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公安局值班室里,桃花和馒头坐在值班室里。桃花安安静静,怀里抱着一个包 袱,馒头却坐不住,好奇地打量着值班室里的一切,老想去摸那些东西。桃花说, 馒头,别乱动,这是城里,不让随便动的。馒头说,他来了也不让动吗?桃花纠正 道,不是他,是你爹。馒头说,俺爹来了也不让动吗?桃花不说话,细而弯的眉毛 轻轻颤动了一下。 外面传来纷杂的脚步声,门被推开了,杜来峰大步冲了进来。桃花站了起来, 目光直直地看着杜来峰。馒头有点害怕,退回到桃花身边。看见桃花,再看看桃花 身边的馒头,杜来峰呆住了。杜小欢、樊迟歌、古小泉和张纪赶来,四个人不敢惊 动杜来峰,气喘吁吁地站在他身后。桃花怯怯地说,他爹。杜来峰疑惑地问,你是 谁?桃花说,你不认识俺了?俺是桃花,是你媳妇呀。杜来峰看桃花,他的目光中 是越来越明晰的记忆复苏,而他又在拒绝那样的复苏。桃花紧张得要命,想起什么, 把身边的馒头牵出来,往前推说,这是馒头,你儿子。馒头,快叫爹。馒头不叫, 闭紧了嘴直往桃花身后躲,睁着眼睛看杜来峰,好像看一头陌生的牛。杜来峰用同 样的目光看馒头,他被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儿眸子中的陌生给击中了。杜来峰把目 光转向桃花,说,真是你?桃花惊喜道,想起了?你想起俺了?俺真害怕你想不起 俺来了。站在杜来峰身后的樊迟歌脸色苍白,身子摇晃了一下,她被这个突如其来 的事搞懵了。杜小欢看看桃花,再看看樊迟歌,不知该如何处理眼前的事。张纪慢 慢把手臂抄在胸前,眼里有了一丝困惑和不快。 院子里,没有执勤任务的侦察员们三三两两,读着书,打着球,聊着天,玩着 双杠,有两个年纪小的蹲在地上逗蚂蚁。林然的车在院子里停下,林然和土豆从车 上下来。林然叉着腰看自由活动着的侦察员们,眼里露出爱惜之色,他那个样子不 像领导,更像回到家里来的父亲,看着一大群生龙活虎的儿子。 土豆嘟嘟囔囔地不高兴,张嘴打了个哈欠说,还说好好吃一顿呢,坐一上午, 就吃你们的烟味了,真是上了老鬼子的当。林然说,谁说上老鬼子当了?我是老鬼 子?土豆说,你不是,你比老鬼子狡猾,要不老鬼子被你打败了。林然呵呵地笑, 说,行了,别噘着嘴,一会儿让杜来峰给你炒个鸡蛋。土豆万念俱灰地说,我还信 你呀? 两人逗着嘴,值班干部跑过来,立正,向林然敬礼说,报告林主任,公安局官 兵除正常值勤者,其余都在休息,请林主任指示!林然说,我指示什么?你们休息 我就该工作呀?我什么也不指示,杜来峰在哪儿?叫他给我泡壶茶,找两个战士来 聊聊天。土豆在一旁嘟囔道,还没聊够。林然笑,对值班干部补充道,通知伙房, 晚上加个菜,炒鸡蛋,多放点儿葱,账算在杜来峰头上。值班干部说,是! 值班干部跑开,林然回头看土豆,土豆绷着脸,没绷住,露出虎牙笑了。林然 远远看见张纪从值班室里出来,叫道,张纪!张纪看见林然,跑步过来,敬礼说, 主任。林然问,干什么呢?张纪说,去伙房弄饭,来了两个客人。林然问,杜来峰 呢,是不是又躲在哪儿看他的火车司机手册呢?张纪脸上露出不高兴地说,人家看 什么火车司机手册,人家忙着接见媳妇和孩子呢。林然盯着张纪问,你说什么?接 见谁? 杜来峰很快被了解了实情的林然叫到了办公室,杜小欢和樊迟歌也跟了进去。 林然在办公室里气冲冲地走来走去,说,瞎胡闹,简直是瞎胡闹!林然在杜来峰面 前站住了,把腰一叉,盯着杜来峰说,说吧,怎么回事儿?你从哪儿弄来个媳妇, 还有个儿子?杜来峰一脸麻木,站在林然面前不开口。林然说,不开口就行了?不 开口你就赖过去了?