹谁了,怎么就会引来这么多嫉恨,就成了不可饶恕的罪人。 哭了几回,心里越发想不开,感到自己拖累了家庭,没脸见人,取出平日珍藏的 女人衣饰,浇上汽油一件件点燃,熊熊火苗中闪现过昔日的梦幻…… 然后,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看见镜子里胡子拉碴依然男儿身,长叹一声。 在写检查的白纸上留下遗书,离开家。 广电大厦仍像每天一样,身边采访车出出进进,电梯口挤满忙碌的身影,这 一切早为他熟悉。他先到播音室,此时还没开始工作,他坐在话筒前,这里是他 平日劝说世人的圣坛,一切将成为往事。他对每一个遇到的人微笑着打招呼: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他神情恍惚的表情让被问侯者纷逃。在他整理办公 桌的时候,章阿姨向台领导作了汇报,领导马上通知保卫科,保安控制了他可能 去的活动区域。 段思宏做完该做的事走出办公室,立刻发现周围异样,遛进楼内消防疏散通 道。他在这里十几年,每一条小路都了如指掌,绕过机房和仓库,来到大厦平台。 风力骤然加大,险些把他刮倒。他扶栏俯瞰午后斜阳下的城市,湖水像一面耀眼 的镜子被楼顶包围,市郊以外笼罩在氲氤之中。这一切是那样熟悉,在飞身一跃 前变得难离难舍。他久久望着养育他的地方,泪流满面……偶然回头,发现身后 站满了人。这些人生怕惊动他,睁大了眼睛,不敢出声。他们之间,只听得风声 呼呼掠过。 “小段……”书记亲切一声,以从未听到过的和蔼口气请他从高处下来,有 什么话好说。 对峙。一架喷气式战斗机在攀升,引擎震荡空气。 “一切都晚了。一切都该结束了。”他说。 “其实党委没有别的意思……” “NONO!”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书记的保证非但没起作用,反而逼他向更 高处攀去。就在他站到栏杆外,面临深渊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他怔了一下, 转过身—— 白鲜泪水洗面,站在下边。白鲜往前凑了一步,他立刻喝斥停下。白鲜哭道 :“老师,老师您千万别……千万原谅我!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您,知道真相, 您不是道德败坏,也不是品格低下,是另一种人生愿望所支配……本来,我该早 站出来,我太自私了……现在我当众宣布,在您身上我负有责任,您是无辜的… …请您下来吧……” “闭嘴!” 白鲜张着嘴停在那,生怕任何一个口型动作导致段思宏从地球上消失。他的 话引起人群里一阵窃语。远近传来消防车警铃声,特警部队转眼集结楼下,在段 思宏身后支起尼龙网,跟着传来麦克风的尖音, 惊飞赴附近楼顶落的鸽子…… 施小茹有一种预感,心像被插了一刀。 她来到曾经就读的大学。正值放假,校园里冷冷清清,一些教研室门上贴了 封条。心理系的值班老师看见她格外亲切,告诉她伯尔回国休假,要等开学才能 回来。她再往段思宏家打电话,永远没人接。 电话打到段思宏单位,接电话的人惊呼发生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让她赶快 打开电视看。她说没有电视,对方说段思宏正在作最后一次谢幕表演,名称叫空 中杂技。她一听,赶紧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现场。 广电大厦附近挤满人,四周拦起紫红色尼龙警戒带,她向警察出示了心理咨 询师证件, 声明当事人正是她所负责的咨客,几个警察通过对讲机请示,其中一 个中年警察带她上楼。在电梯里,她了解到段思宏处境十分危险,警方把宝全押 在她身上,指望她能使自杀者回心转意。警察分开人群带着她往前挤的时候,有 人猜是暗藏的第三者来了,她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白鲜声泪俱下的声音。跟着,眼 前豁然一亮,站到段思宏近在咫尺的对面。 段思宏脸上微微闪过一丝惊讶。 她向警察提出清掉阳台所有人,只留她与段思宏单独交谈。警察拿不定主意 又用对讲机请示,接到命令后清理了现场,然后退到阳台门后边隔着玻璃监视这 里。 “你好。”施小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段思宏点了一下头,算是问候。 “我想我们应该改一下交谈方式,比如坐下来,或换个环境?” 段思宏挑了挑眉毛, 意思仿佛在说你怎么也学得跟他们一样。 “请不要误解,我没有本事把你从上面拉下来,也不会把你推下去,我所能 做的只是再为你做一次心理咨询。”施小茹尽量表现得轻松幽默,她发现自己太 缺少职业化微笑训练。“你看,你高高在上,而我必须仰视,声音还没传过去就 被风吹走了。”段思宏依旧不为所动,表情已没有最初那样戒备。“你能跟我说 点什么吗?” 段思宏沉默不语。 “随便说点什么,只要你愿意。” 段思宏跟没听见一样,眼光移向远处。 “你可以不谈与这件事有关的,随便什么都可以,比如……” “你能不能不这样讨厌!”段思宏终于开口。 过了一会儿,施小茹说:“我知道,我让你生厌,有些做法有悖人情,如果 你想骂我,可以痛痛快快大骂一场。”段思宏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一直在回避 我……”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站在逆光里,轮廓以内是黑影。“我心里很痛 苦。”停了停。