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当天晚上,文小妹应约来到史家面粉厂,黄经理一直等在厂门口,说要找个安 静的地方汇报情况,把史小妹领进了仓库。文小妹说,说吧,你找我想谈的是什么 事?黄经理不再点头哈腰,一副滑头不认账的坏笑,说,听说文书记来厂子里视察 过,敝人不在,没有接待文书记,向文书记赔罪,敝人想请教文书记,对我们这儿 的生产有何见教?文小妹说,你找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谈这个事?你那一言难尽的 事是什么?黄经理说,政府一直教育我们,要多向干部学习,文书记年轻有为,我 这是向文书记学习,我这个人脸薄,人多的地场张嘴就脸红,只好劳驾文书记到这 儿来,一言难尽哪。文小妹严肃道,黄经理,看来你请我到这儿来,并不打算和我 谈正经事,那好,你不谈,我谈。我问你,你们面粉厂是不是进了一批发了霉的面 粉?黄经理说,没有,绝对没有。文小妹说,先别忙着抵赖,我的话还没说完。你 那批发霉的面粉是史鸿庭提供的,对吧?黄经理瞪大了眼睛说,文书记,您这可是 大大地冤枉我了,这话可不能随便说,我们是严格按照政府的规定做生意,能进您 说的那种东西吗?您刚才也看见了,市里生产检查委员会还给我这儿发了光荣牌, 我们怎么会做这种事?文小妹说,我要告诉你我亲眼看见了那批面粉,而且就在这 儿,你还会这么说吗?黄经理说,我还真不瞒你,人家公安局也来问过这事儿,没 有的事我不能说有,你就是告诉我你把那批面粉蒸馍吃进肚子里了,我也说没有这 回事儿。 文小妹朝堆码面粉袋的地方走去,走到那个地方,她愣住了――原先堆得高高 的面粉袋已经不在了,只剩下零零落落的几袋随便抛弃在那儿。黄经理说,您找什 么呢?别劳您大驾,您说,我替您找。文小妹迷惑地说,原来堆在这儿的面粉呢? 你把它们弄到哪儿去了?黄经理装糊涂道,您问的是哪一拨儿?自打二十一年面粉 厂建成,这儿可堆过不少面粉袋儿了。文小妹说,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史鸿庭让 你收下的那批发霉的面粉!黄经理说,我已经说过了,我这儿绝对没有您说的那种 面粉,我也没见过史二爷。文小妹冷笑一声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把那些面粉转 移了。没关系,我见过它们,你也不可能把它们全吃掉,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文小妹朝仓库外走去。史鸿庭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说,慢。文小妹站住了,说, 我没说错,那批发了霉的面粉它们在,而且被你们转移了。史鸿庭说,要瞒过你这 么聪明的姑娘也太难了,黄经理不懂这个,他想在你面前玩猫腻儿,你说他那不是 蠢吗?黄经理不解地说,二爷?史鸿庭呵斥道,一边站着去!没长眼的东西,也敢 骗文姑娘!黄经理自讨没趣地退到一边。 文小妹说,史鸿庭,你承认有那些发了霉的面粉了?史鸿庭说,半点儿不错, 有。文小妹说,你承认你把它们交给了黄经理,他也收下了?史鸿庭说,千真万确, 我给了,他也收下了。文小妹说,它们现在在哪儿?史鸿庭说,这你先别问。我一 点儿没瞒你,老老实实把话都对你说出来了,你也还我个尊敬。小妹,我是给了黄 经理一点儿糟粮,可这粮不是我的,是百卿他妈一个熟人托我转手的,粮食遭过水, 有点儿潮了,晒晒就行,没啥大毛病,吃了死不了人。文小妹说,发了霉的粮食还 没啥大毛病?死不了人就是你们的标准?你们也太不讲良心了。史鸿庭说,要说这 事办得是有点儿缺德,可百卿他妈也知道这事儿,答应人家了,要退回去,她面子 上也不好看,你这儿通融一下,就当没这回事儿,一切就了了。文小妹说,谁要做 这种缺德的事,谁就不该面子上好看。对不起,这事不能通融。史鸿庭说,孔夫子 他老人家也有屎尿,事情要都认真了,谁也躲不过有三两见不得人处。我已经说了, 这批粮不是黄经理的,也不是我的,是百卿他妈那边过来的,你得掂量掂量,别把 事情做得太绝了。文小妹说,不管粮食是谁的,只要有问题,那就得当问题处理, 谁也不能例外。你要不让我把事情做绝,也行,你自己去向生产检查委员会自首,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史鸿庭冷下脸来说,你还真拿着棒槌当针,要纫那根线?文小 妹说,你要不去,我去。 文小妹转身朝仓库门口走去。史鸿庭抢先一步拦住文小妹。