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莫千坐在观云台的石凳上,看着古飞雪满头大汗地朝峰顶走来,走到莫千身边 坐下,撩起衣角扇风。冬天,莫千穿着裘皮,古飞雪却穿着单薄,两人形成强烈的 反差。古飞雪说,炸药全部运进城了,140 和141 行动组正在按计划布置爆炸点, 十一个爆炸点,我出来之前已经布置好了六个,其余的很快就能布置好,不会误事。 莫千满意地点点头,不经意地问,你对138 说什么了?古飞雪愣了一下,扇风 的动作停了下来,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莫千说,别那么玩命,看好了自己吃饭 的家伙,别把后路堵死了――这话是你说的吧?古飞雪说,你在监视我?莫千说, 棋有棋谱,戏有戏路,组织有组织的规矩,你应该知道这个。好了,我们不说这个, 你收拾一下,今晚就下山,回城里去。古飞雪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莫千说, 139 送信来,这次共产党的庆功大会,杜来峰是安全指挥部总指挥。古飞雪看着莫 千问,你不会让我和他斗吧?莫千说,你说对了,我是要你和他斗。这次行动,你 负责爆炸组,按计划实施爆炸。古飞雪说,为什么这样做?莫千说,还记得上次我 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吗?我这儿给你们难兄难弟俩提供一个机会,让你们比试比试, 看看你俩谁最优秀。古飞雪说,你早就做出这个决定了,对吧?莫千说,是的,你 下山之前我就做出这个决定了。古飞雪说,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莫千说,这有什 么区别吗?古飞雪说,至少我有个准备。莫千说,你是职业特工,不需要准备。古 飞雪说,要是我不答应呢?莫千说,你只能答应。古飞雪慢慢地站了起来,说,那 我现在告诉你,我不答应。我不会和杜来峰斗。莫千好像有些吃惊,又好像没有弄 清楚古飞雪的意思,他朝古飞雪探了探身子,一只手伸进怀里。他的手在怀里僵住 了――古飞雪身手敏捷,抢先一步用枪指住他的脑袋,然后伸出另一只手,从他怀 里摸出一支小型柯尔特手枪,退下弹匣。古飞雪说,你说对了,我是职业特工,不 需要准备。 古飞雪随手将那支柯尔特手枪丢到悬崖下,手枪像一只折了翅膀的鸟儿,很快 不见了。莫千说,你很清楚,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没有退路。古飞雪说,我不需要 退路。 莫千说,飞雪,留下来,你可以不下山,我另外安排人去指挥爆炸组。古飞雪 说,你自己干吧。古飞雪用枪指着莫千朝寺院方向退去,然后他收起枪,消失掉了。 莫千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发呆。 古飞雪不想让莫千追踪到他,选择了从西山背后的那条山道下山,没走出多远, 他感到了什么,敏捷地闪到一丛灌木后。杜来峰等人沿着山道朝山顶爬来,路过古 飞雪藏身之处,走远了。古飞雪从灌木丛后面走出来,朝杜来峰等人走过的方向看 了看,消失在山道上。 小僧挑着一担水走来,他吓了一跳,绳索一滑,水桶在地上摔碎了。杜来峰等 人出现在凌云寺的寺院前,侦察员们训练有素,张纪和何斌有分工,各带两名侦察 员,分别朝寺院里和寺院后扑去。高梁眼尖,一眼看见远处观云台上的莫千,说, 在那儿!杜来峰朝观云台扑去。刚进寺院的张纪听见高梁叫,也从寺院后跑出来, 跟了上去,小僧傻呆呆地看着一群黄衣公安,没有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 莫千听见高梁的叫声,回过头来,看见杜来峰朝他扑来,他下意识地站起来掏 枪,可他什么也没掏出来――枪已经被古飞雪丢到山崖下去了。