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暖花开,楼阁外头林木苍郁,鸟儿在树上啼唱,蝴蝶在花丛间穿梭。 楼阁的主房推开了窗,放任阳光洒落在窗边的案桌上,而一抹纤细的身影则坐 在桌旁,双眼直盯着放在桌上的书本,完全没注意到睡在软榻上的男子早已醒来, 用一双陰晦的眸子直盯着她。 她身着一袭月牙白衣裙坐在窗边,外头洒落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仿佛成了降 世的观音一般,平静而恬适,祥和而自在,但却没有慈爱,只是专注地盯着书本, 全然忘了他的存在。 “长乐。”没看见他已经起身了吗?居然还不知道要过来搀一下他这病弱的身 子,好让他可以起身洗脸、更衣。 司马向熙微怒地沉下脸,等了半晌,却依旧不见她有反应,他的眉头不由得拧 得更深了。 “长乐!”他把音量再加大一些。 啧,她又在瞧什么?难道她不知道照顾他是她的职责? 他都已经唤两声了还不睬他,该不会是当他死了吧?他十年前没死,现下一样 不会死的! “长乐!”他放声大吼,随即又气喘吁吁地半倒回软榻上。 “大少爷?”长乐站起身,走到他的身旁。“你醒了?” “都什么时辰了,我还能不醒吗?”他没好气地吼着,觉得喉咙有些发疼。 “给我倒杯水来。” “哦。”长乐顺从地走到茶桌旁倒了一杯茶水,再扶起他略嫌单薄的身子。 “喝茶。” 司马向熙先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不甘愿地喝了一口茶。 “你到底又在看些什么,我唤了你那么多声,你却一点都没反应?”难道一本 破书会比他重要吗? 他司马向熙会比不上一本书吗? “我……”长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是不是又在瞧医书了?”他又蹙起眉头。 有什么好瞧的?都已经几年过去了,她还在瞧! 这天底下到底能有多少医书让她瞧呢?况且瞧了医书,她就成得了大夫吗?倘 若她真成了大夫,怎么他还会躺在床上难以起身? 蠢女人,要她帮沐熏整理账本,她居然笨得向沐熏提议开药铺,搜遍天下的良 药,说什么也非要把他的病医好不可,但倘若真是会好,早在八百年前就该要好了。 爹替他们三兄弟纳了媳妇儿冲喜,沐熏日日好转,几年前便已开始打理家里的 产业,随着爹东奔西跑,走遍大江南北,而邀煦的情况更是比沐熏更好,早在多年 则便已安好无恙,还能天天上勾栏院寻欢,而他却依旧只能躺在病榻上,真是可悲。 虽然他至今依旧是一身病体,但已不若以往必须游走在黄泉的边缘,只是生活 起居都得靠长乐照顾,不过她却老是不睬他,总得要他三催四请,她这大小姐才会 回神,他真是可怜,而她则是可恨。 “不是。”她又喂他喝了一口茶,才扶他躺回软榻上。 “不然呢?”难不成她近来又兴起了什么古怪的念头? 她该不会以为司马家的家产是可以任她摆布,只要她想要的,便可以去做吧? 沐熏也真是的,他只说要让她管账本,沐熏怎么会由着她胡来? “是……”长乐的脸上竟浮上了淡淡的嫣红。 该同他说吗?若是他想岔了,说不准会把她当成无耻下流的女子,可是这件事 迟早会来的,虽然由她提起是比较不合礼数的,但该提的总是要提。 “到底是什么?”她居然会有难言之隐? “是……”轻叹了一口气,她转身将茶杯搁在桌案上,顺便将置于案桌的书取 来。“是这个。” 司马向熙狐疑地睐着她,接过手定睛一看,差点没吓昏。 “这这这这这……”她她她她她……居然看这种东西,根本是可耻!“你脑袋 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居然在看这种东西,这、这东西到底是谁拿给你的,你怎么会 有这种东西?” 见她方才看得那么专注,他还以为她又在钻研医书,想不到居然是在看春宫图! 难不成她想同他圆房? 他尚未正式要她为妻,她怎么能要他和她圆房,难不成她是觊觎他司马家的产 业? “这是三少爷给我的。”倘若不是三少爷同她提起的话,她都快忘了他一直没 有子嗣,虽说司马家三位少爷至今依旧安好,但却一直没再传子嗣,再这样下去, 哪天要是出了意外,她如何对得起对她疼爱有加的老爷? “邀煦那小子!”