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段思宏不辞而别,这座城市也很快忘记他。 一个人的消失对于一群人来说构不成丝毫影响,《相叙到黎明》照样陪伴孤 独迎来一个个流动着烤面包香味儿的早晨。只有施小茹忘不了这个人。那段日子 她一遍遍翻阅段思宏咨询档案,希望上帝能赏赐一个机会,一切从头再来。她有 一种预感,出逃是“异性癖”标志之一,段思宏再出现已经是个谁都难以辨认的 人。宋幼铭劝她不要步入误区,心理咨询与医生治病同一道理,总有成败之分, 希望她集中精力投入到儿童自闭症方面,她竟也没异议。但回到家却伤心地大哭 一场。朗利问怎么了,她说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失去了。朗利想了半天也没明白。 就在她陷入苦闷难以自拔的时候伯尔从国外归来。她赶到校园。伯尔看见她 故意磨磨蹭蹭,泡茶,听音乐,直到她耐不住,才开口说心理咨询是一次拉力赛, 需要保持耐心冷静。然后一猜即中,一切与段思宏有关。她兴奋又委屈,点点头。 伯尔听完讲述,慢慢抽着雪茄,沉吟中国的心理咨询事业刚刚起步,需要一 批有志之士,包括接受心理咨询的人去为之奋斗。他问她在这次变革中愿做哪一 种人,她想说做一名挑战者,想起段思宏,又想起自己在宋幼铭面前表现出的优 柔寡断,没好意思说。 伯尔透过袅袅雪茄烟,要求她不要急于表态,没有告诉她回国以后已经见过 宋幼铭,谈到她的转正问题时宋幼铭的态度已不似当初,对她前一阶段工作露出 不满。 离开伯尔,她雄心勃勃,连街上流动的废气都变得好闻。但第二天一到单位, 好心情又一干二净,苗青青磕着瓜子,丢给她一包健美减肥茶,说是新产品,常 饮常瘦,说着替她沏上。没事可干的咨询师凑到一块虽然话题乏味,却也笑声不 断。宋幼铭拉长脸过来,敦促她们看专业书,过些日子上级就该派来人进行任职 资格考核。可是谁会听他的呢,中国本来就缺心理咨询师,炒了她们谁替,再说 这边下岗那边立刻就上岗,说不定酬金更高呢。 下班她跟着苗青青去了叫“良子足浴”的地方泡了一气脚,走到街上浑身轻 松,心想也许苗青青是对的,自己活得太沉重。她们约好改天去黄龙体育场办一 个游泳卡,换一种活法,关心关心自己。 “你有口臭,说明你胃不好。”苗青青偏开脸保持一段距离说。 “我的胃病随着我的情绪转变。” “教你个办法,慢吃苹果快吃糖,保证口臭除光光。” 第二天,白鲜来到咨询室。自打段思宏走失,保健咨询就换成他,他讲述了 失恋的痛苦——虽然得到一份满意工作,却失去热恋多年的女友,原因当然还是 段思宏。施小茹建议他把女友也带来。“别吓死她!她脑袋里,这儿跟七院没什 么两样!”他摇晃头,说有个老师又给他介绍了新女友,见过两次面,女方是外 企白领,各方面条件都没话说,但他就是提不起精神。一个咨时,白鲜翻过来调 过去那几句话,想念小魏,对不起小魏。 有那么一短瞬,施小茹想到自己的恋爱…… 又过了两天,黎云过来,以前都是陪段思宏,现在也懂得自己遇到心理问题 该怎么办。 自述里,她离婚后生活就没平静过,先是工作得不到信任,离开了服装公司 去了一个服装商场当营销员。然后是跟过去的追求者展开无休止的情感纠缠。 “那天半夜,大概三四点天快亮,女儿忽然就不行了,呼吸困难,四肢冰凉,我 一个人也弄不动,只好给他打电话。他过来二话没说,背起我女儿就开车到医院, 第二天也没上班,陪着我。医生说是过敏性哮喘,后来好了点儿,留医院观察, 他开车送我回家。我们忙了一天都没吃东西,我让他坐,去弄点吃的。你知道, 打离婚后我就跟父母分开过,当时家里只有我,我看他浑身是汗,让他洗个澡, 后来……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发生那事……”尽管她跟施小茹熟,但 说到性关系还是吞吞吐吐。 “你们有这种关系多长时间了?” “非得说吗?” “对,这是构成心理发展非常重要一环。” “怎么说呢?没离婚前已经搂抱,真正有是不久前。”她眼巴巴,乞求别再 问下去。 “你爱他吗?” “谁?你是说老段,还是小汪?”她表情困窘。 施小茹起身打开音乐,调到低音量:“两个男人可以随便说,只要是心理感 受。” 黎云手指玩弄着衣角说:“我也说不清楚,说不爱吧,有时候也想。爱吧, 也谈不上,就是一个人过日子太孤单,老想找个伴。真到找,又会想起老段,有 过一次婚姻,而且是初恋,就老也抹不掉,什么事都爱拿出来比,唉,总有不满 意地方……” “孩子知道了吗?” “看出一点儿。这孩子什么都喜欢装肚子里不说,比别的孩子早熟。每次小 汪来我都是趁她上学,但她好像看出来,好几次我们俩带她出去吃饭她都拧着不 肯去,宁可留家里。还有两次我接他电话,她故意摔摔打打,放下电话我批评她, 她火比我还大。