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这时,史百卿和柳十三进来,史百卿表情呆滞,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俞韵之 扑向史百卿,抱住他说,百卿,你没事吧?史百卿推开俞韵之,谁也不理,径直走 进后面去。史鸿儒愣了一会儿问,十三,怎么回事儿,百卿不是让公安局捕走了吗? 柳十三说,我也不清楚,说是文司令保下了百卿少爷,文司令说这事和百卿少爷没 关系,人家就放了少爷。史鸿儒被弄糊涂了。史鸿庭说,大哥,这样吧,我去打听 打听情况,你们在家里等着。史鸿儒说,问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别发火。史 鸿庭说,我有分寸。 史鸿庭刚一出门,一辆吉普车飞也似地驶来刹住,文达从车上跳下来。史鸿庭 一见文达,愣了一下说,哟,明阶。文达一脸铁青色,上前一把揪住史鸿庭的衣领 说,你把小妹怎么了?!史鸿庭挣扎着说,哎,哎,你这是干什么?文达咬着牙说, 小妹是不是你杀的?!史鸿庭说,姓文的,你别胡来!你胡来我去军管会告你!文 达说,我先宰了你!你告去!史鸿庭说,你宰了我小妹就能活过来了?你犯什么混? 文达一搡,史鸿庭差点儿没坐到地上去。文达说,你给我老实说,小妹的事和你有 没有关系?!史鸿庭站稳了,抹一把二分头,气喘吁吁地说,你问我,我问谁?文 达说,我怀疑就是你干的!史鸿庭说,你们还说事情是我侄子干的呢,你们不是乱 咬吗?文达像一头咬不着猎物的豹子,红着眼,喘着粗气,半天咬牙切齿地说,史 鸿庭,我告诉你,事情要弄清楚了,我一刀一刀地片了你!文达狠狠地瞪了史鸿庭 一眼,转身跳上车,车子一阵风似地开走了。 杜来峰带人去志愿军物资供应处调查,查明那批面粉刚刚上路,正往北方运, 杜来峰指示张纪带人寻找和控制所有知情者,逮捕黄坤,自己带着何斌去追运走的 面粉。杜来峰在车上眉头紧锁,思索着什么,然后问何斌,要是你在邻居家偷了十 块饼,知道邻居过来查你,你会不会藏了八块,留下两块故意让邻居看见?何斌说, 我没偷过邻居家东西。杜来峰说,这是假设。何斌说,要是我饿,我就全吃了它们 ;要是不饿,我就全藏起来,谁也不让看见,我没那么傻,做了贼还告诉人我是贼。 杜来峰说,第二个问题,一个在主子家干了十年、一年能拿三千大洋、对自己的日 子十分满意的人,会不会一次拿它三两千,然后把自己的饭碗砸掉?何斌说,除非 他是傻子。杜来峰点点头说,开快点。何斌踩下油门。 杜来峰的车追出了几十里地,追上了满载着面粉的卡车,吉普车停在公路中间, 挡住了车队。侯科长从第一辆卡车的驾驶室下来,气呼呼摔上车门,朝站在路中间 的杜来峰走来,问,你是干什么的,怎么拦我的路?杜来峰问,你是侯景琛?侯科 长说,军供站调配科科长,侯景琛科长。杜来峰说,我是杜来峰,盘龙市公安局副 局长。侯科长愣了一下说,你有什么事?杜来峰说,我要扣留车上这些面粉。侯科 长脸色变了,说,我车上装的是军用物资,你无权检查。杜来峰说,你车上就是装 着国玺我也要检查。侯科长说,告诉你,别和军队过不去,要误了我的事,你可吃 不了兜着走!杜来峰冷笑了一下说,军队什么时候变味儿了,收下你这么个玩艺儿? 直说了吧,我不但要检查你车上的面粉,还要检查你这个人――我正式通知你,你 被盘龙市公安局收审了。侯科长说,你敢!几个军人围了上来,何斌抽出手枪说, 都别动,谁动打死谁!杜来峰说,你们身后的面粉被怀疑掺了假,谁要抗拒检查, 谁就以包容破坏抗美援朝罪论处! 侯科长被押回公安局审讯,何斌盯着额头上淌着汗珠的侯科长,把一叠出库清 单、一份口供记录、一份检验报告一样样丢在桌子上,说,军供站从面粉厂购买三 千袋面粉的清单、粮食检验所的检验报告、邮政所汇寄黄金的凭据存根,看仔细了。 何斌走近侯科长,围着他绕了一个圈,在他面前站住了,说,开口不开口,这案子 是板上钉钉了,谁也救不了你。你参加革命也有些年头了,政策你清楚,是你自己 说呢,还是我问、你摇头不算点头算?侯科长后悔莫及地抹了一把汗,抬脸乞求地 看着何斌,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说,能不能不把这事告诉我未婚妻?何斌说,七尺 男人丈二长矛,事情做了你就得认账,怕谁知道了?