莫千朝悬崖边跑去, 他跑到悬崖边,收回了脚――脚下万丈深渊,白云缭绕,飞鸟难及。莫千无奈地回 过头来。杜来峰跑近了,手枪指住了莫千。莫千扬了扬下颏,笑了笑,把手举起来。 张纪跑到了,一把将莫千掀倒,扒下莫千的鞋子看,然后欣喜若狂地喊,是虎 斑蝶! 我们捉住虎斑蝶了! 莫千被押到寺院前,何斌带着两名侦察员从寺院后跑出来,问,他是谁?张纪 说,大家伙,虎斑蝶!何斌说,那古飞雪呢?何斌的话未落音,小僧一声惊呼,师 傅?!众人回头,风鉴方丈站在台阶上,举枪对准了莫千,而莫千则平静地看着风 鉴方丈。只一刹那,张纪和何斌抬手举枪。杜来峰反应敏捷,扑上去护住莫千。高 梁慢了一拍,也朝杜来峰扑去。风鉴方丈的枪响了。杜来峰捂住了肚子。与此同时, 张纪和何斌手中的枪也响了,风鉴方丈丢下枪,袈裟牵扯着滚下台阶,不动了。 莫千被侦察员们押在那儿,看着倒在地上的杜来峰和风鉴方丈,一声冷笑。张 纪、何斌和高梁扑向杜来峰,喊道,局长!杜局!高梁将杜来峰搂进怀里。张纪迅 速撕开杜来峰的外衣,替他检查伤口。杜来峰痛苦地抽搐着说,为什么……不先清 理寺院?张纪追悔莫及,掏出随身携带的绷带,替杜来峰做临时包扎。杜来峰吃力 地笑了笑说,这回是你没有看住我的背,咱们两清了。张纪替杜来峰包扎好伤口, 两手血淋淋地站起来朝侦察员吼,快,做一副担架来,送局长下山! 杜来峰被送进手术室,杜小欢等人闻讯赶来,焦急不安地等在手术室外。高梁 眼圈潮湿着说,都怪我,是我没看好首长。张纪瞪高梁说,你骂我?高梁说,我没 骂你。张纪说,那你往身上揽?你当是军功章,这也抢?正说着,手术室的门开了, 杜来峰被推了出来,众人拥了过去,哥、来峰、局长叫成一片,高梁不说话,在一 旁悔愧不迭地抹眼泪。杜来峰麻药还没过,人迷糊着,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然后停 在樊迟歌脸上,对着她傻笑。樊迟歌嗓音哽咽着去捏他的手,说,你没事吧?古小 泉眼泪婆娑地扑在杜来峰身上说,我说过,我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你没有做到, 你赔我的!杜来峰让麻药弄得只知道傻笑,说我不是好好的吗?杜小欢到底是军人, 冷静得多,帮助护士分开众人,等护士推着杜来峰走,她拦住医生问杜来峰的情况。 医生说,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伤口很干净。子弹从脾脏边上打进去,要是再偏 一点儿,那就难说了。张纪擂高梁一拳,说我怎么说的?他壮得像头熊,再挨几枪 也倒不了!高梁不回答,看张纪的背后。张纪回头,杜小欢和樊迟歌正蛾眉倒竖地 瞪着他。张纪发窘地抹鼻子头说,嘿嘿,瞧我这乌鸦嘴。 林然赶往医院看望了杜来峰,指示医院必须保住杜来峰的性命,然后从医院直 接赶到公安局。按照林然的意思,审讯室还是审讯室,但不再是一张桌子三把椅子 了,桌子放在审讯室中央,上面铺了干净的台布,有茶杯,桌子两边各摆了一把靠 椅,靠背很高,是坐上去极舒服的那一种。莫千坐在桌子的一头,何斌和一名侦察 员守着他,莫千的神色很平静,好像他不是在对手的审讯室里,他不是一个翻然落 马的敌方首领,而是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在等着和一位老朋友见面。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何斌和侦察员站直了,门被推开,张纪进来,为林然护着 门,林然跨了进来,何斌向侦察员示意,侦察员离开了审讯室。林然的目光停留在 莫千的脸上,莫千并没有站起来,平静地看着林然,脸上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 笑。林然将身上的大衣往后一抖,何斌接住。林然朝桌子走去,在莫千对面坐下, 回头问张纪,你们这儿能弄到咖啡吗?