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樊迟歌从楼上下来,看见等在楼下的是杜来峰,脸上冷漠着,返身上楼。杜来 峰很失望,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没有申辩,慢慢转了身,离开那里,垂头 丧气地往回走,没走出多远,樊迟歌又从后面追来,叫住他。两个人站了一会儿, 默契地并排向前走,一直来到一段旧城墙上,在城墙上坐下。樊迟歌开口道,昨天 李市长到报馆来了,夸我们的报纸办得不错,说我文章奇异,机杼一家,还说我们 的报纸多了一些典籍储藏,少了一些雄豪大气,这人内行,是个读书人。杜来峰不 接樊迟歌的话。樊迟歌继续说,上午我参加了文博系统的一个会,那些老夫子们一 个个又说又笑,真拿自己当了主人,有些人我都认识,他们过去可不是这样的,真 怪。杜来峰还是不说话。樊迟歌掠了一下额前的散发说,天凉了,快到冬至了,我 去看过小泉,她要我替她找一本《唐氏家训》,我给她找到了。 杜来峰就像一个哑巴,或者一个呆子,无论樊迟歌说什么,他都一声不吭,目 光投向远处的山峰。樊迟歌十分恼火,发作道,你是怎么回事儿?到报馆找我,见 了我又不说话,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杜来峰说,我喜欢你。樊迟歌怔住了,不相信 地看着杜来峰,半晌才回过神来,说,你刚才……说什么?杜来峰并不看樊迟歌, 站起身来,大步朝城墙下走去。樊迟歌激动地捧住了自己发烫的脸,身子软软的, 坐在那儿,看着杜来峰头也不回地走下城墙,消失在她的视线内。 莫千把门打开,一包栗子先从门外伸进来,然后是笑嘻嘻的樊迟歌。莫千说, 我当是谁。说罢让进樊迟歌,关了门,回到桌边继续补他的衣裳。樊迟歌见状,把 栗子放下,从莫千手中接过衣裳和针线,说,我来吧。莫千也不推辞,把挽起来的 衣袖放下来,走到一边去点电炉子烧水。 樊迟歌飞快地纫上线,说,刚出锅的栗子,甜着呐,快吃吧。莫千笑了笑,说, 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樊迟歌说,你猜猜。莫千把茶叶放进茶杯里,看了看樊迟歌 说,和杜来峰有关系吧?樊迟歌一根缝衣针举在空中,瞪大了眼睛问,他告诉你了? 莫千哂然一笑,说,我不认识他,他怎么告诉我?樊迟歌不解地说,那你是怎么知 道的?莫千说,你呀,人中尖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能难住你! 樊迟歌不 说话了,继续缝衣裳,过了一会儿说,他今天告诉我,他喜欢我。莫千说,哦?樊 迟歌说,他能这样说,证明他不再怀疑我,拿我当自己人了。莫千说,问题是,他 的怀疑是对的,你们不是自己人,我说的没错吧?樊迟歌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说, 这也是我担心的。莫千看看水开了,闭了电门,往茶杯里沏水,说,意气不孚,难 以肝胆相照,你这又是何苦?樊迟歌说,听你的话,你反对我和他交往?莫千摇头 说,你和他来往,倒是你的一层保护,我只是想提醒你,迟早他会知道你是谁,到 那个时候,他不会再说喜欢你,只会杀了你。 杜小欢一脸欢喜地跑到大门口。一辆小卧车停在改造院门外,文达等在那儿。 杜小欢朝文达走去,说,你怎么来了?文达朝两边看看,看石头和司机都没注意到 自己,手背在身后,咳嗽一声,一脸严肃地说,怎么不叫首长?杜小欢心眼儿直, 没看出文达是玩笑,立正,敬礼道,首长。文达点点头,说,过来。杜小欢向前两 步。文达凑近杜小欢的耳边小声说,让我看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文达说罢伸出 手来要掐杜小欢的脸蛋。杜小欢恍然大悟,知道文达是和自己逗着玩,娇嗔地搡了 文达一把,说,你就会拿这个欺负人。文达嬉皮笑脸地说,不是一段时间没见了吗, 官兵同乐嘛。杜小欢单纯,免不了认真,说,你不是来娱乐的,是来检查我工作的 吧?文达说,除了工作,你还有没有别的让我检查?杜小欢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文 达,说,我工作干得好好的,没犯错误,还能有别的什么?