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林然有些不知所措。电话铃在这个时候响了。林然走过去接起电话,说,我是 林然。电话那头传来那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我是莫千。林然说,哦?你总是在关 键场合出现。莫千说,你那儿遇到麻烦了?林然说,是你又闻到什么风声了吧?怎 么,呆不住了?莫千说,你过奖,我去了一趟香港,在《大公报》上读到了你的政 绩,文章是樊迟歌写的,你到底把她拉过去了,真让人佩服。林然说,她告诉我, 你和她父亲同过事。莫千说,怎么,我是不是挺像一个算命先生,不像打过仗的样 子?林然笑了一下。莫千说,说到同事,我还读过另一篇文章,是说文达的。你能 挥泪斩马谡,杀掉他,这一手的确厉害,蒋先生要能像你一样多杀几个人,今天就 不该我给你挂电话了。林然说,你不也杀掉不少同事吗?虎斑蝶、一点红、关中行, 他们都是你干掉的,不过我们之间没有共同之处。莫千说,你也太谦逊了,你我都 是统领一方之人,一步错,步步错,该下手时手软了,那就全盘皆输啊。 一个保卫干部冲了进来,林然示意他不要紧张,然后对着电话说,你不是为讨 论用兵之计才给我打这个电话的吧?你有别的事。莫千说,到底是老对手,没有什 么能瞒得过你。我知道你们要支援朝战,往前线运送物资和援兵,这是个好机会, 对吧?林然说,你想干什么?莫千说,我这儿也有一个指示:破坏你们的计划。没 想到一场朝战,全世界都牵动了,你我也够忙的。林然说,这回打算送我什么礼物? 莫千说,炸弹。林然说,往哪儿放?莫千说,你的庆功大会会场、运兵车、运送物 资的车辆上,如果炸弹够数,我再考虑是不是在你的办公大楼里也安上一颗,那样 就更热闹了。你觉得我这主意怎么样?林然说,听起来气魄不小。莫千说,你好像 有点儿不高兴?林然说,你说对了,我是不高兴,你这么偷偷摸摸的,有点儿像贼, 不,你就是一个贼。莫千说,你有点儿上火了,可骂人到底少了风度,好像也不是 你的做派,我想我是击中你的要害了。林然说,你我的腿还在水里,还没见到泥, 我只怕你会高兴得太早。莫千说,那你就等着收尸吧。我们庆功大会那天见。林然 说,别忙,还有一件事。莫千问,什么?林然说,老问题。我一直觉得我们是熟人, 可你的声音处理过,很难判断,你刚才说我们是老对手,我突然想起了,莫千不是 你的真名,你是狄刚,我在黄埔的老同学,我没说错吧?莫千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 会儿,然后把电话挂断了。 林然放下电话,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保卫干部说,主任,电话方向查到了,是 从城外打来的。林然问,具体位置?保卫干部说,南城方向。另一名保卫干部进来 了,汇报说,信号太远,监听车还在路上,通话时间不够,监听车赶不到那儿。保 卫干部说,又让他跑掉了!林然说,他跑不掉。林然拿起电话,对总机说,给我接 公安局杜来峰……不,叫孙光明、张纪和我说话。 杜来峰和樊迟歌走向公安局大门,离公安局大门越来越近,杜来峰的脚步越来 越慢,最后停下了。樊迟歌看了看杜来峰说,要不,你先别回去取东西,再想想? 杜来峰一咬牙说,还想什么,这身衣裳迟早得脱,脱了我学开火车去,我就不相信, 我一千来号人都弄走了,弄不走火车头!樊迟歌说,你是说你不相信养不活我吧? 杜来峰看着聪明的樊迟歌,樊迟歌突然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杜来峰被鼓励了,说, 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出来。杜来峰大步朝公安局大门走去。 公安局值班室,孙光明在电话里接受了林然的指示,把电话交给张纪说,一号 要你说话。张纪接过电话。林然在电话里说,张纪吗?虎斑蝶的真名叫狄刚,第一 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我们合作过,这个人熟读兵书,惯于声东击西,你记住,他的左 脚多一个脚趾。张纪说,你放心,我就是逮住只苍蝇也撩了它的脚看仔细了,这回 一定捉住他!张纪放下电话,孙光明对他说,你去召集公安大队的人开会布置工作, 我去政府联系一下。林然说,这次任务杜来峰不参加了,由我亲自指挥,有事我们 通知他。