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两匹纯种英格兰训马放慢速度漫步在草坪,不时打出响鼻。劳伦斯勒住缰绳, 说:“萍,这次回来你变了。” “是吗?”马萍试图掩饰。 “爱得不像以前那样缠绵。” “我说过我爱你吗?” 劳伦斯做了一个幽默表情,的确这位冷美人从没对自己说过爱字。他倒了一 颗薄荷糖在马萍手心,自己也含了,从马裤兜掏出手机揿了两下,说:“我最近 收到一个小笑话,特耐人寻味,现在用短信发给你。” 马萍手机屏幕显示: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娶了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婚后第二天 就死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劳伦斯:“完了?” 劳伦斯说:“再揿一下。” 她照做,屏幕显示出答案:因为他喝了过期的奶。 马萍想想笑了。劳伦斯说你高兴了就好,你愁眉苦脸我都要掉眼泪,又说这 个笑话有意思地方是笑过以后,会冒出各种问号,“比如,新郎早就该弄清楚奶 的保质期。” 马萍从劳伦斯目光里读出背后意思,说:“你真想知道为什么?” “对。如果不叫你为难。” “那好,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二天,像往常一样劳斯莱斯准时驶入戒毒所,不过车内多了一个人。当段 思宏从这位陌生的外国人手里接过鲜花时,猜到这就是劳伦斯。他多少惊诧,不 明白马萍用意何在。他一口流利的英语立刻缓解隔阂。马萍做过介绍离开,让他 们随便谈。 离开戒毒所,劳伦斯仍在回忆着段思宏,在中国他还是第一回遇到这样奇人, 觉得他应该生活的法国或者美利坚。马萍说:“好了,你现在可以问我为什么带 你来这种地方。” “一定又是让我献爱心,说吧这次捐多少?”劳伦斯胸有成竹。 马萍咯咯笑了,说这一次跟捐款没关系,主要是解决再就业问题。她讲述了 自己的过去,段思宏的救命之恩,段思宏走出戒毒所后将面临着生计问题, 而公 司正好在策划宣传方面缺人手,边讲边注视劳伦斯表情,生怕他一口否决。劳伦 斯听完翻翻眼睛,弹弹太阳穴,一付苦恼样,突然食指在她鼻梁上刮了一记,笑 道:“真是鬼灵精!” 马萍知道他同意,笑得颇为得意。 劳伦斯说吸毒是全球普遍存在的困惑,不能因为一时的过错就否定一生,何 况他非常欣赏段思宏的现代人气质和语言天赋。“你不会爱上他吧?”他忽然问。 “怎么,吃醋了?” “我?对,山西醋!” 在段思宏药物治疗的空隙,马萍陪同施小茹参观了基地的宠物乐园。施小茹 走在葱郁的热带雨林,看狗在算算术,海龟正踢球,鹦鹉拉着车到处跑,为马萍 的专业学识而吃惊。马萍告诉她这里已经为段思宏准备好一份工作。施小茹惊喜, 这样她就不再有后顾之忧。“你真的要嫁给他吗?”她这样问出口又后悔了。马 萍想想,说:“以前是这样,当然现在也没变。我让他来这里,是要给他个好环 境,让他过一个正常人生活。” “然后呢?” 马萍不好意思地挥挥手,说:“你知道,一个人一生遇到真爱多么不易,我 必须珍惜,不管他怎样看,也不管外界舆论……爱,肯定是自私的。” “那么劳伦斯呢?” “他的爱随腿飘泊,回到家就会把这里忘了。” “啧啧,真没想到你成熟得这样快。” “姐你噱我呀?”马萍手捂住脸。 “我说的是真的,这都是你个人努力的结果。” “NO, NO!是因为你。你给了我希望。”她说这不是恭维,直到现在她仍是 她心中偶像。她们把照相机调到自拍装置放在石头上,在宠物乐园门口铜牌下合 影留念。 施小茹离开的第二天,朗利就拨通了牢记在心的那个电话号码,令他意想不 到的是对方真是马萍,他只好随口说自己是段思宏的朋友,联系不上很着急。马 萍告诉他段思宏正在接受戒毒治疗,断绝外界一切沟通。他问以前的心理咨询是 否还在继续,马萍告诉他过去的咨询师已经从内地赶到海南岛加入拯救工作。 “谁呀?” “施小茹,认识?” “不,不认识。” 挂断电话,他足足怔了半天,他想到过她会骗他,但万没有想到这样纯真的 一张脸,一双透彻的眼睛,也会这样明目张胆,毫无羞耻。关键是谁也不赖只赖 他自己,是他说服自己相信这张脸。他恨不能此刻是二郎神,一跟头翻到她面前, 看她还怎么说。 