张纪愣了一下说,这……我们没谁喝这玩艺 儿。林然说,想办法弄一杯来。 莫千开口道,你还记得我这嗜好。林然说,你的话,老对手了,回忆一下,有 些事还是能回忆起来。莫千说,十多年了,咱们又见面了,林兄果然成了气候,不 再是当年那个扛着迫击炮筒跟不上行军队伍的见习排长了。林然说,二万五千里长 征我是一脚一脚走过来的,抗日战争我是一仗一仗打过来的,解放战争我从东北打 到这儿来的,也该成熟了。我倒是没想到,当年那个顶着大雨跳到台上带头唱黄埔 军校校歌的少年俊杰,那个敢和蒋校长纸上谈兵让全校仰慕的炮兵连长,怎么去欧 洲转了一圈,回来成了军统的人,搞上暗杀破坏这一套了?莫千说,为君泄恨叫敌 忾,为国救难叫勤王,作为职业军人,我和你都没有选择,当为君为国,肝脑涂地, 何谈个人荣辱?林然笑了笑说,你的国是累年战乱半殖民地的孙子国,君是蒋家王 朝;我的国是独立的人民共和国,君是人民,信仰不同,你我实在尿不进一只壶里 去。不过我今天想和你做促膝谈,咱们聊聊天怎么样?莫千说,你的部下对我很客 气,让我休息得很好,愿意奉陪,如蒙撒野,是不是叫他们找一副棋来,我们手谈? 林然说,怎么,当年你赢了我一局,让我背你过河,如今还没忘?林然回头向 张纪吩咐道,备棋。 棋很快找来了,还有两杯咖啡,林然和莫千执手对弈。两人是认真的,表面上 却悠闲着,各自摆出姿态来,看似心不在棋上,其实内里憋着一股劲,要置对手于 死地。张纪和何斌站在一旁看下棋的两人,那两人不像是军帐中的对垒大将,在战 场上挥旌直上、生死予夺,倒像是一对小时就摸透了对方的棋友,知道一种游戏要 玩出怎样的花招才是好的。 莫千支炮出车。林然跳马出相。莫千驾马拱卒。林然蹙眉。莫千得意地微笑, 随手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十分绅士地呷了一小口。但一杯咖啡没喝完,局面就有了 变化,很快的,执黑一方的莫千就被执红一方的林然双炮倚中马踩将路将死了。莫 千似乎不甘心地看了看棋局,然后一推棋盘抱拳向林然,说,林兄将略了得,棋艺 也大有长进,看来我不服输也得服输。林然说,三卒过河,心急火燎,你还是底气 不足,亮出了软肋,让我逮个正着。莫千说,当年我让你一只马才肯和你下棋,如 今你已是枰上悍将,可以和高手对弈了。不过,棋输一着未必就一直输下去,胜负 还在棋枰上埋伏着。林然说,要是我没说错,你还有礼物送我――不会是给我找了 个高手来吧?莫千说,我知道和你打交道,这盘棋是迟早要下的,这盘棋要下,胜 算的未必一定是我,我这次去香港,已经安排好了一个后任,他现在已经到了盘龙 市,在我被捕后,他会启动新的力量和你较量,这局棋,还得下下去。林然说,有 意思。莫千说,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态,可我要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国民 党是得过天下的,苦心经营到底没有守住江山,国民党倾家荡产没能做到的事,共 产党未必就能做到,不知再过十年,这棋谱会有什么样的变化。林然说,就凭这句 话,我会建议不杀你,让你活着,看看这江山姓谁,共产党能不能做到。 林然和莫千两人同时站了起来,没有别辞,莫千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站住了, 回过头来和颜悦色地问林然,一件小事儿――能不能把我关在城里?林然问,为什 么?莫千说,我想听听两天之后的那些爆炸声,它们一定很动听。林然眉头都没动 一下,对张纪说,把他关在城里。何斌押送莫千离去,张纪走向林然,等待他的指 示。林然的表情庄重了,眉头皱了起来,说,把公安局所有在家的领导叫起来,通 知警备区郭政委、陈司令、独立师常师长立刻到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