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杜来峰一直靠在门边抽着烟,这时他丢掉烟头走到史鸿庭面前,目光犀利地盯 着他说,史鸿庭,你是汇理银行的买办不假,可你要知道,共产党不会和任何企图 颠覆江山的人做交易,也不在乎和这样的人做对头。史鸿庭瞪着一双似乎无辜的眼 睛说,这我知道,要不怎么说共产党伟大呢。杜来峰说,共产党不是第一次和你这 种人打交道,对付你这种人我们有足够的办法,你要是老老实实交待问题,政府会 考虑对你的处理,你要是想卖弄你的小聪明,那也可以继续下去。史鸿庭说,不敢, 谁敢和你们犯犟?杜来峰说,好,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文小妹是在面粉厂仓库里被 害的?谁告诉你的?史鸿庭一下子懵了。杜来峰说,文小妹的尸首是在五子庙江滩 上发现的,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她被害的现场在哪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史鸿庭慌了,说,这个这个……杜来峰猛地一拍桌子,吓得史鸿庭跳了起来。杜来 峰说,史鸿庭,就凭这个,我可以立刻把你绑出去毙掉!你只有老老实实交待你的 罪行这一条出路!别的路,你就不要再想了! 史鸿庭的防线被撬开了,文达被提进审讯室。文达傲慢地看着杜来峰说,你现 在很得意,对吧?杜来峰很平静地看着文达说,这不是我们现在要讨论的问题,回 答我的话,你分几次、一共交给史鸿庭多少钱,这些钱的来源是哪儿,史鸿庭是否 告诉过你他用那些钱去干什么?文达说,你没有权力审问我。杜来峰说,这也不是 我们要讨论的问题,到目前为止,你还是共产党员,即使你不是,也有过十几年党 龄了,应该知道我有这个权力,也应该知道这个权力是谁给我的。文达冷笑道,小 人得志。杜来峰说,我没有多少文化,也没有一个显赫的家庭,我的官衔比你低, 这一点我和你不能比。可我不会干你干的那种事,不会拿着人民和政府的钱去腐化 堕落,不会把人民的钱揣进自己的腰包,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杀掉, 成为敌人的帮凶!文达冷笑,把脸扭过去,不搭理杜来峰。杜来峰说,交待你的问 题。文达说,就算要谈,你也没有资格,我要见林然,你把他叫来。杜来峰说,你 的职务已经被取消了,你无权命令我,也无权选择你想见的人。文达说,那我们就 没什么好谈的了。杜来峰说,你错了,我们要谈,不是我想谈,是你必须谈,你要 交待你的罪行,争取组织上的宽大处理。文达冷笑道,少给我来这一套,这一套我 比你懂。 李道正闻讯后立刻给林然打了一个电话。李道正在电话里问,老林,你打算怎 么处理文达这件事?林然说,不是我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是我们应该怎么看待这 件事,是文达应该接受什么样的处理。李道正问,问题严重吗?林然说,据警备区 后勤部原部长曾辉和史鸿庭的交待,文达以警备区的名义从政府赈灾款和机关生产 费用中一共借出和挪用了四十九亿。李道正吃惊地说,赈灾款?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林然说,由此可见,我们的工作有多少疏漏,让敌人和我们自己内部的蜕化变质分 子有机可乘,让我们的政权时时处在被人侵蚀和颠覆的位置上。老李,国民党政府 是怎么倒台的?不是我们有多么大的力量,是他们腐烂了,是他们自己推翻了自己! 我们可千万别走他们这条路啊!李道正十分沉重地说,这是我的过失,我一定认真 检查自己的工作,给市委一个交待。林然说,事情的经过杜来峰已经基本弄清楚了, 文达向政府借支,手续是合法的,可他拿到了那笔钱却把它交给史鸿庭去违法炒黄 炒黑,杜来峰他们手快,追回了一些,其中有十七亿无法收回。另外,据曾辉交待, 杜来峰他们侦查取证,文达还以各种名义从机关生产费中贪污和挪用公款三亿多, 用来添置家具、服装和给俞律之购买首饰,他已经堕落成贪污分子了!李道正说, 问题这么严重?林然痛心疾首地说,我是真没想到会出这样大的事呀!我想到过一 百种可能,就是没往这方面想,我太麻木了,这是我的过失!李道正说,老林,你 千万别这么想,别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林然十分激动地说,老李呀,还有什么 比看着自己的同志堕落成敌人更让人痛心的?告诉我,还有吗?李道正说,老林, 这事弄得……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对文达的第七次提审中,何斌将一份份证据和史鸿庭的口供出示给文达看, 依次说明道,这是警备区向政府赈灾办公室借款的收据,上面有你的签字……这是 你向后勤部批示的将款子划拨给天良货栈的文件……这是后勤部曾辉的举证书…… 这是史鸿庭的口供。文达并不看那些证据,冷冷地看着何斌,摆出一副虎落平川被 犬欺的架势。杜来峰问,你是拿定主意不开口了?文达索性往后一倒,靠在椅子上, 把眼睛闭上。何斌无可奈何地看杜来峰。