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杜来峰愣了一下,正要发作,外面传来一个女人好听的声音,拦着我干吗?让 我进去。过去警察署难进,如今共产党的公安局也不让进,那要解放干什么?杜来 峰和张纪对视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档案室外的接待室,樊迟歌正闹着进里面找人,高梁拦着不让,两个人争执着。 杜来峰和张纪从档案室里出来,高梁一见杜来峰就说,报告大队长,这位女同志不 讲道理,愣往里闯。杜来峰一下就认出了樊迟歌,不禁一愣说,是你?樊迟歌也认 出了杜来峰,说,原来你在这儿,我当你是警备部队的人呢。杜来峰说,警备部队 也是,这儿也是,怎么,不行?樊迟歌一点儿也不怵头,口齿伶俐地说,难怪你张 狂得不得了,敢情两头吃着粮,吃撑着了。过去只听说国民党里有吃缺的事,现在 看来,共产党也脱不了俗,我说你是属狗熊还真没错。杜来峰愣了一下说,喂,说 话注意一点儿。樊迟歌说,别激动,我知道你们解放军的纪律,老百姓是水,你们 是鱼,老百姓是父母,你们是儿子,对待老百姓,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对吧?所 以你不能对我不礼貌,你对我不礼貌,就是犯了你们的纪律,你就失去了父母,没 了水,迟早渴死。樊迟歌白了杜来峰一眼说,顺便说一声,我不叫喂,我有姓名。 杜来峰和樊迟歌有过一次交道,领教过她的厉害,心里权衡了一下,要是放了 力气不用,用脑子和嘴,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就无可奈何地说,那好,说吧,你叫 什么?樊迟歌扬了扬美丽的脸蛋儿说,对不起,我不是来找你的,没有必要告诉你 我的姓名。杜来峰气得要命,但又拿伶牙俐口的樊迟歌没办法,只好挥了挥手说, 爱找谁找谁去。说罢转头往档案室里走。 张纪接过话来问樊迟歌,你找谁?有什么事?樊迟歌看了张纪一眼,估计他是 一个负责的,就说,我是《大江日报》社会新闻版的主笔樊迟歌,来采访治安情况, 我这里有一份军管会文教组的介绍信,他们要我来这儿找公安大队的大队长杜来峰。 张纪怔了一下,已经走进档案室的杜来峰听见了樊迟歌的话,又转身出来了。张纪 回头看杜来峰,两个人没忍住,哈哈大笑。樊迟歌被笑得莫名其妙,说,笑什么? 张纪忍住笑,看了杜来峰一眼,对樊迟歌说,你要找的人,就是这位属狗熊的。樊 迟歌愣住了,她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一张美丽的脸立刻变得霞红满天,不知说 什么好。杜来峰不是得理不让人的人,看出樊迟歌的窘相,不想让她太难堪,对她 说,走吧,去值班室里谈。 樊迟歌随杜来峰来到值班室,隔了桌子,两个人面对面坐下。高梁送了一杯开 水进来,放在樊迟歌的面前,樊迟歌有了先前的经历,这会儿还没摆脱拘泥,客气 地对高梁说,谢谢。高梁不说话,是肚子里有笑,还没笑完,怕这时笑出来让客人 的脸继续红下去,红出一个不夜天来,埋了头往外快走,走到门口,看了看杜来峰 和樊迟歌,忍不住掩了嘴窃笑。杜来峰板着脸坐在那里,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 着,等着樊迟歌提问,那样子有点儿像等着被提审。樊迟歌因为自己先前的不依不 饶和冒失,有些拘束,没有开口。两个人谁都不开口,一时呆在那儿。 过了好大一会儿,杜来峰咳了一声说,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儿,你不是水吗? 要我这条鱼做什么?樊迟歌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杜来峰不明白樊迟歌笑什么,一脸 茫然地问,我说什么了?樊迟歌立刻止住笑说,你什么也没说。杜来峰说,我是没 说,是你没问,你不问我怎么说?我要没遮拦地胡说了,你拿狗熊的话来寒碜我, 你再拿父母的话来教训我,你说我是渴死的鱼,再说我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我那 不是自讨没趣?樊迟歌到底没忍住,格格笑出声来,笑得花枝乱颤,笑过捋一下散 乱的头发说,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说你,其实我真该谢谢你,那天 是你救了我,我的态度不好,请你原谅。 樊迟歌笑的时候是那么开心,静下来又是那么憩静,因为开心地笑过,她的脸 上透着青春的红晕,又因为自己的刻薄和杜来峰的憨厚而心存不安和感动,有些自 责和愧疚,这使本来就漂亮的她显得越发妩媚。杜来峰仿佛第一次发现了樊迟歌的 美丽,隔着桌子,竟看得有些发呆。樊迟歌觉察出杜来峰在看她,以为自己有什么 问题,就问,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吗?杜来峰让人当场拿了现行,一脸窘相,掩 饰道,没什么,我就是喜欢听人说谢谢,人家一谢我就得意,让胜利冲昏了头脑。 现在我清醒了,你可以提问了,你问什么我答什么,军事秘密除外。樊迟歌找到 公安局,借口采访,是有着双重任务的。于报馆,樊迟歌是新闻主笔,《大江日报 》每天的要闻版都等着她的文章,解放军进城,盘龙市换了政权,头一件事就是治 安方面的,她得采访有关方面的人;于她的组织,她的公开身份是报馆记者,负责 的是搜集情报工作,公安局当然是重要情报的来源地之一,所以她才找到公安局来。 樊迟歌是那种聪明透顶、干什么都出色的人,采访和情报搜集化二为一,她很快拿 到了想要的东西,更多的材料她当然想得到,却也知道操之过急会带来什么,并不 急于求成。何况这一回的采访和樊迟歌以往的采访不同,她采访的对象是一个她从 来没有经历过的人——他就像一头闯进城市充满森林气味的野兽,让她感到兴趣。 采访结束,樊迟歌告辞。杜来峰本来不是一个讲客套的人,突然心血来潮,提 出送樊迟歌出门。两人从公安局里出来,门岗向杜来峰敬礼,杜来峰还礼,那种干 净利索的兵与兵的交流方式,让樊迟歌心里一热。樊迟歌站下,真诚地对杜来峰说, 谢谢你。杜来峰说,谢什么,军管会有命令,对你们文教界的人,要礼貌客气,能 介绍的情况尽量介绍,只要能给你提供帮助就行。樊迟歌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 是谢你那天救我的事。杜来峰笑,还记着这事呢?樊迟歌充满感激地看着杜来峰, 说,你当我是不知好歹的人?我看出来了,你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其实你心眼儿挺 好。杜来峰觉察出樊迟歌的热烈目光,一时有些发呆。樊迟歌那么聪明的人,这回 却没有捕捉到杜来峰,说,怎么,我又说错了?杜来峰掩饰道,没有,好了,我不 送了,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尽管来找我。樊迟歌认真地说,我会常来的—— 来你这儿挖新闻。杜来峰爽快地说,只要你不把我当肉厚的狗熊踢,我愿意奉陪。