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日悬东天,城市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景色。古小泉一大早就将 桃花带到了医院。桃花怀里还抱着她那个包袱,走到病房门口犹豫了说,妹子,俺 还是不进去了,俺有点儿怕,要不俺还是回去。古小泉说,怕什么?他吃不了你, 人已经来了,该说什么你就说,痛也好骂也好,是亲是仇都解决了,痛痛快快再活 人。 病房里摆满了鲜花,肖护士正在给杜来峰看一堆信,说杜来峰这回又当英雄了。 古小泉牵着桃花的手进了病房,桃花一见杜来峰更紧张,抱着怀里的包袱一个劲地 往后躲。肖护士一看那场面收了信,替杜来峰垫好枕头出去了。古小泉要桃花坐桃 花没敢坐,杜来峰要桃花坐桃花坐下了,怀里仍然抱着那个包袱。古小泉看看两人, 说自己去会场送小欢姐了。杜来峰叮嘱要小欢常来信。古小泉答应着牵了馒头出了 病房,病房里只剩下了杜来峰和桃花。 杜来峰半躺在床上,桃花坐在杜来峰对面,两人默默地看着对方。杜来峰先打 破沉寂,说,桃花你吃苹果。桃花摆手说,俺不吃,俺不渴。杜来峰说,那你吃糖。 桃花再摆手说,俺不吃,俺不饿。杜来峰吃力地笑了笑说,不渴也能吃苹果,不饿 也能吃糖,进城以后你就不能太拘束,太拘束不好。桃花不明白地看着杜来峰问, 俺进什么城?杜来峰说,当然是盘龙市,不然还去哪儿?我总不能把你们娘儿俩丢 在乡下吧。桃花听出杜来峰是认她和馒头了,很激动,却下意识地摇头说,不,俺 不进城,俺不想进城了。杜来峰没弄明白桃花的意思,不解地看着桃花问,为什么? 桃花下了决心,抬了眼看杜来峰说,来峰哥,俺骗了你,馒头不是你的儿子,你和 俺没睡过,你和俺没生,馒头是村里的乡亲给俺找来的,他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不是你儿子。俺骗了你俺就不该进城。杜来峰愧疚地说,桃花,快别这样说,我知 道我冷落了你,伤了你的心,我该早点儿告诉你进城的事。桃花急了,说,不不, 来峰哥是俺骗了你,是俺的错,馒头他真不是你的孩子,俺生不下馒头这样的孩子! 杜来峰糊涂了,说,不是我的儿子,你带他来干什么?桃花说,村里的乡亲给俺出 主意,说要是找不着你俺就别等了,俺就改嫁,要是找着你,一定是个大干部的你, 大干部喜欢洋学生,俺要带上你的骨肉才能套上你,俺套上你下半辈子才有活头。 杜来峰怔怔地看桃花。桃花一旦下了决心,反而口齿流利了,脸也抬起来了, 说,来峰哥,俺来时没打算回去,俺没爹没娘又带了个没爹没娘的馒头,俺回不去 了,可俺那天见了樊姑娘和她说了话,樊姑娘年轻美丽还有文化,俺就想,樊姑娘 才配得上俺的来峰哥。杜来峰默默地看着桃花,桃花说,俺想通了,俺今儿个来见 你是想办两件事,头一件,俺从家乡出来时村里的乡亲给带了一包袱枣,俺得把枣 亲手交给你;二一件,俺问过了,俺要按共产党的规矩和你闹离婚,闹是俺主动闹 的,俺拿上一张离婚证就能回去向大叔大婶们交待了。 杜来峰沉默了一会儿问桃花,你和我闹过以后打算怎么办?桃花说,俺带馒头 回去。杜来峰再问,以后呢?桃花说,俺不会再嫁了,馒头没有爹娘,俺守着馒头, 俺娘儿俩过日子。杜来峰沉默良久,然后开口道,桃花,我明白乡亲们的意思,我 知道什么叫血浓于水,你听好了,不管馒头是不是我的儿子,我不会和你闹,不会 和你解除关系,我要你和馒头留下来,我们三个人过日子。 锣鼓喧天,彩旗飘扬,祝捷大会会场人潮如涌,喇叭里响着《没有共产党就没 有新中国》、《志愿军战歌》的雄壮歌曲,会场中央坐着即将赴朝参战的志愿军官 兵们,他们穿着崭新的棉军装,一个个英姿勃勃。