杜来峰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说,带下 去。 文达被带下去后,杜来峰回到办公室给林然打电话,向林然报告,文达什么也 不肯说。林然问案子的情况是否弄清楚了。杜来峰报告说相关人证数十名,材料堆 了半人高,事实完全清楚,板上钉钉。林然说,我马上过来。又说,来峰,这个案 子要慎重,千万不要出差错,你再给我核实一下,每一件证据、每一个证人,你都 给我拿准了,半点差错也不许出。林然停了一下,声音有点儿颤抖地说,来峰,我 这手,不好下。杜来峰在电话的那头也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明白。 林然来到了公安局,站在局长办公室里。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杜来峰打开门, 让文达走进办公室,然后出去,将门掩上。林然转过身来,和文达四目相接。外面 院子里传来结束操练后的侦察员们的队列歌: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你 是舵手,掌握着航行的方向,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你就是核心,你就是方向,我们 永远跟着你走,人类一定解放! 文达到底经不住林然深邃的目光,把视线移开了。林然说,坐吧。文达站在那 里没动。林然走过去,倒了一杯水,将杯子递给文达。文达迟疑了一下,接过水杯。 林然走开,走到桌边,从桌上取了两张纸,然后在兜里掏着什么。文达坐下了,林 然从衣兜里掏出烟叶来,走到文达面前,把烟叶和纸递给文达。文达抬头看了看林 然,放下水杯,接过烟叶和纸。林然在文达身边坐下,两个人低头卷着烟叶。 外面院子里的歌声停下了,屋里一片寂静。林然说,这歌我好久没唱了,你也 没唱了吧?文达抬眼看了看林然,不说话。林然并不看他,说,徐州大捷那次,你 胸前戴着大红花,被小欢她们拉到立功台上去指挥部队唱这支歌,你用力挥舞着胳 膊,声音洪亮,我看见小欢眼里含着泪水。那次你唱得多好啊!文达手中停了下来, 人有些发怔。林然点着烟卷,把火柴递给文达说,根据侦查取证,你所有的犯罪事 实已经清楚了,案卷现在放在我的办公桌上,除了你的口供。文达点着了烟,狠狠 地吸了一口。林然说,老实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它太大了!文达被罩 在烟雾后面,一时看不见。林然说,但我需要你的口供,再大的事我们必须把它结 束掉,否则我们无法继续往前走。 文达开口了,声音沙哑地说,是你往前走,不是我,我的前途已经毁了。林然 看了文达一眼,说,你知道这个就好,至少你承认自己犯了罪,错到底了。文达沮 丧地说,承认了有什么用,我能重新开始吗?林然说,那要看你有没有勇气结束过 去。你有十五年党龄了,应该知道党的政策。文达激动地说,我还有十六年军龄, 我还是革命的功臣,你们把我当成一个有着十六年军龄的老革命了吗?你们把我当 成革命的功臣了吗?林然说,那要先问问你自己,你的所作所为,像一个革命者吗? 配做一个功臣吗?文达说,我不过是挪用了一笔款子,有什么了不起?林然把烟头 用力丢在地上,盯着文达说,你挪用的是什么款子?那是政府的赈灾款!是四十九 个亿!你挪用它来干了些什么?拿给奸商倒买倒卖黄金鸦片,拿它去腐化,你还有 一点共产党员的样子吗?文达狠狠地吸烟,过了半天说,我承认,我是犯了错误。 林然说,那是错误?如果你还这么认识,那就是罪上加罪!文达狠狠地吸完最后一 口,把烟头丢在地上,说,事情是我做的,我认,你把杜来峰叫来,叫他记录我的 口供,你是军管会主任、市委书记,怎么处理,你看着办吧。 文达的审讯一直到第二天黎明才结束,杜来峰要何斌吩咐伙房给文达做一碗热 汤面,烧水让他洗个热水澡,然后不许任何人打扰,让他好好睡上一觉。杜来峰人 是飘的,车也开得飘,来到军管会,将文达的口供郑重地放在林然的办公桌上。林 然良久地看着那些厚厚的口供,然后他抬起头来说,通知军事法庭,案卷移交给他 们。杜来峰立正,转身,走出办公室。林然发了一会儿怔,拿起电话对总机说,给 我接文副市长……不,你给我挂掉。林然放下电话,坐了下去,看窗外的太阳一点 一点地升了起来。 监狱的大门打开,一辆囚车开进监狱,大门再关上。文达被狱警押着走进监号, 沿路的监号里关着一些反革命政治犯和刑事犯,他们好奇地看着身穿军装的文达。 文达极不习惯这样的目光,他加快了脚步。狱警打开一个单人监号让文达进去。文 达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监号的门在他身后哗啦啦关上了。 志,夸你一句神探你还真别骄傲,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不是当年你打交道的 那些引车买浆之流,我史鸿庭是大英帝国汇理银行的代理,别说英国人还管着我, 我要不去行里,他会找你们要人,就算他不管我,除了我的名,拿掉我的份子,我 也用不着在这儿和你胡搅蛮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