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天很晚了,有人送了一封信到史鸿庭公馆,史鸿庭看着信,眉头皱了起来,把 信丢开说,这帮王八蛋,自己无能,又来求我了。一点红看了一眼史鸿庭说,又是 国民党的人?史鸿庭说,还能有谁?史鸿庭接过一点红递上的夜点用银勺搅了搅, 突然想起什么,把点心盅递回给一点红,从桌上拿过信又看了一眼,脸上露出迷茫 的神色说,不对呀,虎斑蝶不是死了吗,怎么又钻出来个虎斑蝶?一点红从桌上拿 过信,看了一眼说,就不兴和我们这行的一样,是个艺名儿?你没有得罪他们吧? 史鸿庭说,那个虎斑蝶死在我这儿,那不是我下的手,是共产党逼的,这他们心里 清楚,要是真让我得罪了,也不会写这封信来,什么地方都能把我处置了。一点红 说,你会再替他们干事吗?史鸿庭说,他们自己拿共产党没办法,让我当孙猴子, 我不会傻到替那帮浑蛋当枪使,没脑子地和共产党斗。 一点红故意没端住点心盅,将汤汁泼洒在衣裳上,呀了一声,说我去换件衣裳, 然后起身上楼。史鸿庭看了一点红一眼,端起点心盅,心不在焉地拿银勺搅着,看 一点红进了卧室,放下点心盅,蹑手蹑脚地上楼,来到卧室外,听了听卧室里的动 静,猛地推门进去。正在换衣裳的一点红吓了一跳,迅速掩住半裸的上身。史鸿庭 掩饰道,我袖子上也沾了参汤。一点红说,那快换换。史鸿庭说,算了,我要睡了。 史鸿庭一边脱衣裳一边走进盥洗室。电话铃响了,一点红看了一眼电话说,鸿庭, 电话。史鸿庭说,你替我接。一点红接起电话,听了一下说,鸿庭,找你的。史鸿 庭梳着头从盥洗室里出来,接过电话。 一个男人在电话那头问,是史先生?史鸿庭问,你是谁?男人说,虎斑蝶。史 鸿庭一愣,瞥了一眼一点红,一点红好像并不关心来电话的是谁,取了睡衣走进盥 洗室。史鸿庭把电话听筒捂上,放低声音说,我和你们没关系,也不想有关系,你 们不要再找我了。自称虎斑蝶的男人说,你和我们没关系,和徐胖子有关系吧?史 鸿庭说,什么意思?自称虎斑蝶的男人说,你坐庄,让徐胖子炒纱价,和共产党作 对,你以为玩得聪明,共产党不知道大成商行是谁的老板?史鸿庭说,你不用威胁 我,我史鸿庭押六门也干,做花会也赌,什么没见过,你那套请财神分小账的玩闹 在我这儿行不通。自称虎斑蝶的男人说,你又来了,本来很适应的一个人,一到关 键处就犯糊涂。史鸿庭说,我犯糊涂我愿意,我就是把自己弄成白痴也是我的事, 你们以后别找我。史鸿庭说罢要放电话,自称虎斑蝶的男人说,我的替身让你的相 好给打死了,你还欠我一笔人情,他死前给过你一个教训,别到时候让人在下水道 里找到你满是窟窿眼的尸首,你怎么就忘了?史鸿庭说,你不会这样干,这么干对 你没好处。自称虎斑蝶的男人说,好处是我的事,干不干也是我的事,我告诉你, 共产党正在找徐胖子,徐胖子现在在我手里,如果我不耐烦了,把他往共产党那儿 一送,你这个后台老板的罪名不轻,也够得上杀头了。史鸿庭说,你吓不倒我。自 称虎斑蝶的男人说,我吓你干什么,先让你的难兄难弟吓吓你。电话里传来徐胖子 呼天抢地的惨叫声,哎呀,我的手……汉丞兄,别和他们作对……哎哟我的娘。自 称虎斑蝶的男人让徐胖子喊过两嗓子,又接过电话说,你是不是有点开窍了?