气死他了,他明知道他不能圆房,居然还拿这种滢邪的东西 给长乐,分明就是在激他! “三少爷说的没错,司马家不能再无子嗣。”长乐正色道。倘若三位少爷一直 无子嗣的话,司马家岂不是要败在他们这一代的手中了。 “沐熏已经迎娶了怀笑,我相信过一阵子一定会有好消息的,难道你还怕司马 家的香火会断送在我们手中吗?”她现在是从他媳妇儿的身份一跃变成了他娘亲不 成,居然连这种事也担心。 “话不是这么说的,就算二少爷有子嗣,也是他的子嗣而不是你的,这是不同 的。”如果事情真有这么简单的话,她又何必如此挂心。“况且,他们成亲已届两 年,却一直不见怀笑的肚子传来什么消息,再加上沐熏去年纳了两个新妾也没有消 息……” “所以你想同我圆房?想要为我生下子嗣?”他坐起身子,半躺在床上,斜睨 着有些扭捏的长乐。 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居然会羞赧,以往地替他净身更衣时,怎么不见 她会害羞。 “我、我是认为大少爷这些时日来,气色已经比前一阵子好了许多,八成是大 理的雪莲起了功效,但这到底能不能让大少爷的身体就此好转,还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 “我呸!你这是在咒我不成?”这是哪们子的论调? 他现在身子好了点,难道惹她眼红了吗?她的职责就是要照顾他,若是他的身 子好转了,对她而言应该是好事一桩,可是她却像是等不及他死似的,难道他待她 不好吗? 他只不过是偶尔会给她一点脸色看、偶尔不想理她、偶尔会大骂她一顿罢了, 难道这也能让她怀恨在心? 而且她敢说她是尽心尽力地在照顾他吗? 一天到晚跟着沐熏在外头跑,不是说要收账,就是说要开开眼界,又时常跑到 药铺去,和里头的年轻大夫谈笑风生……混账!她怎么就不摆个笑脸让他瞧瞧,让 他看看她笑起来的模样究竟是多么的倾城倾国。 “我不是在咒你死,我只是觉得应该要未雨绸缪。” “我呸!我会长命百岁的,你犯不着庸人自扰,更何况我尚未正式迎娶你,如 果我先和你圆房,届时又不把你当妻子看待,你也觉得无妨吗?”他恼怒地瞪着她。 每每见着他,她摆出来的就是这一张脸,没病都被她给看出病来了,难怪他的 病一直好不了。 “当然无妨。”长乐轻轻地点着头。“我是老爷买来的童养媳,原本就是要替 司马家传子嗣的,所以即使无名无分亦无妨,我不在意。” 老爷对她恩重如山,倘若她不能为司马家做些什么,如何告慰老爷在天之灵。 “你……”该死,他真的要吐血了! 他总算知道自己的病为何一直好不了了,只要他的病情稍微好转,听见她说出 一堆刺耳的话,他就会觉得胸口闷着一股气,然后一倒又是数天。 她根本不是冲喜的童养媳,而是专门克他的煞星! 说什么她是来替他传子嗣的,混账!除了这些,他和她之间到底算什么? 是奴婢和少爷,还是童养媳和未来的相公? 他都快搞不清楚她的身份了,更受不了她在他耳边说些蠢话,再不赶她走,他 保证自己待会儿定会吐血而亡。 “大少爷,你瞧,你的身体又在作怪了,依我看……”长乐往前一步,想要扶 他躺在软榻上。 司马向熙愤怒地甩开她的手,怒不可遏地瞪着她。“滚!” 他真是窝囊,居然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真是气死人了,他堂堂一个男子汉, “大少爷,你别气了,若是气血攻心,之前吃的药岂不都白费了。”她微蹙起眉。 “那些药材都是远从边界取回来的,一点都不便宜,你要是再这样下去……” “滚!”她再不走,他就干脆先杀了她再自缢算了。 怎会有人说话如此不中听?她一定是蓄意气他的,她根本是打算要活活把他气 死,还说什么要替他传子嗣,她根本就是觊觎司马家的财富! “大少爷,要不咱们先圆房,倘若你有个万一,也不怕没子嗣了,是不?”见 司马向熙听不进她的话,她只好再更加努力地劝说。 虽然她也是觉得有点羞人,也不太懂春宫图上的那些动作到底要怎么进行,但 有志者事竟成,只要让她多练习几次,相信她一定会成功的。 “你……混蛋……”就算想逼死他,也别用这么狠毒的手段。 打出娘胎,他这身体便已经是药石罔效了,折磨至今,他只能说是他自个儿福 薄,但至少要给他一个好死吧? “大少爷……”见他咳声又起,长乐不顾他的推拒硬是凑近他,轻拍着他的背。 “瞧,你又咳了,倘若不是气候已经回春,你这一咳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好 转。” 唉,这些年来,他的病总是这样反反复复的,他老是说不打紧,可他每咳一声, 她的心便跟着怞痛一下,她怎么可能放着他不管? “还不都是因为你……”他咳得气喘吁吁的,却仍然执意要骂她。 若不是因为她那一张嘴,他的病会至今依旧无法好转? 如果她少说一点,别老是说些不中听的话激他,说不准他的病早好了,甚至还 可以自由进出了,更别说是圆房这么一点小事。 他不圆房,也不娶她,反正他这一身病是上不了朝、当不了官的,朝廷也不可 能会逼他,所以他不需要遵守爹的遗言,更不在乎自己到底能不能有子嗣,因为有 子无子都是天注定的,他一点也不想强求。 再加上她口口声声说爹的恩情似海、爹的恩情如天,他听到耳朵都快长茧了, 也不想再听了。 倘若她不是心甘情愿当他的妻子,干脆离开这里算了。 倘若他真的只需要一个伺候他的奴婢,那么他根本就不需要她,毕竟比她手巧、 比她贴心的奴婢大有人在,至少他也不需要为了找人伺候喊得喉咙都快哑了。 “我惹大少爷生气了吗?”是因为她的缘故才让大少爷的病情又加重了吗? 司马向熙疲惫地抬起眼,瞅着她面露愧色的粉脸,没好气地偏过头,把自己的 重量全压在她的腿上。 “是我自个儿脾性欠佳。” 可不是吗?是他自己老是动气,老是因为她简单的三言两语便动气,所以气死 自己活该,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他一点都不在乎她,根本不会在意她到底说了些什么,更不会觉得她的话 太刺耳,他知道她的好,知道她对司马家的产业没有非分之想,她只是用她自己的 方式在照顾他而已,但她说话难道就不能再委婉一点吗? 他知道三个兄弟里头,唯有他的病一直没有太大的起色,她嘴上不说,他也知 道她着急,所以才会老是想些旁门左道,老是用些古怪的药喂他。 他知道她不是要毒杀他,但那些药实在是难以入口啊! 说不定他的病没好,便因为一日三帖的药给吐到虚脱而死了。 他知道她的好意,可问题是她表达的好和他想要的好完全不同啊! 老是听她大少爷长、大少爷短的,他就觉得她对他一点心思也没有。 “可我觉得你生气了。”长乐任他躺在自个儿的腿上,压根儿不觉得他们的行 为有什么不对,反倒是认为夫妻间这般的接触是天经地义的。她轻抚着他的额,发 觉并无热度,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你感觉得出来吗?”他没好气地道。 这不是应该的吗?跟在他的身边这么久,也该要知道他的性子了。 “嗯。”她轻点着头,又开始用手轻抚着他的长发。“真的不是因为我吗!” “不是。”瞧见她犹带愧意的表情,他索性合上眼疲惫地道:“不关你的事, 是我自己的问题,像我这样久病不愈,性子能好到哪里去。” 他何必对她解释这么多,她应该早就知道他的性子了。 十年了,他依旧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好,要是他这辈子只能躺在床上,她该怎么 办?她可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巳经及笄几年了,若是再不出阁,就没人要了。 爹完全没想到这一点,没想到或许会耽误了长乐的青春,可是现在真的要他放 手……他舍得吗? 算了,不想那些了,被她这么一激怒,一股浓重的疲惫感袭来,加上她难得温 柔地轻抚着他,他只觉得自己好累。 “但总是得捺着性子,是不?”她偏近他一点。“还是照我所说的,咱们早点 圆房……” “你给我出去!”不等她说完,司马向熙用尽全身的力气硬是推她出去,才又 气喘吁吁地倒在软榻上。 这个笨女人,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是个病人啊? 他的病到底会不会好,根本没有人能保证,她想要同他圆房,是打算守一辈子 的活寡吗?她完全不懂他很努力压抑着,居然还在他跟前拿这件事挑逗他,报恩也 不是用这种方法的。 真是可恶透顶!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