你面前只有一条路,老实交待, 至于怎么处理这件事,我们会考虑的。侯科长说,我是收了黄经理两根金条,我是 42年参加革命的,我……我他妈悔死了! 鉴于文达在面粉事件、小妹牺牲的事件中所犯的严重错误,市委和军管会研究 并报中原局同意,给予文达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免去文达盘龙市军管会副主任、盘 龙市警备区司令、盘龙市公安局局长职务,并责令其作出深刻的检查。 文达在单位接受过调查,也做了检查。对于小妹的死,他比别人更震惊和心疼, 可对于组织上这样的处分,他却不能接受,一赌气,抱病在家不去上班了。 俞律之整天提心吊胆地守着摔盆子砸碗的文达,在家里呆不住,挺着大肚子来 到史家,一坐下来就抹泪。史家人围着俞律之,大家都为文达的罢黜感到震惊。俞 韵之说,怎么会出这种事儿?文达又没杀小妹,怎么就把他给罢了?史鸿儒恨恨地 说,黄坤这个人,我待他不薄,他竟敢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让我怎么向政府交待? 这一回,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史鸿庭说,共产党就是这样过河拆桥,你以 为捐给他一架飞机他就不问你卖给志愿军糟粮的罪,你就大错特错了,你就是送给 他十架飞机,粮袋里有一粒糟粮,你也是罪。史鸿儒十分烦躁,不想谈论这件事, 说,我不能让文达背这口黑锅,得把黄坤找到,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他能去哪儿 呢?史鸿庭说,能干出这种事来,等于是先就不想活了,你想他会去哪儿?早撒丫 子溜了。史鸿儒不明白地说,他究竟图什么?史鸿庭说,人心叵测,他就是图个痛 快,你能锁了他不让他干? 俞律之哭够了,站起来说,我得回去了,一会儿他见不到人又会发火的。说罢 想起史百卿,问,百卿呢,他怎么样?俞韵之说,几天没出门了,问他什么都不说 话,像个哑巴。俞律之随俞韵之去史百卿的房间,只听史百卿在房间里喊,走开, 别烦我!俞韵之没办法,只好让柳十三提着灯笼在前面照着道儿,自己送俞律之出 门上车,叮嘱俞律之说,出了这种事,文达心情不好,你别使孩子气,多让着他点 儿。 俞律之身子困难地上了车,史鸿庭追了出来,叫住俞律之说,文达遭此罢黜, 也算是一劫,共产党是讲历史的,一时半会儿,不会让他复出,他这个人闲不住, 手上没了印把子,就跟揭了糨子的门神画差不多,一张废纸头。我手头倒是有些事, 可以让他干干,免得他在家里呆出了毛病。俞韵之阻拦道,老二,文达遇到这么大 的事,你就别再出馊主意给律之添乱了。史鸿庭说,嫂子,你们女人不懂男人,男 人是属骡子的,不怕倒,倒了爬起来,抖抖身上的草稞子,照样拉磨驮柴,就怕闲, 闲着长膘,那就只剩下等着挨宰的命了。俞律之出于文达的自尊和对史鸿庭的反感, 矜持地说,文达不会沾你的边。史鸿庭说,我要他沾什么边?我这是在帮他,帮你。 他让人整成这个样子,过去那点儿能拿出来抖搂得全没了,像他这种指点江山的人, 没了这股气,屁也不是一个,咱家摊上这么一个女婿,尽剩下丢脸了,你也摆显不 到哪儿去。俞律之被打动了,犹豫地问,你能让他做什么?史鸿庭说,我是生意人, 当然是做生意,文达不当司令和局长了,手中没了枪,可机关生产委员会这一块还 在他手里捏着,我给他牵牵线让他做两笔生意,不用他出面,做成了,他男人的自 尊就站住了,头上又没有乌纱帽,谁也打不倒他。俞韵之在一旁问,要做不成呢? 史鸿庭说,嫂子,我明白你的意思,文达过去是共产党的人,我对他没有什么好脸 子,可现在不同了,他是咱律之的人,我还能像过去一样对待他吗?我把话说在这 儿,要做不成我替他背着,你们一个是嫂子一个是妹妹,我也让你们当嫂子当妹妹 的看看,我是怎么对待自家人的。俞韵之对俞律之说,律之,我看这事行,你给文 达找点儿事做,别让他整天呆在家里,呆出一身病来。俞律之拿不准地说,就怕他 不爱听这个。俞韵之说,没有男人不听枕头风的,他不是盼着你给他生儿子吗?你 就说,这是为了你们的儿子,要真做成了,你们今后的日子也有个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