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个穿着风衣、戴着压檐礼帽、双手揣在衣兜里的男人出现在马路对面,他从 马路对面快步走了过来。关中行已经走出一段路了,再走出几步就拐进另一条街了。 那个男人低声喊,关中行!关中行转过身来,惊诧地看着数十步开外的那个男人。 他不认识那个男人,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国民党盘龙工作站的一号杀手,他看见对方 从衣兜里拿出手来,手中拎着一支大号手枪。关中行有些犯糊涂,但他毕竟有过数 年的地下党斗争经验,一瞬间就明白过来那是怎么回事。他往边上闪了一下,拔腿 就跑。古飞雪追赶上去。 一阵车轮磨擦地面的声音传来,一辆吉普车急促地拐过街口,停在那里。杜来 峰和张纪拎着枪从车上跳下。古飞雪站住了,举起枪来,枪响了。奔跑着的关中行 突然停了下来,扬起双臂,慢慢地跌倒下去。古飞雪转过枪口,眼也不眨,朝杜来 峰和张纪跑来的方向射出了枪匣里所有的子弹,然后从兜里掏出弹匣,转身跑开, 将新的弹匣装进弹仓。杜来峰和张纪从地上爬起来。张纪说,是古飞雪!两人拔腿 朝古飞雪追去。 高梁提着枪从邮政大楼里跑出来。杜来峰边追古飞雪边朝高梁指了指倒在地上 的关中行,说,去看看!高梁跑到关中行身边,他看见一汪血顺着关中行头上的枪 眼蛇一样的流淌下来。高梁有些犯愣,蹲下摸了摸关中行的脉管,关中行已经没气 了。 杜来峰和张纪紧紧咬着古飞雪,一直追到公共汽车保养场。十几辆燃煤公共汽 车停在那里,杜来峰和张纪配合默契地互相保护着后背,在黑暗中搜索。门房听见 动静,从值班室里跑出来,拿矿石灯照着问,谁?干什么的?张纪向门房指了指自 己胸前公安部队的胸牌,然后示意门房进屋。门房点了点头,进去了。不远处传来 响动声,杜来峰示意张纪朝一个方向,自己朝一个方向,向传出响动的地方包抄而 去。 张纪搜索一辆公共汽车,古飞雪突然从车顶上跳下,扑在张纪身上,将张纪掀 倒,用匕首刺向张纪。张纪手中的枪滑落到车下,拼命撑住古飞雪的手臂。张纪喊 道,妈的,他在这儿!杜来峰听见张纪的喊叫声,朝那个方向跑去。 张纪急了眼,咬住古飞雪握匕首的手,古飞雪负痛不过,匕首掉在地上。张纪 趁机一脚蹬开古飞雪,从地上爬起来,古飞雪执枪在手,枪口指着张纪。杜来峰赶 到,举枪对准古飞雪。张纪操起身边的一只油筒砸向古飞雪,说,快开枪,打死他! 杜来峰犹豫了,枪没响。古飞雪闪身没入黑暗,与此同时,他的枪响了。张纪叫了 一声,朝后坐下去。 杜来峰朝古飞雪消失的方向追出几步,黑暗中,古飞雪已不见踪影。张纪痛苦 地呻吟着,杜来峰匆匆返回他身边,看见他捂着肚子躺在血泊中。看见杜来峰回来, 张纪咧嘴困难地冲他笑了笑,说,你没看好我的背。杜来峰蹲下身子去翻张纪的伤 口,张纪疼得哎呀叫了一声。看门人迟迟疑疑地跑过来了。杜来峰对看门人说,快 去,叫医院来人!看门人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逮捕关中行失利,张纪负了伤,文达闻讯大怒,赶到公安局,将杜来峰等参加 追捕行动的侦察员召集起来训话。文达生气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说,好嘛,就在大街 上,特务当着你们的面练开枪了,一个关中行你们拿不住,自己还丢了人,是不是 明天再把人家请到政府大楼里去打两枪,让他们摆摆谱?你这个大队长是怎么当的? 杜来峰情知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一句话不说。文达走到杜来峰面前站住,盯着杜来 峰说,过去你是怎么干的?乱军丛中能取上将脑袋!现在呢?