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林然那天到市政府开会,看见樊迟歌,叫住她问,这些天怎么没见到你呀?樊 迟歌说,报社让我跟着政治协商组的代表去了一趟北京,刚回来。林主任,谢谢您。 林然说,谢我什么?我可是什么也没做。樊迟歌说,是您让我回到报馆。林然说, 你有一支好笔,不要糟蹋了它,你要用这支笔写出你在新社会的所见所闻,向世人 宣传,看看共产党接管的城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过也不要光说好听的,看见政 府有做错了的地方,该批评的也要批评。樊迟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您放心, 我记着您的话,新闻记者,要有良心,还要有骨气。林然问,见到来峰了?樊迟歌 一听杜来峰,神情立刻黯然下去,说,他很忙,我也很忙,没时间见面。林然察言 观色,把樊迟歌拉到一旁问,是不是和来峰闹意见了?樊迟歌掩饰道,没有。林然 说,瞒我?樊迟歌说老实话,他不想理我。林然说,有这事儿?不可能,那他不理 你你也打算不理他?樊迟歌说,我身份不好,不理也罢,免得影响他进步。林然说, 你这个想法就错了,我们共产党过去只有几个人,如今成了燎原之火,这燎原之火 是怎么来的?靠的是团结,这个也不理,那个也不理,风一吹就躲,这个燎原之火 怎么点起来?樊迟歌说,可我这种人和你们共产党人不一样。林然说,你过去参加 过国民党,做过特工,执行过反共任务,可你已经改正了,站到人民一边来了,你 就是人民的一员,和大家一样,你也在为新中国的建设贡献你的一份力量,我们是 同志。樊迟歌抬头看着林然问,您的意思是,我和来峰也是同志?林然肯定地说, 当然是同志。樊迟歌犹豫地说,他要不认我这个同志怎么办?林然说,你把手伸出 去叫他一声同志,看他怎么说?樊迟歌笑了。林然说,小樊哪,一个人走了弯路就 更知道路直的好处,看见了目标就不能再绕过去了,更不应该放弃,来峰这个人爱 憎分明,有时候转不过弯来,你比他有文化,很多方面你应该帮助他才对。 林然一回到军管会就给杜来峰打电话,要他抽空到军管会来一趟。杜来峰很快 赶到军管会,林然劈头就问,说说,你和小樊是怎么回事儿?杜来峰说,没什么事。 林然说,没什么事?人家上赶着追你你怎么让人家吃闭门羹?你还像个男人吗?杜 来峰说,我不光是男人,还是共产党员。林然说,呵,口气不小嘛。共产党员就是 你这种样子的?人家要爱我,我就咧嘴笑,我还满地打滚,笑了打滚了我就不是共 产党员了?小样儿。杜来峰说,主任,你不知道情况。林然说,我什么不知道?告 诉你,我……算了,我过过五关斩过六将也走过麦城,历史复杂,那些事就不说了。 你给我听好了,不许你伤人家小樊的心。杜来峰一副打不起精神来的样子说,我们 还是等下辈子吧。林然严肃了,说,下辈子?你这是混账逻辑。你我是谁?你我是 共产党员,干的是改造一个旧中国、建设一个新世界的大事业。旧中国怎么改造? 那是要改造它的体制,改造它的政权,改造它的人。人怎么改造?就从我们这一辈 子开始,都像你这样,把什么事都留在下辈子做,让下一代人来完成,谁来给我们 生下一代?杜来峰扑哧一声乐了。林然说,还有脸笑?一个公安局副局长,既没有 政策又没有胆量,三寸长的眼光,这个副局长你当着都没资格。杜来峰一个立正说, 报告主任,我懂了!林然问,真懂了?不要我手把手地教?――这事也不能手把手 教。去吧,拿出点儿革命者的气质来,告诉小樊,说你爱她!杜来峰说,是!杜来 峰转身,大步走出办公室。 杜来峰朝楼下走,文达迎面上来,杜来峰站住了,文达眼里好像没有杜来峰, 从他身边走过。林然看见文达从办公室外走了过去,想了想,走出办公室,进了文 达的办公室,看见文达正从抽屉里往外拿东西。文达抬眼冷漠地看了看林然,关上 了抽屉。林然说,我们能谈谈吗?文达说,命令已经宣布了,我正在反省。林然说, 反省就不能谈了?文达问,是命令?林然说,不。文达说,那就不用了,我现在有 事。文达拿着他要取的东西从林然身边走出办公室。林然无可奈何地看着文达的背 影。 