唉,孩子大了,麻烦越来越多。” “你认为她能接受他吗?” “我想先处处看,合适时候再说。他对她是真好,表示愿意带着孩子一起过, 我还能说什么呢?现在工作也是他帮找的,不是他,连过日子的钱都没。我想等 以后,决定结婚的时候再告诉我爸妈跟孩子。” “新工作累吗?” “说不上,定点儿来定点儿走,跟过去没法比,周围一群小市民只知道赚钱 玩牌,我正托人找工作,他也在帮我,唉,现在找一份好工作哪儿那么容易,他 托的朋友都是上市公司的头儿,已经有些眉目。他对我是真好,可我怎么也拿不 定主意,有时候上街玩的好好的,就不欢而散,我也不知怎么了,一到时候就憋 不住,其实心里全明白。”她抬起眼,不愿说出后半截话。“还是先等等吧,也 许刚离婚,日子久了会好。” 黎云手里纸巾揉成一个湿球,还在不断缩小。她们间的咨询更像两姐妹互相 安慰,施小茹问段思宏是否认识汪景润,黎云透出的信息让她精神一振,段思宏 还活着,并且给她们母女寄了钱!“他在哪儿?” 黎云摇摇头。 “我说了你在找他。” “我要知道的不是这个,要知道他在哪儿?” 黎云摇摇头。 朗利与施小茹双进双出,街坊四邻免不了闲言碎语。 在老人的敦促下他们开始准备结婚。讨论最多的是新房问题,遗留的新房里 一切都是新的,一切也是旧的,若按施小茹想法一切重新更置将是笔不小开支, 如果按朗利的想法不作大改动,施小茹又难接受。分歧的焦点不是钱,施小茹不 愿意婚姻蒙上姐姐的阴影。为此,结婚准备断断续续,疙里疙瘩。最后还是老人 出面来个折中。别墅不卖,但装修听施小茹的,两口子多商量着来。老太太说了 :“小慧她活过一回,这是谁也回避不了的现实,必须正确面对。” 朗利知道施小茹心里并不乐意,开始想方设法主动讨好。幸好他赶上一个欧 洲考察团,于是在国外期间不遗余力地采购,心说女人好打扮应该是共同天性吧。 一下飞机,他就把施小茹请到别墅。让她闭上眼睛,然后牵着手上楼,数一二三 再睁开。施小茹还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衣服鞋包,拿起每一件都爱不释手。 “这一定很贵了?” “贵不贵你别管有我呢。你应该打扮起来,别整天修女似地。” 施小茹说:“这也是没法的事,职业要求我穿着必须中性化。” “哇,又是该死职业!”在朗利敦促下,施小茹开始一件一件试穿。她先在 房间里穿着好,然后走出来,朗利热烈鼓掌,打分。让他们渐渐失望的是,衣服 不是肥就是大,没一件合适施小茹姣巧身材。“你是怎么搞的,如果我姐活着, 她穿倒是正合适。” 朗利嘴里打哈哈,吟笑不语。 “拿到服装店改改吧。”他说。 “那太可惜,还是留着吧。”施小茹没心思再脱换,将衣服一团塞进柜橱, 心里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是一种被人暗算,又有口难说的感觉。 几天后, 她从照相馆取出自己放大的彩照回到家,小心翼翼把姐姐照片从墙 上取下来,自己的挂上去。姐姐的照片放到窗口阳光下时,她忽然发现照片的下 半部竟然纤尘不染,再一细辩,那里布满了交叠的指纹,一条弧线正是朗利站在 地板上伸手所能够达到的高度。她心里一惊,想像她不在的时候,他千万次地用 手去抚摸这张脸,然后久久地亲吻手指。 傍晚朗利回来,哼着歌上楼,发现墙上照片被替换,顿时拉下面孔。“怎么 样?”她双手抱在胸前,等待着赞赏。 “谁让你干的?”朗利质问。 “怎么,你不喜欢?” “你这样做通过我了吗?”他命令立刻把施小慧照片换上去。 她没料到朗利会陡变:“难道你只喜欢看见她,不喜欢我?”说罢泪水盈眶。 朗利这才从幻觉中走出来,赶紧劝,活人可以天天见面,死去的人却不能再相见, 只好依托照片。这理由充满人情,施小茹也就不再哭。“可是,我怕……”面对 姐姐的微笑, 她还是心有余悸。 “你呀,为什么怕见姐姐呢,她是我心中最圣洁的女神。”朗利亲吻她。 “你不应该怕,应该高兴,你继承了姐姐的爱,她会保佑你……”她也觉得与死 去的姐姐争长论短不理智,姐姐依然活在朗利心中那是她的幸运,也说明姐夫是 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可你干嘛对我发这么大火?” “对不起,我一激动就什么都忘了。” “以后不许,好吗?” “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他搂住她,轻轻地抚摸着说。 接下来日子里,他们沉醉在婚前幸福憧憬,除了上班,形影不离,朗利对未 婚妻的建议百依百顺,床上用品换上新的,婚纱重新定做,一起选购了钻戒。有 时候施小茹脑子里会滑过一闪念,姐夫这么训顺的后面会不会隐藏着什么……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