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文达去下面检查土改工作,连夜往回赶,回到盘龙市已经天亮了,想打个盹, 衣服还没脱,石头进来了,说首长有人找。文达问谁。石头说是杜小欢同志。文达 说那还报告什么,让她进来。杜小欢一会儿进来了。文达用干毛巾擦脸,想把精神 擦出来,说,改造院的事忙完了?有时间到我这儿来?快坐下,坐下说。杜小欢不 坐,一脸严肃地站在那儿说,不了,首长,我想和您谈件事儿,谈完我就走。文达 说,什么事那么急,这么长时间没见,怎么也得多说几句。杜小欢说,首长,您别 麻烦了,我就几句话。文达不解地抬头看杜小欢,说,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这么客 气,像变了一个人?杜小欢说,我没变。文达怔了一下说,好吧,你说吧。杜小欢 说,我想去军政大学学习。文达说,就这事?这还不简单?我让政治部给你安排一 下,你什么时候想去,叫政治部派个车送你去,警备司令的对象,这点后门还是可 以开的。杜小欢没说话,样子很平静,文达看一眼她,把毛巾放下,走到她面前站 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说,还有什么事,你不光是为这事来的。杜小欢沉默了一 会儿说,我文化程度不高,思想觉悟不强,我觉得我不适合作你的对象。 文达看了杜小欢一眼,走回到办公桌前,背对着杜小欢,从桌上拿起一支笔看 了看,把笔放下,然后转身看着杜小欢说,你有事瞒着我。杜小欢说,我没事瞒你, 我用不着瞒你。文达生硬地说,你的意思是我有事瞒着你了?我有什么事瞒你?我 为什么要瞒你?杜小欢站在那儿不说话,脸色依然平静地看着文达。文达安静下来, 说,你是不是听百卿说什么了?杜小欢说,没有,就算听到了我也不会相信,我只 相信我的眼睛。文达看着杜小欢的眼睛。杜小欢的眼睛是那么单纯,又是那么明亮。 文达颓唐地垂下目光,声音小得几乎让人无法听清,说,小欢,我们结婚吧。杜小 欢不易觉察地颤抖了一下,说,不。文达不相信地抬起头来看着杜小欢问,不?杜 小欢说,不。 杜小欢说完那个字,胸膛挺直了,立正,向文达敬了一个礼,转身走出文达的 办公室。她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她是为终于在文达面前站直了,并且敬出了那个军 礼而流泪。 《大江日报》报馆的马路对面,一张报纸遮住了一个男人的脸。一群报童背着 报包飞快地跑远了,樊迟歌从报馆楼上下来,门房冲樊迟歌笑了笑,樊迟歌没看他, 向街上走去。马路对面,杜来峰放下报纸,跟上了樊迟歌。 樊迟歌在前面走,杜来峰在后面跟着,樊迟歌突然转过身来,杜来峰猝不及防, 尴尬地站在那里。樊迟歌走向杜来峰,在他面前站住,问,发现我什么了?杜来峰 老实答道,现在还没有。樊迟歌说,你要发现我什么?杜来峰说,目前还不知道。 樊迟歌说,你打算这么一直跟着我?杜来峰说,如果必要。樊迟歌冷笑了一下,扭 头就走,走几步站住了,回过头来对杜来峰说,如果你认为我干什么都向你汇报对 你有用处,随时通知我,省得你这么累。 樊迟歌扭头就走,并且再也不回头,杜来峰固执地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 一直走到一栋公寓前,那儿有一群孩子在玩游戏,樊迟歌站住了,回头对杜来峰说, 我就住这儿。杜来峰说,我知道。樊迟歌说,要我请你上去吗?