樊迟歌急了说,杜来峰,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倒是说话呀? 杜来峰开口道,她说的都是实话,她是我媳妇。樊迟歌捂住了嘴。林然狠狠地盯着 杜来峰说,往下说,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杜来峰人都傻了,呆呆地说,村 里的乡亲做主,要她给我做媳妇,我那年十五,什么也不懂,只想着多一个人,多 一个帮手,我和小欢就饿不死了,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娶了她。林然说,别打住, 继续说,娶了以后呢?杜来峰说,她问我,夜里咋睡?我说麦草分两堆,你和小欢 睡一块儿,暖和,我睡门口,替你们把着门,别让小鬼进来了。她什么也没说,给 小欢梳了小辫儿,吹了灯,去麦草堆里睡了。天没亮我就把小欢叫起来。我说小欢 快跑吧,哥养不活这个媳妇。小欢说她还想睡。我不让她睡,背着她就出了庙。一 气跑出二十里,碰上了你带着队伍过来。小欢说,哥,我把馍留给桃花姐了。我就 想,老人说,当兵吃粮,我替小欢换馍去吧。我就跟上了你。我根本就没想到,好 心的乡亲们硬塞给我的这个媳妇,她会那么痴心,一直等着我,我把这事全都忘了。 杜小欢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想赶走那段痛苦的回忆。樊迟歌痛苦地掩住了脸, 对她而言,那样的痛苦不是过去,而是现实。林然愣了一会儿,问,孩子又是怎么 回事儿?杜来峰茫然地说,不知道,这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林然说,那么大一个小 子,活蹦乱跳的,能上街买小菜了,不是黑面馍,想掰开送给谁就送给谁,你自己 做了什么,能不知道吗?杜小欢忍不住了,插话说,他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喝 烧酒了,喝得像一堆泥,能知道什么?林然不明白地问,喝什么烧酒?杜小欢说, 村里的乡亲可怜我们和桃花姐都是孤儿,东家凑一点儿,西家添一勺,张罗着办了 这桩事,说孩子们命苦,让喜事冲冲。哥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小欢,疙瘩汤少, 咱们不能太叨扰大叔大婶了,我那份让给你。我说你呢?他说我喝那酒吧。他就给 灌醉了。林然说,杜来峰杜来峰,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嘛,还要我参加你们的婚礼, 现在乡下来了个媳妇,还带着个孩子,我参加谁的?是你和小樊的,还是你和乡下 媳妇的?杜来峰语塞。林然说,说呀,往下说呀,怎么不说了? 一群侦察员扒在墙根边听办公室里的人说话,高梁拎着开水瓶走到门口,生气 地说侦察员们,你们干什么,首长在谈话,你们怎么偷听?侦察员们轰地一声全散 了。坐在一旁擦着手枪的土豆笑了笑,说,侦察员,不就干这个的吗?高梁不高兴 了,说,胡说,你也太小瞧我们了!土豆说,不小瞧你们,虎斑蝶你们抓住了吗? 高梁说,迟早我们得抓住他!土豆鼻子里哼了一声。高梁说,哼什么?小心哼出一 脸鼻涕! 林然听见屋外的话,看出在这里谈论这件事不合适,回头看了一眼杜来峰说, 你跟我走。林然走到门口,回头对樊迟歌说,还有你。林然出了门。杜来峰看了樊 迟歌一眼,跟上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