一个志愿军军官在指挥他们唱《 我为人民扛起枪》的歌,在他们的后面和四周,是热情洋溢欢欣鼓舞的工人、农民、 知识分子、学生和市民,他们不断挤进志愿军的队伍中,把大红花戴在志愿军胸前, 把毛巾布鞋塞进志愿军的挂包里,把鸡蛋、水果塞进志愿军的怀里。 文华找到身穿志愿军军装的杜小欢,叮嘱她到了朝鲜来信,要学会照顾自己。 文华有些伤感,那个站在她面前穿着志愿军军装的美丽军人是她最好的姐妹,现在 她要为她送行。月儿姐、小柿子、薛宝钗和谢媛媛这时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她们一 到就像姐妹般地把杜小欢围在当中,一个个唧唧喳喳说个不停。薛宝钗要自己抱在 怀里还不会说话的婴儿叫杜小欢姨,谢媛媛直羡慕杜小欢的军装漂亮,小柿子快嘴 快舌地告诉杜小欢自己已经上学了…… 人群的另一处,史百卿也穿上了崭新的志愿军军装,和史鸿儒、俞韵之站在一 起,柳十三和香儿站在一旁,两人手里拎满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史百卿一个劲地埋 怨俞韵之给他准备了不该准备的东西,人还没出发就受了批评。俞韵之不哭了,被 这样热烈的场面感染着,有了自豪和笑容。 这时,俞律之怀里抱着婴儿、陶子怡搀着文母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史鸿儒和俞 韵之微笑着迎了过去,史鸿儒搀住文母,俞韵之从俞律之怀里接过婴儿。文母笑着 说,子怡说今天热闹,出来看看,律之也想来送送百卿。又把史百卿拉到怀里喜欢 地说,瞧这孩子威风的,活脱脱一个小罗成,有出息。 陶子怡看见了远处的文华和杜小欢,搀扶着文母挤了过去。文母疼爱地抚着杜 小欢的脑袋。杜小欢说,大妈,我不能再去看您了,您要保重。文母的眼圈红了, 说丫头,胜利回来了到家来,大妈等着你。古小泉从人群中挤来,牵着馒头挤不动, 急得直嚷嚷,一双大手从后面把馒头举了起来,簇拥着来到众人面前。馒头被放了 下来,张纪和高梁一身志愿军军装,笑吟吟地站在众人面前。古小泉很吃惊两人的 穿着,说张纪你这是玩的哪一出?张纪不管众人,朝杜小欢伸出大手说,小欢同志, 咱们现在是战友了!杜小欢让张纪热烈地拉住手,惊讶地看着张纪身上的志愿军军 装。张纪说,经本人申请,组织同意,我现在已经是一名光荣的志愿军指挥员了! 高梁往前挤,说,我也是!张纪把高梁往后扒拉,说,你是什么?光荣你有,志愿 你也有,可你是光荣的志愿军战士,和我不一样。古小泉聪明,立刻明白过来,说 张纪,这回你让我刮目相看,没想到你追我姐能追到朝鲜去!张纪一改在女性面前 不能出众的形象,大气地一笑说,别说朝鲜,我要看准了,月亮上我也追去!众人 开怀地大笑,笑得杜小欢十分不好意思。张纪退后一步,立正,向杜小欢敬了一个 军礼说,小欢同志,朝鲜见! 林然、李道正、文华、郭政委、陈司令等市委、政府、军管会和驻军领导,鲜 于杰、史鸿昌、史鸿儒等盘龙市的知名人士、工商界头面人物走上主席台。锣鼓声 停了下来,歌声停了下来,会场上一片安静,只有无数面彩旗在风中吹拂时发出的 响声。林然开始发表祝捷大会演说。林然说,没有任何人、任何团体和政党在创造 一个崭新的历史的时候,知道这个历史是什么样子,他们对正在经历着的时代,只 是充满了幻想、只是做着一种不屈不挠的展望和努力,并且为了这样的幻想、展望 和努力献出自己的汗水、鲜血甚至生命。任何政权都希望自己长久,可长久的江山 却并不多见。共产党也希望自己江山长久,因为这样的江山,是为百姓而铸下的, 它有理由长久下去。任何政权都是由人而不是神组成的,只要这个政权代表着人民 的根本利益,它就会永远年轻,充满希望。任何历史都是对后来人而言的,由后来 人承袭并且评说,从这个意义上讲,所有历史中的人都是祖先――我们也是。