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收拾掉警察局的人,文华带人从茶馆里出来,把鲜于杰拉到一旁小声说,别动 不动就往前冲,子弹不是粉笔,真能伤人的,你那个书生身体什么也挡不住。鲜于 杰回文华道,我知道子弹不是粉笔,我能挡多少就挡多少。关中行等地下党干部们 在一旁听后都笑了。 文华也被鲜于杰的书呆子气逗笑了,说,那有什么用?鲜于杰一点儿也不觉得 自己的话好笑,认真地对文华说,共产党把你交给我,我就得负责,就算挡不住子 弹,我也要先死在你前面。 文华被鲜于杰的话触动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正在这时,文华的侄女文小妹从 远处气喘吁吁跑来,一脸焦急地告诉文华,半小时以前宪兵二大队接到的命令,盘 龙市所有监狱里关押的政治犯已被全部提出来,拉往江南五子庙江滩全部枪毙。文 华一惊问,什么时候的事? 文小妹说,我来的时候第一监狱的政治犯已经被拖上车 了,刘和林说他没有办法阻止屠杀,他在身上捆着炸药随宪兵二大队去,如果我们 的人不到他就只好点火和刽子手们同归于尽了!关中行紧张地问文华怎么办? 文华 稍加思索,对一位年轻的干部说,王铎,通知蔡士雄,要他带别动队和敢死队赶往 五子庙,到那里和我会合。 然后又转头对另一人说,朱老师,我需要车,越多越好,你去五福汽车公司找 张平,然后带车到五子庙等我。王铎和朱老师匆匆离去后,文华对文小妹说,小妹, 你回宪兵二大队,想办法和刘和林联系上,告诉他,那些政治犯是党的财富,比十 个盘龙市还重要,我不要他当烈士,我要他不惜一切拖住屠杀! 文华带人赶到江边时,数辆美式通用牌卡车停在江滩上,国民党官兵、宪兵和 狱警正将戴着手铐脚镣的共产党政治犯和进步人士从车上往下推搡,然后驱逐到江 边,围成一堆。不远处,一些士兵正在架设机关枪、检查火焰喷射器。文华带着人 闪进江边棚户区的一条巷子。蔡士雄和王铎迎了上去。蔡士雄说,江滩已经被封锁 了,除了宪兵二大队,剿总一个正规连,保安团和警备司令部的部队也在这儿,力 量太悬殊,根本无法靠近!文华说,再悬殊也得上,一百二十六个政治犯,盘龙市 一半重要干部在里面,我们不能在黎明到来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立刻把人 集中起来,上!蔡士雄将文华拦住说,不行,这样做,会让更多的同志送死!文华 急了,说活着是同志,要死一块儿死。几个人正争执着,江滩边传来密集的枪声。 众人一怔。文华带头,众人冲进空宅,快速跃上楼梯,扑向堞楼,举目望去。不远 处的江滩上,机枪咆哮着,枪口吐出一串串火蛇,军警宪手中的冲锋枪也响了,政 治犯们被密集的子弹驱赶着向江边退去…… 文华转身朝楼下冲,鲜于杰跟过来,一把将文华抱住。文华在鲜于杰手背上狠 狠地咬了一口,将鲜于杰推开,朝楼下扑去。蔡士雄和王铎上来,将文华紧紧抱住。 文华瞪大了眼睛,目光怔怔地盯着江滩,她的嘴被蔡士雄紧紧地捂上了。 江滩上,机枪仍在咆哮着,政治犯们差不多全都倒在了江滩上。一只火焰喷射 器举起来,火蛇从枪口喷出,火焰覆盖了一切。枪声突然停下了,江滩一片寂静。 国民党潜伏力量盘龙工作站建站完毕,全站在册一线和二线一共十七个分站,八十 四个潜伏组,一个特别行动组,共七百一十七名潜工,设总台一个,独立台三个。 