还是你在这儿和这 群孩子玩?杜来峰不说话。樊迟歌嘴角露出一丝嘲讽,说,没关系,我洗澡的时候 可以让门开着――如果你不放心。杜来峰还是不说话。樊迟歌冷笑了一声,走进公 寓。 杜来峰观察了一番地形,找到公寓楼对面的一家民宅,向主人出示了自己的身 份,然后扛来一架梯子往房顶上架。一个老大娘跟在杜来峰身后,不放心地叮嘱他 说,孩子,小心点儿,别掉下来。杜来峰把梯子架好,爬了上去,老大娘自言自语 地说,都这么大了还玩掏鸟,跟我孙子似的,也不怕首长看见挨批评。 杜来峰爬上屋顶,在屋顶上坐下来,掏出望远镜,寻找到樊迟歌的房间。望远 镜里,樊迟歌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喝水,脱去外套,从盘子里取了什么零食吃,从 窗口消失掉,然后又回到窗口,一撩秀发,开始脱衣裳。杜来峰的手颤抖了一下, 焦距开始发虚,等他手忙脚乱地把焦距调准时,他看见樊迟歌脱得只剩下一件衬衣 了。杜来峰迅速放下望远镜,大喘着气,把脸扭到一边去。过了一会儿,杜来峰有 些按捺不住,再一次拿起望远镜,观察对面的樊迟歌。樊迟歌已经换上了睡衣,脸 上带着顽皮的微笑,正在望远镜里向杜来峰的方向招着手。杜来峰气恼地放下望远 镜说,妈的,她什么都知道! 杜来峰一从对面民宅的房顶上消失,樊迟歌就匆匆穿上衣裳出了门。她启动紧 急联系方式联系上了古飞雪,古飞雪很快开车到联系地点,载上樊迟歌,驶离那个 地方。樊迟歌心绪不宁地说,我让杜来峰盯上了。古飞雪问,怎么回事?樊迟歌说, 他整天跟着我,我到哪儿他到哪儿,烦死了。古飞雪说,什么事让他盯上的?樊迟 歌说,不知道。古飞雪说,除了盯你的梢,他还做了什么?樊迟歌说,倒是没做什 么。古飞雪说,那就是一般性的怀疑,你这种身份,容易让人怀疑上。樊迟歌说, 我心里没底,关中行被干掉之后,他对我的热情一落千丈,冷言冷语的,说我心里 要没鬼就别怕什么,我心里就是有鬼。古飞雪说,镇定一点儿。樊迟歌说,他现在 盯上我,接下来他就会拿着手铐向我走来,你让我怎么镇定?古飞雪说,你也不想 想,他要真抓住你什么,你早在大牢里待着了,能在这儿? 樊迟歌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说,我不想干了。古飞雪看了樊迟歌一眼说,别 说傻话。樊迟歌说,你以为这是傻话?我腻透了这种生活,整天在人面前装腔作势, 一个知心朋友都不敢交、不敢告诉任何人你是谁、不敢对人说出你心里的话,连睡 觉都得捂着嘴,怕说出什么秘密来。飞雪,你就没这么想过?就没想过我们为什么 要这样?为什么没有一个正常人的生活――像其他人那样,用不着装什么,可以在 阳光下大笑、可以趴在朋友的肩头流泪?古飞雪说,我没你那么多愁善感。樊迟歌 说,可你总不能连起码的感情都没有吧?古飞雪说,随你怎么说。樊迟歌说,我对 杜来峰说,你们兄妹是一根脐带上摘下来的瓜,我知道我说这话时他心里在流泪, 他对两个妹妹多好!你没能帮助小泉,是他把小泉从苦坑里拽出来的。古飞雪不说 话,脸阴沉着。樊迟歌说,知道我怎么想吗?你俩是兄弟,有太多相同的地方,只 有一样你们不一样――他是一座火山,热情藏在心里,而你是一座冰山,根本就没 有感情!古飞雪猛地刹住车,他的脸上露出吓人的神色,说,下去!樊迟歌看了古 飞雪一眼,拉开车门。古飞雪不看樊迟歌说,我不会对虎斑蝶说这些,你也不用对 任何人再说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