林然 停止了演说,会场一片寂静,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锣鼓复鸣,歌声再起,志 愿军官兵们列队上车,他们将要奔赴抗美援朝的战场。 文华、文母、陶子怡、古小泉和月儿姐等姐妹们在车下为送杜小欢。樊迟歌拉 着杜小欢的手说,小欢,我不送你了,我要赶到医院去,把这里的喜事告诉你哥! 杜小欢拉住文华的手大声说,文华姐,别让林主任再孤独下去了!文华用力点头。 史鸿儒、史鸿昌、俞家姐妹、柳十三、香儿和史百卿的同学们在送史百卿。俞 韵之抹着眼泪说,卿儿,给妈寄立功喜报回来。史百卿大声地说,我会的,妈您要 多保重,爸您要多保重! 公安局的兄弟们在车下为张纪和高梁送行。何斌说,张队,高梁,你们前脚走, 我后脚来,别把鬼子打完了!张纪说,告诉杜局,这回该我扑了,我扑个漂漂亮亮 的给他看! 莫千像一只狼,不安地在监号里走来走去,不断地看高高的铁窗外。他有时候 站下,竖了耳朵仔细听,远处隐隐有锣鼓声传来,这让他更焦急了。他走到铁栅栏 边叫狱警,狱警过来问他有什么事。莫千礼貌地说,请问现在几点了?狱警说,问 这个干吗?莫千说,我对这个有兴趣。狱警看看时间说,中午十二点半。莫千摇头 说,不对,你看错了吧?狱警又看了看时间说,十二点三十一分,你刚吃过饭。狱 警走开了。莫千自言自语地说,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樊迟歌来到医院,等待她的是平静的杜来峰和杜来峰平静的叙述。樊迟歌美丽 的脸上充满了惊愕和不解,说,你是说,不能和我结婚?杜来峰说,是的,我得和 桃花过,我得把馒头养大成人。樊迟歌说,你这是在为别人毁掉你自己的幸福!杜 来峰说,我可以毁掉自己的幸福,但不能毁了共产党的名声,毁了老百姓对共产党 的信任。樊迟歌激动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牺牲自己?!杜来峰说,牺牲是共 产党早就做好的准备,当兵十年,和我一起入伍的那一批战友,他们差不多全都牺 牲在昨天了,我能活下来,这点牺牲又算什么?樊迟歌说不出话来。樊迟歌摇着头, 继而泪流满面。 与此同时文华走进林然的办公室,勇敢地走到林然面前,对他说,老林,我为 我过去对你的态度表示歉意。林然笑道,怎么又客气起来了?你一客气我就发憷。 文华真诚地说,不,这回不是客气,是真的。林然看出文华的表情与以往不同,严 肃起来。文华的眼中透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情,说,我是说,我愿意重新认识你,也 希望你能原谅我,并且重新了解我。林然说,你是指咱俩的关系?文华点头说,是 的。林然说,咱俩不是没关系了吗?咱俩是战友,是同志。文华说,战友没变,同 志也没变,但也可以是爱人,所以我才说重新。林然愣住了。文华见林然发愣,不 解地问,有什么不对吗?林然走到办公桌边,看了看桌上的一份文件,抬起头,平 静地看着文华说,我喜欢听爱人这个词。爱人,多好的称呼。林然那深邃的目光中 透露出复杂的情感,他 说,我已经接到上级通知,去南方一座城市领导接管工作。 文华呆住了,她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声音有些发颤地问,什么时候走?林然 说,时间很紧,接我的飞机下午就到。过了好一会儿文华才缓了过来,她让自己的 脸上尽量浮起微笑,她要让这微笑停留在她清秀的脸上,为林然送行。文华问,我 能和你保持联系吗?林然肯定地答道,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