他把婚礼上活儿全交给亲戚办理,每天跟几个老乡泡在一起,半夜剩他一人 时候,他会来到施小慧和儿子灵前,默默呆上很长时间,凝望着施小慧纯朴的微 笑,心里问:“慧儿,你们同是姐妹,怎么这样不一样呀?” 公司里两个副手讨好他,从本市最负盛名的汽车租赁公司包租了数辆卡迪拉 克,作为婚礼花车,并把车壳彩妆设计图拿给他征求意见。他只好忍受着心里揉 躏,讨论头车二车尾车如何如何。头一次婚礼上,有意思的策划都是他和施小慧 共同完成,他们把这当作一种快乐,一种永恒的回忆。今天,一切变成了痛苦折 磨。 离《婚礼进行曲》奏响没几天,朗利守着冰镇百威和武侠小说时常有一种冲 动,想抄起电话讨个明白,但每次电话拨通,对方轻柔的声音传来,心里那团火 气立刻烟消云散—— “生活还习惯吗?”这声音简直不是他的。 “有马萍照顾,你就放心吧。” “她怎么样?” “还好。” “我这样打电话没别的意思,想让她早日放你回来,我想你亲爱的,这里也 需要你,没有你什么事都办得一团糟。” “我知道,我心里也很着急……” 是吗,我怎么一点都听不出来,他心里说。嘴上说:“我相信。可总不会是 轿子抬到门口那一刻吧?” “那可没准儿,不是更刺激吗?” “欧,买嘎顿!” 如果不是在大陆,他肯定会花重金买通杀手,干掉那个总是暗地跟他作对的 变态男人。 段思宏排在做操的队伍里,随着口令做出一连串机械动作。四周是开阔的草 坪和浅灰色高墙,他曾做过设想,如果再让他从这里逃跑会怎样,结果是无论如 何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拍手起跳,仰望湛蓝的天空…… 那一方蓝色在旋转。施小茹的影子飘忽不定,从一开始就摄服他,而后来一 系列接触中他也一直扮演着被拯救者角色,今后该怎么办,是他必须面对的问题。 尽管她没向他指明什么,但那略带伤感的目光,还有不紧不慢地絮语,都在提醒 他作为活着的人应该振作起来,选择传统意义上的光明。 每天上午日影照到铁床上那一块漆斑时——那是段思宏头撞击留下的,施小 茹会准时来到,由于她的特殊身份,他被允许单独活动。而每次他再回到这间屋 子,内心都会感到一种恍惚。随着光阴流逝,施小茹每次走出这扇铁门心情也会 随之沉重,从下飞机那一刻,她已经进入倒计时,剩余时间越来越少,段思宏明 确表示永不回乡,使得每一次会面都染上伤感,难分难舍。眼瞅半个月过去,段 思宏服用的戒毒药也从А级降到C级。施小茹嘴上不说,他看得出来,主动商量, 她可以回去, 自己保证出去后不再沾毒。至于心理治疗,他会在电话或网上与她 保持咨询。 “你说得这么好我反而不敢走了。”施小茹笑了。 “这样好吧,你把我交给马萍,放心了吧?” 施小茹考虑也只能这样。在她的日程计划内,婚礼前两天回家正合适,这样 既可以躲开琐碎应酬,也可以多陪段思宏一段时间。她把这个打算告诉朗利,他 变成一艘中了子弹的橡皮艇,声音像漏气。 她离开前去了一家市属精神卫生中心,替段思宏预约了每周一次咨询。这样 做是怕段思宏变卦,这种现象在许多患者身上司空见惯。买好飞机票后,她去戒 毒所告别。管教恳求她多留两天:“就两天,明天是全市戒毒日,所里举行大型 活动,你的到来给我们许多启发和帮助,我们想请你做个报告,计划已经报上级。” “恐怕不行……”两天,正是她戴上红盖头的时刻。 “抱歉,我们事先没有通知你。”所长还从来没这样为难,既使面对段思宏。 “我不是不想参加……有一些要紧事等着我。”她看向段思宏。段思宏不开 口,表情已说明一切。他面色明显好起,表明在身上所有的元素开始复苏。经过 思考,她答应跟家里取得联系后再作答复。出了门,她拨打朗利的手机,对方总 是无人应答,打回家里,家里人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好几天没露面了。一直到下 午,眼看捱近飞机起飞,她才赶往机场,问清楚后天傍晚确实有一班可搭乘的飞 机,退掉机票。 她把决定留下来的消息告诉戒毒所。“我们相信你会同意的,施医生。”他 们一直管她叫医生,好像她是来给人治病的。段思宏笑了,主动帮助管教忙这忙 那。她在深夜才与朗利联系上,他喝了不少酒,哼哼唧唧,听说她一变再变,沉 默了很长时间,哀求这已经不是一件喜事,是一场灾难,所有的请柬上都注明婚 礼时间是晚上七点整,如果航班是傍晚六点钟,既使是乘宇宙飞船的很难准时出 现。 “那你叫我怎么办,当天只有这个班次。” “我叫你现在就回来!” “这不可能。” “你以为我傻子吗?