史鸿 庭强作镇定地说,你想让我干什么?自称虎斑蝶的男人说,这就对了,别的我们以 后再说。电话咔嚓一声挂断了,话筒里传来忙音,史鸿庭汗都出来了,放下电话在 那里发愣。 一点红从盥洗室里出来,揩拭着水淋淋的头发,看了史鸿庭一眼,说,鸿庭, 你怎么了?史鸿庭掩饰道,没什么。史鸿庭沮丧地往床上一躺,想一想瞒谁也用不 着瞒一点红,再瞒了一点红,他就真是孤家寡人了,于是就把电话里的事说了。一 点红用毛巾裹了湿发,走到床边来坐下,说,他们怎么知道是我杀死了他们的人? 史鸿庭说,他们知道我的一举一动,好像我背后长着一双眼睛。一点红打了个寒战, 往史鸿庭的身边靠了靠说,鸿庭,我有点害怕。史鸿庭不耐烦地说,你怕什么,他 们要的是我,不是你,你别把自己当个人。一点红说,我是你的人,他们要我等于 要你,这你还不明白?史鸿庭发怔,想不出来怎么应付。一点红又说,你说眼睛的 事,难道这个家里有鬼?史鸿庭看了一眼一点红,想了想说,你提醒了我,还真是 的。一点红迅速钻上床,贴紧了史鸿庭说,那怎么办?史鸿庭说,从现在开始,你 给我注意一点,看看这公馆里上上下下谁有猫腻。一点红说,我这身份不明不白的, 怎么替你看?史鸿庭说,好办,明天我把人全都集中起来,告诉他们,这个家你替 我做主,你说了算。一点红说,我算什么不重要,我就是当哑巴也没什么,倒是你, 我不想看见你让人暗算了。史鸿庭看一点红,叹息一声道,谁能想到,我史鸿庭经 营了二十年,经营出一架盘丝洞来,外面让人撵着,自己的宅子也不得安宁,倒是 一个外来女人惦记我。 史鸿庭这么说着,伸手去搂一点红。一点红让他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阵,然后 推开他说,过去你可不是这样,一跺脚城墙的土都得垮一尺,如今家里你大哥不待 见,江湖上让人家掩着嘴笑,共产党那儿你也没讨上好,你这是跌破了头,脚跟也 淌血,让人看着都觉着窝囊。史鸿庭说,我心里憋屈,你还往疼里戳我。一点红说, 皮球得拍,炮仗得摔,不戳能见着你的血性?我一不图你的财,二不图你的名份, 我图什么,不就是图跟着你不低眉搭眼的吗?史鸿庭不耐烦道,都什么时候了,有 话就直说,别阴一句阳一句的。一点红贴近了史鸿庭,把她凉沁沁的鼻尖凑在他的 耳轮上,说,鸿庭,一个男人,不能光让人捏在手心里,你得干点惊天动地的大事 出来。史鸿庭说,什么叫大事?怎么干?一点红说,什么叫大事我不懂,可我知道 一点,你整天对人说你是洋人的伙计,其实洋人谁待见过你?倒是国民党的人,什 么手段都能使给你,不让你歇停下来,大小还把你当个人看――你别不高兴,你仔 细想想,我说的对不对史鸿庭的耳轮子让一点红搔得痒痒的,说不出对不对的话。 一点红又说,你单枪匹马,要拿世界做对头,人家可是窝着拳头抱着膀子,你这么 硬挺着,能挺出什么风光来?依我说,要么你就乖乖地躲在家里,谁也别去惹,一 定要出门,先学会咧了牙花笑,见人当孙子,要么你就借人的势,发你的力,这才 不愧叫个男人。史鸿庭把牙齿咬得格格响,说,你那说的都是屁话,让你把事情说 成这样了,我还真得脱了鞋下河趟一气,不能让你小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