文达失望地说,给你说 什么等于白说,算了,不说了,你把手里的事交待一下,跟我上车,一块儿去公安 局。杜小欢说,你去办事,我去干什么?文达说,这么久没见面,还没点儿话说? 我这儿忙,没时间,咱们就在车上说会儿话,一会儿我再送你回来。杜小欢说,你 忙,我也没闲着,我这儿都恨不得一人分成两人用了,算了吧,以后再找时间,啊? 文达说,算了呀?杜小欢说,你说呢?文达有些失望,对方把意思表白了,不通情 达理都不行,就说,那就算了吧,先欠着,秋后一块儿算账。杜小欢瞪着一双大眼 睛看文达,问,算什么账?文达坏笑,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这儿两 个月没捞着个热乎人了,心里能不馋吗?杜小欢脸红了,说,没见过你这种首长的。 杜小欢想一想,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近情理,犹豫地说,要不,我就去说说,跟你 一块儿去?这回是文达主动地通情达理,说,我看出来了,你那是勉强呢,算了, 你忙你的,我走了。 杜小欢站在大门口,若有所失地看着远去的车影,自言自语道,谁说人家勉强 了?人家说了跟你去的。月儿姐出现在杜小欢背后,笑眯眯地问,跟谁去?杜小欢 吓一跳,转过身来,说,鬼月儿姐,吓我一跳。月儿姐看远去的车,说,杜同志, 那是你对象?杜小欢不想张扬,说,谁告诉你的?月儿姐说,人家季管理员说了, 杜同志的对象是司令。老话说,龙章凤姿,我看他好架子,像。杜小欢说,别胡说, 快回去吧。 三个人朝里走去,何铁心在后面撵上来,手里提着一篓水果。月儿姐站住了, 说,给我们家送果子来了。杜小欢拿眼睛看月儿姐。月儿姐说,杜同志你不用看我, 你叫小泉妹,小泉叫我姐,那一位是奔小泉来的,不是给我们家送果子是什么?杜 小欢叹气,说月儿姐你这张嘴。 杜小欢去宿舍把古小泉拉出来,牵着古小泉的手朝办公室走去。古小泉看了看 姐姐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杜小欢说铁心来看你了。杜小欢笑眯眯地拉着古小泉走进 办公室,把古小泉往何铁心面前一推,说,你们谈吧,我先忙去了。 杜小欢说罢出去了,临走时没忘了把门掩上。古小泉跟着杜小欢走到门口,拉 开门缝朝外看了看。何铁心不解地看着古小泉,说你这是干吗?古小泉把门掩上, 走了回来,从发髻上取下一只玉簪,交给何铁心说,你把这个送到观月楼去,留在 我外屋的桌子上,用茶杯压好了。何铁心问,送这个干吗?古小泉说,你别问,只 按我说的做就行了。何铁心说,你这不是瞒着小欢吗?古小泉说,这事和她没关系。 何铁心说,她是你姐姐,到底什么事你不能告诉她?古小泉说,你就说送不送吧? 你不送我另想办法。何铁心说,可你也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古小泉说,好 吧,我就告诉你,我要哥哥把我救出去。何铁心说,谁?古小泉说,还能是谁,我 只有一个哥哥。何铁心说,小泉,大哥对你可是把心都掏出来了,你不能这么绝情。 古小泉冷了脸,手一伸说,把簪子还给我,以后你不要来找我了。古小泉说罢拿过 簪子,转身朝门口走去。何铁心说,小泉,我去还不行嘛。古小泉站住了。何铁心 说,你不让我问我就不问,可我们说好,这是最后一次。古小泉点了点头。 何铁心没敢向杜小欢告别,匆匆离开改造院,叫了一辆车,直奔观月楼,在门 口转了半天,到底没进去,一跺脚直奔公安局,将簪子交给了杜来峰。杜来峰问何 铁心,为什么不照她说的做?何铁心说,我想了又想,她走得已经看不见自己了, 她不能再这么痴迷下去了,只有断了她的念头才能救她,只有你才能救她。杜来峰 拿起簪子来看,把簪子放在手上轻轻地敲,突然眼睛一亮,仔细地推敲一番,将簪 子卸开――那是一支空心簪子,里面露出一截纸头。杜来峰取出纸头看了一遍,想 了想,把纸头重新装进簪子里,然后把簪子递给何铁心,说,照小泉的话办,把它 放在观月楼外屋的桌子上。何铁心不解,说,这是为什么?杜来峰说,你就这么做, 我自有主张。何铁心有些担忧地说,大哥,小泉不是坏人。杜来峰说,我知道。何 铁心说,她需要人关心。杜来峰说,铁心,她是我妹妹,我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