张纪问,出什么事了?杜来峰给撸了?孙光明说,还能有什么事,还不是 他媳妇和孩子的事。 公安局大门的岗哨吃惊地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光着头穿着白衬衫走进院子,差 点儿忘记了敬礼。杜来峰没有理会岗哨,在去宿舍的路上,和张纪碰见了。张纪心 情复杂地看了杜来峰一眼,说,我是告诉你呢,还是不告诉你?杜来峰说,告诉我 什么?张纪说,虎斑蝶又出现了,刚给林主任打过电话,很猖狂,扬言要在祝捷大 会那天制造爆炸案。杜来峰浑身一激灵,说,有这事?张纪说,他说了,要一号在 祝捷大会上捡尸体。杜来峰咬牙说,太嚣张了!通知政保处刑侦处和公安大队,立 刻集合开会!张纪说,对不起,这次行动和你没关系,你已经被解职了。杜来峰一 愣,说,什么意思?张纪说,一号说,这次行动他亲自指挥,不用通知你了。杜来 峰愣在那里。张纪走出两步,想起什么又站下了,对杜来峰说,你这是去哪儿?和 樊大记者逛公园去?去吧去吧,玩得开心点儿,记着给你媳妇和儿子带点糖果回来。 张纪匆匆地走了。杜来峰发了一会儿怔,转身朝公安局大门外走去。他越走越 快,然后奔跑起来。樊迟歌见杜来峰从公安局里出来,高兴地迎了上去,可很快, 她脸上的笑消失了――她看见杜来峰空着两只手。杜来峰跑近樊迟歌,站住,喘着 气看着樊迟歌,说,迟歌,我得归队!樊迟歌看着杜来峰,看着他剧烈起伏着的胸 膛,看着他因为迫切而颤抖的嘴唇,她的目光停留在他那双眸子上。樊迟歌抬头看 天,天空中,一只掉了队的雁子用力扇动着翅膀飞过。樊迟歌什么话也没说,默默 地点了点头。 林然的吉普车刚驶出院子,土豆就看见大步跑来的杜来峰。土豆对林然说,杜 局长!林然也看见了杜来峰,对司机说,停车。吉普车停下了,林然下车。杜来峰 吐着粗气跑到林然面前站住。林然看着杜来峰,随后下车来的众干部也看着杜来峰。 杜来峰说,我能要回我的军装和手枪吗?林然说,为什么?你可以选择。杜来峰说, 不,我只要我的军装和手枪。林然回头对土豆说,去,把他的军装和手枪取来。土 豆跑走了。林然回头看着杜来峰,他已经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一切。 林然说,听着,敌人可以把炸弹放进会场,但我不允许它爆炸。杜来峰没有说话, 立正,十分标准地向林然敬了一个军礼。 一座美丽的山峰,白云缭绕,峰峦叠翠,在峰峦的最高处有一座安静的寺院, 那是盘龙城外的西山凌云寺。寺院清静,暮时课诵声中,鸟儿的啾鸣声充耳可闻。 离寺院不远处的观云台上,一壶碧螺春,一碟松子儿,石凳清冷,莫千和古飞雪在 观云台上坐着说话。 莫千神色和蔼,古飞雪依旧是那副冰冷的、没有表情的面孔。莫千说,飞雪, 你从来不和我谈你的家庭,为什么?古飞雪说,我没有家。莫千说,没有父母,没 有妻儿,兄弟在,姐妹在,仍是一个家。古飞雪不说话,看着近处一缕缕移过的云 雾。莫千说,汉时太丘令陈宴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元方,一个叫季方,元方的儿子 和季方的儿子争论谁的父亲更优秀,两人争论不休,去请陈宴裁决。陈宴说,元方 难为兄,季方难为弟。飞雪,你和杜来峰都很优秀,难分伯仲。古飞雪从云雾中收 回视线说,你不是在暗示什么吧?莫千轻轻一笑道,你是说激将?我还没有那么傻。 一名小僧沿着石径过来,对莫千合掌施礼道,师傅问莫施主,古时巴邛人家里 种了一棵树,树上结了两只大橘子,问此橘为何物?莫千笑了,说,请回风鉴方丈, 剖开此橘,橘中各有两个老者,老者闲敲棋子,谈笑风生,此橘为乐橘。麻烦小师 傅回去,布好棋枰,沏好山茶,请风鉴大师稍许置候,我这就来。小僧施礼离去。 莫千感慨地说,闲敲棋子落灯花,林然绝对不会想到,我莫千会有这样闲情逸致的 日子。古飞雪面无表情地看着莫千。莫千问,电台安置好了吗?古飞雪说, 133正 在安装,可没有译电员,电台不过是一堆废铁。莫千说,我离开香港的时候译电员 已经启程了,他能赶在行动之前到达。古飞雪说,138 、139 、 140、141 行动组 已经开始行动了,我要141 明天到取云峰接应炸药,尽快运进城。莫千说,飞雪, 运炸药的事非同儿戏,别的人我不放心,你要亲自去。古飞雪说,是。莫千起身, 沿着石径朝寺院走去,古飞雪看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