别拿客气当福气,我是不愿意给你难堪……罢了!” “那么,能不能,婚礼时间推迟一下呢?”半天,施小茹说。 “你问我?你说能吗?”电话里的声音吓人。“所有赶来的人都要等着,等 几小时,你自己想想看,你出现,还要换一下衣服吧,就算不上婚妆,也该打理 一下吧?那么好,你可以算一算,当你再次出现,最乐观地说也已经半夜,相信 在场所有的人既使没有睡着,也饿晕,这就是你设计的场面!”朗利愤怒地说完, 挂断。 “那你叫我怎么办?我已经答应人家,我也不愿意这样呀……”她哭起来, 对着空气说,哭到最后靠着睡着。 接下来一天里,她都在守着电脑准备发言稿。每天进出戒毒所,她已经熟悉 形形色色的吸毒者,尽量不使他们失望。马萍伴在身边,芒果切成极薄的片摆在 盘子里,熬到后半夜, 还是趴桌子上睡着。施小茹怕她着凉,在身上盖了条被单。 第二天早晨,马萍做了一桌英式早餐,又帮施小茹打扮一番,上车前施小茹 给朗利打了电话,想跟他道歉,但对方关机。 “姐,你交我的任务我想了一宿,就怕完成不好。”马萍坐在车里说。 “我相信你,因为你爱他。” “可这就是完成不好的原因呀!”马萍叹气说。 “爱能改变一切。”施小茹想到远方的朗利,过去的一天她没接到任何电话, 打过去的电话也没人接,这征兆在她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戒毒所看上去更像一座学校召开运动会,操场上插满了彩旗,飘浮的热气球 悬挂下巨幅标语。段思宏穿了一身新装,有些腼腆地对施小茹说:“真对不起, 又把你扣下,我猜你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耽误。” “你怎么知道?”施小茹睁大眼睛。 “我这儿开了‘天眼’。”他用手指点点脑瓜顶。 “你能猜出是什么事情吗?” “我现在不说,以后会告诉你。我只能向你表示歉意,可惜我不是中央首长, 要是的话我会派专机把你送回去。”说完做了一个张开两臂的飞翔动作。施小茹 笑了,宋幼铭说得不错,这是一个深谙心理学的对手。 “这不是很好吗,正好我还没吃够这里水果呢。”她一副轻松样。 大会开始前她被请上主席台。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回享受这样礼遇,却是在 戒毒所。海面吹来的风掠过麦克风,被放大成忽高忽低的呼呼声,整个会场仿佛 置身一艘高速行驶的舰船。马萍看着施小茹和段思宏轮流发言,禁不住热泪盈眶, 相信这是一种缘份,老天爷让段思宏遇上施小茹,哪怕是不治之症,也肯定会好, 心里对爱情充满憧憬。 大会结束,人们换上印有统一戒毒标志的汗衫上街游行。警车开道,高奏一 支也不知是什么曲子,他们手挽手,段思宏夹在中间,筑成一道人墙,施小茹和 马萍在围观人群的助威下一遍遍高呼口号,段思宏往额头系了一根红布带,成为 队伍里的最强音。队伍沿着海滨大道又喊又唱绕了一圈,回到操场所有嗓子都叫 劈,说话只好拿手比划。 朗利打来电话,质问施小茹想不想结婚了,施小茹还沉浸在兴奋里,把电话 举向游行队伍半空让他听,告诉他活动一结束就去机场,等她收回手,电话里早 掐断。 下午,段思宏碍于制度不能离开戒毒所送行,由马萍和劳伦斯在南海大酒店 宴送施小茹。酒席间马萍为这些天竟没陪她去各风景点转转而惋惜,约好等她有 假期再来。劳伦斯则邀请她去英国开诊所。 “等以后吧,等我有了咨询师证书。”施小茹说。 他们一直把她送到机场安检口,施小茹依依不舍地回过头。时值黄昏,大厅 里马萍依偎着劳伦斯,挥手道别。施小茹眼睛湿润,她能想象出他们驾车穿过夜 暮回别墅的情景,继尔联想到戒毒所里的段思宏。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乡,这些浪 迹天涯的人都是因为内心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才漂泊至此,相信适当时机,他们 又会像云彩一样消失。 坐进机舱里,她关闭手机前再次拨打朗利。这次通了,背景里一片嘈杂和音 乐,她尽量用歉意口吻告诉他已经坐在飞机上,他声音并不像想的那样可怕,告 诉她完全可以续续留在宠物身边,他已经用最短的时间克隆了一位新娘,不必劳 她大驾。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