“我很清楚,在我们相处的日子,因为我无能,给您制造了许多 麻烦……” “这跟你没关系。” “不,有关系。其实,就个人关系而言,排除咨询,我早就应开诚布公,如 果我们能像普通人那样善待,也许就不会有今天。”沉默。“其实,说这话如班 门弄斧,您是这方面老前辈了。” 这话说到段思宏舒服处。施小茹始终记住警察教给她的话,知道周围争分夺 秒在作营救准备。她换了一种语气说:“我们不老生常谈了好吗?如果你愿意, 我们来共同回忆那次营救马萍的经过,我想那是我们第一次合作,也是最成功一 次,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味。” 段思宏表情进一步舒缓,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他的预感不错,就在他身下方 几公尺地方,一个由特警组成的营救小组正在做出发前最后检查。 “那次我们共同面对死亡,就像我们今天这样。”施小茹采取语言暗示,说 了这句话后停顿,给段思宏留出联想。段思宏脸上划过一种复杂的表情。“当时 是秋天,你的声音却像是春风。”她注视着段思宏的脸。“我从郊外回城,大概 半夜十一点多光景。” “不,已经过了子夜,确切地说我听见你的声音是在十二点三十六分,这在 工作日志上有记载。”段思宏更正。 “对我想起来了,你说得对。当时你的声音一下子打动我,我不顾一切地开 车往湖边赶,仿佛你就在我身边。” “我也是,你的声音仿佛很早就熟悉,毫无距离感。” “当时我就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博学,幽默,机智,还临危不乱。” 段思宏苦笑了一下,摆了摆手,叫千万别这样说了。 “这是真的,我再不说就没有机会向你表白了。”她也苦笑,叹一口气。 “我到底还是叫你失望。”段思宏蹲下来,点燃一支烟,默默地抽着。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 “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我从未这样想过,可以说初衷不变。” 段思宏不说话,狠狠地抽烟。 “其实你用不着这样自卑。你曾经说过,每一个故事从开头就有无数个结尾。 当时马萍设计的结尾也不是今天这样,而今天你也看见,她活得很好,一切已经 过去。” “她现在哪里?” “我不知道,但她已走出死亡阴影,据说在做生意。” “一个好姑娘呀。” “她能活着还幸亏你。” “算了,不提啦!” “想她吗?” “不提啦不提啦……” 段思宏用脚碾灭了烟,身体一歪差点掉下去。施小茹嗷一声,睁大眼睛手捂 住张圆的嘴。“你吓死我!”施小茹半天缓过劲来。 “有什么可怕的?比这样死可怕得多的, 是心早就死去。” 施小茹几番请求他从上面下来。段思宏脚刚落地,看见门后闪出警察,又跳 回上边。施小茹回头冲警察叫了一声:“白痴!回去!” 黎云下班后接孩子回家,一路上躲着熟人,宁肯多绕远道。 樱桃说同学们给她起了个外号,黎云问什么外号,樱桃让她猜,她猜不着, 樱桃说猜不着算了。女儿始终不肯说出那个非常难听的字眼儿,黎云也就不再问 了。 进屋她们首先闻到一股焦糊味,跟着发现水门汀留下的灰烬,黎云心一下子 悬到嗓子眼,叫了一声,没人答应,就赶往书房。她拿起饭盒压住的遗书,脑袋 嗡地一下,眼前被泪水模糊,瘫倒在椅子里。遗书上字里行间渗透出人之将死, 其言也真,她这才恍悟到丈夫平日里为什么稀奇古怪。她疯了似地扑向每间屋子, 在床底下,房梁上,电路插座,找了一圈儿也没发现尸体。这时女儿在客厅里叫 了一声:“妈妈快来看呀爸爸在那儿!” 电视里正在实况转播广电大厦救人现场,警察和消防车穿梭忙碌,不甚清楚 的楼顶上有个人影在晃动,仿佛时刻都会掉下来。镜头转换成直升飞机俯拍,段 思宏扬起的大脸占据了整个画面,手指着天空在怒吼。黎云看见在镜头一角里的 施小茹,忽然明白,拉起女儿就跑。出门拦住一辆出租车,连去哪里都说不利索。 司机也在收听现场实况,得知车上坐的是“东湖第一嘴”家属,顿时车技超 水平发挥。“大嫂,这是为什么?”司机手脚忙活着嘴里问。 黎云哽咽:“我也不知道……” 樱桃说:“报纸上不是都登了么?” 司机不忍再问,车开得像宇宙飞船,到了地方说也别给钱了赶快去吧救人要 紧。黎云夹起孩子就跑。警察拦往哭哭啼啼两个女人,有人认出是段思宏妻小, 警方二话没说请上直升飞机。 直升飞机借助气流扶摇攀升。黎云向警方出示了段思宏的遗书,几个警察通 过研究,分析段思宏自杀的原因属于心理矛盾,建议黎云见到丈夫后尽量不要刺 激他,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用爱感化。 此时特警救援人员沿着峭壁像几只绿颜色壁虎攀登而上。他们甚至能听见头 顶上方施小茹与段思宏在交谈,这位女咨询师的出现为他们创造了机会并赢得时 间。 段思宏面对施小茹,虽然没改变死的信念,但情绪趋于平静。夕阳在渐渐熄 灭,不再有金色光晖在后背,他显得凄凉又孤单。突然他警觉,竖起耳朵——猛 地一架直升飞机跳出平台,倾斜着扑来。 “爸爸!”声音被螺旋桨搅散。 段思宏抬起头,透过直升飞机玻璃壳看见妻子和女儿正在招手,边哭边说什 么,他噌地窜起来,跳回平台边缘。现在他只需往外一迈,一切便都结束。 直升飞机缓缓降落,螺旋桨卷起沙尘飞扬。门开处,娘俩儿口口声声唤着段 思宏扑出来,踉踉跄跄。段思宏一怔,正欲转身,蓦地看见娘俩儿咕咚跪倒, 膝 行向前,想到这样一死抛下她们孤女寡母, 心就软下来…… 这当口,身后扑上来一股力量紧紧抱住他。他嘶叫, 挣扎,带着对方坠下深 渊……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