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文华处理完手头的事,看看天已经晚了,想起答应林然的事,就回宿舍去收拾 东西。走到宿舍门口,发现门是半掩着的,有些奇怪,轻轻推开门一看,鲜于杰在 屋子里,正在收拾东西。听见有人进门,鲜于杰抬起头来看了文华一眼,没理她, 继续埋头收拾东西。文华立刻明白鲜于杰那是在干什么,问,要搬走?鲜于杰冷冷 地说,学校已经复课了,我收到学校董事会的聘书,要我回校任课。文华说,怎么 不先和我说一声,我也好送送你。鲜于杰淡淡地说,用不着,我来的时候你也没接 过。鲜于杰的态度让文华感到陌生,她有些难过地说,鲜于,我们毕竟在腥风血雨 的黑暗里共同战斗过,记得那个时候你对我说,天亮的那一天,你要和我一块儿去 迎接日出,我不想我们在光明到来时成为陌路人。鲜于杰说,天亮是你的,日出也 是你的,你在天亮的时候去接你的对象,我又何必凑热闹。文华一下子被堵在那里, 说,你这是什么话?鲜于杰并不给文华台阶,加了一句,我知道我很狭隘,但我不 想欺骗任何人,说我不在乎怎么去迎接日出。 鲜于杰收拾完他的东西,感慨地摇了摇头说,原以为一年时间会留下很多,没 想到也就是一身青衫两册书,离开其实是一件太容易的事,希望忘却也是。说罢, 鲜于杰将衣服和书装进皮箧里,拎着皮箧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他站住了,恋恋 不舍地转过身来,看了看屋子里的摆设,然后伤感地对文华说,你再不需要我跟着 了,可你胃不好,记住别吃凉东西。鲜于杰不等着文华说什么,推开门走了出去, 文华知道沟通不再,追也没用,难过地走到床边坐下。 过了一会儿,林然带高梁进来了,他进门就对文华说,我看鲜于教授刚走,好 像不太高兴,我和他打招呼他也没理我。文华郁郁寡欢地坐在那里不说话,林然大 约猜出是怎么一回事,对高梁使了个眼色,高梁机灵,退了出去。林然在文华的对 面坐下,说,怎么,有麻烦了?有麻烦没关系,我们这种人,生来就是处理麻烦的, 说说看,是什么麻烦,我们把它解决了。文华仍不说话。林然笑了笑说,看来麻烦 还不小,要不我们的文主任不会这么紧锁眉头。文华突然开口道,我不想搬进军管 会,还留在这儿。林然一愣,问,为什么?文华说,什么也不为,就是不想搬过去。 林然想了想,说,告诉我,你做这个决定是不是与鲜于教授有关?文华又沉默了。 林然等了一会儿,看出对方不愿意回答,就说,好吧,既然你决定了,我不勉强。 门外传来一阵快乐的歌声,随着歌声,杜小欢、文小妹和史百卿嬉笑着推门进 来,杜小欢和文小妹两人嘴里乱叫着文华姐——小姑——看见林然在这儿,三个人 拘束地站住了。杜小欢怯怯地对林然说,报告林主任,我们找文华姐问点儿事。林 然挥挥手,自我解嘲道,问吧,我的事问完了,你们问。说罢,林然站了起来,走 出屋去。 林然从文华那里出来,回到办公室,笨拙地卷着烟叶子。文达从这儿路过,朝 半掩着门的屋里看了一眼,推门走了进来,问林然,你不是帮文华搬家去了吗?林 然将烟卷儿舔实了沿儿,从兜里摸出洋火,说,人家不愿意。文达不明白地问,不 愿意什么?林然点着了烟,用力吸了一口,说,我也说不清。文达从林然嘴里抽下 烟,自己叼上,吸了一口,说,不会吧?这两天文华老问我你的事儿,问你这一年 时间都是怎么过的,有什么动静没有,明摆着,她是惦记着你。见林然眼巴巴地盯 着自己嘴角上的烟卷儿,文达醒悟过来,将烟卷儿从嘴里取下来,塞回到对方的嘴 里。林然吸了一口烟说,阿波罗黄金铸成的马车,道熟路宽,人家还有散了缰绳的 时候,说日头不出来就不出来,说下雨就下雨,我这老牛破车,就不兴散一回缰绳? 文达看着林然,是那种心知肚知的目光,就嘿嘿地笑了起来。林然问,笑什么?杜 小欢那儿你不也有一关要过吗?文达不服气地说,我和你不一样,我是新手,过去 没折腾过,你就不同了,有过老婆的人,怎么到了文华这儿,反倒扭捏起来了,说 到哪儿也是你的错。林然让文达那么一说,就把架子端上了,摆老资格地说,打仗 你是一块料,说到这事儿,你可就嫩了点儿,教你一手,这处对象跟接管工作一样, 由不得血气方刚,得慢慢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这可是我的惨痛教训。文达说, 你别拿这话激我,我就是心急,我还偏要吃热豆腐,我就不信,盘龙城都打下来了, 全国都快解放了,一个女人就征服不了。这回轮到林然笑了。文达问,你笑什么? 林然有些感慨地说,我这个人哪,善于总结经验,我这回的经验是,解放了,不是 一般意义的解放,那是连人一块儿都解放的,你当光是剪了大辫子、旗袍换了列宁 服,女同志也能和男同志并肩儿坐着拈蚕豆吃了?错了,你往后看,解放了的女人, 不再是过去的女人了。文达拿怀疑的目光看林然,说,我怎么听你这话有点悲观? 林然否认道,我悲观了吗?我是悲观的人吗?小样儿。说着,又有些发怔,过了一 会儿又补充道,盲目乐观也是不对的,亏吃得更大。 文小妹和史百卿在文华宿舍里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留下文华和杜小欢。文华要 杜小欢搬过来和自己一块儿住,说反正自己是一个人,杜小欢过来也好有个说话的 伴儿。杜小欢巴望不得,高兴地跑去,一会儿工夫就抱了行李过来。宿舍里本来就 有两张床,鲜于杰空出的那张床由杜小欢继承了,行李也简单,一铺就成。杜小欢 一边铺床一边和文华说话,文华心不在焉,杜小欢很快觉察出来,联想到文华和鲜 于杰的关系,心里猜出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