除此之外,工作站还掌握着四支杂牌队伍,一共三千多人;这些人来自国防部保密 局、内政部调查局、国防部第二厅,站长是保密局少将虎斑蝶。虎斑蝶有二十年和 共产党斗争的经验,是保密局的骄傲,在盘龙市工作站中能和他见面的人只有三个。 工作站中校副站长兼总台台长一点红和行动组少校组长古飞雪离开虎斑蝶处。 一点红从虎斑蝶那里接到第一道指示——把英资汇理银行的总代理、美资太古洋行 总买办、日资怡和打蛋厂总理事史鸿庭掌握在手里,设法将总台建在史鸿庭家中, 利用他的家族背景,让他在前台和共产党咬个你死我活。古飞雪则被告知:通知《 大江日报》的记者、潜工樊迟歌,要她开始行动,在共产党进城之后,利用新闻记 者身份搜集共产党情报。 一点红和古飞雪上了一辆美式吉普。一点红说,送我回家,把这身衣服换下来, 我也该上场了。古飞雪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说,演戏是你的本行。一点红对古飞雪 的话一点也不恼,说,我是戏子,这没错,可你没说全,我和你妹妹一样,是名角。 古飞雪怒目圆睁地瞪着一点红。一点红挑衅地看着古飞雪,娇滴滴地道,怎么,你 妹妹艳帜高张,坐拥观月楼,是盘龙市的当红校书,我一点红丰神领袖,顶梁大世 界,是盘龙市的当红名旦;勾栏梨园,吃的是一碗饭,这话有错吗?古飞雪瓮声瓮 气地说,说话注意一点,别阴阳怪气,惹我不高兴。一点红半带不屑半带纠缠地回 答道,不高兴能怎么样?别忘了,你得听我指挥。古飞雪黑了脸说,上司的命令我 会执行,可你要说我妹妹一句坏话,别怪我古飞雪翻脸不认人!一点红莞尔一笑道, 你像一匹没有驯服的野马,我喜欢你这样的男人。古飞雪说,可你让我讨厌。 古飞雪送走了一点红,换了便装,毡帽低低地压在眉梢上,戴一副水晶墨镜, 到观月楼找他的妹妹小天椒。观月楼坐落在繁华的闹市区里一条偏街上,那是一条 烟花柳巷,一街青楼轩窗窈窕,粉脂四溢,门前纱灯高悬,分别取了“鸿影书院”、 “艳春书馆”、“双玉堂”、“同意堂”一类的名字。隔了朱红窄门,坤伶小调, 调笑之声,隐约入耳。雏妓小柿子在老鸨紫砂壶的调教下正在楼上倚栏唱着小曲儿 :一腔心思诉说知,默祷声声自笑痴,明月长圆花最好,百年珍重此良时…… 小天椒的跟妈月儿姐在楼下天井里晾晒衣服,看见古飞雪进来,放下手中的衣 裳,迎了过来说,大少来了,快里面请,我这就沏茶去。古飞雪问,小泉呢?月儿 姐说,昨晚烟草同业公会周老爷慰劳守城国军,请馆主去听戏吃花酒,今早才送回 来,进门换了身衣裳就出去了。古飞雪问,去哪儿了?月儿姐说,无主名花冢今儿 个落成,馆主认了纹银四百两,是义捐群英第一人,带姐妹们去花冢上焚香许愿去 了。古飞雪说,她就爱管这事儿。月儿姐说,那是馆主义举。馆主平时天性清高, 不与姐妹们往来,心里可是菩萨肚肠,要不是她领头,众姐妹认捐,那些死去的姐 妹,连个葬身之地也没有。古飞雪嘴角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说,有你月儿姐宠着, 她没有不好的。月儿姐听古飞雪这么说,笑道,瞧您说的,我宠只是汤汤水水,您 大少宠,那可是往心尖上宠,得一阵风就能上天,星星怕也没这个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