到手的兔子让你给丢 了!你不是挺英雄的吗?关中行在你眼皮子底下让人修理了,张纪在你眼皮子底下 让人捅倒了,你的能耐到哪儿去了?你怎么哑巴了?说话呀?!杜来峰脸上没了血 色,说,我没开枪。文达疑惑地看着杜来峰。杜来峰说,我本来可以干掉古飞雪, 可我犹豫了,没下手。何斌等人惊讶地看杜来峰,他们不明白杜来峰为什么要说出 这个。文达盯着杜来峰问,因为他是你弟弟?杜来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是的。 文达走开了,然后他又走回来,问杜来峰,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杜来峰说, 我请求组织上严厉处分我。文达说,杜来峰杜来峰,你倒是挺明白的?你以为这种 事处分一下就行了?人放跑了说声错了就行了?张纪呢?要是救不过来怎么办?你 向谁说对不起?我非得给你个教训不可!你等着吧!文达气呼呼地走了。何斌等人 围向杜来峰,大家看着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杜来峰狠狠给了自己一拳,痛 苦地说,我不该让他去! 文达抓住张纪负伤事件,要整治整治公安局骄傲自满的作风,在党委会上向林 然作了汇报。林然一听就表示支持,还说自己要讲话。文达很快召集了公安局全体 人员大会,大会在公安局的操场上举行,会场上气氛严肃,公安战士们腰身笔直地 站在那里,听林然作报告。林然告诫他的年轻战友们,不要以为解放了,进城了, 成了执政者,戏园子里就只有执政者的声音。其实没有人愿意只听别人说话,谁都 想说话,嘴说不出来的,就用枪说出来。文达代表公安局党委宣布:杜来峰同志调 离公安大队长职务,担任公安侦察员工作,公安大队长一职由副局长孙光明同志兼 任,在此期间,杜来峰要严肃反省,向组织上检查和交待自己的问题。文达宣布完 对杜来峰的处理意见后,林然补充道,不光杜来峰同志要严肃反省,我们所有的同 志,包括文达同志和我,我们都要严肃反省,因为问题出在杜来峰头上,却不是杜 来峰一个人的问题,它表现了整个革命队伍在新形势下松懈自己的斗志、用感情取 代责任甚至放弃信仰的胜利失血症信号,这种信号的危险性尤其出在领导者身上。 散会后,林然上了自己的车,回到军管会。刚走进办公室,文达追了进来,进 门就问林然,你刚才在会上的话是什么意思?林然问,你指的是哪句话?文达气呼 呼地说,事情是杜来峰做下的,我需要反省什么?我有什么斗志松懈了?有什么信 仰放弃了?我拿感情取代了什么责任?林然不明白文达为什么会这么动怒,有些诧 异地看着文达,说,你怎么了?文达说,你还问我怎么了,你当着我那么多部下的 面说我用感情取代责任,说我放弃了自己的信仰,我就弄不明白,我究竟什么地方 犯了错误。林然说,我指的并不是你一个人,是我们全体干部,全部革命者,我们 都需要有一种时时刻刻警醒自己的能力,不光你,还有我,你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文达觉察出自己有一些冲动,或者说,是因为自己和俞律之之间处于地下状态 的情感让他太紧张,对林然用感情取代责任这个说法过于敏感了。文达想要掩饰, 但又一时掩饰不住,他转头要走。林然说,站住。文达站住了。林然走到文达面前, 盯着他说,你心里有事。文达把目光移开,说,我能有什么事,我回去反省去。林 然说,不,你有什么事瞒着我,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儿文达拿定了主意不把那个秘 密说出来,说,没什么事儿。然后转头走出林然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