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段思宏父母听说儿子要离婚,嘴上当时就燎起了泡,当成辱没门风的大事。 老两口赶到儿子家,一点儿不留面子各打五十大板:“你们呀,真是好日子烧的, 不知道该怎么过!” 他们以为这么一压就没事了,不想儿媳妇一番哭诉道出性生活苦衷,他们再 封建也知道这是家庭大要,木呆了半天,私下一合计,翻过来再劝儿媳,哪劝得 动,黎云已是铁石心肠。二老见儿媳妇不松口,手牵手咕嗵跪下求道:“俺俩加 起来一百多岁了,你就看这把子年纪,给个脸面吧,他已是半个残废,你再一撒 手叫他咋活……” “你们想过我没有,我这样守了他,下半辈子怎么活?” “你不是说他病能治好吗?” “都说能治好,可赶上他就治不好了。” “能再治治吗,实在治不好再说离的事。” 黎云痛苦地说:“那得赶上好医生,都是兽医,没病也给你治出病来。” 樱桃放学回来,见大人愁眉苦脸,吓得转身要逃,爷爷奶奶赶紧搂住哄,往 常都带些糖果来,今天走得急什么也没带,只带来两个大巴掌,不住地擦眼泪。 小孩儿嘴里没瞎话。二老得知这孩子跟着大人也遭了不少罪,扯住黎云的手没完 没了,劝道:“过日脚哪有碗不碰锅沿的,要留好样与子孙。”段思宏看不下去 了,跑过来拽起父母说:“爸妈,您别求她了,离婚是我定的,跟她没关系……” 话没说完大耳光子早贴脸上,当爹的指着他鼻子骂:“小免崽子你知道个屁,这 样的媳妇天底下哪去找?!” 段思宏也急了:“找不着媳妇我还打不起光棍儿吗?我就不信天底下谁离开 谁活不了!” 樱桃哭声大作。一家子乱成一团。段思宏不管不顾,摔门就走,母亲一把搂 住他腿求道:“儿呀,你疯了吗?” 父亲暴跳:“甭拦他,今天要是敢走,从此别进家门!” 段思宏一脚甩开母亲,冲满屋子惊呆的人咆哮:“谁都别管,就当我死了!” 出了门,头也不回。 天底下段思宏心里最舍不得的就是女儿。 连着几个夜晚,他趁女儿熟睡之际来到床边,默默地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女 儿在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像他,浓密的头发,饱满的额头,尖峭的鼻梁上渗透一 层汗珠儿,连睡觉姿势都像他, 每想到他们将不能生活在一起, 就万箭穿心。他 曾试探过女儿,离婚后愿意跟爸爸还是愿意跟妈妈。女儿憋了半天不说话。他以 为女儿愿意跟他,没想到女儿说愿意跟妈妈。他问为什么?女儿说因为他是坏人。 他问谁说的,女儿说大家都这样说。他一把搂住女儿眼泪流下来,告诉她爸爸并 非坏人,不过与众不同,等长大就会理解爸爸为什么这样做。 “离婚以后你还在这儿住吗?”女儿天真地问。 “离婚以后爸爸就不能和你们住一起了。” “为什么?” “因为法律不让。” “那你去哪里住呢?” “我也不知道。” “你会经常来看望我吗?” “会的。只要你愿意,爸爸随时都可以来。” 离婚前一天,他到商场把最大的一幅拼图买回家,放进女儿房间。很久以来, 女儿不知跟他磨蹭了多少次,他就是没给买,今天终于满足了她的心愿, 但女儿 并没显出高兴。 离婚前夜,全家到饭馆吃了“分手饭”。饭后,踏着夜色散步回家,走的还 是初恋时路线。孩子一只手爸,一只手妈,牵着大人手,静静地听他们说话,脚 步踩在潮湿的草地上一个声音,有时目光在黑暗中相遇还是那样会意一笑,所不 同的是各自心情。他们就是这样一路谈笑,仿佛段思宏只不过出一趟远门。 这个通宵,段思宏就守着熟睡的女儿坐了一夜,哭了一夜。他一次次想抱抱 她,又怕惊醒她,脸贴在枕头旁,感受女儿热乎乎的体温和呼出的气息。这呼吸 香甜,纯洁,令他想起往事,痛心不已。 翌日,夫妇俩来到街道办事处。办事员是一个肿眼泡的中年妇女,按照常规 询问了他们离婚原因,两个人一下子都难启口。 “结婚离婚人生大事,总不能说离就离吧?” “非得要说法吗?” “公事公办。” 