杜来峰一回到公安局就给樊迟歌打电话,告诉樊迟歌他想和她谈谈。樊迟歌在 电话那头淡泊地说,对不起,我很忙,有什么事在电话里说吧。杜来峰一句话也不 说,放下电话,大步出了门。张纪问杜来峰,你去哪儿?杜来峰大声地说,捉个大 家伙去!说罢,车像箭一样射出公安局大门,风带起门岗的大衣一角。张纪咧嘴乐 了,说,操,这人活了。 樊迟歌正和总编辑在报馆研究一篇稿子。总编辑说,你读读这一段:联合国士 兵扔掉了所有的重炮、机关枪等支援武器,爬上了卡车向南逃跑,他们只有一个念 头,把那可怕的敌人甩掉几英里――说咱们志愿军是敌人,这么写恐怕不好吧?樊 迟歌说,有什么不好?志愿军就是联合国军的敌人。麦克阿瑟对李奇微说过,不要 低估了中国人,他们是危险的敌人。 门房进来说,樊同志,外面有人找。樊迟歌问,谁?门房说,老跟着你那位。 樊迟歌愣了一下,立刻明白那是谁,一咬牙说,就说我不在。说罢继续和总编辑讨 论稿子,没讨论几句,楼板颤抖起来,一个正在写稿的记者抬起头,他看见杜来峰 大步走进写字间,记者被杜来峰身上那股坚毅的神采震住了,无法从杜来峰身上移 开目光,其他的报人好像受到了磁场感应,也纷纷抬起头来看着威风凛凛的杜来峰。 樊迟歌转过头去,她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杜来峰。 樊迟歌好像看见了一场雪崩的到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直了。杜来峰走到 樊迟歌面前,站住了,说,我要和你谈谈。樊迟歌身子轻轻颤抖着,把脸绷着说, 我这儿正忙着,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杜来峰说,我想和你单独谈。樊迟歌挑衅道, 有什么话你不敢公开说?杜来峰看了看四边的记者编辑们,然后看着樊迟歌大声地 说,我爱你!没有任何雪崩,写字间里很静,不知谁的笔滚落到地板上。先是总编 辑,然后是所有的报人,他们为杜来峰的勇敢和浪漫鼓掌,掌声热烈而持久。樊迟 歌的眼圈潮湿了。 杜来峰从报社回到局里,何斌就向他汇报情况,说自己带人去面粉厂账房罗大 嘴的老家找到了罗大嘴,据罗大嘴交待,那批发霉的面粉是史鸿庭交给黄坤的,小 妹出事那天上午黄坤给了罗大嘴和两个知情的伙计一笔钱,要他们躲回乡里去,罗 大嘴私下里倒腾一点粮食舍不得丢下,那天晚上偷偷溜回面粉厂去运粮食,看见小 妹、史鸿庭和黄坤在仓库里说话。杜来峰问,罗大嘴能作证吗?何斌说,罗大嘴和 那两个知情的伙计都被我们控制住了,说只要不杀头,保证一家老小的安全,什么 事他们都肯说。杜来峰说,这个虫子,我看他再往哪儿跑――立即收审史鸿庭! 张纪在公馆内没有找到史鸿庭的人,去汇理银行也没找到他的人,立刻打电话 报告杜来峰。杜来峰下令扩大搜索面,一定不能让史鸿庭跑掉,然后放下电话去了 史鸿儒府上,直截了当对史鸿儒和俞韵之说,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那批发了霉的 面粉是史鸿庭提供给黄坤的,同时我们怀疑文小妹的死和黄坤的失踪与史鸿庭有关, 希望史先生以大义为重,站在政府一边,帮助我们捉拿嫌疑犯史鸿庭。 史鸿儒和俞韵之大为震惊,杜来峰一离去,俞韵之就对史鸿儒说,天哪,怎么 又出了这样的事?!鸿庭他会干出这种事来吗?他不会吧?!史鸿儒说,共产党做 事讲究实事求是,干什么都是板上钉钉,难有冤枉之民,鸿庭这个不争气的让共产 党拿住了,还有什么可说?嗨,我已经想到了,可就是没敢真往里想啊!俞韵之说, 他们会把鸿庭怎么样?史鸿儒后悔不迭地说,鸿庭屡教不改,作奸犯科,囹圄之灾 是脱不掉了,我只怕这是捅天的大罪,共产党轻饶不了,是个死罪呀!俞韵之说, 那可怎么办?史鸿儒说,自作自受!他是自作自受!俞韵之说,他自作自受,律之 和文达牵连进去,咱们一家子不就全完了?史鸿儒盯着俞韵之问,这和律之文达有 什么关系?俞韵之不敢说出来。史鸿儒动怒道,你们到底背着我都干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