文小妹说,你想干 什么?史鸿庭说,你别往绝里逼我。文小妹推史鸿庭,史鸿庭凶相毕露,掐住了文 小妹的脖子。文小妹反抗,到底不是年盛力强的史鸿庭的对手,被史鸿庭揿倒在面 粉袋堆上。黄经理吓傻了,站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办。文小妹拼命挣扎,史鸿庭不 敢松手,身上被踢了好几下,一时不能把文小妹怎么样,朝黄经理喊,还站在那儿 干什么?快来帮我一把!黄经理跑过来,操起一只面箩,发现没处可用,丢在一旁, 又抓起一只麻袋,发现仍没处可用。史鸿庭说,揿住她的腿!黄经理丢下麻袋,过 去揿住文小妹的脚。文小妹挣扎不了,史鸿庭眼露凶光,手底下使劲儿,只一会儿 工夫,文小妹就不动了。史鸿庭慢慢松开文小妹,黄经理迅速松开文小妹,两个人 站了起来,气喘吁吁地看着躺在面粉袋上一动不动的文小妹。 史鸿庭和黄经理将文小妹抬上一辆装面粉的车,两人上了车,把车开到江边, 把文小妹从车上抬下来,丢进江里。黑夜很快将文小妹吞没了。黄经理看着文小妹 被江水带走,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汗,转过身来,他愣住了。史鸿庭手里握着一 把刀,阴险地逼近他。黄经理说,二爷。黄经理的话刚出口,史鸿庭手中的刀就捅 进了他的胸口,黄经理痛苦地握住刀柄。史鸿庭狰狞地说,我不能再留你,让你到 法庭上替共产党再给我作一回证。黄经理不甘心地倒了下去。史鸿庭将黄经理的尸 体推进江里。 晨曦从窗外涌入,俞律之还在床上睡着,文达已经起来了,在穿衣镜前换衣裳。 他看了看衣架上的几套毛料外套,脸上露出一种满足感,然后他换上军装,这个时 候书房里的电话响了。文达走进书房,接起电话,没听两句脸色就变了,说,我马 上来!文达放下电话,匆匆往外走。俞律之在卧室里问什么事,文达声音都变了, 说,一个渔民在江边发现了小妹! 文家老宅的院子里,文小妹的尸体停放在那里。被水浸泡了一夜,文小妹的脸 色苍白,但依然那么美丽。陶子怡扑在女儿的身上,抱着文小妹失声痛哭,丈夫文 常死的时候她没有流泪,这一回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哭得声嘶力竭,文华试图把 她从小妹身上拉开,陶子怡紧紧地搂住女儿,怎么拉她都不松手。文母站在一旁, 浑身发着抖,在文家人上一辈的接踵打击后,死亡降临到文家最年轻一辈的身上, 那是再一次打击,这样的打击是致命的。 史百卿接到俞律之的电话赶到,推开院子的门冲了进来,看见躺在那里的文小 妹,跌跌撞撞扑了过去,一下子跪倒在文小妹面前,摇晃着她喊,小妹,你醒醒! 小妹…… 文达冲了进来,在院子门口站了片刻,大步走到文小妹面前,看着躺在那儿的 文小妹,惊呆了,慢慢而用力地咬紧了牙。陶子怡抬起泪水迷蒙的脸对文达说,三 弟,三弟,小妹就这么去了,一句话没留下就去了,你要我怎么活下去,你得救救 我。眼泪从文达脸上滚落下来,他慢慢地走过去,缓缓推开文华,用力挽起陶子怡。 他想对嫂子说什么,可他什么也说不出,一张嘴,一丝鲜血从唇间流淌下来。陶子 怡松开文小妹,摇动着文达的双臂,好像他是她的答案。陶子怡哭喊道,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这样走?我拿心尖儿顶着她,我拿手掌窝捧着她,我到底欠了她什么她 要这样?陶子怡松开文达,扑到文母面前哭喊着,妈,文常走时什么不说,小妹走 时什么也不说,他们不想对我说,我也不活了。文华过来抱住陶子怡,流着泪说, 嫂子,嫂子你别这样。文母仰头看天,声嘶力竭地对着苍天喊,文家人,你们到底 想干什么,为什么都急着这么离开?那边有什么事让你们在这边呆不住?呆不住呀?! 史鸿儒和俞韵之不安地在史府客厅里等着消息,史鸿庭匆匆走进客厅,说,大 哥,大嫂,听说小妹出事了?俞韵之说,一早就来电话,说在江边五里庙发现了小 妹,人早断气了。史鸿庭作出一副惊讶的神态说,啊?!怎么会出这样的事?这是 谁干的?俞韵之说,除了坏人还有谁能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史鸿儒叹息一声说, 多好的姑娘,百卿要跟了她也会是个出息人,我还想什么时候去一趟文家,把他俩 的事定下来。史鸿庭说,大哥,大嫂,你们先别急,如果事情真是坏人干的,政府 不会让坏人逃脱法网,咱们先把百卿弄回来,他要是受了刺激,不知会干出什么错 乱的事情出来。一句话提醒了俞韵之,她立刻吩咐香儿去看看史百卿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