段思宏平时刀子嘴扎枪舌此时也卡了壳。黎云目光与丈夫相遇,欲言又止。 办事员提醒,没有理由不予受理。段思宏问需要啥理由,办事员扳指头数落: “感情不和,性格不和,口味不和……” 段思宏想了想,挑了一条“属性不和”。办事员问为什么不和。段思宏说一 个数虎,一个数羊,加到一块,羊入虎口。办事员问谁虎谁羊。段思宏说自然是 她虎我羊,没听说人们都这样叫吗:“母老虎母老虎。”办事员笑了,自言自语 :“这就对了。”然后让他们举例说明平日里老虎都怎么吃羊。黎云想了想,开 始数落平日里段思宏怎么勤俭持家,烧水做饭,不怕脏不怕累,任劳任怨打掉牙 往肚子里咽……办事员听得不耐烦摇摇手说够了够了,已经完全符合离婚标准。 段思宏说:“这才扯到初一,离十五还远着呢。” 办事员说:“小猫吃鱼,两三条就够。最近上头查得紧,不让随便离。”说 完收去结婚证,在上面盖了个戳儿:作废。又让他们填了两张离婚证,叮嘱千万 保存好,复婚的时候还要交上来。他俩千恩万谢,没想到离婚还这么麻烦。 街上阳光明媚,人流穿梭。他们互相看一眼都笑了,从此他们又变成单身。 黎云突然一把搂住段思宏,当了大街呜呜哭起,说她不是故意跟他过不去,是实 在受不了他“怪毛病”,希望分手之后他能照顾好自己,坚持心理咨询,早日康 复,像他这样的好男人是会有女人愿意跟他过日子的。段思宏强抑感情,半天才 谢谢她刚才没让他难堪,如果说出了离婚的真实原因,他会无地自容。 分手后,段思宏回到他在郊区租的临时小屋,这里除了露西,只有一口锅一 张铺。本来段思宏和黎云商量好采取协议离婚的方式,段思宏什么也不要,家产 全都留给娘俩儿,他搬回父母家住。但自打得罪了二老,他就被告了个忤逆不孝 拒绝进门,变得无处可去。 临睡前,他接到施小茹打来的电话,对方惊呼刚从黎云那得到消息,埋怨为 什么事先不打个招呼。段思宏笑道有这个必要吗?讥讽所谓的心理咨询不过是虚 假仁慈,利用别人不幸挣黑钱,说完关闭电源。 春夜撩人,他却毫无知觉。这一夜尽管点的蚊香足以把自己熏倒,蚊子还是 在他身上叮起一层大包,看上去富态许多。清早他晕晕乎乎吃了一碗速泡面,正 准备出门,露西忽然烦躁不安, 发出怪啸,他发现门缝下塞进来一封信,打开门 , 外面冷冷清清,不见人影。信内短短几行铅字,大意是攥着他在公共场所男扮 女装的照片,勒令三日内交五万块钱赎回,逾期不赎,散发全国。他眼一黑,偃 倒在床。算算身上除了烟钱,连这个月房租都成问题,到哪儿去找五万块呢。可 拿不出五万块,再过几天,相信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人人都知道他是谁。冥思苦 想了两天,眼瞅着规定日期渐近,只好硬起头皮去找黎云。 黎云见段思宏刚分手就回来,以为什么东西忘在家里。段思宏支开女儿,把 恐吓信给黎云看。黎云明白段思宏把整个家都留给她,绝拿不出这个数。“你想 怎办?”她问。 “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在这里丢人也就丢了,如果全中国家喻户晓,我可就 真成了过街老鼠。” “我觉得应该报警。” “我想过,就怕弄巧成拙,还不如破财消灾。”见黎云沉思不语,又说。 “你放心,这钱就算我借你的,会还你。” “你想哪去了,钱本来就是你挣的,应该你花。” 当天黎云就把钱凑齐。段思宏知道这样一来她们娘儿俩要过紧巴日子了。到 了规定的日子,他按照信上的时间地点,包好钱放到郊区寺庙药师殿的汉白玉泄 水孔里。第二天他再去,钱没有了,换成了塑料袋,里边裹着吃掉一半的大饼油 条。他狠狠地往地下一摔,刚要离开,被一个带红臂章的和尚拦住,撕给他一张 票,上面写着:破坏公共卫生罚款贰元。 他只好硬着头皮交钱。 回到小屋,他越想越窝火,觉得此地己无法再呆,于是锁了门,买了一张南 下的火车票,谁也没告诉悄悄离开这座生养他的城市。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